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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红柿王(2)


  沈三山这才意识到形势的悲哀。别看小紫龙嚣张,当年的肉搏英雄尽管弹片在腰、鬓如霜雪,犯他撂翻在地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这一仗纵使赢了,前陆军少将又有什么光彩?周围好管闲事的人已经围拢过来,地盘的事情弄大了,沈三山的事就办不成了。
  罢!沈三山不屑地拧着眉毛,象大兵团作战时对付小股流匪一样,目不斜视地不慌不忙换了个地方。
  这地方相对比较僻静,来去匆匆的行人,或拎着采购已满的篮袋,或兴致冲冲地往前赶,就是没人停下来看看沈三山,看看他的西红柿。
  沈三山感到冷清和凄凉,甚至比刚才争斗时还要沮丧。人们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没有人对自由市场角落里那个默不作声的卖西红柿老头多看一眼。
  尽管他的西红柿的确很出色,尽管他的西红柿王在明媚的天空下闪耀着夺目的红彩!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是哪年哪月参加革命的;没有人知道他腰上有伤,箱子里有功勋证书,每年还要多发几个月工资的资格费。没人知道这些。人们只看到一堆西红柿的后面,笔直地站着一位衬衣扣直系到项间的普通老人。
  沈三山想到这儿,不由得恼恨起面前的西红柿来,都是你们!要不何至于要老子来出这个洋相!
  他几乎想一走了之。回去吧,回到那安宁静谧象模范幼儿园一样的优雅院落中去,唯有那里的人们才记得他是谁!
  “老头,想躲呀?没那么便宜。交了税再走!”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走过来拦住了去路,她正用一个盖着红章的小本子不停地扇着风,小本发出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哗啦声。
  “交什么税?”沈三山又一次莫名其妙了。
  “装什么傻呀?地皮税,卫生税……你这摊位就白占了?卖完了东西一抬腿走人,弄得满地猪圈似的,雇人擦屁股也得掏钱哪!”小姑娘狠狠地白了沈三山一眼,密集的话语象机枪一样横扫过来。
  沈三山膛目结舌。他何时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数落过?!就是吃了败仗犯了过失,组织上也总是和风细雨治病救人。这小姑娘是哪部分的?要干什么?她凭什么训斥别人?
  没有解释。周围的小贩们纷纷解囊掏钱。
  沈三山约略明白了。不就是要钱吗?他有。他只求速速离开此地,至于钱是为什么交的,他无暇顾及。
  “这卖柿子的才来,一个柿子还没卖出去呢,您就缓会儿收吧。我做证。您要是信不过我,还可以跟旁人打听。我们俩一块来的。”花白胡老头不知何时也挪过来了,一边把自家的嫩黄瓜垒得城垛般整齐,一边替沈三山求情。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是还没开张。”
  “甭打马虎眼!你刚才在那边卖半天了。哄谁呀?掏钱!”小姑娘抄起一根黄瓜,用细碎的牙齿把黄瓜皮啃下来。
  沈三山不屑为自己辩解。他愿意出一笔钱,然后把这些西红柿永久地遗弃在这里。
  然而姑娘却正把西红柿王拈起来:“这么大的西红柿还没卖出去,看来是真没开张了!得了,先免收你的,呆会可别忘了补交!”
  花白胡子一个劲示意沈三山表示感谢,沈三山却反应不过来。这一辈子,他还从未感谢过如此年轻的姑娘。
  “对了,你有没有自产证?”姑娘仍没放过他。
  “什么自产证?”沈三山又一次不知所云。
  “就是说这西红柿是不是你种的?”姑娘以为他耳背,放大了声音解释。
  “是我种的。”沈三山口气肯定。
  “拿自产证来。”姑娘也毫不含糊。
  “我没有这个证。”沈三山有许多证:休干证、功勋证、荣誉证……还有残废证,就是没有这个什么自产证。别说没有,连听都没听说过。
  “要是拿不出自产证,你这个西红柿就是趸来的,还要加收费。”这老头看着眼生,姑娘耐着性子说。
  什么叫趸?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沈三山困惑地扬着灰白眉毛。
  “就是说这西红柿不是你种的。”姑娘对着他的耳朵喊。
  沈三山终于明白了。这不等于说他是二道贩子吗!交多少费他不在乎。要说西红柿不是他种的,这可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你可以到休干所问问去,下秧搭架施肥浇水,哪一宗不是我亲手干的?别人能种得出这样好的西红柿吗?”沈三山从姑娘手里抢过西红柿王急切地为自己辩白,已全然失却平日风雨如磐的镇定。
  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打出休干所的牌子唬不住她,所有的趸爷都会指天咒地地发誓。但这老头敢把西红柿从她手里夺过去,倒使她另眼相看。
  “老大爷,让我看看你的手。”小姑娘难得地柔细了嗓音。
  沈三山不知何意,顺从地伸出了手。
  高级军官的手。是应该归入文人的范畴。多少年前枪击碰撞出的茧皮,早已被粗大的红蓝铅笔磨得细腻,只有时常发号施令的食指,还保持着刚健与力度。
  但沈三山的手已不是这样了。当然还远不及他这个岁数的老农那般皲裂苍劲,但茧痴叠起,绿汁漫染,也很有几分饱经风霜的样子了。
  沈三山有点惊奇:自己的手何时变成这样了?以前怎么没发现?
