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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雪泥鸿爪(三)

☆、十九 雪泥鸿爪(三)

黄梓瑕点头,说道:“由此,我也思索日久。公孙大一娘一行走天下,一个女人,四处危机,难道只以木剑护身?而在那日舞剑完毕之后,因为范公子责难,因此王蕴王公子曾闻过那一柄一木剑的把手,据说,有土腥气。”

王蕴见她看向自己,他靠在椅上先向她绽开一个笑容,然后才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我也查看过剑一柄一,上面在面向剑身的那个面上,沾有些许泥土。若是如公孙大一娘一所说,您只是将剑丢在地上的话,只会在把手侧面沾上泥土,又如何能沾到剑身那边呢?何况当时水榭地面如此干净,您最后那个动作卧在地上尚且衣服十分干净,,怎么剑一柄一上反倒有泥土?”黄梓瑕说着,将那片雪亮利刃又再度拿起,将尖刃朝下,指着上面的横截面说道,“诸位请看,刃身这里设计凹槽,又有卡槽小一洞,我想,这匕首应该与我的簪子一样,内有乾坤。”

说着,她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按住,捏住卷纹草的簪头,将里面较细的玉簪取了出来,只留了外面的银簪套在发间,给众人看清楚,又将里面玉簪插回去,然后再将放在桌上的,公孙大一娘一带来的那一柄一长木剑取过,仔细观察了片刻,然后一按上面较为光滑的一处花纹,按捻下去,果然,轻微的啪一声,剑身与剑一柄一已经分离,里面却不是实心的,有一个薄薄的空间。而剑一柄一之上自有沟扣,黄梓瑕将手中的利刃对准卡扣,各洞对齐后左右转动,终于安了上去。

公孙大一娘一的面色,终于彻底变成惨白。她与殷四一娘一靠在一起,连身一子都开始虚软,两人只能缓缓地靠在栏杆上,唇色青紫,双一唇轻一颤,却说不出任何话。

“不知道……大一娘一以前是否杀过人呢?你胆子很大,而且也够聪明。挑选了这样一个最为混乱也最为安全的时间,充分利用了舞蹈和作案器一具————当然了,一个擅长戏法的四一娘一,可以替您安排一切细节————然而,在现场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明知只要有人一回头就会发现黑暗中你的身影,你却依然愿意放手一搏。而且,准确,狠辣,在这么仓促的时间之中,还能一刀刺入齐判官的心口,没有令他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卡到肋骨。甚至,在刺到心口的同时,你还转动匕首搅了几下他的心脏,令他没有任何反应,立即死亡。连近在咫尺的碧纱橱内的周家姑一娘一,也未曾觉察到任何声响。”黄梓瑕声音冷静而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带点冷漠,“当然你的运气也很好。在开场的时候,齐判官本来坐在前面,你当时本没有机会接近,但你当时说,此舞旖旎可与心上人同赏之后,齐判官正在讨好周家姑一娘一,于是便真的将自己的椅子移去,去往最后的碧纱橱旁边。而在你杀人的时候,范公子当时正在呕吐,臭气被风吹送过来,掩盖了血腥气,也使得周家姑一娘一正好掩鼻转过身去,目光正好避开了你。”

公孙鸢站在灯下,灯光照着她的身躯,如一枝风中寒兰,纤细无比,萧瑟无比。

“你在杀人之后,本应立即将匕首带回木剑之中的,然而安回剑刃需要一些时间,并不像拿下来这么容易,而且在黑暗之中要对准扣子绝对很难,又容易泄露里面有血的事实,所以你不得不放弃这把匕首。而如果就这样将它插一入石缝中,则必定会有血沾在石板上或渗出土外,被人发现,而刚好范公子吐完了醉倒在地上。你自然恼恨他轻薄无行,于是干脆用他的衣服匆匆擦干血迹,然后将它插一入石缝之中,最后拿走剑一柄一,直接套一上,天衣无缝……不是么?”

在众人一片安静之中,公孙鸢死死咬住下唇,强止住自己双一唇的颤一抖,许久,才勉强用喑哑的声音问:“那么……齐判官与我无冤无仇,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无冤无仇吗?”黄梓瑕说着,将手上所有公孙大一娘一的物事都收了起来,转而朝周子秦点点头。

周子秦会意,立即到旁边将一些东西拿出来,放在了水榭的桌子之上。

被他放在桌上的东西,简直是形形色一色,乱七八糟————

一个暗蓝色的荷包一皮;一份钟会手书的册页;一张青松抚琴画卷;一叠各种形制的俗艳诗笺……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黄梓瑕将这些东西逐一展示给大家看,说:“这是我在齐判官的家中发现的,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第一,是这一叠的诗笺。这些诗笺全部来自于成都府梧桐街,几乎都出自风尘女子之手,用的名字是温一陽一。”

范元龙愕然问:“温一陽一?不就是和傅辛阮殉情的那个人吗?他收到的诗笺,怎么会在齐判官的家中?”

