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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家宴惊魂

正文 第九章 家宴惊魂

慈宁宫在长信门之北,朱栏玉砌,气势恢弘。里面住着的却是先帝遗下的嫔妃女眷,这些昔日的容颜如花,月貌似水,被围在这华贵富丽的囹圄中,人世的斑斓,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们素日多诵经理佛,寻找枯寂岁月中的一丝平静,下九是她们难得的欢聚之时,兼之新晋嫔妃入宫,皇太后高兴,特意嘱咐要好生一操一办,因此一时慈宁宫,变成了后宫欢腾的所在。

淑懿头几日城便一精一心做了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又配了鸡头、红菱两样鲜果,装在小摄丝盒子里,由云珠和皎月拎了,到慈宁宫去。

到了慈宁宫,正殿中已乌压压坐了一群人,嫔妃们也到一大半了,淑懿向孝庄请了安,孝庄只笑着点点头,便命人招呼淑懿依位次坐下了。

这里几位年轻的嫔妃陪孝庄说说笑笑地正热闹,最抢风头地要数乌日娜与淑惠妃,倒是一贯张扬的娜木钟,冷冷清清地坐在雕花榉木椅上,一副恹恹不欢的模样。

淑懿正心中纳罕,孝庄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坐在主位上静静道:“今儿招呼你们来,一则为了一娘一们儿热闹热闹,二来要跟你们说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想吃莲蓬,皇后大清早的为了给我送来,染了风寒,至今未愈,她又摄六宫事,很是辛苦,我私心里疼她,就叫她先清心几日,宫里的人不多,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看得过来,若有看不过来的地方,就由淑惠妃协理吧。”

孝庄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则没想皇后位子还没坐热,就被太后夺了掌事之权,再则就算皇后不管事了,依位分也应是贵妃最高,却又为何叫淑惠妃协理。

最受宠若惊的莫过于淑惠妃,她才不管长姐心中是何滋味,假惺惺笑道:“于公于私,都该是长姐为尊,太后还是叫姐姐协理六宫吧!”

淑惠妃的满面春风,连在座诸人都瞒不住,如何瞒得住贵妃?贵妃唇角微扬,笑道:“妹妹就别谦让了,既然太后认为妹妹是合适的人选,那妹妹就是最合适的。”

孝庄看一眼沉默肃然的贵妃,笑道:“按理说,是该叫贵妃协理六宫,但贵妃毕竟同众位姐妹们一样,是才入宫的,不比你在紫禁城多年,侍候皇上的日子又长,还是你多辛劳些吧!”

淑惠妃本就是假意推辞,听了这话,还有个不奉承的,也就爽一快答应了。

淑懿默默剥着一枚桂圆,心想孝庄还是这样一奸一滑,她知道自家侄女做错了事,自然要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示,也是想要平息顺治的怒气,弥合帝后矛盾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娜木钟,能不能体会她姑母的这番苦心。

眼下让淑惠妃协理六宫,比叫贵妃协理更好,淑惠妃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庶女,再怎么尊贵也坐不到皇后的位子上去,况且她虽然没有娜木钟的跋扈,也是个眼皮子浅,小家子气的任一性一女子,孝庄还不想让贵妃所谓的温柔大方,抢尽自家侄女的风头。

淑懿偷眼看看兴高采烈的淑惠妃,暗自莞尔,心想她高兴不了几日,孝庄还会把六宫的大权交还给娜木钟的,到时候皇后与淑惠妃相斗,也就是必然的,淑懿倒可以托福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孝庄对淑惠妃道:“还不快把各宫做的茶果,拣几样给长辈们尝尝,哀家今天可要受用一日,就不一操一这些闲心了。”

淑惠妃巴不得这么一声,娇滴滴地应了声“是”,便穿梭于席间,殷勤布让。

可让来让去,淑惠妃都故意撇下淑懿的茶果,不给呈上去,急得皎月一个劲儿地给淑懿使眼色,意思叫淑懿自己献给太后。

淑懿只岿然不动,孝庄这个老狐狸,人虽老了,眼却半点也不花,淑懿只任由淑惠妃作戏,戏作够了,不用淑懿出手,孝庄也会收拾她的。

可是淑懿沉得住气,殿中有一个人却沉不住气了,孔四贞见淑惠妃才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便以势压人,十分看不惯。偎在孝庄身边,曼声道:“皇额一娘一,我都闻到贤嫔那边的栗子味了,女儿就先替皇额一娘一尝尝她的手艺如何?”

淑懿见四贞格格为她仗义执言,盈然走至孝庄跟前,笑道:“臣妾这栗粉糕是用渔一陽一新产的板栗磨粉,加了御园中所产的桂花所做,请格格尝尝。”说着,亲手端过盛栗粉糕的缠丝玛瑙碟子,孔四贞的侍女青缡接过来,伏侍她吃点心,云珠也极有眼色地端过茶碗来,给她奉茶。

看着孔四贞津津有味地用着茶点,孝庄一爱一怜道:“你们别笑话她,这孩子就是一副直一肠子,想吃什么,从来不忸忸怩怩的。”

孝庄见孔四贞吃得香甜,也忍不住道:“贤嫔,你给哀家也拿一块来,让哀家也尝尝!”

