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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驱者(2)

男子:"你若仍然比人高贵,就做不了国王了。"

国王:"因为我是这块土地上最勇猛的,他们立我为王。"

男子:"你若依然勇猛如初,就做不了国王了。"

国王:"因为我是人们中最富智慧的,人们立我为王。"

男子:"你若仍旧富于智慧,就不会被选为国王了。"

这时候国王猛然倒地,痛哭起来。

赤身的男子低头看了看他,拿起王冠,轻轻地戴在国王垂下的头上。

然后,他又以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国王,随即走进银镜。

国王站起,马上向镜中看去。他看到的,只是戴着王冠的自己。

战争与弱小民族

草原上,一头山羊和它的小羊羔正在吃草;高空中,一只兀鹰却在盘旋,眼睛贪婪地盯着下面的羊羔。就在它将要俯冲攫取食物的时候,另一只兀鹰飞来了,在山羊和小羊羔上空飞来飞去,心里怀着同样贪婪的念头。于是两个敌手在空中厮杀起来,空中回响着它们惨怖的鸣声。

山羊抬头看着,心中大惑,便低头对小羊羔说:

咄咄怪事!我的孩子,那两只高贵的鸟儿竟会互相残杀!这辽阔的天空还不能任它们飞翔吗?祈祷吧,孩子,从心里祈求上帝,求他为你生着翅膀的兄弟带去和平。"

小羊羔便从心底里祈祷起来。

批评家

有天黄昏,一位骑马往海边赶路的男人来到了路边的旅店。他和往海边赶路的人们一样,很相信夜里人们的行止,他下马以后,就把马挂在店FI边一棵树上,然后走进旅店。

午夜,一个小偷趁人们都已入睡,将马盗走。

次日晨,旅行者醒来,发现马被人盗走,他痛惜不已,为失去了马,也为有人竟然心怀偷念。

这时,房客们走来,站在他四周议论起来。

"你真傻,怎么能把马拴在马棚外面呢?"

"更傻的是,你不曾把马腿捆扎一下。"

"骑着马去海边,本身就是件蠢事。"

"只有懒汉和腿脚不麻利的人才备有马呢。"

旅行者十分不解,终于叫了起来:"朋友们,就因为我的马被偷了,你们一个接一个数落我的过错;可奇怪的是,对于盗马贼,你们怎么不加一句谴责呢厂

诗人

四位诗人环坐在放着一碗美酒的桌旁。

第一位诗人说道:"我似乎用我的第三眼,看到这美酒醇郁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就像一群飞鸟翩跹于一片迷人的林间。"

第二位诗人昂起头,出口成章:"通过我的内耳,我听到这些轻雾般的鸟儿在吟唱,那悠扬的歌声沁入我的心扉,正如白玫瑰用花瓣包住采蜜的蜂儿。"

第三位诗人闭起眼睛,双手上伸,慷慨陈辞道:"我用手触摸到了,我感觉到它们的翅膀,恰似一个酣睡的仙女,轻轻对着我的手指呼气。"

这时第四位诗人站起,端起酒碗,说:"噢,朋友们!我的眼光、听力和触觉都太迟钝了,既不能看到这美酒的香气,也听不到它的歌声,更感觉不到它翅膀的扑腾,我知道的只是这碗美酒本身。看来我现在该喝下它,让自己变得敏感起来,以达到你们出神火化的境界。"

说完他把碗举到唇边,一仰头将美酒喝个精干。

那三位诗人张咧着嘴,看得惊呆了。他们的眼里,露出强烈而不再有诗意的仇恨。

风向标

风向标对着风说:"瞧你是多么讨厌,多么乏味啊!你不能换个去处,别冲着我的脸刮吗?是你破坏了上帝赐我的宁静!"

