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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心是孤独的猎手》曾被评为百部最佳同性恋小说之一,在榜单上名列17,据翻译陈笑黎介绍,这是麦卡勒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一举成名的作品,出版于1940年她23岁之时。 

故事的背景类似于《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炎热的南方小镇。她说:“小说中两个聋哑男子的同性之爱令人感动,而同性之恋又是若有若无的,时而激烈,时而 沉默。主旨凸显的是麦卡勒斯式的主题: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与其说是原罪,不如说是原罪的原罪。”而名为 lostpast的南京读者刚读完《心是孤独的猎手》,她认为《心是孤独的猎手》比《伤心咖啡馆之歌》更能展开对“孤独”的独立表达。她说,“书中让我记 忆深刻的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女孩,她藏在富裕人家的花园里,偷听老式收音机里传出的莫扎特,黑暗中爬上屋顶,寂静中回想莫扎特。小女孩会慢慢成长,逐渐变得 冷静,直至平淡,麻木,但在黑暗中聆听内心声音的读者都能从她身上找到彻骨的孤独。每个人都孤独,却并未因这相似的孤独相连,人终究是孤独的,好像人终归 是要死的。这是一条阴冷的真理,一个残酷的真相,麦卡勒斯却将其描绘得生动而尖锐,描绘得可以容忍,也必须容忍。”“麦卡勒斯作品看似荒诞,但在她的笔 下,那些人物仿佛有了生命,有着缜密的逻辑和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作家、读者、批评家都无法控制。”有译者似乎在为麦卡勒斯寻找学理依据。  

卡森·麦卡勒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917年2月19日生于美国佐治亚州的columbus。29岁后瘫痪。著有《心是孤独的猎 手》、《婚礼的成员》、《黄金眼睛的映像》、《没有指针的钟》等小说作品。其中,《心是孤独的猎手》在美国“现代文库”所评出的“20世纪百佳英文小说” 中列第17位。1967年9月29日麦卡勒斯在纽约州的nyack去世,时年50岁。   

1

镇上有两个哑巴,他们总是在一起。每天清早,他们从住所出来,手挽手地走在去上班的路上。两个伙伴很不一样。带路的是那个非常肥胖、迷迷糊糊的希腊 人。夏天,他出门时总是穿着黄色或绿色t恤——前摆被他胡乱地塞进裤子里,后摆松松垮垮地垂着。天冷一些的时候,他就在衬衫外面套上松松垮垮的灰毛衣。他 的脸圆圆、油油的,眼皮半开半闭,弯曲的嘴唇显出温柔而呆滞的笑容。另一个哑巴是高个,眼睛里透出敏捷和智慧。他穿得很朴素,总是一尘不染。

每天早晨,两个伙伴静静地走在一起。到小镇的主街时,他们会在一家果品店外的人行道上停下来。这个希腊人斯皮诺思·安东尼帕罗斯的表兄是果品店的老 板,斯皮诺思为他打工:做糖果和蜜饯,把水果从箱子里卸下来,清扫商店。每次分手前,那个瘦高的哑巴约翰·辛格,总是将手放在伙伴的胳膊上,定定地看一两 秒伙伴的脸,转身离开。然后辛格一个人过了马路,走向他工作的珠宝店——他是银器雕刻工。

快到傍晚,两个伙伴又在一起了。辛格去果品店等着安东尼帕罗斯下班,两人一起回家。希腊人懒洋洋地打开一箱桃子或者甜瓜,要不然就是待在商店后面的 厨房,看报纸上的漫画。下班之前,安东尼帕罗斯总是会打开白天藏在厨房货架上的纸袋,里面有他攒的各种各样的食物:水果、糖果的样品和一小截红肠。和往常 一样,离开前他慢吞吞地晃到小店前面的玻璃柜,里面装着肉和奶酪。他把玻璃柜的后门用手轻轻地滑开,胖手爱抚着那些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有时候,他的表兄 没看见他的动作。如果被他看到了,他就瞪着他的表弟,紧绷而苍白的脸上发出警告的信号。安东尼帕罗斯悲伤地将美味从柜子的一角移到另一角。每逢这当口,辛 格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直地站着,目光落在别的地方。他不喜欢发生在这两个希腊人之间的鬼名堂。因为,除了喝酒和某种孤独而秘密的享受外,安东尼帕罗斯在这 世上最热衷的事就是吃。

黄昏时分,两个哑巴慢慢地走回家。在家里,辛格总是对安东尼帕罗斯说话。他打着飞快的手语,表情急切,灰绿色的眼睛明亮地闪烁着。他用瘦长有力的手指告诉安东尼帕罗斯一天发生的事。