  “好了。这就是您的自产证。我相信您了。”姑娘灵巧的手在他板结的掌上击了一下,象是双方达成了什么契约。“您还得学着吆喝。就这么喊:‘快来买红沙瓤的大西红柿哟,又红又便宜,不买就没喽……姑娘说着,并不看沈三山,唰拉拉摇着税单本走了。
  沈三山怔怔地把西红柿王放下。他不想走了。就在这一刻他觉得当个普通人也挺有意思的。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竭力把瘦软的腰板挺直,两腿下垂,脚尖向前,岿然而坐。
  广告很见成效。有人围来。
  “哟,我说老师傅,您这西红柿是卖的吗?”一个挎篮子的中年妇女,笑容可掬地问他。
  “卖!”沈三山象回答口令般简短干脆地说。他有点奇怪,不卖,他一大早来这儿干什么?
  “哟,怎么说话这么冲呀!您这儿摆俩大皮箱,我还以为是卖皮箱的呢!”胖女人说着,肉嘟嘟的手开始乱翻乱拣。
  沈三山有点心疼,但他隐忍着。不管怎么说,有人肯买他的劳动果实,他很高兴。
  胖女人问价,沈三山报出数目。他稍微嗑巴了一下,很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终于还是把钱数说出来了。
  “这么贵!”胖女人夸大地皱起眉尖,“一个自个儿种的东西,卖这么贵的价,要不怎么种菜的都成了万元户了!”说罢,佯装丢菜要走。
  沈三山马上新报出一个数目,比刚才全市场的最低价又压了一些。说实话,这不符合他说一不二的秉性,但胖女人那句话打动了他:“自己种的东西。”是啊,土地、阳光、水,加上自己的气力。他不该卖很多钱。再说,这是他一上午唯一的买主。
  胖女人很得意。
  在阳光曝晒下的西红柿,越发红得如火如荼。它们似乎跳跃着被胖女人拣中,又似乎躲闪着不愿进入那陌生的竹篮。
  “就这么多吧。看着还不错,真要挑起来,也就没几个象样的了。”胖女人随意褒贬着,习惯地拍拍巴掌,抖掉那并不存在的泥土。
  沈三山没听见这些意欲压低价格的舆论准备。他正专心致志地在对付秤盘。真比当年第一次拿起枪时还重。那时候敌人往自己眼皮子底下冲,牙一咬,枪就放出去了。这一回,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在逼着他这样做。
  他有点心虚。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四周,迟迟不敢把秤举起来。坐在西红柿后面是一事,真要把秤盘提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一个普通的卖西红柿的老头罢了。只不过他的秤是新的,秤杆上的白绳没有一点污痕。
  秤好重……
  “我说老师傅,您这胳膊有毛病还是咋的了……”胖女人不耐烦了。
  沈三山闭了一下眼,提了一口气。那个戴金星的少将在半空中忧郁地望着他,好象微微摇了摇头。他自我解嘲地对将军笑笑。他又看到那个腰背有伤的老者,挥汗如雨地出没在绿色的西红柿地甲,直到那绿色渐渐暗淡,浮现出一团团云霞般的橙红……沈三山的脚在鞋子里跺了一下地,秤抬起来了。片刻之后,又安然放下。整个过程很地道,丝毫看不出是新手。他在家已演习过多次。
  “五斤。”沈三山擦擦汗,好象刚搬过一座山。
  “有那么多吗?!”胖女人竭力使自己的眼光威严,好逼使这个乡下老头露出破绽。
  “价钱可以商量,斤两是绝不会错的。”沈三山郑重回答。
  胖女人割肉似地开始往外掏钱。沈三山握着湿漉漉的几角毛票,心中百感交集。每月领津贴费,几百元的人民币从未叫他如此动心。瞬忽之间,他甚至想到若是妻子还在,会对这几角钱说什么……她也许不赞成,但终拦不住他。
  就在此时,沈三山突然看见胖女人伸出手把西红柿王飞快地搅进篮里。
  “你怎么多拿了一个?”他抓住女人手腕。
  “噢噢……放开我,你个死老汉!”胖女人象被蚂蟥螫了,大惊小怪地呼唤“我买你这么多柿子,就不兴饶一个吗!”胖女人后悔不迭,刚才怎么没发现它!
