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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早课
  在参观存放贵重物品的地窖时,尼科拉斯说出了许多事情
  刚被任命为管理员的尼科拉斯,忙着对厨子们下令,厨子有问必答地把厨房的作业情形告诉他。威廉想和他说话,但尼科拉斯要我们稍待一会儿,等到他下楼到存放贵重物品的地窖去监督擦亮玻璃容器的工作,这仍是他的职责,在那里他会有较多时间说话。
  过一会儿,他邀我们和他一起去。他进入礼拜堂,走到主祭坛后面(僧侣们正忙着在本堂中布置灵枢台,准备彻夜看守马拉其的尸体),又领头走下一小段阶梯。下了阶梯,我们便置身于一个拱形天花板极低的房间里,支撑天花板的是许多粗壮的石柱。这个地窖是存放修道院财富的地方,这也是院长尽心保护,不轻易开放或让人进入的地方。
  到处都堆放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箱子里美丽而珍贵的物品映着火炬的亮光闪耀(尼科拉斯两个信任的助手都拿着火把)。金色的法衣、镶嵌了珠宝的金冠,镌刻了人形山水的金属箱、黑金和象牙的雕刻品。尼科拉斯拿出一个福音书让我们看,这本书的装订为珐琅别针,彩色多变,外镶以金银小细工,又以宝石权充钉子钉牢。他又让我们看一座精巧的建筑物,前有两根金质柱子,镶着埋葬的基督像,下面有个金十字架,玛瑙基座上嵌了十三颗钻石,小山形墙用海扇贝制成,上嵌红宝石。接着我又看到一个金和象牙做成的双折画,分成五个部分,描绘基督的生活,中间有个奇妙的灯,用银线,及玻璃嵌板隔成几个小格,中央有个彩色人形。
  尼科拉斯对我们说明这些物品时,脸上闪动着骄傲的神采。
  威廉赞美过他所看见的物品后,问尼科拉斯马拉其生前是个怎样的人。
  尼科拉斯将一根手指沾湿,揉搓一件没有擦亮的水晶表面,然后他半带笑容,也没望着威廉,回答道:“许多人都说,马拉其城府很深,相反地他却是个很单纯的人。据阿利纳多说,他是个傻子。”
  “阿利纳多是为了一件久远的事而怀恨在心的,因为他被否定了图书管理员的荣誉。”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也听过这种说法,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有五十年了吧。我刚到这里时,图书管理员是博比奥的罗伯特,老僧侣们都暗自为阿利纳多抱不平。罗伯特曾有个助手,后来死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马拉其,便被派往接替他的位置。许多人都说马拉其一无是处,虽然他自称会希腊文和阿拉伯文,却不是真的,他只是善于模仿,可以以好看的字描摹那些文字的古抄本,却不知道他所抄写的内容是什么。阿利纳多暗示过,马拉其之所以被任命为助理管理员,是他——阿利纳多——的敌人所计划的阴谋。不过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就是整个故事。大伙儿都说马拉其就像一只看门狗似的看着图书室,却不知道他自己在看着什么。
  “说起来当马拉其任命贝伦加为他的助理时,也有人反对。他们说那个年轻人并不比他的前辈聪明,他只是个阴谋者。他们又说——也许你自己也已听说过这些谣言了——他和马拉其之间有种奇怪的关系……老话了。然后,你也知道,有关贝伦加和阿德尔莫的种种议论,年轻的抄写员们说马拉其心底嫉妒得要命,还有人谈论马拉其和佐治。不,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没有人会批评佐治的道德——但是马拉其身为图书管理员,依照传统应该去找院长告解的,然而其他所有的僧侣都去找佐治告解(或是阿利纳多,但这老人现在有些恍恍惚惚了)……呢,他们说尽管如此,马拉其太常去找佐治商议了,就好像院长指导马拉其的心灵,但佐治却统治他的身体、他的行动、他的工作。事实上,你大概也知道,甚而亲眼看过,要是有个人想要知道某本被遗忘的古籍放在什么地方,他不会问马拉其,却会去找佐治。马拉其保有目录,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自由进出图书室。可是佐治却了解每本书的书名有何意义……”
  “佐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图书室的事呢?”
  “除了阿利纳多外,他的年纪最大,他还年少时就已在这里了。佐治总有八十岁了吧,据说他瞎眼已四十多年了,也许还不止……”
  “在他瞎眼之前,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博学的呢?”
