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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看不见的人(4)

冬天的夜长得很哪,我们通常用漫谈打发冬夜,以便消遣取乐。

赛里姆·迈尔加尼:

看来你们谈得津津有味啊!我从小姐关于哈姆雷特、青蛙的谈话中已经闻到了这种气味。我将从这杯咖啡中得到乐趣,借以得知这些话不是说给像我这样一个异乡人的。

(哈娜端着一杯咖啡进来,迈尔加尼接过咖啡,哈娜眷恋地望着他。)

(优素福·贾马勒递给迈尔加尼一支烟,迈尔加尼点上烟,每呷一口咖啡,便抽一口烟。抽完烟,喝完咖啡,迈尔加尼起身要走,所有人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一一向他挥手告别。迈尔加尼告别乌姆·努法勒,并许诺不久之后再来看她。之后,迈尔加尼谢过主人和主妇,走出客厅。)

(在座者沉默无言,直到赛里姆·迈尔加尼的脚步声消失在夜的寂静之中。他们面面相觑,默默不语,仿佛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们的脖子,只有沃尔黛小姐 例外,只见她唇间漫溢着包含千种意思的微微笑意。一阵类似于深渊嚎啕、争论者的舌战的寂静之后,沃尔黛小姐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

沃尔黛:

毫无疑问,你们将在沉默、遗憾、后悔中打发这夜下聚会剩余的时间了。是的,先生们。现在于你们来说,沉默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假若一定要开口说话的 话,那么,你们就谈关于思想自由与忠诚的话题吧!我度过的最近时辰,才是我生命中最美丽、最崇高、最深刻的时光。因为它在我的眼前画出了叙利亚人的集体面 目,向我展示了叙利亚人带着他们的枷锁从巴比伦走到孟菲斯、巴格达和伊斯坦布尔的原因。这最近时辰已经向我显示了叙利亚人的创造能力,同时也展现了叙利亚 人制造具有各种面貌的笑话的高超技能。是的,正是这样,我的先生们。我们都有各种面貌。在蓝色时辰,我们的脸就是蓝色的;黄色时辰,我们的脸就是黄色的; 红色时辰,我们的脸就是红色的。依此类推,有多少颜色,就有多少颜色的脸面。先生们,祝各位晚安!

(说罢,沃尔黛走出客厅,就像逃出地狱的人那样,狠狠地将门关上。)

(厅中人一直沉默无言,抬眼凝视着天花板,仿佛看到手持“功过簿”的可怕魔鬼,那魔鬼将赛里姆·迈尔加尼带到他们之间前,他们说的关于迈尔加尼的那些话,全部记录在了那个“功过簿”上。)

四革命之始

地点:贝鲁特海上一咖啡馆

时间:1914年8月的一个雨天

人物:艾哈迈德贝克(穆斯林)

法里德先生(基督徒)

幕起,基督徒法里德先生与穆斯林艾哈迈德贝克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摆放着一些食品和饮料。

法里德:

这些土耳其人可真聪明,他们对叙利亚的聪慧和阿拉伯品格了解得多么精细啊!他们知道叙利亚肌体的毛病在哪个部位,于是当即刮起占领旋风,将他们的皮屑撒上去。

艾哈迈德:

你不该说土耳其人聪明,而应该说叙利亚人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之中的盲人青年;一旦远处出现些许亮光,便以为那是太阳或月亮。并非叙利亚人不聪明,但那却是十足愚蠢用聪明、智慧外貌所表现出来的阿拉伯叙利亚人的愚昧。

法里德:

朋友,你听我说。两年以来,叙利亚的思想奶油被热情之火烘烤,然后摊在自由、改革和崇高原则的盘子上:正是那种崇高原则造就了卢梭、伏尔泰、巴特里克· 亨利、加里波第等一代巨人,是他们在西方人的胸中竖起了自由之碑。今天,土耳其人伸出长长的胳膊,将神奇麻醉剂的混合物浇在叙利亚的思想奶油上:那麻醉剂 是十九世纪开始以来,由奥斯曼政治家们制造的;那麻醉剂时而像糖蜜,时而又呈焦油状。当今,即使世界上最杰出的化学家,要想从土耳其糖蜜和焦油里将叙利亚 的奶油提炼出来,那也是无计可施的。

艾哈迈德:

你的话使我想起了我读过的纪伯伦的一篇文章,题目为《麻醉剂与手术刀》。我看你呀,也像那位隔着乌云看东方的作家一样,把东方的情况过分夸大了。

法里德:

是的,我和那位叙利亚作家的见解相同。过去我也认为那位作家夸大其词,只看到东方的黑夜,看不到东方的黎明,只看到叙利亚的冬天,看不到她的春天。如今呢,我认为他的看法是对的,我也和他一样了。

艾哈迈德:

你不要夸大其词。还是让我们像医生看病人那样看看当前的情况吧!你把聪慧归于土耳其人,而把愚蠢归于叙利亚人。我呢,我说这二者都不精明。

法里德: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艾哈迈德:

我是穆斯林,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东方人。我在欧洲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晓得了伊斯兰教的伟大,认识了伊斯兰教在现代文明中的中心位置。我回到自己的国 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流浪在乡亲与朋友之间的一个异乡人,并没有对伊斯兰教光荣熟视无睹。我在瘫痪了的东方人之中,也没对东方繁荣前途感到失望,东方是 一巨大现实,伊斯兰教是一伟大真理。土耳其人蠢就蠢在企图压制阿拉伯力量。阿拉伯力量之于伊斯兰,如同心脏在肉体中的地位。将要饿死的阿拉伯人蠢在放着满 山遍野的生命面包不吃,而去咀嚼那些萝卜须子。土耳其人独揽统治大权,势必将土耳其人推向消亡。被称为改革家的有头有脸的叙利亚人,他们只相信自己在上院 中的职位,这使他们无法知道奥斯曼政治家已为每一个翘首望天而脚却插在水中的人建造了仅为二十平方英尺的驴圈。这就是愚昧哲学。

法里德:

凭安拉起誓,艾哈迈德贝克,你真使我佩服。你很精通牲口的习性。

艾哈迈德:

是的。这些人分不清骆驼、毛驴与骡子。当我想到那只雄鹰昔日曾把双翅从安达鲁西亚伸至中国心脏,而今却看到它戴着阿拉伯和土耳其蠢人之手锻造的桎梏时, 我简直心惊肉跳,头昏脑涨,真想让坟墓中的哈立德·本·沃里德复活过来,砸碎缠在历史造就的那只雄鹰腿上的锁链,砸碎轰动了科学的伊斯兰脚上的锁链。正是 伊斯兰教创造了大马士革、巴格达、巴士拉、开罗和格拉纳达的辉煌,令伊本·阿斯变成了大军统帅,使伊本·赫勒敦成了哲学家,把穆台奈比造就成了诗人。

法里德:

贝克阁下,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伊斯兰确实是个伟大真理。伊斯兰应独立于任何劫取意志和生命的附属物之外。

艾哈迈德:

伊斯兰的本质不接受附属物。伊斯兰是绝对单纯真理。假若穆斯林在相互交往中偏离伊斯兰而贪婪附属物,那并非产生自伊斯兰本身的痼疾,如某些西方人所想 象,而是病根在于穆斯林自身。请不要忽视这一点:正如英国东方学家猜想的那样,伊斯兰不仅仅是一种宗教,而且是一部民法,在其巨大的双翼下包容了各个时代 人们的所有需求。真正的穆斯林不仅应该具有一定的精神情感,而且还应该是文明集体中的一员。

法里德:

贝克阁下,你说的很对。基督教徒把你说的一切关于伊斯兰教的东西都说成是与基督教有关。基督教徒不仅把基督教当作一种精神宗教,而且认为它是欧美文明的基础。

艾哈迈德:

每个人想什么和说什么,都有自己的完全自由。但是,我发现真理支持一个人所言,而否认另一个人所言。

法里德:

你指的是什么呢?你是说事实否认一个欧洲人所说的基督教创造了现代文明吗?

