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经典网络小说 > 严歌苓 > 陆犯焉识

第三十五节 婉喻的炮楼(2)

我祖父和我祖母决定登记复婚是1986年的6月30日。我大姑母丹琼得知了这个决定,泪水都要顺着海底电缆流过来了。其实她已经哭笑不分,太感慨了。她在6月28日赶到上海,孤身来庆贺父母这桩大事。她的两个女儿就像焉得的儿子彼得一样,来上海一次就像吃足了上海所有苦头似的,再也不愿来了。登记是焉识和婉喻两人自己完成的,任何仪式都没有,不敢热闹,不敢惊动那个把餐桌当推土机的婉喻。婉喻现在是最自一由 的一个人,没有城府,百无禁忌,她不愿意的事,才不会给你留情面,她会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告诉你。

我祖母跟我祖父复婚之后的第二周,一天下午,卧室天窗的竹帘被拉开,进来一缕陽光。婉喻站在这缕陽光里,成千上万的尘粒如同飞蠓扑光,如同追求一卵一子的一精一子那样活泼踊跃。婉喻撩着撩着,缩回手,三两把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一下来。眨眼间已经是天体一具。我祖父十九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听说她在学校修的是体一操一,差点喷笑。现在他信了,婉喻少女时代练的那点体一操一居然还在身上,四肢仍然浑一圆柔韧,腰和胯尚保持着不错的弧度。她那两个天生就小的一乳一房此刻就有了它们的优越一性一,不像一性一感的丰满一乳一房那样随着岁数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而下垂变形;它们青春不骄傲,现在也不自卑,基本保持了原先的分量和形状,只是一乳一頭耷一拉了下来。婉喻的失忆症进入了晚期,她肉一体的记忆也失去了,一贯含胸的姿态被忘了,动作行走洒脱自若。焉识看着她赤身露体地在屋里行走,身一体一派天真。似乎羞处仅仅因为人的知羞而不得见人。现在婉喻从羞耻的概念中获释,因此很大方地展臂伸腿。年轻的婉喻给过焉识热一辣辣的目光,那些目光宛如别人的,原来那些目光就发源于这个婉喻。一次又一次,当年轻含蓄的婉喻不期然向他送来那种风情目光时,他暗自期望她是个野女人,但只是他一个人的野女人。现在她真的是野了,为他一个人野了。

焉识悲哀地笑着,眼里渐渐聚起眼泪。1963年他逃出草地时,一个念头反复鞭策他:快回到婉喻身边,否则就要玩不动了。他走上前,抱住滑一溜溜的婉喻。玩不动也这么好。

我祖母冯婉喻从此再也不肯穿衣服。我父亲冯子烨认为这是一桩天大的丑事,一个五十来岁的儿子居然有个终日赤身一裸一体的母亲。他找来绳索,打算先捆上婉喻,再把衣服给她强穿上去。但我祖父坚决不答应。他不准任何绳索之类的东西靠近自己的妻子。他把妻子抱进里屋,把门轻轻关上,所有要制止丑事的晚辈们都被他关在门外。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