安东尼帕罗斯懒洋洋地半躺着,一边看着辛格。他的手指几乎动都不动一下——偶尔动一下,也只是想说他要吃东西、要睡觉或者要喝酒。他总是用同样含混 笨拙的手势来表达这三个不同的需求。晚上,要是喝得不太醉,他会跪在床前,祷告一会儿。他用胖手打出这样的话:“神圣的基督”,或者“上帝”,或者“亲爱 的马利亚”。这些就是安东尼帕罗斯说的全部的话了。辛格从来不知道他的伙伴到底能明白多少他的话。可是这一点儿都不重要。

他们合租了小镇商业区附近一所小房子楼上的两个房间。厨房里有一个煤油炉,安东尼帕罗斯就靠它做饭。厨房里有几把很普通的直背餐桌椅,是辛格用的; 另一只鼓鼓囊囊的沙发,是安东尼帕罗斯的专座。卧室里几乎没什么家具:一张安东尼帕罗斯睡的巨大的双人床,上面铺着鸭绒被;另一张是辛格睡的窄窄的折叠 床。

晚饭总是很漫长。安东尼帕罗斯喜欢吃,而且他吃得很慢。饭后这个胖希腊人半躺在沙发上,用舌头慢慢地舔每一颗牙齿——或者是出于某种对味道的敏感,或者是不想失去刚才的美味。饭后,辛格去洗碗。

有时候,他们在晚上下象棋。辛格一直特别喜欢象棋,这么多年他努力想教会安东尼帕罗斯这个游戏。一开始,安东尼帕罗斯很不耐烦,他不喜欢在棋盘上将 棋子移来移去。辛格在桌子下放一瓶好喝的东西,每堂课后拿出来请他喝。这个希腊人从来不能领会“马”的狂乱走法以及“王后”横扫一切的灵活步法。但是,他 学会了开局的几步。他喜欢白棋,如果给他黑棋,他就不玩啦。走完最初的几步后,辛格自己和自己下,他的伙伴在旁边懒懒地看着。如果辛格最终对自己人大开杀 戒,黑“国王”被杀死,安东尼帕罗斯就会非常骄傲和开心。

两个哑巴没有别的朋友,除了工作时间他们总是两个人独自待在一起。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过于离群索居,几乎没有什么能扰乱他们的生 活。他们每周去一次图书馆,辛格要借一本侦探小说;星期五晚上,他们去看一场电影。发薪的那天,他们一起去“陆海军”店楼上的一角钱照相馆,为安东尼帕罗 斯拍一张照片。这就是他们每周固定去的地方,镇上有许多地方他们从来都没去过。

小镇在南部的纵深处。夏天是漫长的,寒冷的冬天短而又短。天空总是明净耀眼的湛蓝色,太阳放荡而刺眼地燃烧着。十一月凉飕飕的小雨随后就来了,也许 过后会有霜冻和短短几个月的寒冷。冬天是变幻无常的,而夏天永远是灼热的。小镇还是相当大的。在那条主街上,有好几个商业街区,由两三层楼的商店和办公楼 组成。但镇上最大的建筑是工厂,雇佣了小镇大部分的人口。这些棉纺厂很大,生意兴隆;大部分工人都很穷。街上行人的脸上往往是饥饿孤独的绝望表情。

然而,这两个哑巴一点也不寂寞。在家里,他们高兴地吃吃喝喝,辛格急切地用手告诉伙伴自己所有的念头。时光静静地流逝,转眼间辛格三十二岁了,他已经和安东尼帕罗斯一起在镇上待了十年。

有一天,希腊人病了。他一直端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胖肚皮上面,颗粒大的油一样的泪水从两颊上滚落。辛格找到伙伴的表兄,也就是果品店的老板,他还替 自己请了假。医生给安东尼帕罗斯开了一个食谱,说他再也不能喝酒了。辛格严格地执行了医生的指令。一整天,他守在伙伴的病床前,做了一切他能做的,好让时 间过得快一些。可安东尼帕罗斯只是气呼呼地用眼角看着辛格,笑也不笑一下。

希腊人很烦躁,不停地抱怨辛格为他弄的果汁和食物不好吃。他不时地让他的伙伴把他扶下床,这样他就可以祷告了。他跪下的时候,肥大的臀部压在胖胖的 短腿上。他笨手笨脚地打出手语“亲爱的马利亚”,然后紧紧握住被一根脏兮兮的绳子拴在脖子上的黄铜小十字架。他的大眼睛沿着墙壁爬到天花板,目光里有一种 恐惧。随后呢,他会非常阴郁,不许他的伙伴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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