风没有作答,只是在空中大笑。

阿拉杜斯之王

有一次,阿拉杜斯城里的长老们晋见国王,请求他颇令,禁止在城里饮用葡萄酒和其他酒精饮料。

国王转过身去,冷冷一笑走开了。

长老们惶惶不安地退下朝廷。

遇到王宫门口,他们遇见了朝廷侍从长,他一见长老们面有难色,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侍从长说道:"真可怜,朋友们,要是你们碰见国王醉了,他必定会恩准你们的请求。"

自我心的深处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起,飞向天空。

鸟越飞越高,却又越来越大。

起先,它只像燕子一般大小,而后像云雀,像兀鹰,像春天的云团,最后,竟至遮蔽了星光闪耀的天空。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向天空,鸟高飞而复巨硕,然而终没有飞出我的心扉。

呵,我的信仰,我难以驯服的真知!我如何才能飞到你的高度,与你同观印画在空中的人的"大我"?

我如何才能将心底的大海化为烟云,随你一道在辽阔不可测的空中轻德?

那羁身于殿堂的囚徒,如何才能一睹殿堂金碧辉煌的穹窿?

果实的核心如何才能扩伸,以至包含了果实?

呵,我的信仰,我锁链加身,身处这以白银黑擅为栅栏的牢笼,竟不能与你齐飞。

然而,自我心的深处,你飞向天空,是我的心包孕了你,我可以因此满足了。

朝代

伊沙奈国的王后正经历着分娩时的阵痛,国王和朝廷的重臣们在"飞牛大厅"等候着,他们屏声息气,焦急万分。

黄昏时,一位信使匆忙走进大厅,他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票报说:"我给国王陛下、给国家、给国王的奴仆们带来了佳音:拜特隆国的暴君、国王陛下的不共戴天之敌、好战的米赫拉卜,已经毙命!"

国王和重臣们听罢,全都站起欢呼,因为强悍的米赫拉卜一日在世,就必定要骚扰伊沙条国,掳掠其人民。

与此同时,御医带着助产士们也来到"飞牛大厅"。御医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禀道:"国王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对伊沙条的统治,必将传至万世;因为就在此刻,陛下您喜得贵子,江稷江山有人承继了!"

国王御颜更是大悦,同一时刻里死敌归无,王室有继,真是双喜临门。

且说伊沙条城里有位极灵验的预言家,既年轻又敢于直言。当夜国王便令人带预言家见他。预言家被带到朝廷后,国王饬令:"你预言一下,吾国今日新得的王子前途如何?"

预言家毫不犹豫地答道:"呵!国王且听,听我说出您今日降生的王子的前途:国王的死敌、昨日黄昏死去的米赫拉卜的阴魂,只在风中寄了一日,又寻得托生之躯;他托生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您新得的王子。"

国王听罢大怒,拔剑杀死了预言家。

从此至今,伊沙奈的贤明之士经常在暗中相告:"你不知道吗,自古以来都在传说:伊沙奈被敌人统治了?!"

真知与半知

浮在河边的一根木头上趴着四只青蛙。突然冲来几个浪头,木头顶浪向下游慢慢飘去。青蛙们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它们的首次航行。

不多久,一只青蛙说话了:"这根木头实在神奇,它会运动,就像有生命一样,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只青蛙说:"不,朋友,这根木头跟别的木头一样,是不会运动的;运动的是河水,它流向大海,也带动了我们和这根木头。"

第三只青蛙却说:"木头和河水都不会运动,运动的是我们的意念;没有意念,一切运动都不复存在。"

三只青蛙为究竟是什么在运动争辩起来,它们越辩越热闹,嗓门也越来越大,但到底还是互不服气。

于是它们转向第四只青蛙,它一直在细心听着各方的言论,并未作声。青蛙们请它发表见解。

它说:"你们都对,说得都不错。运动的既是木头,也是河水,也是我们的意念。"

那三只青蛙听罢勃然大怒,因为谁都不想接受:自己的观点不是完全正确,人家的观点不是完全错误。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三只青蛙同仇敌汽,一起使劲把第四只青蛙推进了河中。

白纸如是说

一张雪一样清白的纸片如是说:"我生来纯洁无瑕,愿今后永续这份纯洁。我宁可被焚,化为灰烬,也不愿黑色玷污我,不愿脏物靠近我。"

墨水瓶听了白纸的话,在自己黑色的心中暗笑,后来便再不敢接近白纸。彩笔听了白纸的话,也再不去碰它了。

果然,这张白纸得以永续自己的洁白和纯净了:洁白,纯净,又空空如也。

学者与诗人

蛇对云雀说:"你会高飞,但你无法到大地深处探幽;在那里,生命的元气在完美的静谧中涌动。"

云雀答道:"是呀,你无所不通,岂止如此,你的智慧简直无与伦比。可惜H不会飞翔!"