  西红柿王静静地躺在盛夏午间炎热的骄阳之下。
  “讲好的价钱,称足了分量,怎么能这样明抢暗夺!”沈三山愤慨了。柿子诚然是他自己种的,但他付出了汗水,哪能就这样不青不白被人讹走!要是饶上个小的也就罢了,这是西红柿王,西红柿王啊!
  “老头,我这柿子是给五家买的,你给我一斤一斤分开来称。缺一补十,这可是买卖人的规矩,到时候别说这一个柿子,就是十个柿子,只怕也填不了这个窟窿!”胖女人志在必得,索性耍开了无赖。
  卖黄瓜的花白胡凑了过来。自打他知道卖西红柿的老头是什么“休干所”的人,就不打算管他的闲事了,休干所那地方他远远路过,见有当兵的站岗,还是躲远着点吧。这会儿见闹得不善,还是赶来解围:“又为分量吵了是不是?人老了,眼花了,看不真的时候也是有的。哪能整着走的又零着称呢?这还有不赊的吗!消消气。那个大的您就别拿了,种菜人换俩钱也不容易,给您饶个小的吧!”说着,顺势拨拉开西红柿王,换了个小些的塞给胖女人。
  谁知沈三山毫不领情,把小西红柿夺下丢回堆里。他一生光明磊落,今人竟然在广众之中被人以为是克扣斤两,这不是做人的奇耻大辱吗!倘好说好商量,莫说一个西红柿王,就是整堆西红柿他都可以送人。如今诬陷于他,还要他赔上血汗换来的西红柿,没门!不管是前陆军少将还是肤色黎黑的菜农,都一样没门!
  “称!”胖女人叫道。
  “称!”沈三山沉闷地低喝道。
  可惜没有一兵一卒可供沈三山调遣。事已至今,他自己复称显然不合适。卖黄瓜的花白胡受了抢白,已快快离开。沈三山只得一抹脸,拉住了花白胡:“老……哥哥,帮个忙……”他原本想叫一声“老同志”的,话到嘴边,改为了更为亲呢的老哥。称兄道弟,这可是真正的军人的不是。但沈三山此刻却觉得还是这样自然。
  花白胡受宠若惊。不管怎么说,他看出这卖西红柿的不寻常。没准是微服出访的贵人也说不定,他欣然提起秤。
  “慢。少一两补一斤,若是多了呢?多一两……”沈三山拦住秤杆。
  “我也给一斤的钱。”胖女人气壮如牛。整秤进零秤出,焉有不亏之理?
  花白胡左右为难,只得尽力公平。称到最后,真是多出了二两。
  众哗然。
  沈三山面露冷笑。称的时候整多出半斤,他并没要那女人的钱。胖女人嘴上咋呼得凶,其实并不认秤盘星,只不过知道秤尾高高翘着就是了。
  “拿钱来。”沈三山声音冷冷地说。众目睽睽之下,他说话是算数的。
  “还真有这稀奇事!知道你分量给的足,我满世界给你做活广告就是了。”胖女人哭笑不得地打着哈哈。
  被人这么白白戏弄一通,就这么不了了之?沈三山何曾受过这等境遇!可跟在一个老娘们家后面,手心朝上地要钱,这又成何体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愤懑之火在胸臆间乱撞,找不到喷发口。功名一生的前集团军军长突然暴躁起来,拎起竹篮子往面前的西红柿堆上一扣:“你给我走!我不卖了!”
