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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创世纪 第三十一章 脱身之计(3)

冯奇没说什么,与我并马出门。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未到禁夜之时,街上人已经少了,郑昭和安乐王的队伍走得并不很远,我们只追了一会儿,便已看到前面浩浩荡荡一片人。我道:冯兄,你别靠近。自己催了一下马,追上前去,叫道:王一爷 !王一爷 !

那队伍后面有个人闻声转过头来,一见我,叫道:楚将军!你怎么也来了?

那正是陈超航。我道:我也来送送郑先生。

此时前面的车也闻声停了下来,最前一辆的车帘撩开了,安乐王探出头来,道:楚休红么?

见到安乐王的样子,我的心才算定了下来,但也证实了我的猜测。郑昭并不是要绑架安乐王,只是想让安乐王送他出城。

我在车前下马跪下,道:王一爷 ,末将也来为郑先生送行。

安乐王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有心。上车来吧。

安乐王推开车门,我跨了上去,安乐王对面正是郑昭坐着。我上来时,他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准是我追上来让他大吃一惊。只是他读不出我的心思,多半不知道我早就已在文侯跟前失一宠一 了。我心中暗笑,拱了拱手道:郑先生。

郑昭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勉强笑了笑道:多谢楚将军厚爱。我这般突如其来地追上来,纵然他智珠在握,也会担心我是不是受文侯临时之命紧急捉拿他回去。我道:郑先生原来要连夜赶回五羊城,小将先前不知,尚有与郑兄盘桓数日之心,未曾想草草别过,实是不敬之至。

郑昭这时倒平静下来,道:在下在帝都颇招人忌,自不敢招摇,何况拙荆归乡心切,还望楚将军见谅。

他突然说起白薇,我心头又是一痛。他这样说,多半是认定我奉文侯之命不顾一切来对付他了,想让我看在白薇面上放过他一马。只是他对安乐王使了摄心术,让我大为愤怒。我笑了笑道:郑兄学究天人,小将仰慕之极,实想再请教数日。

郑昭的脸一下白了。在他听来,我说的这话已经是承认要对付他了。他低头不语,安乐王在一边忽然道:郑先生,楚休红也是一片好意,不知是否可以再留数日?

安乐王这样一说,我已明白郑昭并没有对他用摄心术了。看来郑昭确实是大得安乐王欢心,以至于肯送到城门口。想通这一点,我对郑昭的愤怒一下子便消失了。郑昭咬了咬牙,抬起头道:既蒙楚将军错爱,晚生不敢贸然相别。只是拙荆急着回乡,只好让她先走了。

听他愿意留下来,只是要让白薇走,我心中更是一软,道:郑兄伉俪情深,令人称羡。小将不敢如此不通情理,令郑兄受拆鸾之苦。

郑昭长舒一口气,长长一躬身,道:多谢楚兄。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了。门官高声喝道:是什么人?城门已闭话未说完,陈超航已然喝道:我家安乐王一爷 出城送客,快快开门!

陈超航这人有点狗仗人势,这两句喝得中气十足,比那门官更有威势。果然那门官的声音一下哑了,过了一阵,只听外面有个人道:末将康宗佐不知王一爷 大驾光临,死罪死罪。

帝都的王公国戚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加上帝君兄弟多,即位后帝都更是多出一大批王一爷 。这些王一爷 别的用没有,就会发威。这些王一爷 在天保年间作为皇子,不少受封为一字王,如今帝君即位,他们的一字王保不住,成了二字王。王号里的字加多了,却更不值钱,加上文侯的新政大大减少他们的俸禄,这些王一爷 的脾气大多不好,前不久刚出了一件事,帝君的四弟静海王,以前的信王,因为在一个酒楼里跟人呕气,就叫了一帮家人把那酒楼砸了个一精一光,在金吾卫过来弹压时,静海王还大打出手,将金吾卫也打伤。这事闹得民怨很大,文侯要对静海王治罪,帝君则因为这个弟弟与他关系不错,只让他闭门思过,夺禄一年,轻轻放过了。事后帝君下诏让这些兄弟注意言行,不得再做出格的事。说来好笑,我名义上是安乐王府郡马,帝君对王亲国戚下的诏书居然也给我下了一份,我才得知这事,但在民间那些王一爷 名声已坏,人人见了都怕,这个康宗佐大概已被吓惨了,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

看来,南宫闻礼现在改革吏制是自下而上,实在有点本末倒置。吏制清平,决不是汰去冗员,提拔能吏就能树立起来的。上行下效,如果上面尽是一些无一耻之徒,那有什么资格要求下面的官吏清廉正直?

