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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破浪(上)(5)

现在除了船上的灯光,周围一片漆黑,象是封闭在一个铁盒里,四周都是巨大的浪涛声,震耳欲聋。离开漩涡,破军号不再随漩涡转动,但速度却丝毫未减,随波逐浪,起起落落,甲板上的人也被摇晃得东倒西歪。现在掌舵的人比徐忠要差一些,但船还是平安无事。

柳风舞抹了把脸,把打上脸的海水以及泪水抹去,道:现在我们的方向对么?

唐开看看装在舵舱前的指南针道:还在向南,应该没错。

玉清子的打算是穿过句罗岛和倭岛之间的海峡后,转而向东南方向行驶,因为他说的海上仙岛本是无根仙岛,只在海上随风漂浮,要找到仙岛,一半得*运气。可现在天黑成这样,就算仙岛在面前也不知道了。唐开叹了口气,道:真是九死一生,柳将军,等我们回帝都,这一趟出海可有得我们吹上两三年了。

有两个士兵正在把徐忠的一尸一首拖出去,柳风舞急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两个士兵一怔,唐开道:柳将军,别冲动,现在是给他海葬。

所谓海葬,就是把一尸一首扔到海中。当船只在海中时,若有死人,必须马上扔掉,不然会使得满船漫延瘟疫的。柳风舞也知道这个一习一 俗,但徐忠舍身救出了破军号,马上就要把他一尸一身扔掉,他实在有些不忍。他道:可是,不能等风暴止了再说么?

唐开看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笑了笑道:柳将军,现在风高浪急,涛声一如战场上的金鼓,男儿一尸一身葬在在这万丈波涛中,岂不得其所哉?

柳风舞有些呆呆地看着船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老行伍,但和唐开这等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一比,自己就象昨天刚从军校毕业一般。他没说什么,只是向着徐忠行了一个军礼,唐开这时也站直了,几乎同时行了一个军礼,这时那两个士兵拖着徐忠的一尸一体,把他扔出船。浪太大了,本来在甲板站也站不稳,徐忠的一尸一体象个包裹一样扔出船,便无声无息,连入水之一声 也被隆隆的波涛掩去。

唐开看了看柳风舞,他仍有些木然,他摇了摇头,拍拍柳风舞的肩道:世界上很多事原不是你想的那样。让这弟兄海葬,那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这时,忽然从天空中打了个闪电,照得眼前一亮,太亮了,柳风舞只觉眼前一花,反倒看不清楚。这里他忽然从眼角瞟到在船右方象是有什么东西,但刚要转头,眼前又重归黑暗。他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转过头看了看唐开,却见唐开张着嘴,似乎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又是一阵响雷,几乎就是在头顶爆响,雨倾盆而至。在那蛟云边上,虽然声响很大,却最多只有些溅起来的海水,现在兜头浇下的却是冰冷的雨水。雨水把柳风舞本已湿透的衣服又淋得湿了一层,寒意爬上他的脊背,他小声道:唐将军,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唐开这时一凛,道:柳将军,你也看到了?那就不是我眼花吧?

柳风舞只觉浑身都浸透了寒意。刚才,他看见在船右边,隐隐约约的,是一艘巨舰的影子。那艘船大得几乎和破军号相等,但船上却没有一盏灯。

在这海上,如果碰到一艘别的船,那并不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在狂风暴雨中,这艘船妖异之极地出现,实在让人担忧。柳风舞道:我也看见了,那是

这时,一个水兵大叫道:是艘船!

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挤到了右舷,柳风舞和唐开也转到舷边,向暗中看去。天太暗了,雨又下得大,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是在疾吹过来的风中,柳风舞闻中那种咸腥的海风里,有一丝腐坏的气味。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随着那金色的闪电下击,甲板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这道电光照出了一艘巨船的影子,就在破军号右边约摸五六百步处,船头对着破军号船身,直冲过来。尽管闪电只是极快地一闪,但他们也都已看到了那艘船,绝不是某个人的错觉。

柳风舞和唐开面面相觑,不知这艘船到底是什么底细。这时唐开突然冲到舵舱边,大叫道:转向!发信号!

