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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飞北飞(3)


  “多少钱?”江唯远问。
  小贩说了一个令收入不低的空军军官也为之咋舌的数字:“在伦敦要卖3英镑一支!从大不列颠捣腾到皇城根,你就不让人赚个脚钱吗?”小贩挖耳勺大小的眼睛,作出无辜而可怜的神色。
  江唯远见不得可怜,虽然有时明知是假。付钱,买下这只与原子弹同名的笔。
  “欢迎您再来!我这儿什么都有。别看买卖不大,东西可全。”挖耳勺眼里盛满盈盈笑意,随手扯出一件国籍不明的吊带女胸衣,膨隆的前胸挂着日本军曹的护身神玺……
  “江唯远,怎么有工夫在这下里巴人的地方走动?”一个厚而瓷的声音,在江唯远上方响起。
  原来是林白驹。许久不见,两人分外亲热。都是长翅膀的人,今天都不飞,多难得!
  “我早就想同你好好聊聊。从春等到夏,从夏等到秋,眼看要飘雪花了。”江唯远急切地说。他同林白驹在美国受训时同住一间宿舍,谈得十分投机。回国后,反倒相见时难。到处都是党国的政治细胞,人与人之间像隔着厚厚的机翼。再想交林白驹这样的朋友,不容易。
  “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谈吧!”林白驹说。
  两双美式皮靴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踏着记忆,铿锵走去。
  江唯远退后半步。林白驹英姿勃发,光彩照人。像欧阳询的唐楷,锋棱突出而又高贵典雅。他有着岩石一般陡峭的额头和像婴儿一样睫毛很长的黑眼睛。当他注意看你的时候,你有一种被深思熟虑的猎豹盯视的感觉。
  难怪严大队长那时候不愿要我了。江唯远自嘲地想。
  突然,从斜刺里横出一只筷子般细弱的胳膊,提着一根污浊的鸡毛掸子,就往他俩身上乱弹。蓬乱而肮脏的公鸡尾巴毛,把打鸣时的沙砾和都市的尘土,扑粉一样抖在了他们光洁如明镜般的美式飞行夹克上。两人呛得直咳嗽。
  “老爷——行行好——我给您掸灰,您赏我几个饭钱,老爷——”一个苍蝇般细小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乞讨道。不知是何方的饥民,竟将老爷叫成“捞夜”。
  这是一个瘦得像饼干一样的女孩。脸尖峭而小,眼睛大得几乎要掉出脸外。她一眼瞅见自己辛勤劳作的结果是把两位空军丘八的官服印得一塌糊涂,吓傻了,鸡毛掸子也摔在了地上。
  江唯远一阵气恼。天之骄子的空军身份,使他自视甚高。相貌先天不足,便极注意仪表,仿照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一样。现在可好,所有风采,都被小叫化歼灭殆尽。看这孩子可怜,他尽量隐忍喝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毛巾大王的儿子关切地俯下身:“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妈妈饿死了……爸爸打仗死了……”小姑娘颤颤抖抖地说。
  原来是抗日遗孤!江唯远安慰女孩:“你爸爸为国而死,大家是不会忘记他的。”
  “不是早就死的。是刚死……”小女孩哽咽。
  内战!
  林白驹把衣袋内所有的零钱掏给女孩。江唯远买完原子笔后囊中已无零钱,便解嘲地说:“我比不了你——毛巾大王的儿子。”
  林白驹正色道:“我已经不是毛巾大王的儿子了。我父亲在敌后做了汉奸,这我都无怨无悔,他走他的,我干我的。没想到抗战胜利了,他用10万法市化险为 夷,又用10万法币买了个党国的官儿当上了。老百姓讲‘无法无天’有了法(市)就有了天。我不当这个有法有天的儿子了。”
  林白驹那双像深思熟虑的猎豹一样的眼睛,贮满愤怒和痛苦。
  “我们到这家小酒馆里聊吧。”江唯远提议。钱夹里还有一张大票。为寄钱赡养母亲,他平日极俭省。多少年来,只要是与林白驹同行,他从不掏自己腰包,并不是因为小气。
  今天,他要请林白驹。
  “不。跟我走。”林白驹机警地说。
  深秋的游泳池,真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无水的坡形池底,沐在秋阳中,像是一片海滩。四周的池壁毫无表情地肃立着,卫护池中心的谈话者。假若从空中俯瞰,这像古罗马废弃的竞技场,周围高耸而中心凹陷,别有一番凄凉寂寞。
  他们漫步在荒芜的池底。水泥池面裂出难解难分的龟纹,不知在兆示着怎样的命运。随着内战不断深入,国民党在各战场开始节节败退。如果说步兵对于战争的 胜负,要在自己的阵地前展开肉搏的时候才见分晓,空军则在很早的时候,就了如指掌了。他们飞遍整个中国,解放区在不断扩大,国民党军已转入守势。
  但空军内部的统治,十分森严。负有特殊使命的政治细胞,嗅觉极灵,动不动就给人扣上赤化的帽子,投入监狱。江唯远自延安归来后的满腹心里话,憋得长了毛,今天才得以在秋阳下晾晒。
  “告诉你,我到延安去过了!”江唯远神秘又略带炫耀地说。
  “咱们到池子中央去。”林白驹拽他走。夏日人声鼎沸的游泳池,此刻朗无一人,秋风萧索,然而林白驹还是十分小心。
