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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里翻了豆腐船

  我们怎么这么穷呢?我们?一天到晚撅着屁股辛辛苦苦干活,你大学毕业,我好歹也是个中专。咱俩搀合搀合,合个大专也绰绰有余。该算个知识分子了,算不了高的,凑个初级阶段总行。我们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呢?白菜熬豆腐,谁也沾不上谁的油水。
  别说的那么绝对好不好?谁说我们一无所有?拉开衣柜,看看你有多少件行头?光那裙子,一年有俩夏天你都穿不完。喏,还有粮食,每年一到五月,家里就开 始飞米蛾,跟轰炸机群似的。都说了多少遍了,甭存粮。长就让它长去呗。起码温饱还是可以保障的吗。你就是不听。备战备荒为人民,毛主席的好学生,你。
  少隔着百叶窗看人,把人给看零散了。就说那蛾子的事,后来我不是不存了吗?我现在想明白了,粮不值钱,要不农民穷呢。可你当家就能可钉可铆地一到五月 份就把粮食吃得跟日本鬼子扫荡了似的,就不兴剩个口袋坛子底的?就不得攒点米面夏天吃?天天上街买馒头,一斤比自个家蒸的要贵两毛钱。算上煤气、水费,连 抽油烟机的电钱咱都算上,也值不了那么多。如今过日子,是小孙女穿老奶奶的鞋——前(钱)紧。
  你那是跳蚤腿上的肉,没多少。就算你天天自己蒸馒头,还不说你那技术。一会儿把馒头蒸得集体参军,黄绿相间。还不能让人家说,一说准矫枉过正,第二天就酸得你满嘴长龋齿。就算这么省,大热天为蒸馒头你起的那扉子,省的钱还不够买痒子粉的。
  哟!你还挺心疼我的,还看见我长扉子了。感谢感谢。可你看没看见我没金戒指啊?咱们还没房子没地没汽车没时间,再加摊上晚婚晚育,瞧你那孩子呗,跟小萝卜头似的,多会儿才能上到大学?
  嗨!我说你这说话是哪儿跟哪儿?就这么一会儿,你换了几回主题?到底是护士,逻辑性差。
  我这是无铅松花蛋,里头变了外头没变。你倒是透着逻辑强,在夜大教书吧!可你到咱街上挨排问问,看你那逻辑是能串在铁签子上烤还是扔油锅里炸?不懂逻 辑的人比懂逻辑的人钱挣得多的多,这是那门子逻辑?逻辑那圈里也就逻辑学那本书还能挣点钱,还不是你写的。哎,咱们这是说到哪儿了?我还真忘了。
  从蛾子扯到儿子又到了铁签子。
  噢!儿子。你没看到现在上大学就得交一万块钱了吗?等咱们孩子长到一米八,还不得涨到十万!东西一天一个价,虽说也长点工资,茅房里嗑瓜子,进的没有出的多。你儿子整个就是一个现代高玉宝。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不信咱俩打赌。
  我不跟你打这个赌。这一步,谁都看出来了。你有本事你就发,你没本事你就趴。还记得五十年代吗?那就是一个机会,进了城的就成了老大哥,没进城的就是买稻种的梁生宝。我爸就是那会进城的,所以我家就成了城里人。
  别跟我痛说革命家史成不成?你是最下等的城里人。你爸又不是离休还值得吹一吹。进个城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还是跟着努尔哈赤从长白山打进关的呢,是北京城的老前辈了。
  可你爸后来给人当了木匠,也早不是皇亲国戚了。
  咱俩是猪八戒卖棉花套,人松货软,谁也别嫌乎谁了。言归正传你说咱这两个苦孩子这么穷总得奋发图强,你说是不是?看着人家发,我心里这个急啊。一眼看去到处都是钱,轮到咱一弯腰,怎么就什么都没了呢?莫非这发财真是朝廷的厕所,没咱老百姓的份?
  其实还是有光明的一面。物质生产发展到了今天。算不上极大的丰富也要算比较的丰富了。维持你的温饱,冻不死饿不死你已可以保障。剩下的就是你个人的额外要求了。
  你就混个三饱两倒,剩下就没别的要求了?你上大学那会学习多好,你的理想抱负呢?原来都是假的呀,啄木鸟下油锅,嘴硬骨头酥。
  假的倒不是假的。只是咱没胆量。光有智慧没有,学你说句俏皮话,炒韭菜搁葱,白搭。
  杀人犯倒胆大。要是天下只养得活大胆的,把小胆的都饿死了,不就成清一色?大自然也没说只让长黄山松不叫长死不了啊?
