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作家 > 海岩 > 永不瞑目

第二十九章(2)


  庆春不知该怎么说清这个过程,她只能简单地说明:“他替我们工作是绝密的,说出去对他的安全不利,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戒毒。如果毒戒不掉,别说前途,连生命也没有保证。”
  父亲没有插话,他在听。
  庆春说:“我们送他去了戒毒所,生理毒瘾已经戒了,还需要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戒心理毒瘾。这需要有一个环境,要有人管他,监督他。教育他。可他父 母都在国外,他在北京孤身一人。如果他从戒毒所出来,一个人回家去,一旦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那些小毒贩子再找上他,十有八九还会复吸……”
  “你是说,让他到咱们家来,让我管着他,是吗?”
  父亲接出了她的下文。她注视着父亲的表情,那表情不置可否,这是父亲谈正事的一贯作风。
  她点头:“是。”
  父亲低头,拿出一根烟,想抽,却没有点,抬头问:“他什么时候来?”
  庆春心中一喜:“您同意了吗!”
  父亲说:“我可以试试,听说吸毒是很难戒的。如果别人都做不成,我也不能保证,只能说试试。”
  庆春忘乎所以地说:“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们刑警队,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战斗的敬礼!”
  父亲用手指点着她:“你呀,你能把身边所有的人都用上,为你的刑警队服务。人家上大学上得好好的,你非拉他出来干这个干吗。”
  庆春没有反驳。不管怎么说,父亲应承了这个任务,这使她心里宽释了许多。这一晚她和父亲仔细商量了肖童来以后的安排,从生活起居到学习娱乐,到思想教育。父亲说就让他和我住在一个屋里吧,他怕不怕我打呼噜?
  第二大早上她找处长汇报了这个想法,处长原则同意。处长还表示,现在全国戒毒时间最长没有复吸的,只有广东的一个女孩,已经三年了,离国际上的彻 底戒断的标准还差半年。现在连全国禁毒委员会都非常关注她,一直在跟踪了解,你爸爸要是有这个本事让肖童彻底脱离心理毒瘾,那就不仅仅是拯救了一个吸毒 者,对整个中国的戒毒工作,都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范例,可以载人史册的。后来庆春把处长的这段话学给父亲听了,父亲没动声色,嘴上说那好啊,全国都尚未有 彻底成功的范例,我到时候知难而退,也就有话说了。但庆春看得出来,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深受鼓舞的。
  只有李春强对这件事表现出明确的保留。他甚至对庆春提出一个取而代之的方案:让肖童住到自己家去。他说我爸爸妈妈现在在家都闲着,让他们来干这事 也完全可以,庆脊说队长你怕什皂?你是对我爸爸没信心吗?李春强说不是,我是对你没信心。庆春转过脸去,说,那我们还是免谈了吧。李春强这次并没有缩回 去,他语气冷静,意思却咄咄逼人:庆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肖童这样做,纯粹是因为工作还是有某种个人感情?
  庆春沉默了半天,才用同样冷静的语气回答:“这是我的责任,他为我们工作过,是我负责他的,所以我有这个责任。”
  李春强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刑警队里最好的一个。我承认您过去一直很出色,也希望今后你永远如此!”停了片刻,他又说:“最好的刑警忠于职务,个人感情动摇不了他!”
  庆春说:“对,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她不想再和李春强发生辩论。
  她开车去接肖童。
  到了戒毒所,在所长的安排下,她先和肖童谈了一次话。她先问肖童,你真的想出去吗?肖童说,真的想。她说,可你的毒瘾并没有断根,除非你答应我几 个条件,否则你必须留在这里。肖童说,什么条件?她说,你出去后要在指定人员的监护下继续戒毒。我和领导请示了,让你住到我家里去,由我父亲做你的监护 人,你同意吗?肖童不相信似的,住到你家去?庆春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给你另选地方另选监护人。那你还得在这儿耐心等一等。肖童连声欢呼,不不不, 我同意,我同意,但他还是不信,你真让我住到你们家去吗?庆春说,我家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保证,一切听我父亲的安排,包括上哪去,看什么书,和什么人来 往,连每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什么时候锻炼什么时候吃药,总之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听从命令。如果你做不到就算了,就还留在这里,其实你留在这里效果更好。 肖童连声保证: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到,我向你保证!
  庆春笑了,说:“那好,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肖童几乎跳起来:“现在吗?现在就走?”