蛇好像没听到云雀答话一样,继续说道:"你见不到蕴于深处的奥秘,无由在地下王国的宝藏中蠕动。就在昨天,我还在一个红宝石洞里栖身,那里和成熟石榴的肚里一样,最微弱的光线也会将宝石映成火红的玫瑰。除我之外,谁有幸一睹如此奇观?"

云雀:是呀,只有你能匍伏于往古的晶莹纪念里。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有一种植物扎根于地心深处,谁食用此根,就会变得比阿施塔特还要俊美。"

云雀:"惟有你,惟有你才能揭示大地深奇的思想。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一座大山的底下,有股紫色的水流,谁饮用此水,就会变得同神灵一样长生不朽。我确信,再没有别的鸟兽知道这紫色水流。"

云雀:"如你愿意,你自然会同神灵一样长生不老。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一座理在地下的圣殿,每月都去那儿寻访一次;那圣殿由早被遗忘的一个巨人部落所建。墙壁上铭刻着天地古今的种种奥秘,谁读此铭文,就能够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云雀:"真的,你若愿意,你蜷曲的身躯里可以包容天地古今的一切知识。可惜一一一你不会飞翔!"

现在蛇终于厌烦了,它一边掉头钻进洞穴,一边悻悻说道:"头脑空空的歌伎!"

云雀也唱着歌飞走了:"可借你不会歌唱!可惜啊,大学士,可惜你不会飞翔!"

价值

一个男人在自家地里挖出一尊绝美的大理石雕像。他带着雕像,找到一位酷爱各种艺术品的收藏家,准备出卖。收藏家出了高价买下,事毕后两人分手。

回家的路上,卖主手里摆着大把的钱,心喜地自语:"这笔钱会带来多少荣华富贵呀!怎么还有人不惜如此代价,换取一块在地下埋了干年,做梦都无人梦见的顽石?不可思议!"

同时,收藏家却在端详着雕像,心里也在自语:"真是气韵生动,巧夺天工!何等美丽的一个精灵,酣睡了干年之后再度复生!何以有人会以如此稀珍,换取毫无趣味的几个臭钱?"

外的海洋

一条鱼对另一条鱼说:"在我们这片海域上面,还有另一片海洋,那里也有生物嬉游,就跟我们生活在这里一样。"

另一条鱼答道:"这纯粹是幻想!你不知道吗:无论什么只要离开我们的海域一英寸之距,在外面呆上片刻,就会死去。你凭什么证明别的海洋里也有生物?"

忏悔

某人趁着月黑之夜游入邻居的菜园,拣了最大的一个西瓜偷回家中。

打开一看,却是只生瓜。

然后奇迹发生了:

他良心发现,悔恨不已,为自己偷了西瓜而忏悔。

临终者告兀鹫

稍等,稍等一会,我急迫的朋友,

很快,我就交出这无用的皮囊。

徒劳无益的疼痛,

在消磨你的耐心;

我不会让你再等长久,

诚实而饥饿的伙计。

但这锁链,虽系气息制成,

却不易粉碎,

死的愿望——

强似一切的愿望,

正被生的愿望——

弱似一切的愿望羁绊。

原谅我,伙计,我滞留得太久。

记忆在控驭着我的灵魂:

那是列队而过的遥远时光,

是梦中的青春幻想,

是一张脸庞告诉我的眼睑不要闭阖,

是徘徊在耳际的一个声音,

是抚摩我手臂的又一手臂。

原谅我,你等得太久。

现在好了,一切都已凋萎——

脸庞、声音、手臂,还有

领它们前来的轻雾。

结扣已打开,

绳索已断裂,

那非食物、非饮料的已撤去。

靠近些,饥饿的朋友,

餐桌已备好,

食物虽不丰厚、简陋,

却是和着爱奉献。

来吧,先啄这里,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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