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5
白朗获知了送酒饭的女人不是丫环而是黑老七的压寨夫人,他惊觉着要与这女人疏远,思想却乱得一团麻,理也理不清了。他真不相信她是压寨夫人,这是雌 儿在诓他吗?可女人明明白白告诉了他:那次被姚家纳妾不成,她就嫁给了一个经商的富户,而黑老七却看中了她,硬是绑票了那富户抢她到的地坑堡。看来,她是 压寨夫人无疑了,而如此的身世,白朗是同情了,在这个世界上美貌是苦命和祸灾之根源吗,她一个弱女子才遭到像一件猎物一样被臭男人抢来夺去?自己一个男 人,有了好的容貌,也被安福寺的住持企图污秽,上得山来还常遭一些江湖上的人嘲讽,而像她,不能安安稳稳作良家的妇女,几次转手竟来到山寨终日生活在刀槍 死亡流血之中了!但令白朗奇怪的是从这女人的身上并看不出作了压寨夫人有什么愁苦,穿着华贵的服装,戴着珍奇的首饰,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是取悦于黑老七 呢,还是为了一个孤独女人的苦中作乐的一点不满足?白朗只叹自己从小当和尚,于女人的事真是知之太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或许当初一派软弱良善,可 做了压寨夫人,身上有了黑老七的血气流动,也会变成另一个人吗?那么,黑老七怎能让自己的夫人专来送吃送喝百般伺候一个仇敌呢?是有了另一层的陰谋,这陰 谋又不是为了降服他那又是为什么呢?
难解的谜苦了白朗,他要为探出压寨夫人的真正用意和目的而平生第一次来琢磨起关于女人的事情了。在又一个炎热的中午,女人洗罢了澡来到楼室,头发蓬 松地披了后肩,没有穿紧身的长袍而是短袖和裙子,露出了玉白的小腿和胳膊,甚至那没有扣起领而自自然然半遮半显的一截脖根。一朵才摘下的沾满了水珠的玫瑰 别插在那丰满异常的胸位了。她坐在白朗的面前摇动着团扇,头发拂动枭枭,玫瑰花瓣也翩翩欲飞,白朗被她的奇艳压迫,平生第一次出现了烦躁,常常目光掠在她的脸上又极快地滑过去,汗就不停涌出来。
“大王是太热了吗?”女人说,“就把那褂子脱掉吧。”
白朗说不热的,脸却涨红了,忙中只问压寨的夫人,黑老七打算怎样处治他呢?
女人说:“你除了问这些就没了话吗?你说不热,你那脸红得比女儿家的脸还要嫩红呢!”
说罢把扇子递过来,也把目光递过来。白朗只觉得她的眼里有了别一样的光彩,有了别一样的话语,他想起了在旱塬的井台上所望见井底的那一块发着幽光的神秘亮团,想起了小时候在一泓四围长满毛茸茸水草的清池牧羊常要跳进池里痛快的沐浴,想起了在九月天里逛山看见的柿树上的一枚红软了的蛋柿,就爬上树用牙嗑开柿尖吸吮糖汁再送一口气去吹它个鼓圆圆的空壳。女人还在说着什么,他已经不再知道,直到发觉到她递过来的扇子和一只绵软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这一刻里,两人都身子抖颤了,竞谁也不再说话,眼睛很近地看着眼睛,不晓了窗外的陽光依然照耀,楼前的一株弯柳上的知了常常把中午叫得好个空静!女人首先是再也坚持不了了,她的脸出现了潮红,嘴唇隆起了如一枚圆润的红果,那有着酒窝的腮,嫩脖子,和酥的凸胸在微微地汩跳轻动了。
白朗终于在怀里接待了女人香软软的身子,在盯着她的眼睛也将头俯下去,俯下去,那颤晃的舌头几乎在接触到了那一枚红果,却从女人的眼里看见一个小小的他的人影儿来。刹那间,血气奔涌的年轻的大王迟钝了,这如同洪水即将崩溃河堤时水潮退了,如同在午夜熬眼,熬过了丑卯之后精神清醒没有了睡意,如同在山穷水尽之地则到了又一村的新的境界,他把女人轻轻放在床沿上了,动作全变了形,笨笨拙拙。
对于女人,在交往了这一个地坑堡的压寨夫人后,白朗于女人有了他的新知,他不像往昔总以一个和尚的身份而视女人为邪恶为婬秽为犯罪,但也不像一个做了落草居山的巨匪大盗将女人看成是一位发泄性欲的工具,寻欢享乐的小猫小狗。他克制着自己是为了自己的一番勃勃大业,而这么克制着但必须承认这女人曾给过他几多的慰藉几多的愉悦和力量j如果他是一位文人,他相信他的文章会汪洋华瞻,色彩烂漫,但他是一介武夫,一个囚徒,他的情绪之所以并没有低落下去,身体并没有衰败下去,觉得精神勃发,这最根本的何尝不是有这女人的一份作用?
