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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隔天上午刚过十点,松宫与加贺来到水天宫的社务所。
  “确定是纸鹤吗?”松宫兴奋地问。
  穿白衬衫搭开襟灰羊毛衫的男子点点头。“大概一个月会出现一次吧,就摆在香油钱箱上,还附一个装着一千圆钞票的白信封。信封外注明是代为焚烧的费用。”
  “那些纸鹤都不在了吧?”
  “呃,是啊,因为已代烧掉。”男子语带歉意。
  “香油钱箱上的纸鹤,大概是何时出现的呢?”
  “唔……应该是这半年才开始的吧。”
  水天宫的正门只开到下午五点,但夜间出入口则开放至夜间七点。据这名社务所的工作人员表示,头一回发现纸鹤的那晚,他照例在关闭夜间出入口前,巡逻神社境内最后一次,却发现一大串纸鹤摆在香油钱箱上。
  “说是一大串,其实没到千羽鹤那么多。我试着数过,恰恰一百只,是很漂亮的黄色纸鹤。”
  “黄色?”松宫与加贺互看一眼,“只有黄色的吗?”
  “是的,整串都是黄色的纸鹤。每个月出现的纸鹤颜色都不同。”
  “这样吗?”
  “嗯,有整串绿的、青的、紫的,每次只有一种颜色,每串都刚好一百只。”
  加贺往前一步。“日期是固定的吗?譬如,每月几号就会出现。”
  “那倒不一定,每个月都不太一样。”
  “还是会固定在星期几呢?比方,都是六、日才出现?”
  “我想应该是平日吧,因为多半在参拜民众较少的日子出现。”
  “有谁曾撞见那个拿纸鹤过来的人吗?”
  “恐怕没有,毕竟对方都刻意挑没人时过来。但又不是做坏事,我也不明白为何要偷偷摸摸的。”男子苦笑。
  松宫与加贺向他道谢后,步出社务所。即使是平日上午,水天宫境内依然人潮众多。
  青柳武明巡访参拜七褔神后,随身携带的纸鹤下落,成为解谜的关键。
  加贺推测,他可能是托付给某座神社代为焚烧。通常神社会替参拜民众处理祈愿圆满,或持有满一年的护身符、纸符,这就是所谓的代烧仪式,其中不乏带着千羽鹤请求社方焚烧的例子。于是,松宫与加贺这天一早就展开七褔神的巡访参拜,到水天宫之前,先去小网神社,但那边不曾有人委托处理纸鹤,而且社方原本就没代烧的服务。
  “这下可以认定青柳先生的目标是水天宫了吧。”
  “还不能断言,我需要确切的证据,证明摆纸鹤在香油钱箱上的就是青柳先生。”
  “话虽如此,可是纸鹤全烧掉了,能怎么办?再者,目前已确定水天宫烧掉的纸鹤,与青柳先生带去笠间稻荷神社的纸鹤特征一致,只有颜色的差别。而那是他每个月都会换一种颜色的缘故。”
  “这就是症结所在,为何每个月都要换色?”
  “没特别的原因吧。永远都用同一种颜色的色纸,难度反倒较高。”
  加贺蓦地停步。
  “纸的问题啊。修平,换成你会怎么做?假使想折千羽鹤,要上哪买纸?”
  “随便都买得到吧,便利商店也有卖折纸用的色纸。”
  “好,去查查。”
  两人离开神社,在附近边绕边找,途中发现一家文具店。询问后,老板拿出各式各样的色纸,有一百张全一色的,也有多色组合的,而且不同产品的纸质与尺寸各异。两人买下代表性的几款后,走出店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松宫抱着纸袋问道。虽然是色纸,几百张装在同一袋也不轻。
  “还用问吗?当然是折纸鹤。”
  “甚么?”
