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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05章 初会

从大年夜到正月初二,久木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是从未有过的。

当然,并不只是和妻子两人过年,三十晚上,女儿知佳携丈夫来与二老共度除夕,笑语欢声,过了一个热闹的元旦。

可是,女儿、女婿一走家里立刻冷清了下来。

随着年纪的增加,夫妻间的对话日益减少,这种宁静说明了什么呢。

久木现在没有那份心情主动跟妻子说话,妻子当然也很体谅他,从不表现出特别的亲热。

三日下午,和妻子两人去参拜神社,这是一年之始的习俗,仅此而已。

神社位于离家十分钟左右的居民住宅区里,来这儿参拜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人。

久木和妻子并肩站在神前,各自祈祷各自的。

久木首先祈愿今年一年能平安健康,其次希望和凛子的恋情能进一步加深、持久下去。

身旁合掌祈祷的妻子想的什么呢,一定是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或者早日抱上外孙子,以及久木所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抽了签,妻子抽了个大吉,久木是小吉。

妻子难得抽着一回大吉,满面笑容,久木对小吉也不在意。

这就算尽了作丈夫的义务了,回家后久木马上又要出门。

“我到董事家去拜一下年。”

久木换上了崭新的西服,告诉妻子说是去董事家拜年,其实只是个幌子。

他和凛子约好了今晚六点在横滨饭店见新年第一面。

去年岁末丧父的凛子,正月是在娘家过的。

长兄继承了家业,母亲孤单单的,所以凛子去陪伴她。

电话里听凛子这么一说,久木就想问问她的丈夫,话还没出口,凛子就告诉他:“就我自己回去。”

看这情形,她丈夫也回自己家过年了,知道她没和丈夫在一起,久木轻松了不少。

只是凛子不同意元旦头两天见面。

她借口“没有时间”啦,“特别忙”啦等等打马虎眼,其实恐怕还是对去年年底,守灵时那次的强行约会耿耿于怀。

“那次都怪我。”

久木一再地道歉之后,好不容易才约好三日晚上,在上次去过的饭店大厅里碰面。

然而久木还是放心不下,刚到元旦,又打电话给她,确认了一遍。心神不定的久木草草拜访了董事长,就告辞出来,提前到达了横滨的饭店。

大厅里身着节日盛装的女性花枝招展,洋溢着新年的热闹气氛,今天是新年第三天,有的家庭正在准备退房回家。

新来的人和要走的人混杂在一起,大厅里熙熙攘攘,久木坐在一张沙发上,不经意地看着门口。

快六点了,凛子该到了。

今天凛子会是什么打扮呢。

久木惴惴不安地又看了一眼入口处,只见旋转门那边出现了一位和服装束的女性,久木蓦地站起身,看见凛子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

今天的凛子是素色和服上配着豆沙色的腰带,手上搭着毛皮披肩,走近一看,从和服的前胸直到底襟,点缀着蔟蔟梅花。

久木迎上前去,说了句“新年好”,凛子也轻轻问候了一句。

“你穿这件和服真是美极了。”

凛子羞涩地微微低着头,从凛子的脸上已看不出守灵之夜那凄然的表情了。

“咱们到楼上去吃点东西吧。”

久木对横滨不大熟悉,所以就在饭店的餐厅订了座位。

上到顶层的餐厅,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新年期间,一家一户的比较多,久木根本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凛子也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胆子越来越大了。

久木点完菜后,和凛子干起了白葡萄酒,久木道:“我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怎么这么想啊?”

“我也说不清,总觉得……”

也许是由于那天晚上自己强迫凛子做那件事,而心有余悸吧,既然凛子现在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新年在娘家过的?”

“嗯,去陪陪我母亲。”

看来新年期间凛子和夫君是不在一起了。

“大致安定下来了吧。”

“差不多了。就是母亲还很难过。”

父亲去得太突然了,凛子的母亲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就住下去吧。”

“我当然可以啦。”凛子简练地回答了这一微妙的问题。

先上了个蒸牡蛎,飘散着香摈酒的馥香。

久木在董事长家几乎没吃什么,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他又要了杯白兰地。

“咱们认识有一年了。”

去年的正月久木认识的凛子,那时只是一般的关系,偶尔见个面,吃吃饭而已。

回顾这一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去年正月的时候,他没有料到会和凛子发展到这么亲密的程度。

“同为一年,却各不相同埃”

有的一年令人刻骨铭心,也有的一年平淡无奇。从这个意义上讲,过去的一年是久木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年了。

“再暖和一点,咱们还去热海怎么样?”

和凛子最初的结合,是去年到热海去看梅花之后。

有一次偶然邀请凛子去热海赏梅,恰巧,她早就想去,于是他们尽情观赏到了早春绽开的梅花。后来回到东京,吃完饭,在酒吧喝酒时,久木不想放凛子回家,直接带她去了旅馆。

二人已见过多次面加上鸡尾酒的作用,凛子稍稍抵抗了一下就顺从了他。

回想着那时纯真无邪的凛子,久木深情地望着她的脸。

“你穿这和服真好看。”

和华丽的樱花相比,梅花的淡雅文静和凛子十分相配。

“这是为今年元旦特意做的。”

赏梅之后他们定的情,新年伊始凛子穿着梅花图案的和服来赴约,更撩动了男人的心。

汤端上来后,凛子悠然地喝了起来。那优雅的坐姿,喝汤的架式,举手投足都给人以美感。

久木看得着了迷,小声说:“这就叫梅花胜似樱花埃”

“怎么讲?”凛子停下了喝汤,问道。

“樱花当然美丽,但是太过奢华,咄咄逼人,比较起来还是梅花娴雅温柔,惹人喜爱。”

“梅花太素朴了吧。”

“不,梅花气质高雅,非常清纯。”

“古代人说的花,就是指梅花吧?”