白朗在瞬间的清醒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当然是他的大事大业不能陷进男女的情渊之中,而隐隐地也有提问了一个压寨的夫人会委身于他的背景内容。但是, 在他放下了她在床上,看着那微闭了双目坠人一种不能言传的微妙的境界中的神态,原本也要客气地说:夫人是该回去午休了吧!他仍也说不出口,因为他搜索不出 这女人对他有过的任何恶意和可供怀疑的痕迹,即使一切是一种假相,有着别一种陰谋,而白朗感念着她最起码是今日里有一份情意于他的,就不能粗暴地骂她是婬婆,打她个半死。何况这一时的女人,在自己的双手承接之后放平在床上,如花苞开瓣等待雨露,他这么撒手而去,未免是太无情,太残忍,无情残忍难道就是真丈夫吗?
白朗没有离开床去,他伸开手,轻轻地充满了柔情地抚摸了她的头发,再滑下来,抚到了起伏的胸部,腹部。女人却忽地睁开了眼来,急促地将他的手拉住,翻身而起,说:“别,别,不能的,不能的!”
这却使白朗大大地吃惊了!陡然之间,他脸色彤红,羞愧得不敢看起女人了。当女人也垂头悄然离去,他一下子倒在床上,拉了被单蒙了头也蒙了全身,让汗水立时流湿,后来就似睡非睡欲醒又醒地躺了一个正午。
一觉醒来,白朗觉得身下有了凉滑滑的东西,方倏乎记得在梦中有过极幸福的故事发生。急起看视,裤衩上、床单上有了一些异味的斑点。他默默地看着,看 了许久,并不后悔也不再追忆,而冷冷静静起来冲了一碗放在屋中的凉水,用手抠除着斑点在其中,则一仰脖喝了下去。在安福寺时,住持教训着他们年轻的和尚, 其中最重要的一课就是每日早上检查被褥,发现有斑点就让刮下来冲了水喝,这种惩罚可以使有着七情六欲的小和尚牢记着自己的职业和信仰。从那时起,白朗就知 道了当和尚的根本是什么,修身就是与性欲作斗争,这种斗争不流血不死人,在青灯下打坐,在木鱼声中沉思,而比流血死人更惊心动魄!做完了这一切,白朗是那样地清心寡欲了,他完全觉得他是一个英雄了,是一个真正的和尚了。真正的英雄和和尚不是说没有性欲而是战胜性欲,不是要让人冷酷如石如木而是要把持自己掌握自己,他白朗正是以他的不屈的和不凡的气度镇服了黑老七,也以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大情大义的风格赢得了一个女人的爱而又没有在女人面前沉沦啊!
此后的两天,女人再没有来,送酒饭的是一个小卒。但白朗一个人呆呆地立在窗口为女人的不来遗憾时,他却看到了狼牙山寨的人有三次在堡门外的土场上搏 杀。他们虽然人很少,武艺皆平平,而且径直到地坑堡前叫杀是自不量力,却一个个在被杀死的时候大声叫喊,“还我寨主!还我寨主!”白朗目睹了这一幕壮烈的 场面,热泪纵横,后来就跪在窗前,他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只是拿双拳槌击楼板,发誓定要为这些小兄弟们报仇,祈祷着这些为他而死的人的灵魂在天之一方得到安 息。
也就在这一日,他又听见楼下有了鼎沸之声,探窗看时,堡门洞的两边一溜两行的喽罗全副武装了直排到一所高大宅院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堡门洞开, 一个只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裤的人走进来,双手在胸前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不看则已,一看使白朗大惊,那人竟是刘松林!这形如饿鬼的 狼牙山二大王是来救我的吗,为什么单独一人,且赤身倮体不带了刀棍,为什么不事先吸了烟土而那样神色恍惚?端的又是谁的头呢?便听到那两行喽罗一声送一声 吆喝道:“刘松林来献陆星火的头喽——?”白朗终于看清那头颅正是陆星火的,立时明白刘松林来的目的了!顿时双睛爆裂,黑血翻滚,巨声骂起来了:“刘松 林,好个没廉耻的逆贼,你是杀了陆星火来投降的吗?!”
骂声异常洪大,如雷炸响,楼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端着头颅在喽罗的刀林中向大院走去的刘松林身子摇晃了一下,抬头看见了他,双足便跪下来,说:“大哥,刘松林终算见你一面了!”
白朗道:“我不要你这恶狗给我下跪!我不是你的大哥,你也不是我的兄弟!”
刘松林站了起来,突然哈哈大笑了:“那好吧,和尚白狼,你已经是黑大王的囚徒了,你让我也同你一块送命吗?陆星火他不识时务与黑大王作对,且他的一颗头值三百两白银,我刘松林有了银子能抽烟土呀!”