  “哦,关于他有不少传说。好像是当他还只是个男孩时,便有很高的天分了。他在家乡卡斯蒂利亚念了阿拉伯文和希腊文,然后,即使他瞎了眼以后,就是现在也一样,他常待在图书室里,要别人念目录给他听,并把书本拿给他,他会找一个见习僧为他大声念诵,一念就是几个小时。”
  “现在马拉其和贝伦加都死了,还有谁知道图书室的秘密呢?”
  “院长,现在院长必然要将这些秘密告诉本诺……如果他希望的话……”
  “为什么你要说‘如果他希望的话’呢?”
  “因为本诺还很年轻,他又是在马拉其生前被命名为助手的;助理管理员的意义和图书管理员的意义大不相同,依照传统,图书管理员将来会接任院长……”
  “啊,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许多人垂涎这个图书管理员的职位了。这么说来,阿博也曾是图书管理员吗?”
  “不,阿博可不然。他在我到这里之前便已接任了,大概三十年前的事了。他的前任院长是雷密尼的保罗,一个他们时常谈及的怪人。他似乎是个最贪婪的读者,对图书室里所有的书都一清二楚,但他有种奇怪的毛病,他不能写字,他们说他得了失写症……他还很年轻时便已成为院长了,据说他有克隆尼的阿尔吉达支持……不过这是老僧侣之间的流言了。总之,保罗变成院长,波吉欧的罗伯特接任图书管理员,但他被一种疾病折磨得苍白消瘦,他们知道他不可能管理修道院,当雷密尼的保罗失踪之后……”
  “他死了吗?”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不是,他失踪了,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一天他出外旅行,结果一去不返,说不定是在旅途中被盗贼杀害了,总之,保罗失踪后,罗伯特无法接续他的位置,当时还有一些暖昧的内情。据说,阿博是这一区领主的私生子,他在福萨诺瓦的修道院长大。我听说他年轻时曾照顾过圣汤玛士,当圣汤玛士死在他们的修道院时,他还负责将那伟大的躯体扛下一座塔楼的阶梯……这是他的光荣记忆……事实是,他被选为院长,尽管他并没有当过图书管理员,图书室的秘密,我想大概是罗伯特传授给他的。现在你明白何以我不知道院长会不会指示本诺了,那就无异是提名他当后任院长,一个轻率的年轻人,一个来自北方、半野蛮的文法家,他对这个国家、这所修道院和修道院与本区领土之间的关系,又知道些什么呢?”
  “可是马拉其和贝伦加也都不是意大利人呀,他们两人却都被派任管理图书室呢。”
  “有件难解的事你该知道。僧侣们都叨念着过去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修道院一直背弃传统……这也就是何以在五十多年前,或许更早些,阿利纳多会渴望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图书管理员一向是意大利——在这些土地上并不缺乏伟大的心智。而且,你知道……”尼科拉斯迟疑了一会儿,似乎不大情愿说出他想要说的话,“……你知道,马拉其和贝伦加死了,这样他们也别想成为院长了。”
  他震了一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仿佛想逐去不正直的想法,然后又在胸前画了十字:“我在说什么?你瞧,在这个国家,多年来不时发生可耻的事,即使是在修道院里,教廷、教堂……为夺权而起的冲突,为夺取某个人的俸禄而控诉异端……真丑恶!我对人类愈来愈没有信心,我看见不管什么地方都有阴谋和诡计。我们的修道院竟会变得这样,在玄奥的魔术中窝藏了一堆毒蛇。看,这些是本修道院的过去!”
  他指指散布在四周的财宝,撇下了十字架和其他的器皿,带我们去看代表这地方荣耀的圣物箱。
  “看,”他说,“这就是刺进救世主身侧的矛尖!”