“奈良时代以前是梅花,到了平安时代,樱花被捧了起来。梅花不仅仅花好看,花枝造型也很美。”

“用画匠的话来说,叫做‘樱花画花,梅花画枝’,梅花是以凛然不俗的枝桠之美取胜的。”

久木由此想到一句和歌。

“有一首咏梅的好诗句,就是石田波乡的‘梅花一枝犹如仰卧之死者’。”

说完久木才意识到凛子的父亲刚故去,便道:“这首和歌并不是意在用梅花描绘死者,而是要表现梅花所具有的那种清冽、庄严的韵味。樱花容易给人以流于人情的脆弱感,而梅花则令人肃然起敬,……”

“是有这种感觉。”

“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呀?”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了。”

一瞬间久木脑海里浮现出了凛子缭乱的身姿。应该将其比作梅花好呢,还是樱花好呢,若是比作梅花的话,就是一簇上下腾挪,癫狂乱舞的梅花了。

这些妖艳的念头一闪而过,久木一边用刀叉吃着烧烤鸭肉,一边问:“今天去神社了吗?”

“还是居丧期间,没去,你呢?”

久木没提和妻子一起去的,只说道:“去了一趟,抽了个小吉。”

“去年你好像也是小吉吧?”

“你的记性可真好。”

一年前的正月,久木和凛子去了赤扳的日枝神社,那天是一月十日,已过了参拜的时候,就在两人一起拜神、抽签之后,觉得一下子亲密了许多。

“那么,今年就不去了?”

“今年还是不去为好。”

久木随口问道:“你丈夫呢?”

“他也不去。”

久木一听凛子这口气,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刀叉。

“他是女婿,问题不大吧?”

“不是因为这个,我们那位从来就不做没用的事情。”

“没用的事情?”

“在他眼里,参拜神社、抽签之类都是无聊的事。”

“也是,他是科学工作者,所以……”

“也许吧。”凛子的语调相当的冷淡。久木转了个话题:“你打算在横滨呆到什么时候?”

“明天回去。”

“那么快就……”

久木以为她还得再呆两、三天呢。

“你丈夫的大学还没放假吧?”

凛子微微摇了摇头,提高了声调:“可是,猫在家等着我呢?”

没想到凛子专门为了猫回家。

“这么说你丈夫他不在家了?”

“元旦回他父母家了,二日以后就在家了。”

“就他自己……”

“他要是不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就没着没落的,整天泡在书堆里他才觉得幸福呢。”

“他是科学工作者……”

凛子没再说什么,久木喝了口葡萄酒,说道:“有你丈夫在,还怕猫没人管吗?”

“当然了,他对活物从来就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是医生吗?”

“所以才不待见猫呐。去年有一次莎莎尿不出尿来,我还带它去医院看过病呢。”莎莎是那只猫的爱称。

“你猜当时他怎么说,他说去医院也是白搭,最多凑凑合合看看哪儿有病,又治不好,甭管它算了。可是,我带它去医院看了一下,好点了。结果他又嘀咕医疗费太贵了。”

“猫、狗都没有健康保险一说,就显得特别贵。”

久木说道。凛子皱起眉头说:“可是猫也难受呀,不给它治病多可怜哪。”

“那是,猫也是家庭成员之一呀。”

“交给他的话,弄不好会拿去做动物试验呢。”

“不至于吧。”

“反正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服务生来给久木和凛子的杯子里斟满了葡萄酒。

窗外是一片灯海,久木一想到每个灯光底下都住着人家,都有一对对男女在颠驾倒凤,不由产生了莫名的恐怖。

可以肯定地说,这些情侣有的情投意合,有的貌合神离。

凛子和她的丈夫算是其中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吧。

眺望着眼前的灿灿灯火,一个想法渐渐在久木心中清晰了起来。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凛子为什么会跟自己要好,总以为她是厌倦了自己的丈夫,想要找点刺激,才红杏出墙的。

可是听了凛子的这番话,发觉她并不是出于消遣或轻浮的心理。凛子的丈夫对参拜神杜、抽签等完全不屑一顾,冷漠而清高,对猫狗之类的宠物冷若冰霜,根本不去理解凛子的心情。

听起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然而对当事者而言,就不是小事了。在这些问题上。没有大道理可讲,它涉及人的感性认识和价值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妥协和沟通的。

凛子的丈夫外表潇洒,年轻有为,早早当了副教授,但是,在性格和感觉方面和凛子似乎不大会拍。

或许是对丈夫的不满和抵触感,使凛子向外寻求,结果才和自己亲近起来的。

久木沉思的时候,凛子也轻轻地倚着窗边向外眺望。

久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已被凛子看透,便转过身不再看窗外,凛子也收回了视线,

“真是无奇不有。”

凛子听了,说道:“对不起,净跟你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哪里,正是我想听的。”久木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此放宽了心。

“好了,今天是新年,不谈那些了。”久木端起酒杯跟凛子碰了碰杯,“祝你今年交好运。”

两人又碰了一下杯,久木一本正经他说道:“今年会是什么样的一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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