  现在好了。几百平方米内他们形影相吊,只要池壁不是回音壁,什么耳朵也不害怕。
  “那是圣地啊!”林白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江唯远吃了一惊。林白驹会很感兴趣,这他预料到了。但把那儿称为“圣地”,这可是信徒的语言。
  江唯远一五一十地述说。他有着镜面一样优良的记忆。但他灵机一动,没有讲小白木凳子。他觉出那凳子的传奇,生怕林白驹知道了会向他要,那样他就只好给他。索性昧下不说。
  “我想不到毛泽东会那样朴素清廉。我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们。”江唯远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因为他们是穷人的政党,穷人反正一无所有,把这世界砸烂了均分,共产共妻,人人一份,他们就有生路了。”
  “不。共产党是一种信仰,一种科学的产物,你不该这样揣测。”林白驹正色道。
  “不知从哪里能得知共产党的真赤?我对党国,也许是目睹了太多的黑暗,已毫无信心,但很难说共产党就一定好。我这个人,最怕猜谜。”
  “我想,只要用心去找,就一定找得到答案。”林白驹肯定地说。
  “我们一起找。找到了,互相通个信儿。”江唯远说。
  “如今白色恐怖这样严重,我想真正的共产党人一定很慎重,没有十分把握,不会跟你我这种佩戴飞鹰证章的人交往,不妨先看看他们的书。”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哪里能搞到共产党的‘圣经’?”
  “找吧。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小摊上,影影绰绰好像见过。”林白驹很肯定地说。
  “快借我看看!”
  “我哪里敢买!严大队长一日三查,抽屉里除了委员长的《剿共手册》,其它的都是非法,你要千万小心!”林白驹叮嘱。
  秋天的湛凉的凤,将远处的落叶,悠闲地送到他们脚下。北平深秋,天像一块无暇的水晶镶嵌在污郁的城市上空,在高远的天际,有几个移动的黑点,那是无拘无束的鹰。
  “祝你早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林白驹伸出手。明日,他们又要各奔东西。
  “又要去炸解放区!一想到枪口之下都是中国人,手指就哆嗦。”江唯远如愿以偿,复飞铁马,但这使他心灵更痛苦。
  “那你就不要开枪开炮!”林白驹很果决地说。
  “哪里瞒得过严大队长!他叫人在枪炮口都糊了纸,说是为了避免进灰尘,其实专门是检查你是否开过火。”江唯远沮丧地说。
  “那就往江河里射击,炸死几条鱼。”林白驹很快想出对策。
  “对!”他们相视一笑,分头走出。
  江唯远在街上循环地走,不知该向哪家小贩询问自己想要的东西。事情还没开始,心就忐忑,尝到被追捕的滋味。但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您买点什么?”挖耳勺招呼他。
  看来不是江唯远在选择摊贩,而是摊贩在选择他了。挖耳勺不是说过他什么都有吗?就这个摊吧!
  “你……这儿……”江唯远吞吞吐吐,不知这种危险的话题怎样开头。
  挖耳勺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凑过来:“您是要蒙古的骆驼,还是云南的老虎,我都淘换得到……您放心,我是认钱不认人,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款两讫,我就是被抓到宪兵队压杠子,灌辣椒水,也绝不会咬出您……”
  天色暗了。路灯亮了。黑暗给了人以勇气。
  “先生可是要白的。”
  江唯远知道这是指毒品,连连摇头。
  “那一定是黄的了?”小贩一脸猥琐的笑容。
  “不不!”江唯远急得用手去推。“我只想找几本别处没有的书……”
  “那就是红的了?”小贩的脸像假面一样僵滞不动,“红”字根本没有出声。只做了一个口形。
  “对。”江唯远决心挺而走险。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可不是件简单的活。”耳勺眼眨巴得飞快,“提着脑袋的事,我可要大价钱。”
  江唯远此刻只想早日取到真经,咬咬牙说:“你只需尽快将书找来。”
  第二天,第三天傍晚,江唯远装作漫步,从小贩摊前走过,小贩只顾招徕顾客,对他毫无例外,果然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江唯远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小贩若布下圈套,他就说自己并未有一字提到赤化读物,不过是想找点刺激大的闲书,纵是有伤风化,也无大罪。
  第四天夜里,阴风惨淡,随时都要筛下雨加雪。江唯远觉得这气氛极相宜,急匆勿赶了去,小贩正欲收摊。
  “请问,有了吗?”江唯远把玩一件做成威士忌酒瓶式样的钥匙坠,仿佛在问它的价钱。
  耳勺眼一觑四周无人,倏地收起生意人的和气嘴脸:“我说您是不是布下陷阱,想叫我脑袋搬家哇!我天天掖带禁书,大街面上,不定什么时候过来个警官要搜搜身解个闷,我可就王八做月子——完了蛋啦!”