“对,而且,在事后我们走访了梧桐街,在各家一妓一馆之中,找到了送出这些情诗的人,对方都表明,确实有一个客人叫温一陽一,待人体贴,温柔一爱一笑,还会做一婬一词艳曲————与一性一格冷淡的温一陽一,几乎迥异。”

“难道说……”众人心中不约而同都起了一个念头,顿时都静默了,无法出声。

“不止如此。请诸位看,这张青松抚琴画,从纸张质地、绘画技法和意境来看,都和齐判官家中的完全不一样,而据我们所知,温一陽一原先悬挂在书房一中的,倒确实是这样一幅图,只是,在温一陽一殉情前后,不见了。”

黄梓瑕又将另一幅画拿出来,说:“而这幅绣球蝴蝶,则是我们从温一陽一的房间内拿到的。他的家仆说,原先挂在家中的一幅青松图,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这幅,而我们在他的家中,却未曾搜到所谓的青松图。”

“而齐判官家中,原先悬挂的,正是一幅绣球蝴蝶!”周子秦点头,说道:“所以我们有十足的把握,认定他们书房内的这两幅画,肯定是被掉包一皮了,素喜雅静,常对青松的温一陽一书房内,被换上了一幅绣球蝴蝶,而书房一中挂着月季、杜鹃的齐判官家中,怎么会挂上一幅迥异的青松图?”

周庠忙问:“那么,对调这两幅画,到底有何用意呢?”

“这用意,其实就在于一幅画。”黄梓瑕说着,将从温一陽一家中找出的那封傅辛阮的信取出,给众人念了一遍:

“……念及庭前桂花,应只剩得二三,且珍惜收囊,为君再做桂花一蜜糖。蜀中日光稀少,日来渐觉苍白。今启封前日君之所赠胭脂,幽香弥远,粉一红娇一艳,如君案前绣球蝴蝶画……”

她放下这封信,轻叹道:“与傅辛阮交往的人,对于平时自己的踪迹十分留意,他在风化场所用的,一直都是别人的名字,傅辛阮也不例外,她一直都称呼对方为‘温郎’,在给自己姐妹写的心中,也一直提到‘温一陽一’,所以,这个所谓的‘温一陽一’,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行迹,在一妓一院中从不留下自己的只字片纸,与傅辛阮的交往,也极少书信,这可能,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传书————于是他拿过来,作为证据,放在温一陽一的身边,让温一陽一这个替死鬼因为这封信而坐实了与傅辛阮有过交往,同时也用这封信,诱导我们将他们中毒身亡作为‘殉情’处理,用以瞒天过海,遮掩耳目。”

范元龙顿时跳起来,结结巴巴问:“你……你的意思是,这个温一陽一,不是真的温一陽一……不,真的温一陽一,不是这个温一陽一?”

他的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是众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在场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黄梓瑕点头,说道:“正是,信上的‘温一陽一’,还有傅辛阮遇见的‘温一陽一’,全都不是真正的温一陽一、温并济。而有一个人,他的名字与温一陽一正是一对,于是他经常便利用这个化名,在花街柳巷之中厮混,所有将情书赠给他的人,都叫他‘温一陽一’————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其实叫齐腾,齐涵越,外号寒月公子。”

想着齐腾在人前那种温和从容的模样,众人都无法想象他在花街柳巷以另一个人厮混的模样,而范元龙则问:“杨公公,若照你这么说,齐判官公然冒充温一陽一的名号在花街柳巷厮混,那他难道就没有想过,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在这边,被别人发现吗?而万一被温一陽一撞见,岂不是更糟糕?”

黄梓瑕摇头,说道:“不,齐判官自然有万全之策,他选择冒充温一陽一,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对方名字与自己凑巧相对,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父母亡故、妻子早逝,还有一点,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在一妓一馆与温一陽一相遇。”

周子秦悄悄说道:“崇古,可是温宅的下人说,他也偶尔会去烟花巷陌的……”

“他去的地方,与齐判官去的地方,截然不同————”黄梓瑕说着,从那叠妩媚诗笺之中,取出那一张蓝色方胜纹的诗笺,说道,“在这一堆诗笺之中,这是非常特别的一张,因为,它来自小倌馆,是好南风之人所去的地方。”

众人都露出恍然的神情,又觉得这些事难以出口,只能面面相觑,无法出声。

“所以温一陽一与傅辛阮,是绝对不可能殉情的。因为,他对女人毫无兴趣。他在妻子死后,也从未想过要再续弦,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他每次趁深夜悄悄地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又悄悄地回来————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与傅辛阮郎情妾意数年,又怎么可能给她送桂花,送胭脂,以至于连傅辛阮这样无数人倾慕的女子,都将自己的一颗芳心送交与他呢?”黄梓瑕平静而缓慢地冷静分析着,仿佛她真的是一个宦官,而不是一个十七岁的韶龄少女,“而齐判官知道,温一陽一曾用假冒的钟会手书,企图骗取……某男子好感的事情。别人或许不以为意,但他是惯于混迹章台的,自然了如指掌。他放心地在外以温一陽一的名义厮混,又在急于摆脱傅辛阮之时,将真正的温一陽一拉了过来,作为替死鬼,替自己了结情债。而这个时候,他当然也要消除温一陽一身边所有足以泄露他秘密的东西,包一皮括,当初那张假的钟会手书,以及小倌写过温一陽一的情诗。同时,他还千方百计地调换东西,企图造成温一陽一确实曾与傅辛阮交往颇深的假象。”

周庠听着,不由得痛心叹道:“李代桃僵,瞒天过海,这齐判官,真是心思颇深啊!幸好……”

幸好,他的女儿周紫燕没有嫁给这个人。众人在心里想。但转而又想,齐腾与傅辛阮交往数年,一直都好好的,这回痛下杀手,焉知不是为了攀上郡守府的高枝,迎娶郡守千金,为了永除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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