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紫醉金迷(三)
☆、五紫醉金迷(三)
她和自己的一娘一,轮廓真有点相似呢。
不知不觉就对她有了亲近的心,没事找事也问:“念一娘一,如果我真要学琴的话,要从哪些曲子学起比较好?”
“初学的话,《清忆》、《常思》、《东篱菊》都是入门的好曲子,时人喜欢,旋律也简单,上手容易。”
黄梓瑕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如果用《流水》入门呢?”
“小公公说笑了,《流水》要弹好非常难,就算是我师父当年弹《流水》,也常叹自己未能臻于化境,弹不到妙处。”
“那,有没有哪首入门曲目的名字,是流字开头的呢?”
陈念一娘一略一思索,说:“我在江南这么久,教过的曲目也不少,但不记得哪首琴曲的开头是流字。”
“差不多同音的,如柳、留、六之类的呢?”
“有一个六幺,但这是琵琶大曲。说到柳的话,还有个折柳,倒是简单易学的。”
黄梓瑕摇头,说:“不是折柳,是第一个字就是柳字的。”
陈念一娘一思忖着,忽然轻轻哎哟了一声,说:“倒还真有一首,简单易学,不过这曲子柔软缠一绵,在扬州坊间倒是流行,像我们云韶苑的很多姑一娘一们就会在刚开始弹琴的时候学一学,我也会教一下。那曲名,叫做《柳绵》。但像公公你是京中的人,又身处王府贵地,必定是不知道的。”
黄梓瑕想着羞怯腼腆的王若,颇有些尴尬,说:“那料想不是。”
“我想也是,这种曲子原就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正说着,李润的书信已经写好,盖了自己印鉴。黄梓瑕对长安熟悉,便跟着陈念一娘一去取了她和冯忆一娘一的小像,让陈念一娘一放宽心将事情交给她,然后便随手打开那个小卷轴看了一看。
小像上是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坐着的是陈念一娘一,果然绘得十分相像,眉眼生动传神。而站着的人依靠在陈念一娘一身上,微笑的眉眼弯弯,虽然四十来岁了,却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韵。
黄梓瑕凝神看着画上那个女子,问:“这位就是冯忆一娘一了?”
“是啊,我师姐生得很美。”
“看得出来,春兰秋菊,都是美人。”黄梓瑕慢慢地说。
“我师姐的风韵姿态才是极美,画像上却难以表现,到你看见她的时候,必定就明白的。”陈念一娘一笑道。
是啊,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那种可亲的韵味。黄梓瑕心说,你却不知我前几日刚刚见过她,就在长安郊外,她和夔王未来的王妃王若同车,还邀了自己一起同行。
琅琊王家的女儿,和一个来自扬州云韶苑的琴师同行,还一直声称她是自己家人————王若身上奇怪的事情,,看起来还真不少。
这样看来,所谓的故人之女,应该就是王若?而王若,一个出身琅琊王家的世家高门闺秀,她的父母又怎么会和冯忆一娘一相熟,甚至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她,相携前往长安呢?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对陈念一娘一明言,毕竟世间长相相似的人颇多,还是先假装不知道,或许户部那边有登记冯忆一娘一的资料,看看到底琅琊王家对她的身份是怎么写的。
她收起小像,面色如常地告别了陈念一娘一,上了马车。
陈念一娘一在她上车之时,又想起什么,指着她怀中的小像说:“我忽然想起来,忆一娘一的左眉间有颗一黑痣,看过的人该会注意到。”
黄梓瑕仔细想一想那日在王若马车上的妇人,却只记得她额前戴着一个抹额,却不偏不倚将眉间遮住了。
她便点点头记下了。马车起步,向着户部而行。
本朝三省六部都在皇城之内。她进了安上门,向着户部行去。当天当值的胡知事十分热心,帮她查了近几个月来进京女子的档案,最后不是年纪对不上,就是相貌描述对不上,并没有查到一个名叫冯忆一娘一的人。
她向胡知事致谢之后,转身似乎想要走,又想起什么,尴尬地笑着凑近那位知事,低声说:“胡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您帮我一二,不知可不可以……”
“小公公有话尽管吩咐。”夔王如今在朝中权势日重,胡知事自然不敢怠慢他身边人,赶紧拱手。
“是这样的,我们王爷已经向王家的女儿下聘了,不日就要成亲。我前几日也去王府走动了,可惜我记一性一实在太差,那位准王妃身边的人,虽然都对我通报了姓名,却一个也记不住了……听说那些家人都是随着我们那位准王妃一起进京的,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个小忙,给我看一看那份家人名册?”
“小事一桩。”胡知事立即回身,从上月的档案中一抽一出一册,说,“我记得很清楚,上月二十六,还是琅琊王家请我去登记的户籍,是他家第四房的姑一娘一……对,就是这个,一共是四个人。”
黄梓瑕赶紧看向那一页,只见登记着琅琊王氏迁至四房女王若进京,随侍粗使丫头闲云、冉云,俱年十五;家丁鲁翼,年三十五。
本朝户籍管得颇严,尤其京城是天子脚下,外地迁徙来的人口,即使是暂住,也需要到户部报备。
“哎呀,只有这两个丫头的名字啊,看来其他人我只好再去厚着脸皮打探了。”黄梓瑕假装沮丧,又谢了胡知事,过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离开。
就在她收起那张小像时,忽然转头瞥见旁边一个户部小吏看着那张小像,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
她便问:“这位大人,您是否见过画上的女子?”