  脸上潮湿,江唯远以为下了雨,原来是耳勺眼的唾沫星子。江唯远非但不生气,倒安了心。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贩此刻担的风险,比自己还大。书在他身上吗!
  “真对不起,我这几天很忙。”江唯远连连道歉。
  “哼!你连着两天从我摊前过,以为我没长眼?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小贩不依不饶。
  江唯远作揖打躬,只差没行一个美国式的军礼。他今晚穿着便衣。
  “喏!”小贩井底捞月,从万花筒一般凌乱的货堆中,挖出一本书。
  想象中这书该是红的,,红有暴烈和挑衅的意味。不想黯黄破败如《大小八义》,且是古旧线装封面。,江唯远想小贩断不会搞错,迫不及待打开。翻的过甚,将书名越过了,径直看到正文:“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这很像一部文学作品的开头,但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先声夺人。他飞快翻回扉页,一行粗大的黑体字,排着队跃入眼中:《共产党宣言》。
  江唯远像捧着红炭,见四周沓无一人,忙不迭地要往怀里揣,被小贩一把拖住。
  “咱百家姓不念第一个字,开口就是钱。”小贩竟不怕,让这本火焰般的禁书暴露在空气之中。
  “你说吧,要多少钱?”江唯远真怕这书在空气中风化或燃起熊熊大火。“你自己拿。”江唯远掏出厚厚一沓钞票。
  “不要纸币。”耳勺眼断然拒收。
  “那我给你银元。”
  “银元也不要。”耳勺眼毫无商榷地说。
  “好吧。给美元。”江唯远打出最后的王牌,飞行员有时可以搞到外汇。耳勺眼肯定是要狠狠敲他一杠。
  “美元我也不要。”小贩依旧不屈不挠拒绝。
  “那你要什么?”江唯远当真不知所措。
  “要金条。”夜幕中,耳勺眼声冷如铁。
  江唯远从怀中摸索出金梳子。母亲近日去世,这是父母和家乡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了。黯晦的路灯下,金梳子熠熠闪光,像半弯残月。为投考空军折断的断齿处,由于无数次摩擦,已润滑如金珠。当年,为了求索真理,他偷走了这把金梳子。如今,为了同样的目的,他将永远失去它。
  金梳子接住了一颗水珠……又一颗水珠……下雨了。
  小贩揪过金梳子,仔细地掂了掂,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最后用门牙嗑了嗑,大约江唯远的胸膛将梳子炙得过于湿热,感动了小贩:“是足赤金。我是公买公卖,这本书值不了这么多金子。这又没家什将这金梳子兑开,这样吧,这种书,你还要吗?”
  江唯远连连点头。
  江唯远把美制军服、领带、皮靴,像拆散的稻草人服装,扔的满屋都是。只穿一套洁白的衬衣,端坐在白茬木小凳子上,凑着手电筒光,彻夜读着共产党宣言。 同屋的飞行员外出了,只剩他一个人。按说难得有人半夜三更闯进军官宿舍,但他不得不防,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也许更保险更舒适一 些。江唯远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张小凳子上,读这本共产党人的圣经。他热血澎湃,心胸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大希冀充满着。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宏大精 深的真理,以钢铁的逻辑,证明着一种黑暗的必然瓦解和一种辉煌的必然诞生。
  一个通宵未眠的黎明到了。江唯远觉得这个黎明同以往任何一个黎明都不同。仿佛过去的一切都遮挡在雾障之后,而今一夜秋雨,将天地清洗得纤毫毕现,壁垒分明。
  小贩又给了他两本赤色读物,之后便悄然消失了。
  颓势愈加明显,空军开始南撤。从北平到济南,从济南又到青岛。战事越来越吃紧,党国要人已经在操心搬家了。
  “你到四川去一下,有一批幼年空军学校的学员,要先期迁往台湾。上面要挑一个技术高超的飞行员,我选定了你。注意,到了那儿,要服从调度,让你运什么,你就运什么。”严大队长说。
  “是。”江唯远愿意飞运输机。
  “知道我为什么要挑你吗?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此次到台湾,你先去看看行情,探探风向。也许,我们也有认他乡为故乡的一天。”严森然属于越老越显英俊的军人,军服依旧笔挺,白发丝毫不乱。只有眉头,泄露出他的内心。
  “此次往返时间长,你把个人行李也随身带上。完成任务后,再找我们。近期,我们就要转场。”大队长为江唯远设想的很周到。
  军人只有最必需的东西。江唯远除了党国的军用品,就是小木凳了。那几部价格高昂的书,他考虑再三,还是将它们焚毁。字迹在火焰中腾起,跳进他的脑扉。
  飞抵四川,才知飞行学员仅两三个,不过是商标。正宗货物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和她车载船装的辎重。江唯远明白了“要服从调度”。
  行李舱、座舱全都鼓胀得要爆裂,阔太太还指挥着挑夫将成筐的腊肉、柑桔往机上装。
  “这么多东西,飞机要超载了!”江唯远抗议。
  胖太太穿着剪裁极考究的丝绒旗袍,浑身的赘肉从衣服的轮廓里漫溢出来:“你不会把别人东西丢掉哇?”