  庆春说:“带上你的东西。”
  肖童弹簧似地跳起来跑回宿舍去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抱出了自己的全部行李,出所手续也不太复杂,很快所长和管他的管教就送他们出了戒毒所的大门,并且例行公事但又不失亲切地叮嘱了肖童几句。
  他们告别了所长和年轻的管教,上了车,庆春没有发动,她看着肖童,轻声说:“你应该,也给我一个保证,给我!”
  肖童问:“你要什么保证?”
  庆春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异常清晰:“要你永远不再吸毒!”
  肖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说:“好,我保证!”
  这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盟约,一个报偿,一个承诺。两人长久对视,用目光沟通着决心和信任。庆春说:“走吧,跟我回家!”
  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上午。整个儿秋天都难得有这样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天空。北京的郊区,最壮观的就是公路,宽如通衙,直如箭矢。两翼高大的杨 柳,夹道而行。他们打开车窗,在坦荡如砥的大路上疾驶,任清风在耳边和发梢尽情鼓动。望着被林荫拢成一条笔直长河的蓝天,他们的心情也都格外晴朗。肖童的 兴奋,更是溢于言表。他大声地和庆春谈笑,评论着沿途的每一景物,像个孩童一样忘情于晴空,绿树,和突然找回的自由。
  为了迎接肖童,迎接这个带有世界意义的任务,父亲认真做了准备。重新布置了房间,替肖童搭了一张单人床,增加了床头灯,还为他在书桌里专门腾了个 抽屉,在衣柜里腾出了相应的空间,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父亲在生活上本来就是个相当精细的人,不仅生活上做了准备和安排,他还搞了不少戒毒学习资料,既有 庆春帮他找的戒毒知识和国际戒毒治疗指南等书籍,还有一些诸如心理学。旅游介绍等书籍,为今后的监护和治疗,以及娱乐和生活,做了不厌其详的物质和知识的 准备。庆春想,老一代的当过干部的人就是这样,做事高度负责,极端认真,不服不行。
  肖童对这个新家的生活似乎非常适应。晨昏起居,一日三餐,都很规律。父亲每天和他一起起床,出去跑步。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毕照例由肖童洗 碗,父亲擦桌子。白天大部分时间是看书。父亲要求肖童还是看法律专业的书,鼓励他在家里继续学完大学的课程。晚上庆春回来,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对 电视里的节目一起评头论足,碰上好的一起感叹,碰上差的一起嘲讽,他们的观点常常惊人的一致,只是肖童的言词更加尖刻偏颇。每晚十点整,父亲便命令关掉电 视,洗漱上床。当然有特别好的节目除外,可以适当延长至十一点钟。
  对肖童的政治教育和思想工作,父亲也没有偏废。指定“新闻联播”要看,国内外大事要懂。他还带他到电影院看了一场谢晋拍的国产大片《鸦片战争》, 算做正面教育。他和肖童交谈时,从不提吸毒二字,也不提和毒品有关的事。在这方面从没有一句正面指责和侧面的影射。庆春认为,从心理学的立场上看,父亲这 样做当然不无道理。
  父亲和肖童讲得最多的,倒是个人品德和为人处事,讲的是做人的规矩。譬如他对肖童说,庆春比你大好几岁你不应该直呼其名,至少该叫声姐姐,再熟也要有礼貌肖童对父亲的种种教诲百依百顺,唯独对这条充耳不闻。
  常常,父亲也带肖童骑上自行车出去转转,或乘车去郊游。头一个星期他们就去了位于寿安山麓的樱桃沟和位于西郊法海寺附近的“冰川擦痕”。父亲以前 是搞地质的,他可以滔滔不绝地从这里讲到一亿年前,由于“燕山运动”而造成的地壳出海;讲到几十万年前北京一带的冰封雪盖;讲到万年冰河时进时退在山体留 下的惊心动魄的擦痕。他可以大声吟诵李四光的诗文:“人兮复何在?石迹耿千秋。”肖童不知是没有兴趣还是俗眼难开,他说:“伯伯哪儿是冰川擦痕我怎么什么 也看不见呀。”父亲便用自己喝水的水壶,顺着斜坡,向脚下褐色的基岩,慢慢浇下一壶清水。水顺势流下,一道道冰川擦出的痕迹,果然清晰地显现出来。他说这 就是著名的地质学家李四光当年寻找擦痕时用的办法。
  庆春对父亲的用心和方法,对肖童的顺从和配合,都是满意的。肖童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偶尔父亲有事离开一会儿,肖童便要凑过来对她说些温存 的话。而庆春依然注意着距离。她既不想让肖童的梦幻破灭,对未来失望,以致影响戒毒的心态;也不想在他和李春强之间,过早地取舍。她想,现在还不是拿定主 意谈情说爱的时候。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