我不禁看了看郑昭,心里突然间极其悲哀。不论共和军是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那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有没有成为事实,至少共和军还做一些表面文章,而帝国却连这种表面文章都没有,制造出来的只有尊王一团一 一类的愚民。

郑昭这时倒没有注意我,只是向安乐王行了一礼,道:王一爷 ,晚生此去,不知何时复返。王一爷 大恩,晚生他日有缘再见王一爷 之时方能图报。

他向安乐王行了一礼,忽然转过头,道:楚兄,在下也将告辞,多谢楚兄相送之情。

现在到底该不该让他走?我心里又有些犹豫。让他回去自是放虎归山,但他一直在努力弥合帝国与共和军之间的裂缝,两方的盟约也是他全力支持才得以订立。何况他的本事虽然神奇,在战阵上却毫无用处,对战事根本没有影响,如果文侯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保留自己的秘密吧。现在帝国与共和军的同盟即将破裂,错并不在他们这一方,我就算拿下他,无非是讨得文侯的欢心,别的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郑兄,我再送你最后几步。

下了车,我与他都上了马。向前走了一程,郑昭微微一笑,道:楚兄,多谢成全。

我不再和他打机锋了,将手按在刀上,小声道:郑兄,你这般一走,是不是帝国与共和军又要势不两立了?

郑昭怔了怔,忽然叹道:楚兄,我再假装不知,那是看不起你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低低道:共和军与帝国的战争,已是迫在眉睫。

我苦笑了一下,道:难道没有挽救的余地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你也该知道,文侯大人随时都会对我们下手。这同盟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楚兄聪明人,难道真信有同舟共济,坦荡无私之事么?

他见我又要说什么,笑了笑道:郑某定下这条脱身之计,虽然自信瞒得过文侯大人,只怕瞒不过楚兄你。但楚兄看来也不曾想到,在下以身为饵,丁将军他们早已出城了。文侯之网虽密,但未撒之前,犹是沧海一片。

我又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我该向文侯大人进言,说丁亨利才是该留下来的,你对战事没什么影响。

郑昭的脸上更是笑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道:楚兄若是这等人物,我早就束手就擒了。只是楚兄真是这等人物,恐怕楚兄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他的话虽然很有点玄妙,但我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在五羊城丁亨利送我回来,就算我看破了郑昭的脱身之计,现在仍然无法去对付丁亨利。而我如果真是这等不择手段的人物,恐怕文侯就是第一个容不得我的人了。

我道:郑兄,你想过没有,也许帝国与共和军仍有修好的余地。

郑昭想了想,道:恐怕没有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苍生苦难,不知伊于一胡一 底。

也许有的。我想说,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白薇的声音:楚休红!

我转过头。白薇也骑在一匹马上,看来她与郑昭准备轻身而退。她一脸惊愕,眼中却不知是什么神情。我的心头又是一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郑夫人,一路走好。

白薇想说什么,便还是没有说。看着他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郑昭还是对安乐王用了摄心术。在他下车时,我突然提出要下车送他,照理安乐王肯定要说两句的,但安乐王一声不吭,显然就是中了摄心术了。可是当初想到他对安乐王施摄心术时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耳边回响的总是他最后一句话:苍生苦难,不知伊于一胡一 底。

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发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背若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策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一温一 和,甚至比往常更是一温一 和。我心中更是志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秘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秘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帅,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发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秘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子又跪倒在地,道:大人,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过第六个。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陰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一团一 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一团一 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秘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如果是郑昭的秘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锱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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