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炉》第54章(2)
水皮站在庙门上使劲敲门扇,他以为杏开在里边,霸槽说:你要进来还敲啥门?水皮看了看庙里动静,并没见到杏开,骂迷糊胡说哩,霸槽却问:是 不是谁敲了钟?水皮说他就是为这事来的,是磨子敲的,磨子又以队长的身份安排活了。霸槽陰着脸半天没说话。水皮说:咱商量的事没透露吧,才准备着他磨子不 当了咱就把权夺过来安排农活呀,是秃子金漏了风,他们那边就变了主意?霸槽说:秃子金不会。水皮说:不会给磨子说,能保住他不会给半香说了半香又说给天 布?霸槽说:等秃子金来了咱们商量一下。
但是.迷糊找了一圈没找着秃子金,后来才得知秃子金去拔黄豆了。直到中午收了工,秃子金从地里回来,霸槽问他干啥去了,他说拔黄豆了,霸槽 说人家安排拔黄豆你就拔黄豆了?秃子金说黄豆熟了,再不拔就烂在地里了。霸槽说你个猪脑子,磨子多长时间都撂挑子,为啥又安排起了农活,你想过没有?秃子 金说我没想什么,媳妇说男劳力拔黄豆哩,我也就去了。水皮插了嘴,说:这是以生产压革命哩!秃子金倒生了气,说:不收庄稼你吃×啊?!水皮说:你收么,收 么,人家把权抓住了,今天安排你去收豆子,明天指挥你去扳包谷,那还革啥命哩?霸槽说:吵×哩吵!两个人才都不吭声了。
到了下午,男劳力仍然在后塬坡地里拔黄豆,女劳力仍然在河滩包谷地里铲白菜,秃子金没有去,迷糊、水皮没有去,姓夜的人几乎都没有去,榔头 队喊喊叫叫地在村巷里集合,然后去了老公房的院外,把牛圈棚里的支书叫了出来,二话没说,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就扣在头上,拉着往村外走。
支书被叫出去后,过了一会儿没见回来,面鱼儿心里疑惑,出来看时,支书被按着往头上扣高帽子。支书的裤腿上有牛粪,他说他擦擦牛粪了再走, 迷糊骂着:这是叫你开会听,吃宴席呀?竞把支书裤腿上的牛粪抓下一把抹在支书的脸上。面鱼儿不敢多嘴,就去老公房,老公房里偏偏那时没人,都去出了工,面 鱼儿又去支书家告诉了支书的老婆。支书的老婆问:把人往哪儿拉了?面鱼儿说:不知道呀,是往村外去的。支书的老婆说:天呀,他们拉他去坐牢了!哇呜哇呜大 哭。面鱼儿说:甭哭了甭哭了,既然抓去坐牢,家里有啥吃的么,快给他送些吃的。支书的老婆在厨房里揭锅翻盆,没一口熟食,从鸡蛋罐里摸出三颗鸡蛋就从巷道 往村[1跑。面鱼儿说:你能撵上?得抄近道,,支书的老婆扭头又从她家厕所边的小路往塄畔上跑,面鱼儿也跟在后边跑,跑到石狮子那儿了,榔头队一溜带串地 走到了去公路的土路上,而且过了那个水渠,支书的老婆双腿一软,瘫在那里又是哭。
榔头队从巷道走过时,杏开在狗尿苔家里和婆说话,她昨天夜里梦见了她大,她大好像还在炕上躺着,样子一点没变,她说大呀做啥饭呀,她大说豆 角都收下了咋不见你做豆角烩面片呢?她就醒了,醒了觉得头疼,早晨也没出工去铲白菜,吃过饭头还疼,过来问婆头疼是不是梦见她大的原因。婆说:你是不是顿 顿都给你大献饭的?杏开说:顿顿都献的,怪得很,献过的饭再吃就觉得没味。婆说:那是你大吃过了的么,那托梦还要吃豆角烩面片了,你自留地里没种豆角?杏 开说:去年种的没收下几颗,今年没种。婆说:我这儿有,你拿些回去做了,给你大献上。杏开说:下午队里还铲白菜不?婆说:还铲哩,今年天旱,又没上肥,白 菜生了腻虫,长得不好。杏开说:出工的时候你过来叫叫我,我也去。婆就让狗尿苔去自留地里摘豆角回来。
狗尿苔提了笼子刚出了巷口,一群鸡嘎嘎嘎地朝他跑来,惊慌失措,鸡毛乱飞,他说:咋啦咋啦?所有的鸡伸长了脖子要给他诉苦+可都争着要说,声音就杂吵使他无法听,水皮妈就提着树条子跑过来,见鸡又打。狗尿苔拦住说:这不是你家的鸡,你打啥的?水皮妈说:它们在我家院门口就踏蛋哩,真他妈的不要脸,不是一对在踏蛋,是三对在踏蛋!狗尿苔说:那有啥哩?水皮妈说:有啥哩?咋不到你家门口踏蛋去?!狗尿苔说:我家是啥家,人都不去,鸡去呀?!狗尿苔说着就撵鸡,说:快跑快跑!鸡忽地四下跑开。水皮妈打不着了鸡,扔了树条子走了,还在骂:人伤风败俗哩,鸡都看样哩!狗尿苔低声说:凶的,自己守寡哩,连鸡踏蛋都不行?站着想了想,自个发笑了。