“这个……我见过与她有点相似的,但是也不一定是……”他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黄梓瑕赶紧问:“请问是在哪里见到?”
小吏又犹豫了片刻,才说:“城西义庄。”
义庄。这两个字一入黄梓瑕的耳朵,她立即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义庄的,又由户部经手,一般来说,都是无名尸。
果然,那个小吏回身从柜中拿出一本册子,说:“城西那边有十余个幽州流民,前几日染了病,全都死了。今天早上我去登记造册时,其中有一个死者,与你所找的这位妇人……面貌十分相像。”
他说着,翻开册子,念到:“死者某女,不知名,约四十上下年纪,身长五尺三寸,丰纤合度,肌肤甚白,黑发浓密,丰颐隆准,左眉有黑痣一颗。”
左眉黑痣。
黄梓瑕立即直起了腰,声音急促:“这尸身现在还在义庄吗?大人可否指点我前去查看一下?”
小吏把书册放回去,摇头说:“这是不成了,那一群人身染恶疾而死,按例尸身和遗物一起,已经焚烧深埋了。”
“这样……那是没办法了。”她说着,小心将小像卷好,又谢了小吏,说:“看来,我还是要按照吩咐,再去京城找一找看是否有和这个画上相似的人。如果真的没有的话,也只好跟那位大一娘一说,或许已经死了。”
她转身出了户部,一路上车马辘辘。她反复看着小像,端详着上面含笑的两个女子,沉默着,想着之前王若的话。
她说,我中选了王妃,所以大一娘一匆忙回琅琊去,帮我取日常用的东西了。
她那时的神情,微不自然,然后又匆忙补上一句说,她年纪大了,可能就不再回来了,留在老家颐养天年了吧。
不回来了。这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黄梓瑕想着王若脸颊上那对浅浅的梨涡,可一爱一至极的羞怯神情,只觉得自己神情微有恍惚,仿佛是被那小亭前的紫藤迷了眼。
黄梓瑕没有去找陈念一娘一,她先回到夔王府,将小像放在李舒白的面前,将户部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指着自己的眉间:“冯忆一娘一和那具女尸,左眉间都有一颗黑痣。但我那天却没法看清陪在王若身边的那个大一娘一,是否眉间有痣。”
“无论如何,是个可以着手的地方。”李舒白难得地露出愉快的神情,将捧在手中的琉璃瓶轻轻放在案头,琉璃瓶中的小鱼略微受惊,摆了一下那长长的尾巴。
“一个扬州来的歌舞伎院琴师,陪同一个高门世家的女子到京城选妃,然后死在幽州流民之中,听起来,里面应该有很多值得深究的事情。”李舒白显然对于她拿回来的情报很满意,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事情闹不大的欣慰,“第一,她用了假庚帖,伪造了自己的生辰,而且应该是很有能力的人帮她假造的,不然不可能通过审核。”
“第二,琅琊王家的王蕴对她并不熟悉,但她的身份却确实存在,十数年前的旧档案,并非伪造。册封王妃照例要调户籍过来长安的,我让人去翻看过了,确实是多年前的旧档,不能伪造的,清清楚楚写着琅琊王家第四房幼女王若。”
李舒白说着,也不看她,慢悠悠地又举起第三个手指:“以上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把你觉得不对劲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黄梓瑕拔下自己发上的簪子,在桌上画着:“第三……”
话音刚落,她又将自己的手赶紧抬起,将自己散落下来的满头长发拢住,然后又立即用簪子束好。
李舒白望着她不说话,她讷讷地将头放下,说:“习惯了,老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小宦官,只有一根簪子束着发……”
“什么怪毛病,一二三四都记不住,还要划簪子。”李舒白微皱眉头,从案上扯了一张澄心堂纸丢给她。
黄梓瑕取过旁边一支笔,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在纸上依次写上一二三,说:“第三,据陈念一娘一说,冯忆一娘一是临时护送故人之女进京,可王若却说,冯忆一娘一是自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而且,我也确实感觉到,他们应该之前就认识,因为王妃自小学琴,而她的琴很可能就是冯忆一娘一教的,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扬州院坊内的那些曲子……比如《柳绵》。”
“琅琊王家百年大族,居然让一个扬州歌舞伎院里出来的琴师教导姑一娘一这种曲子,并且还请她陪护族女赴京候选王妃,这是最大疑点。另外……”李舒白目光微冷,声音也转而缓慢低沉,“冯忆一娘一的死,也许是他们觉察到冯忆一娘一不应该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不然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如今待证实的问题是,那个和冯忆一娘一相似的死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毕竟,世上长相相似者常有,一张小像做不得证,我当时又没有看清王妃身边那个大一娘一的左眉。”
李舒白以手指轻敲着书桌,须臾,说:“以我对户部那群差役的了解,那些能偷懒处且偷懒的家伙,焚尸深埋是必定做不到的。”
黄梓瑕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自主地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果然,李舒白拉开一抽一屉丢给她一个小金鱼,说:“崇仁坊董仲舒墓旁边周宅,你去找他家小少爷周子秦去。”
黄梓瑕当然还记得这个立志当仵作的周家小少爷的事迹,那种不祥的预感更浓厚了:“王爷要我去是?”
他看着她,唇角又露出那种微微向上的弧度。真奇怪,明明应该是对着她在笑,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油然冒出一种自己马上就又要被面前人踹下淤泥池的预感。
果然,他说:“当然是和周子秦一起把尸体挖出来验一验。”
黄梓瑕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夔王爷!我是个姑一娘一家!我是个年方十七岁的姑一娘一家!你让我半夜三更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去挖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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