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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天诛 第二十一章 诈术欺人(2)

安排我住的地方就在二太子边上。那帐篷不大,里面也没有床 榻椅凳,只用稻草铺了一堆,算是床 铺吧。睡在这儿自然不舒服,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要求太高。木昆将我引到那儿,又道:不要乱走,若你走得远了,我不敢保证你的安全了。等会我安排人来送上饭菜。楚将军,我军中的食物不比你们的好,可要多多包涵。

我笑了笑道:木昆先生,多谢了。

木昆又咧开嘴笑了笑道:楚将军是连山都将军都恨之入骨的人,自非凡物,我也小看你了。

它的笑声其实很难听,又干又硬,但我却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它的笑声比一些人,比如西府军的陶守拙那样的人笑起来还要可亲得多,我向他笑了笑,坐了下来道:人世当真难测,便是昨日,我哪里会想得到居然今天会住到你们营中来。

木昆又笑了笑,忽然低下头道:楚将军,难道你觉得我们真的如此恐怖么?

我心头一颤。木昆纵然话说得流利,但毕竟还是个蛇人,现在我怎么能将它当成一人 一般来说话?可是要我把它当成异类,却实在太难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要吃人,怎会让人觉得你们不恐怖?

木昆怔了怔,向我点了点头道:也是。楚将军,我先走了,希望明日不要出意外。

它走了出去。走到帐外,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时我也觉得奇怪,我从不食人,连生肉也不吃的,可有那么多同胞却要茹毛饮血。楚将军,你们一族中是不是也一样的?

它的话平平淡淡,但是我却是一阵震惊。木昆说得并没有错,以帝国之大,据说也有一些蛮人是茹毛饮血的,蛇人中却有像木昆这样的了,难道仍要将蛇人全看做一批怪兽么?我一直觉得蛇人在慢慢进步,而有一些却已进步得不亚于人类了,但从来没有像木昆那样将蛇人和人类并列起来看过。

木昆已走了出去,正在外面交代什么,我坐在地上,想着它的话。

这营帐没有窗子,从壁上的破洞里照进几丝光来。我手抱着后脑勺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帐篷,出神地望着那一缕陽光。

现在战争虽然暂时停止了,但过了明天,战争又将开始。只是,现在我心中对蛇人的看法却有了些改变,以后在与蛇人厮杀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只把它们当成兽类了。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外面传来的一个声音惊醒:楚将军,我可以进来么?

这声音有些生硬,想必是个蛇人。没想到蛇人中除了木昆还会有如此有礼貌的。我坐直了,道: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很矮小的蛇人,它提着一个竹编的三层食盒,到了我跟前,将食盒放在地上道:楚将军,木昆先生命我给将军送饭。

它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我,眼神带着好奇。食盒里是一块烤肉和一竹筒米饭,还有一双筷子。我拿起来吃了两筷,只觉这饭坐得软硬适中,肉也烤得恰到好处,就问道:咦,是你做的饭菜?

那蛇人正在一边看着我,听我问它,它低下头道:楚将军,我叫米惹,你叫我米惹就行了。这饭菜我可做不出来,以后会学的。

我咬了口肉,烤肉里的油汁直流出来,滴到下巴上。我擦了一把道:是那些女子做的吧,你们也吃这些吗?

米惹毕恭毕敬地道:大多数同伴还是喜欢生吃。楚将军,烧熟了好吃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吃过生的,不过我想肯定比生的要好吃多了。你没吃过么?

它道:我吃不出有什么好吃。真奇怪,我听你们的那些女人说烧熟的有味道,可我却吃不出味道来。

因为蛇吃东西全是吞下去的吧,如果我整口地吞下去,当然也吃不出味道来了。只是这些事我也说不清,轻声道:其实烧熟吃和生吃也只是习惯,我们国中有些族也喜欢吃生的。

我倒不是安慰它,岛夷就喜欢吃生的。在帝都时,我也曾去倭庄见识过,不过实在对那些切成薄片的生肉难以下咽。米惹倒像是有些兴奋,道:真的?楚将军,你能告诉我你们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么?

我有些警惕,不知它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便道:这个也说不清,怎么了?