白朗说:“好吧,你去投靠黑老七吧,可你记着,终有一日我会剁你个肉泥的!”
刘松林说:“这你就差了,黑大王赏了我的银子,说不定还封我个头目当,那我就要来先成全了你!白狼和尚,你好好在那楼上呆着,我要去见黑大王了!”
白朗身子一软,差一点从窗口栽跌下来,头在窗沿上一磕,再后仰在地板,已经气怒昏死过去了。
实指望陆星火残废后有刘松林会振臂一呼部下云集来杀败黑老七救出他白朗,但刘松林却又一次地给了他白朗致命的打击:白朗苏醒过来,眼睛还没有睁,就 骂出了声,骂刘松林的心是彻底地瞎了,骂他自己也是瞎了眼了,但蓦然听到一种声音在唤呼着他,张开眼皮,发现他已睡在床上,床边坐着那一个压寨夫人。白朗 立即又闭了双目,将头扭向墙去。女人说:“大王.你能再看看我吗,我们只能再见上这一回了,你也不肯看我一眼吗?’’
听了这话,白朗忽地坐起来:“是黑老七要杀了我吗?让他来吧.让刘松林也来杀了我吧!”
他冲着女人发凶,发了凶却吃惊了这女人全然不是了以往的艳丽.几日不见,竞鼻子炎红,眼睛枯涩,那乌黑的头发也似乎稀薄干黄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将头垂下了。
“大王看我是丑了吗?”女人说,眼泪却流了下来,“你终是看了我一眼了!我知道我现在来不是时候,你是不愿意与我多说话的.可我不能不来,我先是给你说说你的兄弟刘松林吧。”
白朗说道:“我永远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事好吗?”未开口,却哽噎起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丑了?”
她确实是丑了,一个奇艳无比的人怎么就突然丑起来了呢?他说:“你怎么了?”
女人说:“我快要死了。”
“要死了?”白朗说,“你是唬我吗?黑老七现在并没有了强大的对手.陆星火死了,刘松林投降了,地坑堡正好红火,你压寨的夫人要死了?”
女人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对我有着防心,我也一直没对你说过,现在告诉你吧:一个压寨的夫人为什么专来为你送酒送饭如一个丫环,是因为这个夫人害了 麻疯病的。你不要插话,你让我说吧。害了这种病是不能救的,要救就只能与男人同床把病传给那人才能好的,而病在最严重的时候却能使病者的容颜十分艳丽,也 是最容易招惹男人的。黑老七他得知我的病后,他当然是不会同我有房事的,却也舍不得我的容貌而让我死去,便要求我传给他的一个喽罗然后把那喽罗杀掉。可我看不上那些喽罗,黑老七抢了我来我已受了屈辱,再若去与那些我不钟爱的 人干那种事,我不如死了的好。你被解来,黑老七原本要让赛虎岭的众王瞧瞧他的威风后就立即杀掉你,可在你一到地坑堡我就看中了你。黑老七他是同意了,说: ‘只许一次,一次成功了就告知我,我不允许动过我的女人的人多活一个时辰!’这就是我给你送酒送饭的原因,也就是我之所以美衣鲜服地取悦
你的原因,你现在该是知道我的狠毒和邪恶吧?但是,在与你的接触中,你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英雄,你不但有比一般人英俊的容貌和身架,你更有一般人没有 的英雄气概,你并不是贪色之人,你不以你的英俊自持,不以你是一个王中之王的人物把送上门的女人收拾了,便宜了。正因了这一点,我更加爱上了你,且后来也认出了你就是当年救我的恩人,我哪里再会去害了你呢?可我毕竟是个女人,心里又是那么爱着你,我真盼望我能得到你的爱,让你抱了我,抚摸我, 让我使你在快乐中忘掉囚关的苦楚也让我幸福地死于你的怀中,但一想到如果那样了你就会染病死去,只好在那一时又拒绝了你。你知道吗,每一送酒饭回去,黑老 七都要查问,我瞒着说机会不成熟,他不相信你是个不吃腥的猫,又怀疑我是真心好了你。我的心情矛盾极了,彻夜彻夜不能安睡,所以这数天我没有来。谁知越是 这样,病情就越加重,鼻子便开始红炎起来。我知道鼻子一烂,接着头发就要脱落殆尽,身上也会烂得一块块掉皮。我到了那时就丑得不堪人目,更不愿意我爱着的人看见我的样子。但我又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我怎能不来见见你呢?我无论如何要来最后看看你了!黑老七见我病到这步田地,知道你没有起作用,就叫嚣着要杀掉你。但他现在是病了,病得也不轻,终日惊恐着会有人要杀他,也就另眼待我,已将我扔到一间空房中让自个死去。我偷偷地跑来,一是要提醒你,黑老七明日会来杀你,或许就在今日,你万不可睡着,要防着他,二是我要求求你,让我就死在你的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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