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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他们不会死心,准保还得再攻!”

“是呀!所以我说‘一时’不敢再攻啊!旅长已经回到王村,教咱们也快回去!”

“回去!”石队长肚中的煮白薯要都翻上来,口中漾着酸水。

“咱们的任务原是来扰乱敌人的后方。现在敌人既停止了进攻,左纵队也原封没动的撤回来,我们当然无须攻取文城,那么咱们三十二个人!”

“三十一个!丁一山已经死了!真要命!”石队长矫正李德明的错误。

“嗯,三十一个人也就无须再白白的牺牲了,所以旅长叫咱们赶快回去。”

“真要命!白来一趟!”石队长楞起来。

“命令是命令!”

“谁不知道命令是命令?”石队长急扯白脸的说。他抬头看了星。“反正今天出不去城啦!”

“已经关了城!”李德明给找补上。

“明天一清早,你出城,通知城外的人。教他们等着,看咱们都安全的出了城,你们再走。过了河在李村集合。现在——”石队长想了一下,“你吃了饭没有?”

“没哪!”李德明顿时觉得肚子很饿。“本想在老郑那里要两个饼子吃,不知道怎么草房里连个灯亮也没有!”“老郑刚刚出城。”

“他来过?”

“来告诉我留神!王举人被捕,梦莲姑娘出了城!”“王举人——喝!说不定咱们还不大好容易出城了呢!”“他们要是今个晚上审问王举人,十之八九咱们得动手,不管有命令没有!”

“怎么?”

“木头脑袋,给他两个嘴巴,还不都说出来?他一招,咱们还得了?快去,到烟馆西吃!吃完,警戒!今天夜里谁也不能睡!留神!”石队长一气说完,把自己藏在黑影里,预备一夜不睡。

李德明离烟馆还有十步,他变成了个石头人。烟馆的厚毡帘子慢慢的被掀起,出来个日本宪兵。帘子还没落下去,两个被捆绑着的人象被推出来的,很快的跳在房檐下,房檐下悬着个相当亮的玻璃灯。紧跟着,又出来两个宪兵,帘子似落没落的工夫,田麻子得意的扭出来。

李德明由石头变成一股烟,一步蹿到黑影里。没有命令,他不敢开槍,虽然他已把槍掏出来。

田麻子打死二狗,想逃出文城,到别处另起炉灶。可是,他不敢逃,怕把事情弄明了。再说,逃到哪儿去呢?到日本人管着的地方去,早晚是要落网。到中 国地方去呢?又没有大烟吃!本来他不敢直接出卖石队长,现在,他急得发了昏,不能再细细的思索。他向宪兵告密。到王宅,他扑了空,没找到石队长。他领着宪 兵到烟馆来。石队长手下的两位弟兄奉命监视着田麻子,住在烟馆里。往日,他们轮流着给田麻子钉梢,随时向石队长报告麻子的行动。可是,今天田麻子告诉他 们,他要改邪归正,去暗杀二狗,所以他们给了他一点自由。他们正在烟馆里等他回来,田麻子却同日本宪兵由前后门包抄,把他们擒住。

李德明象箭头似的,飞奔了石队长去。

听完了老李的简单报告,石队长只说了声:“真要命!”带着老李就走。他们的脚步象夜间下山的雄狮子似的,步大,声轻,而且很快。在一个小巷口上, 他同老李等田麻子们过来。过来了,石队长容他们走过巷口,而后跟上来。田麻子在最后。石队长的小刀一下子插入他的腰窝,只留下一点木柄。田麻子喊了一声, 倒下。石队长的刀子拔出来,赏给了宪兵的后心。同时,李德明的两只大手把另一个宪兵的脖子掐住,要活生生的把头拔下来。最前面的宪兵转回身来,开了槍—— 王举人在监狱里听见的头一槍。两个被捆着的弟兄向左右闪开,李德明一个泼脚把开槍的宪兵摔倒,照着头上还了一槍。极快的把两个弟兄的绳索解开,石队长说了 声:“动手!”

两声槍响惊动了全城。受尽压迫与耻辱的文城早就想报复,再加上前几天听到日本人在河边上吃败仗的消息,与今天王举人的被捕,人们已不再考虑自己有 没有良好的武器和严密的组织,而只想有个机会便去报仇。除了几个汉奸,人人都拿日本人当作仇人;日本人不只杀了某家的男人,或奸婬了某家的姑娘,而且普遍的教文城的人没有东西吃。文城每家都有饿死的人!