  飞行学员每人只让带20公斤行李。除了书,剩余分量只够带衬衣。连牙膏都是几个学生合用一支,实无潜力可挖。
  江唯远很可怜学员,觉得像许多年前的自己。单纯,热血沸腾。他曾以为自己已飞出很远,其实不过是在兜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这是飞机,不是马车!拣贴身细软带走些就是了。”江唯远强压焦躁说。
  “你讲得好听!你们这帮无能的蠢货,将国家都丢给共产党了,倒来跟我们妇道人家过不去!破家值万贯,就是一根灯芯芯草也要带过海!”
  飞机超载,无法起飞。
  “这么多桔子,扔下一筐吧!台湾也有桔子。”江唯远索性不急了。飞不了,就住在这儿。
  “谁敢动我的桔子?连一粒桔子核也不能丢下!”胖太太的手在空中歇斯底里地保卫着。
  她居然不辞劳苦,亲自清仓。学员们的毛衣丢下去了,牙缸丢下去了……
  飞机终于蹒跚而起。
  台湾到了。
  江唯远仿佛跋涉沙漠的骆驼,疲惫不堪爬出座舱。气候不好,航线又生,身心交瘁。
  他去提自己的行李,突然发现那只白茬木小凳子没有了。心中一惊,又强自安慰,一定是压在哪处柑桔腊肉之下了。用力去翻一个柑桔筐,谁知根本搬不动。他招呼马弁帮忙。
  “你要干什么?”马弁懒洋洋地看守着东西。
  “我要找我的个人财产。”江唯远没好气地说。心想飞机刚才真应该在空中故障,反正自己和飞行学员都会跳伞,让这帮狐假虎威的家伙在空中折筋斗才好。
  “这都是我们司令和太太的财产,哪有你的份!”马弁不理不睬。
  江唯远恨不能给他头上丢颗炸弹,但小木凳实在找不到,只好佯作笑脸:“见没见到一个小木凳,白木的,只有这么高。”他用手比量。
  “是不是自家打的,手艺好糙?”马弁突然来了兴趣。
  “对!对!原来就放在这筐柑桔的位置上。烦你搭个手,抬起筐我找找。”江唯远忙不迭说。
  “我说飞机司机,你一路拉我们,也不是外人,我把真情告诉你。这筐柑桔咱们俩是抬不动的。桔子里是金砖,腊肉裹的是金条。”
  江唯远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翅膀那样沉重!
  “那我的小凳呢?”他强压住对贪官污吏的愤懑,追问道。
  “早被太太一只手拎着甩出去,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喽!”马弁打着哈欠。
  江唯远立时像被人拽了心肺。那只缀满了金戒指的白手,毁了他刻骨铭心的纪念。
  “你们太太在哪?我找她算账去!”江唯远的飞行靴跺地喀喀响。
  马弁一把挽住他:“飞机司机,你不要小命了?太太一个枕头风,能叫你作了鬼还不知谁使的刀!叫人再打一个小凳就是了。”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台湾街头,汹涌的人流簇拥着他,仿佛他是一个空洞的气泡。台湾除了树木常绿以外,同大陆一样,充满喧嚣与饥谨……美国兵、大烟土、 娼妓、政客……人声鼎沸,他却仿佛伤惶在无边的旷野。民族的希望何在?他的理想坠落在污浊的岁月里,至今,飘不起来。四周堆满碎片,没到了脚踝,没到了膝 盖,像纷纷扬扬的大雪,那是破碎的希望,幻想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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