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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惆帐断魂空出峡 只怜飞絮已无家(3)

丘迟继续说道:“可笑章铁夫那两个手下,还不知死活,同时出手,居然敢用喂毒的暗器打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的暗器反震回去,结果受了暗器所伤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我也不管他们死活,立即离开那间客店。那时已经找不着你的爷爷了。”

陈石星道:“他们知道是你干的么?”

丘迟说道:“黑暗中他们根本就没见着我,不过我知道章铁夫是个大行家,他的铁砂掌被我所破,迟早会猜得着是我干的。”说至此处,哈哈一笑,跟着说道:“就这样,我从一个御林军的军官变成了这间茶馆的老板,每天喝喝自己酿的酒,倒也乐得逍遥。”

陈石星道:“丘老伯,你为晚辈一家断送了前程,你虽然是施恩不望报,晚辈可是过意不去。”

丘迟一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也说这样的俗话,什么前程,在那样混浊的官场中,岂能容我施展抱负?想要‘前程’只有昧着良心干伤天害理的事而已。我早就想离开的了。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可要比做什么御林军的军官惬意得多。唯一感到遗憾的只是我没能向云重辞行。我也是当天晚上溜出京城的。”

陈石星道:“可惜你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也给我累得不能过了。”

丘迟笑道:“这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虽然不做茶馆老板,自己酿的酒还是每天都能喝的。”

“从此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云重。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未到半年,我倒是见着了你的爷爷。”

他似乎是在回忆当时见面的情形,又再喝了三碗酒后,方始说道:“我这间茶馆开张未久,那天有三个外地口音的异乡人进来喝酒。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爷爷。上次在客店里我虽然没见着他的脸,但他是背着这张古琴的。跟着他的一对中年夫妇也都带着乐器。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你的娘亲也是一位擅于弹奏琵琶的女乐师。”

丘迟接着说道:“小兄弟,其实你曾经到过这里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

丘迟笑道:“不错,你是还没有出生,不过你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陈石星一想,笑道:“不错,我今年虚龄正是十九岁。”

丘迟继续说道:“那天他们进来喝酒,可把我吓了一跳。”

陈石星道:“为什么?”

丘迟说道:“你爷爷和爹爹都是形容憔悴,我看得出来,你爹爹似乎身上还有内伤,令堂大概是有三个月身孕的样子,脸上也是带着病容。”

陈石星好生难过,想道,“他们被奸宦逼害,天地虽大,却不如何处可以容身,怎能不一精一神颓丧,只怕没有病也要气出病来。唉,想不到我还未出生,就连累爹娘如此受苦。”

丘迟说道:“小兄弟,当时普天下的百姓,谁不受那奸宦的逼害,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了。”一声长叹过后,喝了满满的一大碗酒,继续说道:“我招呼他们坐下,心里可在踌躇,要不要和他们说明真相?谁知我还没有说话;你的爷爷却也知道我是谁了。”

陈石星诧道:“爷爷那天晚上并没有见着你,他又怎么知道?”

丘迟说道:“我刚刚从御林军军官变成茶馆老板,自是难免有点牢騷。茶馆开张之时,我写了一首陆游的词作为补壁。”

说至此处,他把挂在墙上的一张熏黄的残旧布幔揭赵,只见里面罩住的是一副条幅,写着南宋词人陆游作的“诉衷情”词。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做何处?尘睹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爷爷认出了你的笔迹?”

丘迟说道:“不错,令祖眼力端的厉害,我给他通风报讯那封短柬他一直留着,只凭这封短柬,就熟悉了我的书法。给他看破,我也只好承认了。

“在京师那晚,我们其实并未会面,这次方是正式相识。一相识大家就像老朋友一样谈起来了。

“谈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爷爷一家三口,非但给王振逼害得不能在京师立足,要想流浪江湖,也是难以容身,就在两天之前,他们还碰上王振的爪牙。”

陈石星道:“我爹敢情就是给王振的爪牙打伤的。”

丘迟说道:“幸亏他们碰上的那个爪牙不是锦衣卫的高手,他要捉你爷爷,你爹和他拼斗,受了一点内伤,终于将他赶跑。但令堂受了这场惊吓,却得了病。我本来要留他们多住几天,把身子调好了才好走的,他们害怕还有王振的爪牙追来,怎样说也不愿意再连累我,那天我们只得畅饮一场,听你爷爷弹了一曲,就分手了。”

陈石星心里想道:“怪不得爹娘早死,原来都是给王振这厮害的。”

丘迟说道:“王振在土木堡事变之后,不久也就死了。你爷爷想必是因事过情迁,不愿与你再提。”

陈石星道:“可恨这奸宦早死,我不能亲手替爹娘报仇。那个章铁夫呢?”

丘迟说道:“章铁夫倒还活着。不过听说他已换了一个主儿。他的新主人是九门提督龙文光。”

陈石星恨恨说道:“刚才来的那个‘龙公子’,就正是龙文光的宝贝侄儿。可惜这次他只是带了呼延四虎出来,章铁夫没有给他‘保驾’。”

丘迟叹了口气道:“天下的好人是杀不尽的,坏人也是杀不尽的。今后你行侠仗义是应当的,却也不必老是记挂着报仇了。唉。朝廷的乱七八糟,何尝不也是像二十年前的样子!”

