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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龟息香 六

  沫儿拼了命和她对打,不管不顾,只求将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知道了身世又能怎样?爹娘活不过来,这个恶女人得不到惩治。原来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有装死装傻的份儿。
  堂主似乎被沫儿不顾死活的打法给惊住了,不再与其纠缠,奋力一把甩开。沫儿重重地跌落在小竹椅上,将椅子砸了个稀烂,一条竹篾划过他的手掌,鲜血直流,沫儿红着眼睛,嗷嗷叫着爬起来重新扑过去。婉娘慌忙横身两人之间,抓住沫儿手臂,喝道:“找死呢你!”一掌打在沫儿脸上,一股香味传来,沫儿瘫软在地。
  堂主活动着手腕,一步步逼近沫儿,咯咯尖笑道:“他以为他死了,就能保住这个孽种,哈哈,没想到还是落到我的手中。”房梁上的灰尘被震落下来,差点迷到沫儿的眼睛。
  婉娘劝道:“堂主消消气,他一个小崽子成什么气候。”堂主在沫儿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转身走开。婉娘跟在后面,娇滴滴道:“啊呀,幸亏被我碰上了这小子。”
  堂主哼了一声,冷冷道:“不用总提醒我,不会亏待你。想当年,制香的本事还不是我教给你的?”婉娘嘻嘻一笑。她装娇扮痴、点头哈腰的样子,看得沫儿想呕。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鸡鸣声。婉娘伸了个懒腰,道:“卯时了,我回去啦。”堂主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婉娘走过沫儿身边,顺手在沫儿脸上一拍,一股辛辣味道冲进沫儿的鼻腔。
  沫儿心里甚是绝望。婉娘走了,黄三死了,小五失踪,自己辛辛苦苦想探询的身世也基本揭晓,下一步呢?等在这里让堂主将自己的血慢慢喝干?手脚渐渐恢复了直觉,却不想动,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烛光闪了闪,一支蜡烛燃尽,熄灭了。堂主的脸突然变换,成了一个瘦长老男人的脸,转眼之间又恢复正常。沫儿正在分辩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堂主已经怪叫着倒在了木台上。
  一个白色影子从她的印堂中挣脱出来,呼啸着离开。堂主抽搐成一团,颤抖着咬破手指飞快地在胸口画着符号,但却无济于事,大量的白影子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有灰暗色的阴魂,也有微微发红的阳魂,以及数不清的斑点状影子,沫儿猜那些是花灵。有的影子瞬间不见,有的却带着强烈的阴气在她身上穿梭盘绕。
  沫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傻愣愣地看着。堂主朝空中挥动着双手,试图将他们全部抓回来,一个阴魂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虽不见有血出来,却也疼得她缩回了手。
  沫儿跳了起来——那些魂魄反噬了。堂主脸色苍白,从木台上翻滚下来,一边尖叫着试图推开那些虚空的白影,一边不甘心地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的容貌不停地发生变化,片刻之际,鸡皮鹤发,蓬头历齿,已成了古稀之年的老妪。
  可是那些魂魄依然不肯放过她,特别是几个阴魂,尖啸着从她的身体穿过。她抖成一团,抬头看到沫儿,眼泪露出祈求的神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高傲。
  一个阴魂面无表情地捂上了她的嘴巴,另外一个拉住她的手臂,朝背后折去,使她的身体形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却无法发出声音。她眼泪汪汪地盯着沫儿,奋力一挣,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啪的一声摔了沫儿跟前,一阵烟雾腾起,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沫儿面前,伸开双臂惊喜道:“好孩子!你长这么大了。”
  沫儿一怔,看着他似曾相识的脸,迟疑道:“爹爹?”