真想到你们那儿去看看。

我冷笑了一下道:你们已经攻破了那么多城池,难道没见过么?到处都相差不远的。

米惹垂下头道:不是,我想能在你们当中走走,亲眼看看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有些语塞,米惹这种想法倒和一个帝国偏远地方想见见世面的普通人差不多,但这也太不可能了,一旦人群中出现蛇人,哪有不引起轰动的?只怕马上会有刀槍刺来。

突然,我猛地一惊,嘴里的一块肉也忘了咀嚼。

那个俘虏,那个百卉公主被我抓回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它到了前锋营里,会安然无事么?那时我刚回城便被毕炜关了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曹闻道来看我时也没有说,但他对蛇人是深恶痛绝的,而前锋营可以说是帝国军中最痛恨蛇人的一支部队,联想到在一江一 上曹闻道曾生吃蛇人的肉,那百卉公主会不会已经

我想到这一点,一时惊得忘了吃东西,米惹在一边道:楚将军,怎么了?不好吃么?

不知它是公的母的,话语虽然还生硬,却有几分一温一 柔。我心乱如麻,一胡一 乱把饭和肉全吃了下去,道:你拿去吧。

恐怕恐怕那个蛇人已经被杀了!不知毕炜是如何骗过木昆的,这样,明天他多半一交一 不出百卉公主来,怪不得毕炜要派我来,在这等情况下,的确没有人再敢到蛇人营中来充当使者,而毕炜也要出机变了。我只觉背心冷汗直冒,衣服也粘在了皮肉上。

那蛇人一定已经死了。毕炜在万般无奈下,只能动用我这个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充当使者,而且还那么急。按理,木昆在东平城也呆了一天,来的那天他就该考虑周详了,却要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跟我说,那正是要让我没时间去打听情况。

想通了这一点,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一直不太喜欢用计,但现在却切身理解到计策有时实在比刀槍更有效。

如果毕炜实话实说,恐怕我也不敢来的,除非他用死来威胁我。但是我知道内情,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镇定,只怕早就被木昆看出端倪来了。

一想到我请命而来,那时还以为毕炜是看得起我,自己颇为得意,现在却只有苦笑。

事已至此,我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米惹在一边整理着食盒,又道:楚将军,你没事吧?它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我不敢再走神,笑了笑道:刚才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吧,我得睡一觉了。

以前我以为这趟差事有惊无险,但现在才觉察到当中的奥秘。米惹一走,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天实是一天热似一天,但我却象是一下掉进了冰窟中。坐了一会,镇定了一下,我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刚到门口,门外的两个蛇人喝道:做什么?

我道:我要去看看我们殿下。怎么不成么?

这两个蛇人话说得不利落,恐怕连我在说什么都听不太懂,过了一会,一个蛇人才结结巴巴地道:不能走,木昆大人的话。

木昆不让我外出?我有些怒意,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为什么?

木昆大人的,不能走。

那蛇人来来去去只是这一句,我被弄得毫无办法,看了看那边二太子的帐篷,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里面。因为害怕,吃饱饭后的一点倦意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幸好百辟刀仍在身边,坐在帐篷里,我紧紧抓着百辟刀的刀柄,想着明天的事。如果割裂帐篷,自然可以出去,但一旦被蛇人发现,那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杀了我再说了。

现在一味害怕是毫无用处的,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就得走下去。要救出二太子,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刺杀二太子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文侯的主意,毕炜作为文侯的亲将,肯定是知情的。邵风观在这事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他献夜袭之计,明摆着是给二太子上圈套,夜袭失败的话,他和二太子肯定名誉扫地,但夜袭可以说成功了,说邵风观是要陷害二太子又有些说不通。二太子发兵来救我们,未必在他的预料之内,也许,在他的计划中,是另有打算吧?

我突然想到了任吉,猛地,脑中又是一亮。对了!二太子的发兵一定大出邵风观意料之外,任吉本来只是助守箭楼,他实不该和二太子一块儿杀到蛇人营中来的,那恐怕是这条计策的最后一招。如果二太子不发兵,可能在城下就会被不明不白地干掉,就算山都派出的那支反奇袭的小队数目再少,仍可趁乱得手,那就可以说二太子是死于混战。没想到二太子居然会杀入蛇人营中,于是逼得任吉只能以身犯险,不惜与二太子同归尽。现在二太子失陷在蛇人营中,这消息也已传遍了东平城,如果不把二太子救回来,或者救援不得力,那么毕炜就在帝君面前无法一交一 待了。连起来想一想,毕炜现在是迫切要救出二太子,至于我的死活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恐怕我能战死的话,更合他的意思。明天换俘,蛇人一旦察觉,而二太子只消未到我军营中,那就逃不过它们的追击,所以才要用这地道吧。

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指在百辟刀的刀柄上摸着,想得头痛,嚓一声轻响,我将百辟刀抽出了鞘。

刀光如冰雪,沁得皮肤也隐隐有些疼。刀柄上那八字铭文虽然看不清,但已是烂熟于心。我默默地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刀仍是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在无尽的杀戮中,我真能做到唯心不易么?只怕,连以诚待人都做不到了,现在,我也得用些诈术吧。

我冷冷地笑着。我不能让毕炜拿我的性命来换取功劳,我一定也得安然回去城中。救出二太子,我总也可以再升一级吧,总有一天,我能和毕炜平起平坐,到那时看他还敢不敢算计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又听到了木昆的声音:楚将军,你没睡着么?