  人们做鸟兽散了。花白胡子也躲得不知去向。再没有一个人来问西红柿。
  西红柿王睁着通红的怪眼,一眨不眨地瞅着笔直地固守着它的沈三山。
  自由市场象一个热闹的港湾,而这里是一个枯寂的岛屿。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两个年青人朝这里走来。“老伯伯,您这西红柿是卖的吧?”一个举止庄重的年青人很有礼貌地问。
  “卖。卖。”沈三山忙不迭地回答,并努力作出和蔼的样子。
  “那我就都买下了。噢,还忘了问多少钱一斤?”年青人温文尔雅。
  “买这么多干什么?”沈三山对货物如此轻易地出手大为惊喜,但他毕竟不是指着西红柿卖钱的,对这个摸不清身份的小伙子,更来了兴趣。
  “买了吃呀。”小伙子谦恭地笑着,并不正面回答。
  “我这儿可开不了发票。”沈三山判定对方是某大机关的采购员,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不用发票。”小伙子继续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短短半天,沈三山接触的新鲜事太多了,他已无暇去细想。
  沈三山帮着年轻人把西红柿装进筐里。轮到那个最大的西红柿了,沈三山迟疑了一下。
  曝晒之下,西红柿王失去了部分水分,表皮显出极细微的纹路,象已过了青春年少的女人。
  进去吧。或作菜,或作汤,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沈三山手一松,西红柿王骨碌碌滚进筐里。
  沈三山腰背酸痛步履却轻松地回到家里。
  他拧开不锈钢喷淋开关,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温水澡。趿着松软的麻底拖鞋,披着绸睡衣,踱进宽敞的客厅。四壁皆窗,八面来风,虽是盛夏,却象金秋般凉爽宜人。
  沈三山仿佛觉得片刻前的经历象一场滑稽梦,那个卖西红柿的老头,真是自己吗?满屋子的西红柿确确实实不在了,变成了不知什么人家的汤和菜。沈三山把湿施施的钱掏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地方。
  “罗阿姨,晚上多搞几个菜!”沈三山大声传唤。也许是幼年饥馑,他总把改善伙食当成最好的庆祝方式。
  老女人慢声应着。这还用嘱咐吗?自打遍山漫野的西红柿奇迹般消失,罗阿姨就着手改变食谱了。
  沈三山惬意地仰靠在拐角沙发上,对面的博物架映入眼中。踏燕欲飞的天马和忍辱负重的骆驼,不合谐地排列在一处。蓦地,他看到一个宛如雾中太阳般浑圆黯淡的红色球体,在那架子上相当于人眼平视的高度,凝然不动地与他对峙着。
  这是什么?
  沈三山第一次发觉自己老了,太老了!眼睛已完全不堪信任,需要用手去进一步验证。他颤颤微微地走过去,抚摸着它。十个指尖竟是一同感受到了阳光曝晒下残存的余热。
  是它。就是它。那个最大的西红柿王。
  “这个……是哪里来的?”沈三山的语调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山山送回来的呀!”罗阿姨两手在围裙上抹着,从厨房里出来:“我说咱们家这么多西红柿,叫你爸爸不知用什么法子好不容易处理了,屋里刚清爽,你怎么又弄回一个这么大的家伙!山山说,你不懂,爸爸一见就会明白的。”
  是的。沈三山明白了。他用最后的气力挥了挥手,示意罗阿姨离开。他需要独自舔干心上流出的血。
  一个学过经济学的儿子,搞清他的老父亲拎着牛皮箱出走的秘密,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休干所开车的小伙子也很可疑,完全可能把他的行踪报告给所里,所里的领导一天天象托儿所的阿姨一样,密切注视着老干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怕出意外,通知了儿子也十分顺理成章……还有这个老女人,简直象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特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她的眼睛……不管通过什么途径,儿子明白了老子的一切,在暗中冷笑着,把钱交给了另一个小伙子,买走了他老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西红柿,然后把它们抛在哪一道凸起的田城或凹下的水沟……任它们去腐烂、流汁、化为泥上。也许会有什么人路过,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象血水般横流的西红柿,为什么尸骸般堆积在沈小山的柏貌级象年青时的沈三山,秉性脾气却全然不象。也许这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儿子没有接触过土地,他的脚是在各式各样的水泥地、水磨石地以至打蜡地板上走大的,他有那么多新观念,新得令沈三山瞠目结舌。时时惊惧这孩子是否系他的亲骨血。他以为儿子虽然喜欢一切新思潮,但对他这次极为痛苦的诀择,别人不理解,儿子总该是知音。他之所以瞒着儿子,是私下里存着一点小小的羞涩,他怕自己的西红柿尚不够好,会卖不出去。想不到当整个世界都那么宽容地接待了他,儿子却……单单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吗?
  儿子很象他。儿子的腰里没有弹片。
  沈三山直钩钩地望着那个巨大的西红柿王。
  也许他的眼光有什么引力,也许在这一刻地球深处发生了只有植物才能感应到的震动,也许过于成熟的果实内部在沸腾,也许天空刮过了一股人所察觉不到的轻风。突然,那硕大的西红柿毫无先兆地翻了一个身,然后从容地慢吞吞地很象那么一回事地滚了下来,在接触到木质地板的一瞬,它还是光整而柔软的,沈三山甚至看到它还在地面上跳了两跳,然后才轰的一声砰然炸开,果皮象爆裂的汽球皮一样四分五裂,血水般的汁液恣肆汪洋,把整个春天、夏天、太阳、土地所给予它的全部赠予,涂抹成了一片美妙绝伦的鲜红。
  点点金星半浮个沉地飘游在血水之上——这是种籽,这个西红柿王已经完全成熟了。
  沈三山俯下身去,背部弹片使他动作迟缓。他用手掬起一把种子:它是叫“佳粉”还是叫“夏肥”?可惜当时没有听清。
  他把种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真不愧是西红柿王,种子收了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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