  中年男子一脸殷切,叫道:“沫儿,快过来,让爹爹抱抱。”
  沫儿热泪盈眶,却没有飞扑上去,而是朝自己的手臂狠咬了一口,从怀里拿出一瓶群芳髓,学着堂主的样子狠摔在地上——香味四溢,爹爹不见了,香木堂主佝偻着身体,缩得像一只虾米,没牙的嘴巴一翕一合,微弱道:“救救我。”
  又一声鸡鸣传来,仿佛传染一般,整个城中的鸡都鸣叫起来,此起彼伏。几个阴魂呼啸而去,只剩下躺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堂主。
  沫儿恨极,跳脚大骂道:“你这个丑八怪!祸害这么多人,临死了还想迷惑我!”恨不得上去狠踹几脚,可见她已经如狂风中的秋叶,一腔火怒无处发泄,狂叫着将那些个木龛全部推倒。
  一声笑声传来:“还不累啊?今天正好要赶做一批香粉,就交给你啦!”婉娘带着文清出现在门口。沫儿一口气松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未及开口,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围住了!”“不要乱碰其中的东西,小心机关!”跑步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听此动静,好像是官府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
  文清见沫儿一脸血污,手上还在滴血,慌忙过来拿出手绢包好,看看地上躺倒的堂主,关切道:“谁家的老奶奶晕倒在这里?”走上去便要扶起。
  沫儿一把拉过,气呼呼道:“哪里是老奶奶?她就是冥思派的堂主!小心着了她的道儿!”文清将信将疑地站到一边,还不住伸头张望。
  婉娘站在黄三面前,凝视良久。沫儿突然想到,带着哭腔道:“三哥死啦!”文清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拉着黄三的胳膊叫道:“三哥!”
  黄三仰身向后倒去。文清一声惊叫,猛窜过去弯腰接住,慢慢将黄三放下,放声大哭。婉娘叹道:“何苦呢。”
  三人注意力都在黄三身上,沫儿觉得后面有些异样,回头一看,香木堂主不知何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正朝着婉娘嘿嘿地阴笑。
  婉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堂主,黄三死了,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吗?”
  堂主嘎嘎地笑起来,破锣般的声音尤其刺耳,“死就死了,他愿意的。”
  婉娘却没笑,黯然道:“他愿意的……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打发啦。十年,他遭受失语、失魂之痛,将容貌表情也送与了堂主,竟然连堂主的一滴眼泪都赚不回。三哥,若是你还活着,你还愿意再为她这么做吗?”黄三静静地躺着,双目未闭,表情栩栩如生。
  堂主冷冷道:“我从来没叫他爱我。哼,他不过贪图我的美貌罢了。”
  婉娘苦笑道:“堂主这份自信,真是人间少有。”
  堂主满脸的褶子抽动着,昏黄的眼睛透出两点恶狠狠的亮光来:“真没想到,我香木竟然栽在你这个小丫头手里。”
  婉娘微笑道:“在堂主面前,我还是个小丫头,可是在他们面前,我可是闻香榭的老板娘。”
  堂主猛喘了几口气,弯腰扶住旁边的一个木龛,道:“你在哪个环节做了手脚,这些魂魄竟然在卯时反噬?”
  婉娘垂头低声道:“我跟您学了制作香粉,这十年也自己摸索了一些技法。今晚祭台启动的六个阳魂中,有一个是群芳髓的幻象。”沫儿突然明白过来。于静失魂,早半月前已经治愈,今晚却仍看到了笼着玉珠串儿的于静阳魂。
  堂主沉默片刻,用手指轻叩木龛,冷笑道:“很好,很好!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这样对我?”
  婉娘正视着堂主,缓缓道:“不错,我不是个明是非的人,也不图流芳百世,造福于民,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可是十年前一事,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人家破人亡,那么多魂魄难入轮回,为的就是堂主你永葆青春。你也说过,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凭什么你一人要众多花灵因此受煎熬,人魂不得安生?”
  堂主的牙齿咯咯作响,下巴抽动,愤愤道:“你嫉妒我!你嫉妒我!”
  婉娘怜悯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吧,你说嫉妒便是嫉妒吧。”
  堂主轻抚发鬓,下巴高高扬起,挺直脊背欲优雅转身,未及转完便猛咳起来,弯腰抚胸,佝偻龙钟之态尽显。等咳嗽完毕,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自己,伸出状如枯木的双手放在面前,睁大眼睛反复看了又看,又疑惑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捏着松弛的皮肤,一声惊呼,脸色突变,凄厉地叫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婉娘眉头微皱,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叹道:“堂主,美貌就这么重要吗?若不是你……妄图走捷径,以你的修为,早就是一个美貌女子了。”
  堂主双手扶着一个木龛,绝望地张着嘴巴,无声地喘息了片刻,瞪着婉娘,一字一顿道:“也是,十几年不见,一个粗蠢的丫头竟然变成了个清丽女子。哈,说起来,你和那个贱人还真有点相像呢。”
  婉娘疲倦道:“堂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堂主咯咯地笑起来,手舞足蹈道:“休息?你报了官,要我怎么休息?”