那艘船正对着破军号过来,按理刚才这般有闪电划过,那船上也该看见破军号了,但那艘船却丝毫未变方向,仍是直直冲来。一个水兵已摘下挂着的一盏灯,做了个信号,那那船根本没有变化,还是直冲破军号。

海浪滔天,海面上溅起了一层薄雾,就算这等大雨也打不散。那艘船现在与破军号只有两百多步了,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出现在一片雾气中。

柳风舞喝道:张帆!快!

他一喝之下,几个士兵一凛,登时冲过去拉缆绳。要张帆,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这许多人一起动手,主帆终于被拉起了一半。

即使是一半,兜住了风,破军的速度马上加快,也开始慢慢转向。拉到一半,柳风舞又叫道:够了,快放下!

风太大,拉得一半的主帆,船速几乎马上增加了一倍。现在破军号和那艘船几乎是相对而行,只是已经错开了两百步左右,看来已不会再撞上。若再拉上帆,只怕还没撞上,破军号反而会被大风吹断桅杆的。

主帆哗一声又落了下来,带起的风让柳风舞因为淋湿而变得沉重的外套也飘了起来。他手紧紧抓着扶手,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气也喘不过来。

那艘船虽大,行驶得却极是轻盈,和破军号相距两百步,平行着擦肩而过,几乎如同破军号在镜子里的影子一般。那些水兵一个个都屏住呼吸,谁也不敢说话,雨点打在甲板上,一阵阵地响,海浪声虽大,却也压不下雨声去。

那艘船终于和破军号错开了,又消失在一片水汽中。柳风舞冲到船尾看着那艘船,两条手臂紧紧抓着栏干,几乎要吃进那些坚木之中。

这时,唐开从舵舱里走出,梦呓一般道:那是什么啊?

他刚才和那舵手两人拼命转向,但若不是柳风舞拉起帆使得船速加快,就算转向,那船只怕也要撞上破军号船尾的。事情虽过,他还是一阵后怕。

是鬼船吧。柳风舞喃喃地道。那船上没有一丝灯光,倒是有一股腐烂之气,即使现在已看不到那船了,周围的空气中仍隐隐地有些气味,就算是大雨也冲不掉。

这时又是一个闪电,正映出那船的背影。现在两船已是相背而行,这一刻两艘船相距已有五六百步。那闪电闪过时,柳风舞似乎见到在那船尾上有一个人影,但太远了,也看不真切。

海上,真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啊。

他喃喃地说着,身上也象包了一层冰一样,浑身发麻。

这时,那个舵手忽然叫道:唐统制,这罗盘已经坏了!

唐开听得他的叫声,失声道:什么?

在这样的海上,什么都看不见,罗盘就是唯一的方向。若是罗盘坏了,那连船驶向哪个方向也不知道了。他又冲到舵舱道:怎么坏的?

那舵手苦着脸道:只怕早就坏了,刚才破军号转向,我见罗盘的指针根本连动都不动。

海上航船,若无罗盘,原也可*星象指航,但现在乌云密布,暴雨倾盆,什么都看不到,破军号直如瞎马临危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唐开和柳风舞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柳风舞小声道:唐将军,先不要说出去。

唐开点了点头,也小声对那舵手道:你就小心开吧,别的不用管了。

这时,从船后忽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又是一阵浪涌来,破军被浪打得起伏不定,柳风舞即使是抓着扶手也差点站不住脚,唐开却脚一滑,人一下摔倒,柳风舞弯腰一把抓住他,唐开站直后犹是惊魂未定,喃喃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船后仍是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事。柳风舞忽然道:只怕是那蛟云停了。

唐开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是那条被蛟云吸起的水柱落下来了吧。

方才那蛟云将海水吸起了足有数十丈高,现在准是风小了起来,蛟云的吸力没有那么大了,那条水柱便立不起来。那条水柱只怕有一个大湖的水量,这般落下,一下又激起滔天巨浪。看样子,这水柱是在破军号右后方,但破军号转了那么多圈,也不知现在船是驶向哪个方向。

