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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位意大利学者(2)


“等一下,我亲爱的朋友,”神甫答道,“你显然还不了解我有的是什么样的勇气,打算把力气用在何处,说到忍耐,我那样夜以继日的工作,倒也够耐心的了,不过,小伙子,请听我说,那时,我觉得一个无辜的人,不该受罪的人归于自由是不会使万能的主不高兴的。”
“难道你观念改变了吗?”唐太斯问,“难道在遇见我以后你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了吗?”
“不,但我不希望变成个罪人。到目前为止,我始终以为是在同环境作战,但现在你却提出一个同人作战的计划。我能够挖通一堵墙,或拆毁一座楼梯,但我不愿意去刺穿一个人的胸膛,或毁掉一个生命。”
唐太斯微微露出一点惊异之色*。“当前面就是你有自由的时候,”他说,“你就为了那样的一个理由而踌躇不前吗?”
“请告诉我,”法利亚答道,“有谁阻止过你拆一根床腿下来,打倒你的狱卒,穿上他的衣服,然后设法逃走?”
“只是因为我从没想到过这样一个计划罢啦!”唐太斯回答说。
“那是因为,”老人说,“上帝不允许人犯这样的罪,所以阻止了这个想法钻入你的脑子里。凡是一切简单易行的事,我们天生的本能自会阻止我们偏离正道。 譬如说老虎吧,它本性*嗜血,所以只要用鼻子一嗅,就可以知道它的牺牲品已经进了它的范围了,于是,它扑向牺牲品的身上,把它撕得粉碎。那就是它的本能,它 在按本能行事。但人却正相反,人是怕见血的。谋杀不但为社会的法律所不容而且也是自然的法则所不容的。”
唐太斯默默无言的听着这一番话,觉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这种想法一向活跃在他的脑子里,或者,说得准确些,曾活跃在他的心里,因为有些想法是脑海中想出来的,而有些想法则是从心里流露出来的。
“自从我入狱以来,”法利亚说,“我把所有的那些有名的越狱案都在我脑子里想过了。那些最终成功的人,都经过了长期的计划和小心安排的,举些例子来 说,如波福公爵之逃出万森堡,杜布古神甫之逃出伊微克堡,拉都特之逃出巴士底监狱。但存心想逃脱而最后成功的例子却是很少的。机会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到来, 那是我们始料不到的。所以,让我们耐心地等待一个有利的时机吧,相信时遇吧,你将来会知道,我抓时机是不会比你差的。”
“唉!”唐太斯说,“你大概很善于等待。这次长期的工作使你每时每刻都有事儿做了,而当你无事可做的时候,你还有希望,可以使你重新振作起来。”
“我老实跟你说吧,”老人答道,“我不是单靠这个的。”
“那么你还做些什么呢?”
“我写作,或者从事研究。”
“那么他们给了你笔,墨水和纸吗?”
“噢,不!”神甫回答说,他们没给我,是我自己制做的。
唐太斯惊呼道:“你自己做的纸,笔和墨水?”
“是的。”
唐太斯钦佩地望着他。但他的脑子里仍然有些疑惑,神甫的慧眼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等你到我的地牢里去的时候,”他说,“我可以给你看一篇已完成了的文章,那是我反省自己的一生的心血的结晶,那是在罗马竞技场的废墟里,在威尼斯圣 马克古宫的圆柱脚下,在狱卒会让我在伊夫堡的牢墙之内有时间把它们写出来。我说的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做《论建立意大利统一王国》,印出来可以成为一册四开本 的大书。”
“您把这些文章写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写在了我的两件衬衣上。我发明了一种药剂,可以使得在布片上写字就象在羊皮纸上写一样光滑流利。”
“那么说,你还是一位化学家?”
“勉强算是吧,我认识拉瓦锡,也是卡巴尼斯的好朋友。”
“但是写这样的巨著,你一定需要一些书作参考,你有书吗?”
“在我罗马的书房里,有将近有五千本书。但把它们读过了许多遍以后我发觉,一个人只要有一百五十本精选过的书,就如同掌握了人类一切知识,至少是够用 的了或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用一生中三年的时间来致力于研究这一百五十本书,直到我把它们完全记在心里为止。所以入狱以后,我只要略微回忆一下,就可以 清楚记起它们的内容,就象把书本摊开在我面前一样。我可以把休昔的底斯,萨诺芬,普罗塔克,塔都司李浮斯,塔西佗,史德拉达,约南特斯,但丁,蒙田,莎士 比亚,斯宾诺莎,马基维里和布苏亚的书全部背给你听。我在这里仅仅只举出了几个最有名的作家。”
“那么,你一定懂好几种语言了?”
“是的,我可以讲五种近代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和西班牙语。我还依据古希腊文学会了现代希腊语,我虽不能说得非常流利,但我现在还在不断地研究它呢。”
“你在研究?”
“是的,我把我所掌握的字组成了一套词汇,把它们不断地重新组合,所以我已经能用它们来表达我的思想了。我大约认得有将近一千个字,那一千个字是绝对必须的,尽管我也知道字典里有将近有十万个字。我无法希望说得非常流利,但我能够让人听懂的意思,也就够了。”
唐太斯愈来愈觉得奇怪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具有超凡的能力。可是,他还是希望能发现他的某种缺陷,于是他说:“假如你没有笔,你怎么能把你所说的那本巨著写出来呢?”
“我自己制造了几支绝妙的笔,这个办法如果一旦流传出去,大家一定很乐于照着去做的。你知道,我们每逢斋戒日都可以吃到鱼的。我就选用了这种鱼头部的 几条软骨,你简直想象不到每到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欢迎它的到来,来更多的为我提供做笔的材料,因为我坦白地承认,我的这本历史 著作是我最大的安慰,当我追述过去的时候,我就忘掉了现在。当我自由自在地在历史里驰骋的时候,我就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个犯人。”
“墨水呢?”唐太斯问,“你又是怎么弄到那个的呢?”
“告诉你,”法利亚答道。“我的地牢里从前原有一个壁炉,在我住进来以前,早就已经不用了。可是,它一定用过许多年,因为它上面履盖着厚厚的一层煤 烟,我把这种煤烟溶解在每星期天给我拿来的酒里,我可以向你担保,你再别想找到一种更好的墨水了。至于极其重要的记录,想引起特别注意的,我就刺破一只手 指,用我的血来写。”
“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这些东西拿给我看看?”唐太斯问。
“随便你什么时候都行,”神甫答道。
“噢,那么立刻给我看吧!”青年恳求道。
“那就跟我来吧。”神甫说着就重新钻进了地道里,一会儿就不见了。唐太斯跟着他钻了进去。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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