在从前,听到槍声,他们只会把自己藏在黑暗的地方,象个半死的人似的那样不能多管别人家的事;他们只有把自己的心变成麻木的,才能使自己在黑影里 多喘息一会儿。现在,他们知道了敌人有比槍刀更厉害的武器——饥饿!他们必须不再怕槍响,不再怕敌人,才能把自己从死亡里拉回来。即使他们因抵抗而失败, 而死亡,这样的死亡也比饿成两层皮,在床上偷偷的断了气好。他们,现在,听见了槍声,不但不往黑影里躲藏,反倒拿起他们所能找到的武器走出屋门。复仇与雪 耻的热情开了闸。

石队长的手下早已准备好,听见槍响,他们从小巷里,人家内,破庙中,全拿着武器,小心而兴奋的跑出来。石队长带着李德明往十字街口胞。十字街口的 高杆上悬着一盏大煤汽灯,惨绿的光射出老远。石队长看灯,李德明看灯下的“岗”。双槍一齐响,灯碎了,噗的起了一团红光,然后暗淡下去,惨白的街变成黑 暗。灯下面的岗位,随着灯的熄灭走入永久的黑暗,血溅在杆子上。刚被石队长救下来的两位弟兄,跑回烟馆。烟馆的对门是王举人公馆;他们的任务是在王宅放 火。石队长与李德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擦着墙壁与馆户的门脸儿疾行,奔向小城隍庙去。

给二狗家中放火的两位弟兄来到。他们不甚得手。二狗糊里糊涂的死去,马上有人报告给日本人。日本宪兵来到,没有管二狗,而先四下搜索——搜索的不 是凶手,而是便于携带的珍贵东西。带着在岛国培养成的心,与惯作海寇的眼,他们看什么都是好的。他们愿意把东西都拿走,但是无法不加以选择;他们并没有把 贼船驶到文城来。他们兴奋,贪婪,迟疑;看到件值十元的东西就好象看到了富士山。街上响了槍,他们舍不得停止搜索。槍又响了,他们不得已的胡乱把东西塞在 衣袋与裤袋里,一齐冲出来。大门变成了战场。打了有十来分钟,我们的两位弟兄掷出手榴弹。不管敌人是都死在大门内与否,他们两位绕到院旁,跳进墙去,放起 了火。这个火头比王宅的迟了十分钟。

城内的火起来,城外埋伏着的弟兄把手榴弹投入了货栈。

为牵制车站上的敌兵,他们散开,由四面射击。

城内械外的火光在天空接联成一片,城外城内的敌兵立时四下里散开。他们摸不清我们的主力在哪里,不知道我们一共有多少人,他们只能给各处以同等的 注意。他们提着槍沿着墙根向各处疾走,没想到城中的百姓们会向他们袭击。墙垛旁,树后,小巷口,街门中,随时的砍出菜刀,铁锹,或打出木棍,使他们无法前 进。他们上了刺刀,见人就刺,四围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赤手空拳来夺他们的槍。他们狂喊,百姓们也狂喊。火越烧越旺,人越打越多,闪动的是火光,飞溅的是肉 血。敌人冲杀,我们围裹,每条街都有多少人在喊,在打,在厮杀。

敌兵调了机关槍。敌兵有了据点,我们的百姓渐渐分散,仍旧藏躲在门后,树后,或爬在地上。街上伏着许多不能动的人,有的已死,有的痛苦喊叫;我们 的兵与百姓之间也有敌兵,头拚着头,或手挨着手,躺在一处,分不出谁是战胜与战败者;侵略的野心与复仇的狂热使大家的血流在一处,把街道流红。

百姓的自动的助战,加大了我军的声势。我军去救火,打开监狱,选定了隐蔽袭击敌人。有百姓的到处截杀,敌人始终没有发现我们的零散的,分布在四处 的,小据点。我们的择定了的小据点可是始终不动,石队长有命令:“各守据点,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准移动!”这样,我们布好了的旗子才在纷乱中有了一定的 地位,分散得合适,集合得容易,联络得迅速。火大人多,槍密,石队长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哪里有几个人,哪个人是干什么。他极忙,极沉着,他象一根有力的鞭 子,抽动着战斗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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