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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晚的晚报(2)


  我忙着收钱,递报,心里喜孜孜的,照这个速度卖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得胜归朝了。
  “我说,谁让你在这里卖报的!”忽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
  我说:“我让我在这里卖报。”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说:“你一说话,就知道你是个雏儿,不懂得规矩。这地方是谁想来卖报就能来卖的吗?这是风水宝地。你拜了码头了吗?”
  我说:“这里是火车站,怎么会有码头?只有港口才会有码头啊。”
  络腮胡子说:“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
  我望着他说:“是真不懂。麻烦您告诉我,我不就懂了吗!”
  他说:“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快走吧。记住,每个卖报的人都有他自己的势力范围,走晚了就会有人对你不客气了。”
  我不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这里是不能卖下去了,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火车站。
  浸满雨水的房屋,好像比白天胀大了许多,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下,仿佛魔鬼的宫殿。我剩余的报纸,还有30多份。夜晚已经使吃饱的人们都躲在温暖的家里看电视了,还有多少人会等着买我的报纸呢?
  只有天知道!
  但是我必须把剩下的报纸卖出去。要不然我不但没有挣到一分钱,连老本都搭进去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耻辱。
  再到哪里去卖报?
  那个地方应该又温暖又明快,人们才有兴致买报……哪里是又温暖又明亮的地方呢?
  只有自己的家!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许想到家!
  对了,地铁就是温暖而明亮的地方。
  我立刻飞快地钻入地铁。它是明亮的,但有一种迟钝闷热的感觉。
  已经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期,车厢里显得空空荡荡,有的人眯着眼,有的干脆就昏然入睡,身子随着车厢的摆动微微摇晃。
  我走到一位女上跟前,轻声对她说:“今天的晚报,您要吗?”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这小孩,不好好上学,就出来挣钱。我们给希望工程捐的钱怎么也不管事啊?”
  我说:“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她说:“噢,是勤工俭学。”
  我说:“您到底,买不买报啊?”
  她说:“我们家报纸多着呢,我不买。”
  我毫不气馁说:“晚报上有最新发布的今夏今秋的服装流行色,是沙漠系列和……我不说了,您自己看吧。”我把一张报纸塞到她手上。
  她一边说着:“报上登的这东西尽是瞎说,根本就不准。”一边很利索地掏钱买了报。
  我的自信心大受鼓舞。
  我走到一个小伙子跟前说:“波黑的局势又吃紧了,新死了两个记者。”
  他什么话也没说,立即掏出钱包。
  我走到一个老人身旁,挺神秘地对他说:“报上登着活120岁的人的秘诀。”
  老人接过我的报纸说:“小家伙,活那么长有什么好的?地铁是不许卖报的。你千万小心,别叫人逮着。”
  我感激地冲他一眨眼睛。后面的卖报过程就使我有了一种作贼般的感觉。每到一站,我就把没卖完的报纸卷在雨衣里,挟在腋下(因为我没带什么包装),装作正经地下了车,但是并不出站。等下一列地铁开过来的时候,再窜上新的一节车厢,兜售报纸。
  随着时间的推移,买报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不客气地拒绝我,甚至连看部不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在对着一堵墙壁说话。
  到了最后20份报纸的时候,我简直就要绝望了。
  我连续串了几趟列车,没一个人买我的报纸。有个阿姨对我说:“我是上夜班去。在家里就看过晚报了。这么晚了,没有人再会买报纸了,报纸也像蔬菜,要越新鲜越好。孩子,你快回家去吧。”
  不。我不能回家。要是这些晚报卖不出去,就等于一分钱也没有挣。辛辛苦苦这么长的时间,实际效果就是一个圆圆的零。
  但是,人们越来越冷漠了。没有人买我的报纸,由于我反复地在站台上出现,地铁的工作人员已经警惕地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我了。
  我疲惫地靠着地铁站的大理石柱子,一股滑腻腻的凉感,沿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金戈,你一定要再坚持一下。我狠狠地对自己说。
  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对我说:“你是在卖晚报吗?”
  我很奇怪,我并没有把报纸露在外面,只是在这个站台休息,预备一会儿再开始旅行售报的。她莫非有x光眼,能透过厚厚的雨衣,看到里面的东西?顾不得想那么多,我不能放跑了送到手的主顾。
  我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
  她说:“你还有多少张报?”
  我说:“多着哪。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说:“这是今天晚上最晚的晚报了。我都买了。”
  我压抑着狂喜问:“你买这么多的报纸干什么用呢?”
  她莞尔一笑说:“这上面有我的文章,所以我要多买些啊。”
  没想到索绕我这么长时间的难题,这么容易地就解决了。再说,我看她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居然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了,不由得顿生钦佩之意。我一边收她的钱,和她交接报纸,一边真心实意地说:“你真不简单。能告诉我哪篇文章是你写的吗?”
  在一个下午搭一个晚上的卖报过程中,我对报上的每一篇文章,都像自己写的卷子一般熟悉。
  这本来是一个正常而充满善意的问题,没想到女孩突然变了脸,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呢?”
  她自言自语着,“他们说得真对。”摇晃着马尾巴辫,不耐烦地走了,留给我一个背影。
  也许怪我太多嘴多舌了。不管怎么说,我用自己的力量把整整100张报纸都卖出去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首战告捷,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呢!
  我这才想起爸妈。他们在家里一定等着焦急了。我以前虽也到同学家里玩过,但从没有拖到这么晚的时间。
  我急急地向地铁站口跑去。
  我看到那个女孩正把厚厚一沓刚从我这里买到的报纸和找回的零钱,交给一对中年夫妇。
  女人感激地对女孩说:“谢谢你。剩下的这点钱,你就留下吧。素不相识的,帮了我们的忙……”双手推让着。
  女孩的头左右晃动着说:“一桩小事,不客气。”把钱送回,然后张开樱桃颜色的花伞,走出地铁站。
  那个男人把所有的报纸捅进果皮箱。果皮箱的口子很小,他就用指甲把报纸折得很整齐,好像它们是一块块钢板。
  当他们把一切都做妥贴了以后,才发现我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妈妈说:“九歌的父亲下班的时候,坐在车里看到你在桥洞下卖报。九歌到家里来找你,没想到你还没有回来。我们是随便到外面逛逛的……”
  我垂头丧气地说:“爸爸妈妈,假如不算你们的钱,今天我还是一分钱也没有挣到。”
  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说:“金戈,为什么不算我们呢?我们是你最后的顾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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