正笑哩,榔头队就过来了,秃子金在喊:狗尿苔,你婆哩?狗尿苔以为榔头队又列队跑步呀,就说:叫我婆咋呀?秃子金说:你没看前面走的是谁? 队伍前是支书,支书戴了个高帽子,满脸牛粪。狗尿苔忙往家跑,一进院门就把婆往上房里推,推不及了,推到厨房,说:又批斗呀,又批呀!秃子金已在院门外 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把厨房门拉闭了,又出来到院门口,杏开也跟了出来。秃子金说:叫你婆跟上走,你跑啥的?狗尿苔说:我婆病了。秃子金说:病了? 病的恁巧?!狗尿苔说:真的病了,上吐下泻的,现在还在厕所里。秃子金说:你婆病了,你就来顶缺!杏开就说:人确实病了,我过来看看的,这是到哪儿去?秃 子金说:到下河湾去的,你去呀不?杏开说:去干啥呀?秃子金叽叽咕咕给杏开说事,狗尿苔趁机要溜走,秃子金说:走呀,狗尿苔,和朱大柜走到一块去!如果秃 子金什么话都没说,狗尿苔会跟着榔头队去热闹的,但秃子金让狗尿苔去顶婆的缺,狗尿苔就不愿意去了,瓷在那里不动。秃子金吓唬道:你去不去,不去你婆就 去,病了也得去!杏开就说:要狗尿苔去,那我也去。
狗尿苔和杏开跟着走到巷口,狗尿苔才发现脚上的一只草鞋烂了,不可能穿着去再穿着回来,他给秃子金说得回去换鞋,秃子金不同意,说光脚走, 狗尿苔说:你以前还行呀,现在咋这凶的?秃子金说:革命哩,谁给你好脸?!狗尿苔就呜呜地哭,他哭着是因为霸槽从队列前到队列后来了,一边哭一边从手指缝 偷看霸槽。果然霸槽就同意狗尿苔回家换鞋。狗尿苔跑回家给婆说了原委,婆说:唉,婆不好,让我娃遭罪了。狗尿苔还笑着说:我去热闹呀!但家里没有了新草 鞋,婆让把另一只还没烂的鞋也脱了穿一双布鞋,狗尿苔说不,就要穿得烂烂的,给榔头队丢人去,就翻那一堆烂草鞋。家里有十几只烂草鞋,都是一双草鞋穿得一 只烂了,而另一只还没完全烂,就保存起来,等着又穿烂一只了再从这些还没完全烂的草鞋里寻一只替就。狗尿苔就在裤带上系了四只还没完全烂的草鞋,去撵榔头 队。系着的草鞋磕打着腿,跑不快,等跑到村口的石狮子前,支书的老婆在那里哭。
狗尿苔说:婆,支书婆,你哭啥哩?
支书老婆说:你爷被抓去坐牢啦!
狗尿苔说:没有呀,刚才我还看见支书爷跟榔头队走的。
支书老婆说:就是榔头队把他抓去送大牢呀!
狗尿苔说:不是,是去下河湾呀,我听说下河湾的联总欺负下河湾的联指,榔头队去声援呀,就带了支书爷,还有守灯,还有我。
支书老婆说:你没哄我?
狗尿苔说:没哄。
支书老婆说:声援就声援么,带你支书爷去?
狗尿苔说:支书爷是走资派么,这样显得革命呀。
支书老婆说:你也说你支书爷是走资派?支书老婆好像生气了,拿手来抓狗尿苔的脸,狗尿苔忙往后退,支书老婆还在说:你也这么说?唼?!
狗尿苔觉得支书老婆说不醒又哕嗦,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走呀!支书老婆把鸡蛋让狗尿苔拿着,狗尿苔拿着跑走了,她还在后边叮咛:你不能吃,一定要给你支书爷!
狗尿苔和杏开就这样跟着榔头队去了下河湾。狗尿苔是哪儿都跑的,又是替了他婆的缺,姓朱的并不多心,而杏开也跟着榔头队去了下河湾,天布、 磨子就火冒三丈。天布和磨子一发火,朱姓的人说什么话的都有,他们又拉扯出前朝往事,从满盆的死,自满盆死后古炉村才乱起来,才导致了今天这田地,他们指 责着杏开并没有和霸槽断了关系,添油加醋,捕风捉影,最后论定杏开就是榔头队的。话说得过头了,连田芽都不信了,说:得了吧,他们就是好,也不敢明目张胆 的好,杏开哪里就是榔头队的?谁见到她去过窑神庙?天布媳妇说:我见到她从窑神庙门前过的。田芽说:庙门口是路,谁不走路,何况她家自留地在中山后腰里, 到自留地不路过庙门口从半空飞呀?天布媳妇说:自留地能有多少活,她是一天几趟到自留地,就是图着路过庙门口了往里边看霸槽哩!田芽说:咋能这样说话?都 是姓朱的……天布媳妇说:屁呀,朱姓以前在古炉村啥势,现在是啥势?一锅汤里,有了水皮那老鼠屎,又有了杏开老鼠屎,汤能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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