艾哈迈德:

(沉默片刻,然后犹豫地说)有些人大力鼓吹教堂教育,却针锋相对反对政治学院、作战部及每一个为欧洲人做出了有益工作的地方所进行的教育。你认为事实会 支持这些人吗?作为一种宗教,我尊敬基督教。但是,我却不能把基督教与基督徒们的工作协调起来。这就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差别。因为伊斯兰是根据自己 的学说进行教育和工作的,而基督教却不做那些事。基督教徒在教堂里喜欢他们的敌人,当他们走出教堂时,思考的却是消灭敌人的有效办法。基督徒坐在《圣经》 前推崇的是贫困、安居和温顺。但是,他们刚把圣书放在一旁,则挺起身来,吹嘘自己的富有,夸耀自己的实力,傲气十足,不可一世。基督徒缩着脖子,伸开双 臂,用类似于处女的叹息声说道:“谁打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也伸给他!”片刻后又像饿狮一样,说道:“在我国的每个港口,都有无数配装着大炮的装甲车,杀 生害命轻而易举。谁敢触摸我的衣角,定叫他惨死无疑!”基督徒说话如同唱歌:“让我们像田间那不纺不织的风信子,生活在太阳光下,自在高贵,风光空前,就 连苏莱曼大帝也未曾享受过。”虽然如此,我们却发现基督徒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将金银从亲人的口袋里掏到自己的口袋中。基督徒说:“今世没什么,来世是一 切。”但是,他却为今世而生活,根本不考虑来世。是的,我敬重基督教,但我要和尼采说:“确有一个基督徒,但已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要和纪伯伦说:“假 若拿萨勒人耶稣回到这个世界上,定会作为异乡人孤独地饥饿而死。”这就是我眼中的基督教。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基督教徒。我简直不能够将他们的教义和他们的作 为协调起来。

五国王与牧羊人

下面这个故事是纪伯伦用阿拉伯文写成的。他是为将于1913年初出版的《旅行家》豪华号撰写的。但是,《旅行家》杂志已先于纪伯伦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豪华号未能问世,故事至今才得以发表。

地点:黎巴嫩北部雄狮岩荫下高原间的绿色牧场

时间:夏末的一天下午

人物:牧羊人、国王及其宰相

牧羊人坐在雄狮岩荫下,快活地望着自己的羊群;手里拿着一支笛子,不时地吹上一曲。

这时,国王正骑着马而来,望着牧羊人。

国王:

我看你坐在这块巨岩荫下倒是挺自在的。啊,你的武器好厉害呀!

牧羊人:

你骑在宝马背上又是多么快乐啊!不过,我看你很累了!

国王:(环顾四周)你晓得我是何人吗?

牧羊人:不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国王:

(笑着)假若你晓得我是什么人,你定会害怕得昏厥过去。

牧羊人:

(抓起一把土)倘若你知道我是何人,你定会高兴得死去。

国王:你好不知耻啊!

牧羊人:你是多么蠢笨、粗鲁!

国王:你应该弄明我是何人,以便开口说话。

牧羊人:你应该弄清我是什么人,以便吓得发抖。

国王:假如我有意,可以立即让你死在我的剑刃下。

牧羊人:

倘若我有意,可以用我的棍子敲死七个像你这样的人。

国王:(犹豫地)像我?我是国王。

牧羊人:我是这群羊的放牧人。

国王:难道你是个疯子?

牧羊人:

我还没说我是这块土地的国王,你怎么就把我当成疯子?

国王:难道你不晓得生与死就在我的双唇一动?

牧羊人:

照这么说,杀死我祖母的就是你了!也正是你,在我邻居的姑娘还不满十五岁时,你就赐予她一个男婴。

国王:

不是的。我既没有杀死你的祖母,也不曾让你的邻居姑娘生下男婴。

牧羊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冒充国王?你又为什么说生死只在你双唇一动呢?

国王:假使你看见我周围卫兵林立,你会怎样呢?

牧羊人:

你看现在我的四周都是我的羊,我不认为你会干出一件合乎情理的事情。

国王:假若你看见我坐在自己的宝椅上,你会说什么?

牧羊人:

你看哪,我背靠巨岩,直到现在,还没听到你一句好话。

国王:

(烦躁不安)我们属于安拉,我们都要回到安拉那里去。喂,男子汉,你知道国王这个词的意思吗?

牧羊人:

我们都是上帝!我们就是来世与归宿!我说男子汉,你知道何为牧人和羊群吗?

国王:

你明白我们所说的司令、领袖、主任与素丹的意思吗?

牧羊人:

(不耐烦地)你晓得我们所说的羊司令、畜领袖、羔主席和群主任的意思吗?

国王:

你明白我们所说的国家、国王、政府、法律、罪恶与惩罚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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