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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长流(5)

兰惠心这名字考究。自然出于兰心惠质这典了。如果一个俊秀的女孩有这么个好名字,是很惹男人注意的。罗洛陽后来一再说正是惠心的名字先声夺人地吸引了他,再一看,女孩又漂亮,哪个男人能不生出意思来?

我在这所医院实习的时候,就知道了兰惠心和罗洛陽的风流韵事。罗洛陽是一个研究无线电的高级工程师。据说出身高级干部家庭。风度翩翩,才华横溢。虽已结婚生子,但依然风流成一性一,到处拈花惹草。兰惠心是个护士,正当妙龄,迷恋罗洛陽迷恋得一塌糊涂。

我在食堂吃饭时见过几次兰惠心。她十分地高挑和白一嫩。头发总是用花手娟高高扎着,服装却不停地变化。眼睛一般低垂,当她抬眼看人时,眸子里竟波光莹莹。

我在食堂偷一窥兰惠心的时候,哪曾想到自己会卷进他们的纠葛之中呢?

后来,我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我曾实习的医院。我拿着行政科给我的单身宿舍的钥匙打开房门,兰惠心身穿曳地睡袍笑盈盈望着我。

她将一粒鲜红的草毒含进嘴里,说:欢迎。

我与兰惠心做了好朋友。提到罗洛陽,兰惠心热烈地抱着自己的心说:我一爱一他!

我说,听说他有老婆孩子。

兰惠心说:是的。可我还是一爱一她。他会离婚的。

可我还听说他和别的女孩子有关系。

不错。她们都喜欢他。他不忍心伤害那些女孩子。你不知道他多大吧?他快四十岁了。他就像大哥哥或者父亲那样善良。但他真正一爱一的只是我。

我目瞪口呆。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唱的是《战地新歌》,穿的是洁白的军装。我在毕业后的那个星期收到了我父母的来信,他们在信中说:你毕业了,首先考虑的还是接好革命班的问题,其次,你也可以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

在我的生活圈子中,我们用干干净净的四个字:个人问题,来替代婚姻家庭。我们连婚姻家庭都羞于出口,兰惠心却公然与罗洛陽闹恋一爱一。

我非常想见见这个罗洛陽。非常想。

兰惠心有个弱点:不懂得房间的整洁。不过许多漂亮姑一娘一都这样,她们仿佛天生就是小一姐命,只享受,不劳动。

我住进宿舍之后,立即动手大扫除大整理。挂了窗帘和门帘,还买了一盆竹节海棠放在窗台上。

有一天我下夜班在宿舍休息,睡足了就坐在窗前看小说。有人敲门。我说:请进。

一个穿着飞行员式夹克的男人推门进来。我注意到他程亮的皮鞋和毛呢西裤。他这套行头在当时极为少见。大家都穿中山装或者工作服。他准是罗洛陽。

我们对视了一刻。他微笑着说:我走错房间了?

我说:没有。

他继续含一着微笑:我想也没有。可是——他潇洒地摊开手,指着房间说:怎么忽地旧貌换新颜了?

我说:罗工。你等着,我去叫惠心。

罗洛陽说:哈,知道得真多。

我叫了兰惠心回来,,罗洛陽正在翻我的小说。他说:你小小年纪,看这么大部头的翻译小说?

兰惠心已经扑上去了。当着我的面,罗洛陽在兰惠心前额轻轻一吻了一下。我赶快掉开眼睛。换鞋准备出去。

兰惠心说:人家看小说算什么?人家还写作呢。

我喝道:惠心!

罗洛陽说:哦!写什么?

我装作没听见,热泪盈一满眼眶。

兰惠心毫无知觉,欢快地说:她写情诗。都发表过了。

我冲出了房间,飞快下楼。我在图书室呆到晚上十点。回宿舍后我狠狠凶了兰惠心一顿。

兰惠心委屈地说:我说错了什么?

她没有说错什么,是我不愿意让罗洛陽知道我写情诗。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罗洛陽是我们宿舍的常客,他有时候一个人来,也有时候和一两个朋友一块儿来。他们在我们宿舍高谈阔论,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谈。常常引得单身宿舍所有姑一娘一聚集我们房间。罗洛陽口才惊人,一个人滔一滔一不一绝可以说上一个晚上。星期六大家喝啤酒唱歌,罗洛陽有个圆一润的歌喉,他唱《三套车》、《红莓花儿开》等苏联歌曲。唱得在场的女孩子们无不目光闪亮地望着他。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兰惠心服药自杀。这个痴情的姑一娘一吃了一把安眠药又喝了三瓶非拉根糖浆。我把兰惠心送到急诊室抢救。大家七手八脚给她灌肠。当时我正好在急诊室上班。我主持抢救。我差点把兰惠心一揉一碎了。我跪在地上给她做人工呼吸,我口对口为她吸出窒塞喉咙的痰。最后我们救活了兰惠心。