  “这里不错。”加贺在一间家庭餐厅前停步。
  两人装作没看见女服务生鄙夷的视线,自顾自折着纸鹤。松宫上一次折纸鹤,已是二十多年前,折法却仍清晰印在脑海。
  两人折好数只,顺便解决午餐后,离开餐厅直奔水天宫,回到社务所请方才的男工作人员鉴定。
  “啊啊,这个最像,就是用这种纸折的。”
  男工作人员拿起一只以和纸折成的纸鹤,那是松宫的杰作。
  “不过尺寸不一样,要再小一点。我看看,嗯,约莫这么大只吧。”他捻起一只小纸鹤,那是以边长十公分的正方形色纸折成的。
  松宫与加贺互望一眼。刚才那家文具店并未贩卖边长十公分、和纸纸质的色纸,再者,一般折纸用的色纸几乎都是边长十五公分的尺寸。
  “边长十公分的正方形和纸,这是个重要线索。”加贺步下水天宫出口的阶梯,“青柳先生的公司在新宿,要买和纸,很可能直接在邻近的百货公司选购,多逛几家应该就找得到。”
  “卖和纸的店……”松宫低喃着,忽然灵光一闪。他不禁“啊”一声,差点踏空。
  “怎么?还好吗?”
  “恭哥,我知道一家卖和纸的店,就在这附近。”
  “这附近?哪边?”
  “我们上次去的那间荞麦面店……是叫‘红梅庵’吧?那隔壁就是和纸专卖店。”
  加贺倏地睁大双眼,指着松宫,点点头说:“去瞧瞧!”
  焦急的两人只想早一刻抵达,所以即使是短程,还是选择搭出租车。不过,在出发前,得先处理没用到的色纸。此时,一名妇女牵着小孩走下水天宫的阶梯,他们上前解释原委后,对方答应接收剩余的色纸。见对方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俩也心头一暖。
  那家和纸专卖店位于日本桥本町三丁目,面对昭和大道的一整栋办公大楼全是公司行号,唯有一楼是和纸店面。走进玻璃大门,右侧是展示用的手工抄纸区,墙上挂着和纸制作过程的说明板。据店家介绍,二楼是特别展示室与史料馆,还规划了一区艺廊。
  宽广的店内陈列着色彩缤纷的商品,不止纯粹的和纸,还包括许多和纸制品。看来,要自行找出折纸用的和纸不太容易。
  于是,松宫请教一旁的女店员。
  女店员微笑着拿出一款名为“和纸十色”的商品,包装上注明是“手抄纸”,共一百张。尺寸为边长十公分的正方形,依粉红、正红、橘、褐、黄、绿、水蓝、青、紫、浅紫的顺序各十张,一包定价含税一千零五十圆。
  “没错,就是这种。”松宫将“和纸十色”递向加贺,“青柳先生应该是买了十包,再挑出同色的,一次用掉一百张。”
  加贺点点头,接着亮出警徽,问女店员:“半年前左右,有没有一次大量买下‘和纸十色’的顾客?”
  女店员显然颇为困惑,回句“请稍候”便快步离去。
  松宫重新端详“和纸十色”,乍看是既薄又轻的一迭,很难想象一包竟有一百张。为方便一眼看见全部的颜色,设计成各色纸边缘略微错开。望着成排的缤纷色彩,松宫不禁觉得拿来折纸有些可惜。
  不久,女店员偕同一名较年长的女士返回。
  “听说两位想了解关于折纸的事?”女士问道。
  加贺重复方才的问题,女士一听,缓缓点头。
  “我想确实有那样的客人,因为在敝店一次购买大量商品的顾客不在少数。”
  “那么这位先生呢?是否曾到贵店消费?”加贺拿出青柳武明的照片。
  年长女士的神情微变,眨眨眼,交互看着加贺与松宫。“嗯,这位先生来过店里。要是记得没错,他当时买了十套‘和纸十色’。”
  松宫浑身一热。
  “那大约是半年前的事,对吧?”加贺冷静地确认。
  “是的,因为麻烦他多跑一趟,我印象很深。”
  “多跑一趟是指?”
  “客人第一次光顾时,‘和纸十色’的存量不够,我们便请他一周后再来取货。”
  加贺点点头,“了解,感谢妳们的协助。”
  买完“和纸十色”,两人走回水天宫,途中经过宝田惠比寿神社。
  “青柳先生会不会是在巡访参拜七褔神的路上,偶然发现这家和纸专卖店?”松宫开口。
  “果真如此,表示当初展开巡访参拜时,他并未使用纸鹤。那为甚么突然想到要用纸鹤?”
