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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在后来的一个星期之内他很走运,又连着得到三次卖血的机会。只是第三次去卖的时候,他胳膊上还带着一时来不及消褪的发青的针眼,让采血站的医生看 出来了,把他盘问了一顿赶了出去。但烫发女人还是给了他五百块钱。说小伙子你对自己也别太狠了,你去搞点硫酸亚铁和肝铁片吃吃,等养些天再说吧。
  他一个多星期就挣了三千多块钱,使他每天生熬死拼的状况一下子缓解下来。他每天晚上吃了饭又有了精力去商场里转,经过反复挑选,他还是买了个水晶 器皿,作为给庆春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个五百多块钱的水晶花瓶。在理念上和感观上,他都觉得只有水晶的东西既有实用价值,又高尚纯洁。
  他把水晶花瓶抱回家。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赏看。在这个残破不堪的家里,这只精雕细刻的花瓶更显出了它超凡脱俗的精致与华美。
  就在这大晚上,欧阳兰兰来了。自从他和文燕不再来往后,他的家里就没有响起过敲门的声音。欧阳兰兰的敲门声不像文燕那样怯懦,她敲得财大气粗砰砰作响。他拉开门后一看是她,他几乎不想让她进屋。
  但她还是进来了,四面看着这疮痪满目的屋子。肖童说:“这是你的杰作,看看吧,你的狗腿子干得合不合要求。”欧阳兰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不置是否地默不作声。
  肖童问:“你来干什么?”他看得出欧阳兰兰看他的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疑惑,那是因为他此时的仪表在灯光下看不出任何染毒的痕迹,他不靠她也活得挺好。这使他有一种得胜的心情。
  其实肖童没有发觉,欧阳兰兰的汽车已经连续三天停在他家的楼下,她躲在汽车里看他每天晚上独自回家。三天来这是她第一次决定上来敲门。她对他说:“你好吗?”她和他都知道这句问候的含意是什么。
  肖童扬着头,说:“你看呢?”
  欧阳兰兰没再问话。她拿出了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说:“这里有二十支烟,你要难受,就用一点吧。”
  肖童不屑地说:“你拿走!”
  欧阳兰兰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这是专门为你配制的,这里的海洛因量很小,很安全。另外,你要实在难受,可以多吸一支,千万不要注射,那样容易染上其他病。而且,也就难戒啦。”
  肖童拿起那纸包,嘲讽地笑道:“凭这个,我可以告你贩毒了吧,我可以让你尝尝监狱的滋味了吧?”
  欧阳兰兰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这些烟我是送你的,我没有向你收钱,所以我没有贩毒。”
  肖童这几天在学校图书馆,特别把毒品犯罪的有关法律看了一遍。所以他又说:“你非法持有毒品,也是犯罪!凭这一包烟我完全可以告你!”
  欧阳兰兰依然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地回答:“对,你是学法律的,你应该知道持有海洛因超过五十克才构成犯罪。这包烟里,远远没有五十克。”
  肖童哑了,他猜想欧阳天准是把一切都研究透了,才会同意他女儿带着海洛因来找他的。
  欧阳兰兰说:“包里还有一点钱,你去买点营养品吧,别弄坏了身体。”
  她说完不辞而别。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肖童甚至从敞开的窗外,听到宝马车关门的声音,那么真切。欧阳兰兰是把他的腿打折了,又来给他送拐 棍。但肖童此时却怎么也横不下心,将这包烟和钱扔在她的脸上。尽管他知道,这烟是毒烟,这钱是黑钱。都不是她自己挣来的!
  他在屋里楞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那纸包,纸包里包着五千块钱和二十支粗粗大大的毒烟。那纸包的里边,还画着一颗红红的心形图案。
  他又把它们包好,放进了一只没有砸坏的抽屉里。无论烟还是钱,他都决定不去碰它。因为一旦他用了这些东西,就意味着他还是摆脱不了对她的依存。
  第二天是法律系足球队建队的日子。中午肖童应召在高年级教室开了球队的成立会;教练是从体院外请的。卢林东代表系里司职领队,队长由毕业班的一个学生担任。副队长一职,由卢林东提名,选了肖童,他散会后对肖童说:“你大胆干,现在你需要的是重建自信!”
  散了会马上就练了第一场球。教练让大家随便踢一场民间式的比赛,以观察每个人的技术特点,确定场上位置。肖童很快便找到了以前在球场上的那种灵巧 和兴奋。他激烈地拼抢,快速地奔跑,漂亮地传切。临门一脚虽无建树,但意识好,出脚果断。他看得出在球场的边上,卢林东溢于言表的得意和教练含蓄的赞赏。
  但是很快,他的体力就垮下来。上场时的亢奋使他忽略了自己多日来吃睡无常,而且卖掉了近两千毫升的鲜血。跑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几乎快要虚脱,坐在地上只有大口喘气的余力。
  教练发现了他的脸色和水一样的汗流,挥手叫他下场。卢林东也说你跑得太猛了今天你就别练了,你的水平我们都知道。他在场边坐了半天汗水还是不断地出来,眼泪也随之而下,全身肌肉开始疼痛,甚至痛人骨髓。他知道毒瘾上来了。
  他和卢林东说他想先去洗一洗。卢林东同意了。他急急忙忙抱了自己的衣服跑到浴室。这个浴室离球场最近也最简陋,只有几个淋浴的喷头。这是专为在球 场运动的人准备的,其他人洗澡从不远足至此,此时此地和他期望的一样,听不见球场的呐喊,静得只有喷头漏水的滴哒声。他没有把衣服放进外间的衣箱里,而是 抱着进了里边的淋浴问。淋浴间的地上半干半湿,有些潮闷。他坐地上,手忙脚乱从口袋深处掏出一个小纸包,把里边的白粉倒在随身带着的一张口香糖的锡箔上, 然后抖抖地打着一只打火机,锡箔上的白粉顷刻青烟袅袅。他如饥似渴地大口吸着,尽量不使一丝浮烟浪费。正吸着,隐约听见身后有什么响动,回头一看,他全身 僵住,卢林东和几个准备来冲澡的球员都站在了淋浴间的门口,每个人都诧异不解地冲他瞪着眼。他只看着卢林东。他第一次看到卢老师有这样一张吃惊。失望和气 愤的脸!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也如此必然。从这一刻开始,肖童以后就再没有走进过自己的教室。他在学校保卫处被审问了两天之后,还是在校保卫处的办公室里,一个他认都不认识的干部向他宣布了关于开除他学籍的决定。
  没有欢送会,没有饯行,没有赠言互勉。一切大学生中流行的送别方式,都不会发生。只有个别同学语重心长的劝侮,和几滴私下里的眼泪。他抱着行李从学校回到家里,简单得有点像一个学期的结束。
  他没有给父母写信,没有向不相关的人知会此事,在学校的保卫处,他也只是咬定他是从中关村街头素不相识的人手里,买下毒品,他吸毒只是缘于自己的 一时好奇。这样说的目的,实际上非常简单,那就是在庆春二十七岁的生日之前,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真相。如果他说出了欧阳兰兰,说出了他误陷毒海的过程, 他相信保卫处很快会报告给公安局,欧庆春便马上会知晓一切。那时候她怎么还会再和他一起共度自己的生日?而那个等候已久的生日晚餐,在肖童心里,仿佛已经 抽象为一个不忍失去的希望和温暖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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