  我发现你这个人有话来回说。这在逻辑学上叫做循环论证。顺着你说,你就演反派。逆着你说,你又杀个回马枪。能力现在不管用,管用的是关系。
  你的那些关系呢?你也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想想,元宵滚芝麻,多少沾点就行。好好琢磨琢磨,清仓挖潜。
  上大学的同学,基本上跟我一样穷。个别发了的,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一阔脸就变。
  别气馁,再接再励。你祖上有没有漂洋过海给万恶的资本主义当劳工的?就是那种北美枕木下的冤魂?当然真死了不行,那咱们还靠谁?得人还在,起码得子孙后代还在。光在还不行,得心不死。一颗中国心,外国人是冷酷的心。
  没有。
  先别把门堵上这么死啊。给你冲点麦乳精,补充营养再想想。
  我不喝。你那麦乳精是过期处理的,不符合食品卫生法。
  才过期一个月。这个月和上个月有什么区别?离腐败还早着哪!你家有没有跟国民党跑到台湾的?回来当个“胞”,也比咱们这些土特产强。
  没有。我们家没有人被抓了壮丁。
  咱们只剩下自力更生一条路了。你说说你除了能教逻辑以外,你还能干啥?
  做饭。这么些年你上夜班,不都是我做的饭?
  就你那水平,能开馆子吗?你以为会熬粥就算南北大菜了?你有厨师本子吗?能赁到铺面房吗?会八大菜系还是风味小吃?会坑蒙拐骗缺斤短两吗?会对付工商税务和黑社会吗?
  不会。那我卖菜总还行了吗?
  好马赶不上青菜行。你吃得了那龇牙咧嘴蹬板车,太阳西了扒堆论撮卖的辛苦吗?碰上爱贪小便宜的,随手顺你两颗葱走,你能不恼吗?
  头两条还好说,这后一条,叫人难以接受。要不我卖冰棍得了。
  行啊。打狼先得有棍,你得买个冰柜,这就得好几千。还有电费,你掏的起吗?
  瞧你说的,吃的起饺子就打得起醋。
  好,就算你屎克螂上马,硬充了黑吉普,夏三月你是有活干了,冬天呢?改卖烤白薯?
  越说越没谱了,我讨厌这样说啊说的。现如今的人们只要聚一块就说发财的事,到了后影,真正发的也没见着谁。
  如今是发了的不说,说了的不发。
  那咱还说的什么劲?甭说了,睡觉。
  别价呀。你就不能练练坐山吃山?咱也哈蟆抖腿,小踢蹬着,前两天我们院高干病居住进一老头,你猜怎么病的?生叫剪彩给累的。被秘书挟着当了人质,东城南城的,一个月剪的红绸子够从北京铺到天津了,听说老头倒没落上啥,秘书红包一大叠。你看看人家这!
  要不我开始编股票逻辑学?面相逻辑学?
  太慢。等你编得了,孩子都堕落成半文盲了。
  哎,我说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你自己?你也是半边天,同工同酬,妇女解放,轮着脱贫致富怎么就往后涌?自古以来,女人挣钱的门路就比男人多。
  你这是芦花弹破套,不是个正胎!你甭说嘴,我真用你说得那个法子去挣钱,先把你当教唆犯供出去。
  说笑归说笑,反正挣钱的担子有我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我有什么法子?一个小护士,混不出两壶醋钱。
  那咱俩就成了一道菜谱上有名的菜了。
  什么菜?
  油悯大虾。到死也直不起腰。
  咱不说这个了,真丧气。说点别的。你妈不是有高血压吗?我们那儿新到了一批血压表,可以量血压。
  我妈又不是大夫护士,哪会听血压?还不得你带着家伙去?
  怪我没说明白。人家日本鬼子的东西就是好,不用听,把带子往胳膊上一缠,心跳血压就液晶显示。
  听着是不错,多少钱?
  不贵。
  多少?
  三百五。
  三百五还便宜?你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一会儿小家碧玉,一会儿豪门望族。充什么大款!
  你是没见那东西,真叫漂亮。一看就像个高科技。就是出铁臂阿童木那个公司产的。
  那咱就决定买啦?孝敬我妈,我当然乐意。刚才不过是试探试探你的诚意。还好,经受住了组织上对你的考验,虽说不富裕,这点钱还能挤出来。买吧。
  不买。
  哎,刚才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有这个东西,可我也没说给你妈买呀。不能买还不能说?说了就必得买?