  “没特别的原因吧,大概只是一时兴起。”
  “有人会一时兴起,就辛苦地折一百只纸鹤吗?而且是每个月折一批。”
  “……这倒是。”
  返回水天宫后,两人拿出以“和纸十色”折的纸鹤让社务所的工作人员鉴定。他将黄色纸鹤放上手心,眯着眼仔细端详。
  “错不了,是当时的那种纸鹤。”
  松宫与加贺一听,互相点点头。
  “终于能确定供奉纸鹤的是青柳先生。看来,他主要是想参拜这座神社。”松宫步出大门,再度眺望主殿。
  “这个假设应该八九不离十。只不过,青柳先生为何突然虔诚地求神拜佛,此一谜团依旧没解开……”加贺似乎仍难以释怀。
  水天宫是以保佑安产闻名,那么,青柳武明是为谁前来参拜?
  正殿笼罩着庄严的气氛,稍前方有座洗手亭。听加贺说,正式流程中,参拜者必须先在此洗手漱口,以示洁净身心。
  面对正殿的右侧是贩卖处,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与祈褔品。
  松宫递出青柳武明的照片,贩卖处的女工作人员偏着头说:“好像见过,但不是很确定。”这也难怪,毕竟他们每天都要面对为数众多的顾客。
  正对主殿的左侧有座狗妈妈与幼犬的铜像,四周围着写上十二干支的半球体。据传抚摸自己生肖的半球就能招来福气,但最有人气的是幼犬的脑袋瓜,磨得发亮的头顶闪着金色光芒。
  参拜民众中有两女一男的组合。其中一男一女年纪较长,另一名年轻女子则是下腹微凸,应该是怀孕的女儿与双亲吧,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望着他们,松宫突然想起一名女性。“莫非青柳先生是为中原香织前来参拜……”说到一半,他摇摇头。“不,绝不可能。那表示青柳先生与八岛私交甚笃,跟目前的推论矛盾。”
  “甚么是目前的推论?”加贺反问。“那不过是项目小组根据搜查资料编纂而成的脚本,符不符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事实。”
  “那恭哥的意思是,青柳先生是要替中原香织祈褔喽?”
  “可能性不是零,只不过,你忘记一个重点。”
  “怎样啦?”
  “中原香织怀孕刚满三个月,但青柳先生固定参拜七褔神,是在更早的时候。”
  “啊……”加贺的话没错,松宫很气自己的愚蠢。
  “总之,先用最原始的办案方法,去问问青柳家的人吧。”加贺说着,步向水天宫出口。
  ※※※
  青柳家外头已不见那些行迹可疑的媒体,电视新闻节目也几乎不再报导日本桥命案的后续。由于八岛冬树身亡,大众舆论弥漫着此案已落幕的气氛。电视台大概也认为,隐匿职灾这类不算罪大恶极的议题,很难继续吸引观众。
  松宫按下门铃,对讲机传来青柳史子的话声。松宫报上姓名后,对方显然有些无措,但仍开门让他们进去。
  和上次一样,松宫与加贺被带到客厅,两人并肩坐下。虽然他们请史子不必招呼,她还是端出茶,使用的同样是上回的茶碗。
  “二位今天有何贵干?”史子垂着眼问。
  “其实,我们收到一个有点奇怪的消息。”加贺开口,“您丈夫似乎提过身边有人快生孩子了。关于这点,您有没有想到甚么?”
  史子一脸疑惑,“……生孩子吗?”
  “是的,您丈夫好像在考虑怎么恭喜对方。”
  依加贺判断,青柳武明固定参拜七褔神的事,还不宜对家属公开。既然青柳一直隐瞒家人,一定有其原因。
  “我不太清楚。”史子偏着头思索,“亲戚中没那方面的消息,周遭朋友的女儿也没怀孕……唔,没听说耶。”
  “还是,您丈夫有没有提过类似的话题?像是觉得谁家该添个小宝宝了,或亲友中哪对夫妻一直苦于生不出孩子。”
  史子一脸迷惑,努力搜索记忆,但似乎真的没印象。
  “抱歉。”史子回道:“我想不起来。”
  “这样啊。嗯,不要紧,其实我们也不确定跟案件有没有关系,只是想确认一下。”
  “呃,不是早就结案?那个叫八岛的嫌犯都死了,你们还要调查甚么?”