柳风舞抿着嘴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天空。天空中,雨点象千万条投槍斜斜射下,似乎要将破军号击为齑粉,在甲板上也打得满是水汽。他伸手到胸前,隔着衣服又抓紧了那块玉佩。

玉佩本来是冰凉的,现在由于手被雨水打湿,反而感到玉佩有几分暖意。这暖意象是从遥远的帝都传来,柳风舞眼前又依稀看到了郡主的面容。

向前去吧。他淡淡地想着。不管前面是什么。

破军号在黑暗的海上象脱缰的野马一般疯狂行驶,如果前面有暗礁,以破军号现在的速度,恐怕一下会撞得粉碎。可是这船也象冥冥中有神灵佑护,这一路虽然险象环生,有几次大浪涌来,将破军号全船都打得没入水中,却仍是穿浪而行。柳风舞都不知自己还能看到什么,只是死死地抓着嵌在板壁上的扶手,即使海水将他浑身都淹没了,仍是石雕一样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风舞终于又回复神智。

风浪已小了很多,雨还在大,但那雨点已是直直落下。他看了看边上,只见唐开便在不远处,也死死地抓着扶手,嘴唇也已发白。他伸手去拍了拍唐开道:唐将军!

唐开睁开眼道:我们还活着么?他头上不知在哪里磕了一下,额头上有一条大伤口,血已糊住了额前的头发,不过这只是个小伤而已。

柳风舞苦笑了一下。的确,经历过这场风暴,真的有从鬼门关上打个转回来一般。实在不该妄自尊大,留在甲板上啊。他看了看四周,甲板上的灯已全被打灭了,周围黑暗一片,五六步外便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索着边上的灯,海船上的灯本是防水的,可现在灯罩里却已积了不少海水。他把海水倒掉,从怀里摸出火石,这火石用油纸包得紧紧的,倒还能用。他点亮了灯,大声道:还有人在么?

黑暗中,又亮起了几盏灯,有人道:柳统制,我们在。

看看,人齐不齐。

他记得先前卸帆时死了一个,在漩涡时又死了两个,原先的十个士兵,现在只剩了七个了。他道:你们七个还在么?

黑暗中又一交一 头接耳一阵,有个士兵道:郑保纯和熊嵩不见了。

那两人一大概已经被浪头打进海里了吧,现在,只怕他们已被喂了海鱼。柳风舞心头一寒,便仍是平静地道:大家进舱吧。

一个士兵道:不用在甲板上守着么?

柳风舞抬起头看看天空,低低地道:不用了,反正也没用了,听天由命吧。

那个老兵先前说海上一遇风暴,便只能听天由命,他还曾豪气万丈地说什么要逆天而行,经历过这场风暴,他才真正认识到人力在天地之间,实在是微不足道。破军号曾以庞大引得帝都人人啧啧称奇,一到海上,这巨兽一般的海船也如一片只能随波逐流的落叶而已。

他调匀了呼吸,只觉两脚虽然软软的,却还有些力气。他扶住唐开道:唐将军,你没事吧?

唐开苦笑了一下道:反正死不了。柳将军,你也下去吧。

柳风舞摇摇头道:我不能逆天而行,总不能这般低头认输。唐将军,你先下去吧。

他走到舵舱,那舵手已是一脸煞白,却还死死地抓着那舵柄。柳风舞道:没事吧?

舵手看了看他道:还行。统制,天还没亮么?

天空仍是漆黑一片,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柳风舞道:别管这些了。你饿不饿?

那舵手道:还真饿了。说不定,已经过了很久吧。

柳风舞笑了笑,从腰里摸出干粮。这干粮也被海水打得软了,吃在肚里也不是个味,但一吃下去,总感到一阵饱食的快意。他把干粮先吃了一口,又递给那舵手道:吃吧,我先帮你把把舵。

那舵手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道:统制,还好你在,不然我一个人真撑不下去。

柳风舞看着船后,海上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喃喃道:撑不下去也得撑啊。

统制,你胆子可真大,刚才我在舱里,心也差点跳出来。

胆子大么?柳风舞只觉自己的心也在拼命跳着。当风暴最大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害怕,现在风暴小了,反而觉得一阵无法按捺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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