  你不是一直挺孝敬的吗?我妈尽说你好话。
  谁不乐意孝敬?也得有经济基础、瞧你们那一家子,都是属麻雀的,烩块,嘴比肉多。你看二十四孝,老莱子若是能雇个说相声的,用着他亲自摇拨浪鼓?要是兜里的钱富裕,上菜市场就拎条活蹦乱跳的红毛鲤鱼,还用爬冰卧鲤?那还不冻出肺炎?要是有进口西洋参,还割股疗亲?
  可她老人家确实需要个血压表,人上了岁数,得这病的就是多。
  我有个主意。
  说。。
  怕你不敢,你是孔夫子挂腰刀,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说着说着我妈,怎么又给我上纲上线?说吧,两口子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咱买一个卡西欧的。
  电子琴?
  不啊,就刚才说的那血压计。
  给我妈量血压?
  给所有需要量血压的人量血压。
  这什么意思?
  就是每天早上到公园老人练气功跳大秧歌舞的地方,吆喝一声“量血压”喽,我想就跟打架见了红似的,保险呼啦围上一大帮。就有买卖做了。
  你是说,到老年人聚集的地方给他们量血压,然后收取一定的费用。既保障了他们的健康,咱们也有收入。比如每人五毛钱,一天有二十个人,就是......
  你倒革命的乐观主义。每人五毛,心还挺黑,要么说没练过摊的乍一上手,最毒。你就不懂个薄利多销,拉个回头客什么的?人家到医院看回病挂号费也才五毛,你单量个血压也给人说不出个别的来,就收入这么多的钱,亏不亏心啊?
  我不是看你进入小康的心那么盛。怕说少了你又嫌我心慈面软吗。其实我也不乐意像周扒皮似的,你说多少合适?
  三毛。我是富有阶级同情心,我看三毛也就差不多了。
  好。咱们就定这个价,以后随着物价上涨指数再做相应的调整,咱也不搞终身制,可以再研究。每天早上你就放心地出去,做早饭打扫卫生一应杂事,我就全包了。妻子在前方闹革命,丈大在后方抓生产,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
  唉,错了!错了!日本鬼子跟皇军打起来了。不是我去量血压,是你,你去量血压。
  我?
  是啊。正是阁下。我的夫君。
  我是教师,你才是护士。
  我是护士,可我三班倒,哪能天天挣这份辛苦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说进高级阶段,连血本都捞不回来。
  原来是这样。你三斤铁打了个大秤钩,绕多大的弯子。闹了半天,革命的重担还落在我肩上。我是天天上白班,时间上旱涝保收,可我不会。
  你可真是属猪大肠的,愣扶不起来。不会不能学?只要你没有严重的青光眼,能看得清仪器上的字码就行。
  那你怎么不去?
  我是属蚯蚓的,不爱露面,觉着拉不下脸。
  一个护士,查血压是正差,有什么拉不下脸?我是学逻辑的,这才是悖论。你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你一个教逻辑的,谁知道你算老几?为保险,你还可以化 妆吗,戴一眼镜再戴一口罩,就象穿了短裤又套了长筒袜,露在外面的地方就不多了,为了咱家的希望工程,你就甩开膀子干一回。先把卡西欧的造价敛回来,其后 就是拣来的麦子打烧饼,咱就净赚了。
  可是我……这是围棋盘上下象棋,不对路数。
  怕什么?不偷不抢的小本生意,利国利民又利家。你要是不干,真是断了骨头的伞,撑不起这个家!
  我说得不错吗?用法特简单,是个人就会使。
  可是我坐在哪儿给人量血压?
  坐哪不行?你还指望有人跟后头给你屁股底下塞太师椅?花坛边,长条椅。实在没辙了,垫俩破砖头也行。
  可是,谁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呀?
  吆喝呀!
  怎么吆喝?就跟那相声里卖布头似的?量一血压勒——每位——三毛
  我当初找你的时候,没觉着你的嗓子这么破哇?你不吆喝还好,一吆喝人家以为你犯了病。让我寻思寻思,到底不是卖糖炒粟子,得斯文点。这么着吧,撕张纸,咱写个招牌。省得你一遍遍吊嗓。
  挂历纸行吗?掌柜的,软点。你记着我上回买处理鞋的盒子撂哪儿了?别看鞋底帮两天半成独联体了,盒还是挺结实的。
  在床底下,叫我装了书了。
  快把你那书闪一边去。写个亮堂堂的招牌是正着。
  写什么?
  就写:老年人易患高血压,请君量一量。每位三毛。怎么样?
  我建议改得更温馨些。比如,为了长寿,请您量血压。没病高兴,有病早治。进口电子仪器,每位三毛。不准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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