我翻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道:木昆先生,你的这两个手下不让我外出。

木昆笑了起来。它的笑声虽然依旧难听,但兴致看来要好不少。它大概觉得和我们打一交一 道后,我们也并非是它们想象中的那种生番吧。它笑了两声道:实在抱歉,我怕楚将军你有什么意外,好事成了坏事,才一交一 待它们不让你出去吧。楚将军,吃晚饭还早,跟我出来走走吧。

跟一个蛇人出去走走?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但能出来透透气倒也是好事。我道:好吧。跟着它走出帐篷。

蛇人的营帐设得很密。现在太陽已经西斜,陽光从一个个帐篷间照进来,平和安详。木昆带着我走到一个空地上,道:楚将军,歇一歇。

我拣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天空。天色蔚蓝,白云浮在空中,仿佛伸手可及。我长吸一口气,空气中只带着些青草的气息,倒没什么什么怪味。木昆在一边道:楚将军,今天的天多好。

它的话也一温一 和如常人,我呼出胸中的浊气,只觉精神也为之一爽,却没有回答。

木昆真的和人没什么两样。如果蛇人都象它一样,我们会不会与它们和平相处呢?我不知道。木昆却象是知道我的心思,突然道:要是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我猛地一惊,看向木昆。木昆的侧影在夕陽下虽然有些怪,眼神中却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我嚅嚅道:你你也不想战争?

木昆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笑:我从来都不想有战争。有时我想,天地如此之大,你们就不能容忍我们有一块自己的地方栖息么?

我看着天空,夕陽西下,金红一片,照得四野尽是异彩。我道:木昆先生,是你们来攻打我们的。

木昆摇晃了一下头,慢慢道:我不知道。从孵化以来,我读过不少从伏羲女娲以来的古书,越读越觉得这场战争实在毫无意义。唉,楚将军,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有一个栖身之地么?

我有些怒意,道:在高鹫城,你们山都将军带兵将我们围在城中,四十多天全歼我十万大军,难道还是我们不让你们有栖身之地?如此你们已打到了大一江一 以南,半壁河山都落到你们手里,现在你却说这种话。

木昆转过头看着我,我惊愕地发现它眼里竟然有痛苦之意。它低声道:我也实在不知道。天法师告诉我们,你们是些毫无理性的怪物,抢夺了伏羲女娲留给我们的土地,现在我们该夺回来。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你们与我们没什么大的不同,也一样有喜有怒,有哀有乐,这样的战争是不是已违大神的好生之德?

我听到它说过好几遍伏羲女娲了,记得当初在山都营中也听到伏羲大神的话,现在它虽然在说什么这片土地是蛇人的,我也不想去反驳,只是道:伏羲女娲?那是你们的神么?

木昆一听得我说起伏羲女娲,眼里也登时多了几分神采,道:不错。那是我们的始祖,是两位伟大的神祗。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在远古,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那时这世界也都在我们两肢人的掌握下。直到后来出现一批野兽变来的四肢人,我们才被驱逐到深山中。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这就是木昆说的四肢人吧,只觉哭笑不得。蛇人的天法师真会信口胡说,木昆居然也会相信。但现在在蛇人营中,我也不敢惹毛它,只是道:你说这世界是你们的,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世上全是我们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创世传说中,也从来没有你们所说的伏羲女娲,这些远古的事,任谁都可以捏造出来,你难道就信之不疑了?以此为据,又能骗得谁来?

我有些生气,说话也没有太客气,木昆却没有恼怒,只是道:我也曾对此事有疑,但天法师曾带我们拜谒圣域,在那里,有一些不知几千几万年前的石刻,上面所刻正是四肢人臣服于伏羲女娲大神的事。楚将军,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你不愿相信,这也仍然是事实。

它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我不禁怒不可遏,喝道:木昆先生,楚某现在你们营中,生死自然只在你的一念。但你再捏造这些妖言来骗人,便是来辱我。

木昆似乎知道我的反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道:楚将军,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将圣域中的一块石刻拓在这里,你不妨看一看。

那小包并不大,木昆穿着士人的长衫,放在里面时自然看不出来。我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木昆道:你看吧。如果你硬要说这是我伪造出来的,我自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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