叹息过后,丘迟继续说道:“那天你爷爷临走的时候,也曾给我留下一幅字迹,你要看么?”

陈石星连忙问道:“在哪里?”

丘迟揭起另外一张残旧的布幔,现出和右面这张一般大小的条幅,书法苍劲,正是他爷爷的笔迹。写的也是陆游的一首词,词牌名“鹧鹕天”,词道: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仗,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原知道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少!”

这是陆游晚年之作,虽然息影田园,仍有不甘老骥伏枥之志。“玉溪”是美酒的别名;“黄庭”本是道家的经典,《唐书-艺文志》,据云老子著有《黄庭经》一卷。在这首词中则是指晋代书法大家王羲之手书的《黄庭外景经》,即世传王羲之书此以换鹅者。

丘迟以军官身份埋名匿迹,做了荒村的茶馆的老板,天天喝自酿的美酒,等于是另一种方式的隐士;而他又是文武全材,喜欢字画。所以琴翁写陆游这首词送给他,对他的身份也是颇为合道的。

丘迟说道:“令祖那天在微醉之后,颇有几分感慨,他说他也很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过这下半生。看来这一首词,他固然是写来送给我的,但他的心境却也正是和这首词的作者陆游相同,这些年来,他在桂林七星岩下隐盾,也可说是得偿所愿了。”

陈石星叹道:“人间哪得有桃源,我的爷爷虽然是想过与世无争、与人无件的隐士生涯,,却又何尝得如所愿!”

丘迟心里想道:“陈琴翁遭受丧子之痛,抚养孙儿成人,晚年的生活,相必过得不甚如意。”

他只道陈石星是因此兴嗟,不想令陈石星难过,于是转移话题,说道:“陈世兄,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陈石星道:“老伯请莫客气,不知要问何事?”

丘迟说道:“你的剑法,一精一妙绝伦。似乎不是出于家传?”

陈石星道:“小侄的确是另得名师传授,不过老伯的赞语,小侄可是不敢当了。”

他正在思量,要不要把前辈大侠张丹枫为师之事告诉丘迟,丘迟已先自说道:“云重后来弃官归隐,不知他有没有和你的爷爷见过面?”

陈石星道:“据我所知,他们似乎从未见过。”

丘迟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倒奇了。”陈石星道:“老怕什么事情觉得奇怪?”丘迟说道:“不知我猜得对不对,你的剑法是张大侠张丹枫传给你的吧?张大侠是云状元的妹夫,我曾经见过他的剑法的。”

陈石星本来不想瞒他,给他说破,便道:“老伯法眼无讹,小侄的确是得自张大侠的传授。”

丘迟又惊又喜,问道:“张大侠还活在人间?”

陈石星道:“家师不幸,正是在收我为徒那天仙去?”他这才有机会说出前事,包括云浩与张丹枫先后去世的消息。

丘迟叹口气道:“因果报应之说,本属无稽,但冥冥之中,却又似乎颇有天意。”

丘迟又再喝了一大碗酒,说道:“当年云重与令祖素不相识,不借为了令祖与权势滔天的奸宦作对;令祖与他的儿子云浩也是素不相识,同样的不惜为了一个陌生人累得家破人亡。虽然救人没有成功,可也都是同样的高义可风!”

陈石星道:“丘老伯,你也是以一个不相干的人卷入漩涡,侠义的行为,更是值得晚辈佩服。”

丘迟笑道:“你也何尝不是如此?你帮云家的大忙,事先你也并不知道云重曾于你家有恩的。嘿嘿,再说下去就变成互相标榜了。喝酒,喝酒!”

陈石星道:“小侄量浅,委实是不能再喝了,老伯自便。”

丘迟把酒坛子翻转过来,喝尽余沥,哈哈笑道:“不知不觉喝了最后一坛,再喝可没有了。”

陈石星道:“时候不早,小侄也该告辞了。”

丘迟道:“再待一会。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陈石星道:“是谁?”丘迟说道:“一柱擎天雷霞岳是桂林人氏,你想必知道?”

陈石星道:“知道。我的爷爷和他也是曾有交游的。丘老伯可是与他相识的吗?”

丘迟说道:“闻名已久,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是个慷慨好义的豪杰,所以觉得有点奇怪。”

陈石星道,“什么奇怪?”

丘迟说道,“刚才你说令祖与他颇有交情,我想了起来,令祖当年不愿托庇大理段家,宁可相信江湖上的朋友,他说的这位江湖朋友,想来就是指一柱擎天雷大侠了。你们碰上云浩那桩事情,为何不向他求助?”

陈石星由于曾先后听得“云夫人”与丘迟对一柱擎天推崇备至,是以虽然心中藏有疑团,却也不愿在丘迟面前再提起了。于是淡淡说道:“或许爷爷不想连累他吧。”

丘迟说道:“说起这位雷大侠,我倒是有件心事末了,觉得有点愧对于他呢?”

陈石星诧道:“丘老伯不是与他素不相识的吗?”

丘迟说道:“不错,我是和他没见过面,但我也曾许下一个诺言,要帮忙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并没有做到。”

陈石星好奇心起,说道:“请恕小侄冒昧,敢问是什么事情?”

丘迟说道:“二十五年前,那时雷震岳出道未久,在江湖上是个后辈,当然,也还未有一柱擎天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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