  婉娘无言地看着她,然后拉过怒目而视的沫儿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谢谢堂主多年前对我的教导。我散了你身上的魂魄和戾气,却没有伤害你的本源。你好自为之。沫儿,我们回家啦。”
  堂主喘着粗气,嘎嘎笑道:“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婉娘置之不理,拉起文清和沫儿就走。沫儿回头,不屑地“呸”了一口。堂主脸色出现一丝悔意,叫道:“不要走!”
  婉娘略一偏头,道:“堂主还有何事?”
  堂主不甘道:“你们……”见文清满脸泪痕瞪着自己,顿时有些气短,随口道:“这一个小子,谁家的?”
  婉娘淡淡道:“还能有谁?不过是被你害了父母的孤儿。”文清曾问婉娘关于父母的情况,婉娘只说他父母生病去世,没想到竟然死于非命,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而这个结果,也是沫儿没有想到的。他一向自怨自艾,纠结于自己的不幸,却原来文清同自己一样。
  每次沫儿难过时,都是文清守着他安慰他,可是如今见文清难过,沫儿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默默地看着他。
  “咯咯咯,”堂主笑得浑身抖动,“是他们该死!害他们的是欲望,不是我!”
  沫儿一步冲了上去,紧握着拳头在她面前晃了几晃,终于忍住,咬牙切齿道:“看在你又老又丑的份上,我不打你。”堂主见沫儿黑漆漆的眼珠冷冰冰盯着自己,显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来,骤然一愣,结结巴巴道:“易青,你……”
  沫儿一拳打在旁边的木龛上,厌恶地朝她脚前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就走,堂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易青,你不要走!”
  沫儿见她心智混乱,竟将自己当作了爹爹,奋力一甩衣袖。堂主站立不稳,往前跌撞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回过神来,见沫儿身形虽然瘦小,但脊背挺直,头颈高昂,眉宇之间的冰冷与当年的易青极为相似,不觉痴了。
  沫儿又羞又恨,朝她龇了龇牙,跳起来叫道:“丑八怪,害人精,怨不得我爹爹不喜欢你呢!”
  堂主这次却没有反驳,任他痛骂,直到沫儿觉得无趣,自己走回文清身边。堂主盯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的魂魄……原来还缺他的魂魄……想不到,我英明一世,竟然被这小子蒙蔽了。”转向婉娘厉声喝道:“你给他用了什么?他竟然能敌得过我的索魂吟!”
  婉娘轻拍着文清的肩,回头灿然一笑,道:“除了群芳髓,我真没有其他的东西。当年你的索魂吟没能迷惑住他的爹爹,今天也照样没能迷惑住他。”
  堂主失神地呆坐在木台上,垂头不语。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少年飞扑进来,一把抱住沫儿,连哭带笑道:“沫儿,沫儿!幸亏你没事!”沫儿呵呵傻笑,与小五紧紧抱在一起。
  几个强壮男子一拥而入,前面一个短须高个,却是老四,走到婉娘身边行了一礼,转眼看见沫儿,尴尬地一咧嘴巴。婉娘点点头,朝木台示意,后面几个身着官府皂衣的男子手持刀剑,飞快将堂主围了起来,铐上了铁链。
  堂主面无表情经过婉娘身边,猛然回头,嘿嘿一阵冷笑,眼神烁烁,在昏暗中犹如两盏鬼火。婉娘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目送她走远。
  老四背上了黄三,几人在婉娘的带领下走出房间。天色微亮,淡淡的炊烟飘荡,偶尔传来犬吠声和咯咯的鸡鸣声,给清冷的空气增添了暖意,不知谁家调皮的孩子放起了炮仗,噼啪的响声传导出年的意味。
  沫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小五面带惭色,欲言又止,沫儿如同大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与文清三人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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