  我们看见一个水晶顶盖的金盒子,盒里有天鹅绒内衬,放了一片三角形一的铁片,上面曾经布满铁锈,现在经过蜡和油的擦拭,又已恢复了光泽。但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在另一个镶缀了玛瑙的盒子里,我看见圣十字架的一块木头,那是埃莱娜皇后亲自送到这修道院来的。埃莱娜是康斯坦丁大帝的母亲,她到圣地朝圣,挖掘戈尔格塔山和耶稣基督的圣墓,并在那里建了一座天主教堂。
  接着尼科拉斯又让我们看了别的物品,都是珍贵稀有的,我无法一一描述。在一个绿玉盒子内,有一根圣十字的钉子。在一个小玻璃瓶内,有几朵枯干的小蔷薇衬底,上面放了一顶荆棘皇冠。另一个盒子里,下面仍是一层干燥的花,花上是一小块发黄的布,从最后晚餐的桌布剪下来的。还有个银线织就的皮包,据悉是圣马修生前所用的。在一个绑了紫色丝带的圆筒内,有一块圣安妮的臂骨。最令人惊奇的,是在一个玻璃钟下,一块镶缀了珍珠的红垫布上,有一小块伯利恒袜桶取下的木头,还有福音书作者圣约翰所穿的紫色长袍余下的一小段布,两个在罗马曾锁住使徒彼得脚躁的锁链环,圣文达伯的头骨,圣斯蒂芬的佩剑,圣玛格丽特的一段胫骨,圣伟特利斯的一根手指,圣索菲亚的一条丝带,圣艾贝尔纳德的下颗,圣克列索托恩的肩押骨,圣约瑟的订婚戒,施洗者约翰的一颗牙齿,摩西的木棒和圣母玛丽亚结婚礼服的一小片。
  还有一些物品虽非神圣的遗物,却是来自遥远地域的奇珍异物,是曾到过世界最尽端的僧侣送给修道院的。怪蛇和海蛇的标本,一根独角兽的角,一枚蛋中之蛋,一块希伯莱人横渡沙漠时所吃的吗哪,一颗鲸牙,一个椰子,在大洪水之前某只动物留下的肩骨,一根象牙,一根海豚的肋骨,另外还有更多我不认得的圣物。装着这些物品的圣物箱可能比物品本身更珍贵,有些(由发黑的银盒手工艺来判断)十分古老了!无数的骨头、断片、布、木头、金属、玻璃,装了黑色粉末的小瓶子,其中一瓶是所多玛城烧毁后的遗物,一瓶装了杰利柯城墙的灰泥。所有的物品,即使是最卑微的,也都价值连城,不只代表了保有它们的修道院无比的权威,也是真正巨大的一笔财富。
  我目瞪口呆地走来走去。尼科拉斯虽已停止了解释,但每件东西都附有简介的卷轴。我在这些珍贵的宝藏中任意倘佯,有时在亮光中欣赏它们,有时在幽暗中注意它们,因为尼科拉斯的助手持着火把走到地窖的别一区域去了。我被那些泛黄的软骨迷住了,既觉得神秘又感到恶心。还有那些不知已是多少年以前的碎布,陈旧、褪色、脱线,有时卷在一个瓶内,如褪色的手稿。在这些破旧的物品中,还混合了衬底的纺织品,还有动物的遗骨,放在水晶或金属盒子里,好像都已变成了矿物。这就是被埋葬之后,等待肉身复活的圣徒吗?由这些断片,会再重建那些可以感知一切,看见种种影像的器官吗?
  威廉碰触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要走了。”他说:“我要到写字间去,我还有些东西必须查一查……”
  “可是现在不能借书了。”我说,“院长向本诺下过令……”
  “我只是要重新检查那天我所看的书,那些书都还在写字间里,维南蒂乌斯的书桌上。你可以待在这儿。这个地窖便是你在这些天所听到的,关于贫穷争论的缩影。现在你知道你的兄弟们何以会为了院长的地位而不惜相互倾轧了。”
  “你真相信尼科拉斯的暗示吗?这些罪行和一场续任的冲突有所关联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目前我不想把我的假设说出来。尼科拉斯说了许多事情,有些使我很感兴趣。但现在我要追寻另一条线索了,说不定也是同一条线索,只是从不同的方向。你别太着迷于这些盒子的符咒了,我在别的教堂也见过许多圣十字的遗物,如果这些全是真的,我们的主不是被钉在两片木板上,而是被钉在一整座林子里了。”
  我惊骇地叫了一声:“老师!”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这是事实,阿德索。有些教堂甚至还有更丰富的宝藏。不久前,我在科隆大教堂里见过施洗者约翰十二岁时的头骨。”
  我惊讶地叫道:“真的吗?”然后我又怀疑地说,“可是施洗者约翰是在年长之后才被处决的!”
  威廉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头骨必然是另一件宝藏。”
  我从来摸不透他何时是在嘲弄,何时又说正经话。在我的国家,当你开玩笑时,你会说可笑的话,然后大笑不止,因此每个人也都能分享这个笑话。但是威廉只有在说正经事时发笑,说笑话时却十分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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