罗洛陽闻讯赶来。我一精一疲力竭躺在床上休息。我挣扎着爬起来,罗洛陽搀扶了我一把。我推开他的手,再也忍不住朝他发起火来了。

我说:罗洛陽,你多么无耻!你答应和惠心结婚的,可你迟迟不离婚。你要害死惠心的。

罗洛陽说:对不起。

我说:废话!

罗洛陽说:对不起!我除了道歉我还能做什么?

我说: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罗洛陽说:我他一妈一不知道!我是要和白素离婚的,但我从来没打算过和惠心结婚。

我说:流氓。

罗洛陽说:骂吧骂吧,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做文学梦的所谓的诗人,所以你哪里懂事。

提到文学我就臊得慌。我流下泪来。叫道:你懂事?你懂!你差点害死人。你懂什么?

罗洛陽说:对不起,我刚才说到诗人不是讥讽,是说你单纯,你可明白,惠心如果和我结婚也将是死路一条。

我语塞。

如果说这时罗洛陽的话我听不懂,几天之后他妻子白素的话我听懂了。

兰惠心的自杀使白素登场了。白素的美丽令我更加憎恨罗洛陽。有这么美丽的妻子却还成天与女孩厮混,太不应该了。

白素对我说:请你转告兰惠心,别寻死觅活。我是准备和罗洛陽离婚的。

我说:对不起。我只为我的朋友着急,也许说了些错话。

白素沉静地摇头。这位少一妇出语惊人:我离婚与兰惠心无关。今天的兰惠心也就是从前的我。我也曾为罗洛陽寻死来着。他是好情人,但不是个好丈夫,我也是他的好

情人,但不适合做他的妻子。我一爱一他就一爱一他那份风流潇洒,结了婚,他对我的那份风流潇洒就没有了。是他没有了?还是我不再感觉得到了?也许是我。因为兰惠心对他的迷恋可以证明他的魅力。可我改变不了自己,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所一爱一。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离开他了。十三年岁月消磨了一切,我们都觉得应该分手了。

我静静地听着。努力理解着白素的话。

白素说:说句心里话,请你别介意。我虽然不认识你们这几个姑一娘一,但是通过罗洛陽的举止行为,我敢说我是了解你们的。

我说:请你别把我搅进去。

白素说:不是我,是罗洛陽。他早把你给搅进他的生活中去了。他和我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就决不会再和兰惠心结婚。如果他将来要选择妻子,那多半是你。

白素嘴角浮起巫婆一样的恶毒嘲笑撇我而去。

我在白素走了很远才说出话来:胡说!

五年后,罗洛陽将去美国定居。这时他孤身一人。白素早已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兰惠心仍恋着他但他与她若即若离。我在这五年里倒经历了一些坎坷。罗洛陽一直在尽力帮助我。我们相处得一如从前,我的身份总是兰惠心的女友。

我们说好到时候去机场为罗洛陽送行。可是那天到了机场一瞧,只有我和罗洛陽。罗洛陽把大家都甩掉了。

我们坐在机场餐厅里,罗洛陽握住了我的手,竟然有几分腼腆地开了口:和我结婚好吗?只要你点下头,我就撕了机票。或者你和我一同去美国。

我立刻想起了白素的话。我摇头。

罗洛陽沮丧地松开我的手。望着窗外起飞的飞机,他忧伤极了。他说:哦,原来你不喜欢我。我又错了一次。

我也望着飞机,不说话。男人!男人你知道什么?你永远令人心动的是你那份风流。可风流是婚姻的死敌。为了一爱一你,为了喜欢你,为了思念你,聪明的女人她们决不会与你同行。我在机场的儿分钟里洞悉了一个叫白素的女人的心和我自己的心。

我在罗洛陽进入候机厅安全检查处的最后一刻告诉他:我是喜欢你的。我说:我会想念你。

我看看手表,等待着他的飞机起飞。我眼望着他乘坐的飞机消失在蓝色的天空里,我难受极了。我们此生此世可能再也见不着。我不一爱一他吗?我为什么这般难受?我一爱一他吗?我为什么不嫁给他?

我又一次觉得一爱一情这个词非常的陌生。好像谁把一个概念界定错了。却又固执地用这错误的概念来指导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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