淑懿笑着答应,一面折身去取点心。才端了点心要拿过来,只见孔四贞面上青紫,气若游丝,淑懿大骇,奔过去看时,众人早乱作一团,急着掐仁中,灌绿豆汤,宣太医,因殿中皆是女眷,想把她抬进内室,竟是不能,只好又去殿外召太监进来。

恰好此时博果尔从上书房回来,路过徽音左门时,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向正殿跑,还当是孝庄有事,急惶惶奔进来时,又见孔四贞昏迷不醒,当下更是心急如焚,也不管男一女大妨,抱起孔四贞,步入耳房,放在沉香牡丹宽榻上,六神无主地摇着孔四贞:“怎么了?四贞你醒醒啊!”

众人只顾照看孔四贞,哪有工夫理会他,到底还是懿靖大贵妃好说歹说,才把他拉出去。

一时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之后,沉思一瞬,道:“格格是中了虞美人之毒,幸而发现得早,又喝了绿豆汤解毒,臣为格格开些解毒的方子,慢慢调养着,不会有一性一命之忧。”

太后听罢,稍稍宽心,扬手让太医退下,一双锐利的眸子闪着寒光,看向淑懿道:“哀家看得清楚,四贞自从进了慈宁宫,就只吃了你给的点心,你怎么说?”

淑懿跪在坚一硬的金砖地上,沉着道:“格格中毒,与淑懿无关……”

“一派胡言!”一把柔脆却冷冽的声音传来,淑惠妃托着淑懿盛点心的缠丝玛瑙碟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冷笑时露出朱口细牙,“贱人还想狡辩!皇额一娘一看看这是什么?”

果然,在缠丝玛瑙碟子的底下,撒着一层糖霜似的花粉,淑懿疑惑地伸指醮了醮,又凑到鼻尖上嗅了嗅,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才要抬头辩驳,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太后恕罪。大约是臣妾做糕点时疏乎了……”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斩断了淑懿的话,娜木钟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一会儿说‘无关’,一会儿又说是‘疏乎’,我看是贤嫔别有用心!这盘点心原该是孝敬太后的,只不过恰好被四贞格格吃下去而已——就算是姑母前几日不许你来慈宁宫请安,你也不必歹毒到如此地步吧!竟敢谋害太后,行大逆不道之事,皇上知道了,也不能容你!”

淑懿泰然道:“皇后此言差矣!这盘点心是臣妾做的,若太后吃了中毒,臣妾如何还能活命?臣妾再笨,也不会笨到在大听广众之下,公然在吃食中做手脚!”

淑懿这些话,显是讥讽皇后了,娜木钟登时气结,另一线清婉的声音却如一线钢丝高高抛起,在静默中分外响亮,“幸亏四贞格格福大命大,今儿人多嘴多,眼也多,大伙儿齐心协力地,还好救过来了!”淑懿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她的嫡出妹妹贞妃,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踩自己一脚。

淑惠妃机灵,立时领悟过来,难掩兴奋,道:“是啊,今儿来了这么多人,贤嫔一定是以为大家的糕点混在一起,可以滥竽充数,谁想到皇太后英明,偏偏就没吃你的糕点!”

事已至此,淑懿反而冷静了下来,东西十二宫的嫔妃素日没有事,还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更别说她现在掉在这样大的嫌疑里。她并不是没有脱罪的办法,只是牵涉到那个人,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她不想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眼下她还没有一性一命之忧,若是这一把赌赢了,今后她在宫中又多一分胜算。

太后见淑懿不说话,面上又坦然毫无惧色,也知此事不那么简单,她抬头看看殿中嫔妃,她们的心思孝庄岂能看不懂?

孝庄散漫问道:“贵妃一直不说话,你怎么看?”

贵妃向来稳重,没有十足的把握,从不轻易出手,她柔声一笑道:“臣妾愚昧,今日之事又千头万绪,臣妾实在没有主意,还是请太后圣裁吧!”

孝庄却赞许地点点头,她的这位侄孙女果然少年老成,比娜木钟强多了。莫说孝庄还不确定是不是淑懿所为,就算她明白知道淑懿要害她,也不会立时赐她毒酒白绫,贤嫔是福临的新宠,孝庄才不会因为她,坏了与福临的母子之情,想到这儿,她平心静气地下了懿旨:“把贤嫔送到偏殿去,看守起来,等皇上来了再说!”

这个结果在淑懿的意料之中,她干脆爽一利地跟着慈宁宫的太监,拐了几个弯,来到偏殿。时过正午,日影西移,偏偏今日顺治接见西藏喇嘛,一时半刻又回不来,淑懿盯着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里筛落的光斑,一点一点地向墙脚移动,檐下一株金桂,喷清绽玉,醉人的甜香不时扑进殿里来,淑懿静静地坐在红木雕金丝云腿细牙桌前,支颐默忖,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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