  加贺没立刻回复,而是说声“我不客气喽”,便拿起面前的茶碗,慢吞吞地喝口茶,长长吁口气。
  “青柳太太,”加贺接着道:“身为被害人的家属,您想必对案情仍有满腹疑问吧?您真的认为案子已落幕?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话是没错,但……”史子低下头,摩挲着双手。
  此时,玄关似乎有动静,一阵脚步声接近,客厅门旋即打开。冲进室内的悠人看到松宫与加贺,宛如被按下暂停键,愣在原地。看样子,他没注意到玄关多出两双陌生的鞋。
  “你好,我们又来打扰了。”加贺开口打招呼,松宫也微微点头致意。
  悠人臭着脸,下巴一扬便走进厨房。伴随一阵冰箱的开关声响,悠人拿着一瓶可乐走出,转开瓶盖便直接喝起来。而后,他看着松宫和加贺说:“嗳,你们还在查甚么鬼啊?”
  “悠人,怎能这么讲话!”史子斥责道。
  “没事的。”加贺出声缓颊,接着望向悠人。“刑警跟普通上班族一样,上面下指示,我们只能听命行事。”
  “哼,是吗?不过你们也真倒霉,居然被派来查这么无聊的案件。”
  “无聊?”这个词松宫听来尤其刺耳,“怎么个无聊法?”
  “瞧,说穿了,这不就是桩平凡无奇的案件?那叫甚么来着,‘隐匿职灾’吗?我爸干了那样的卑鄙事,受害的男子便冲动刺杀他,不过如此吧?平常这种程度的案子根本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偏偏我爸挑了那么显眼的死法,导致媒体一窝蜂报导,害警方没办法随便结案,对不对?”
  “无论被害人是哪种死法,我们都一视同仁。”
  “是嘛?要是我爸死在没甚么话题性的地点,肯定不会是现下这番情况。听说他是瘫死在桥中央?真招摇。”悠人缓缓晃着可乐瓶。
  松宫强忍着揍悠人那苍白脸颊一拳的冲动。
  “恕我更正。你父亲是在医院断气的,并不是桥上。而且,他倚着麒麟像的台座,没瘫在桥中央。”
  “麒麟?”悠人皱起眉,似乎很诧异。
  “日本桥的中央一带竖有装饰灯柱,造形是一对长着翅膀的麒麟。青柳先生倚着台座直到气力尽失,警察是上前询问才发觉不对劲。你应该已听说,那里和他遇刺的地点有段距离。目前我们仍不清楚,青柳先生为何要硬撑着走到麒麟像下。”
  “是吗?”悠人兴趣缺缺地喝一口可乐,“随便吧,不过横竖要被杀,真希望他能挑个不会给人添麻烦的死法。”
  “悠人!”史子厉声喝止。或许多少有了效果,悠人绷起脸,抓着可乐走出客厅,随即传来冲上楼的脚步声。
  “抱歉。”史子向松宫及加贺道歉,“因为父亲的事情,那孩子受到不少责难……”
  那种状况不难想象,一旦家人离奇死亡,无论经过多少年,都难逃外人的指指点点,松宫曾有切身经验。
  “对了。”加贺开口:“您丈夫有没有类似书房的个人空间?”
  史子摇头,“没有,他很少把工作带回家。想看书或写东西,通常都在客厅。”
  “那么,纸笔之类的文具都收在哪里?”
  “在那边。”史子指着墙边的矮柜,“都收在抽屉。”
  “方便借看一下吗?”
  “好的,请。”
  见加贺戴上手套站起身,松宫也跟着从口袋取出手套。
  两人检视着抽屉,目标是剩余的“和纸十色”。倘若在水天宫打探到的消息无误,青柳武明前后只用掉六百张色纸,剩下的应该收藏在某处。
  然而,不出所料,两人没找到色纸。青柳武明似乎是在住家以外的地点折纸鹤。
  松宫与加贺结束查访,向史子告辞。在玄关道别时,松宫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大眼少女,是长女遥香。
  “妳回来啦,这两位是刑警。”史子说。
  但遥香无视两人,一声不吭地冲上楼。
  “不好意思……”又是史子代为道歉。
  两人踏出青柳家,走没几步,松宫回望宅邸。“怎么?”加贺问。
  “没甚么。”松宫摇摇头,便迈开脚步。
  这件案子还没结束,事情根本没解决──松宫重新体认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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