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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相见争如还不见 多情却似反无情(2)

这间房子的后窗正对着花园,从窗子望出去,只见月色溶溶,荷塘如镜,花木正石,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宛如蒙上了一层薄雾轻缩,更显得景色幽美,惹人遐思。园中一角,小楼中灯光隐现,那是独孤莹所住的楼房。“原来她也还未曾睡觉。”史若梅又不禁想起了独孤莹来,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不觉暗暗好笑:“独孤姑娘的人品武功,才华见识,都是上上之选,可惜我生来是女儿身,却无福消受美人恩了。”“他兄妹二人对我虽好,我总不能在她家中长住下去,嗯,现在我的箭伤已完全好了,我也应该走了。”

史若梅本想悄悄出走,临行时给独孤莹留下一封书信,说明真相,但想起独孤莹对她的殷殷情意,这样离开又似乎不近人情。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的相处,她对独孤莹也实在舍不得离开。史若梅想了一会,忽地起了个顽皮的主意,“不如我就在此刻,趁她未曾入睡,就到她的房里去看她。她见我半夜三更到来,一定会吓一大跳,哈,待她发怒之时,我再对她说明真相。

哈,那时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喜欢?”她想象独孤莹明白真相之后的尴尬神情,越想越是得意,于是立即披衣而起,决定不留书信,独访香闺。

史若梅踏着月色,分花拂柳,向那角红楼走去,渐行渐近,忽见碧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独孤莹的哥哥——独孤字。吏若梅心里想道:“原来是他们兄妹二人还在谈话,怪不得她未曾入睡,我倒是不方便闯进去了。”

史若梅正想离开,忽听得房中独孤宇的声音说道:“妹妹,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得仔细考虑才好。”史若梅听了这句话,心中晴暗好笑,想听听他们兄妹再说些什么,一时间又不想离开了。

独孤莹默不作声。过了半晌,只听得独孤宇又道:“按说吕家和咱们门当户对,吕鸿春的人品武功又都是你我所深知的,你和他相配,也不算辱没了你。”史若梅听了这话,大出意外,暗自想道:“原来不是说我,他哥哥要将她许配吕鸿春,这正好呀,恰恰给我解开了难题了。只可惜吕鸿春虽然还算不错,他的妹妹可是个难于相处的人。独孤姐姐若然嫁过吕家,只怕要受小姑的气。”

心念未已,只听得独孤莹已在问道:“怎么,那吕鸿春今日来到咱家,竟是亲自来求亲的吗?”独孤宇笑道:“虽非求亲,却是相亲来的!”独孤莹似乎有点着恼,嗔道:“事先又来说过,冒冒昧昧地跑来相亲,这算什么?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出来了。”

独孤字道:“不,事先是说过的,不过我还未告诉你罢了。我上次出门,碰到疯丐卫越,这位老前辈一向爱管闲事,拉着我问长问短,还问起了你。他说咱们是兄妹双侠,吕家也是兄妹双侠,倘若结成姻缘,那岂不是武林佳话?”独孤莹嗔道:“吕鸿春有个妹子,你将她讨过来吧。”独孤字面上一红,原来疯丐卫赵当时确是这样提议,想他们两家兄妹互配良缘的。独孤宇有点不好意思,尴尬说道:“现在是说你的婚事,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独孤宇接着说道:“他说:‘你们若是有意思的话,我就去找吕鸿春,叫他到你家里来,让你的妹妹一见。’这位老前辈一向疯疯癫癫,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开玩笑还是正经。当时我就答道:‘吕家双侠,晚辈是闻名已久,若得相会,何幸如之。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晚辈可不敢香妹妹作主,吕大侠若肯光临寒舍,晚辈自当以礼相待,至于婚姻之事、那恐怕要等他们相熟之后再说了。’”独孤莹吁了口气,说道:“对呀,你这番话说得倒还得体。”

独孤宇道:“我只道这老前辈是一时戏言,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回来之后,又忙着为史大哥治伤,因而也就忘了与你提及。

想不到吕鸿春今日果然来了,在你未出来之前,他已经三番两次的问起你,他本来是个豪爽的人,但在间起你的时候,却总是闪闪缩缩,欲吐还茹,瞧他这副腼腆的神情。我已经瞧料了几分啦。看来疯丐卫越是早已和他说过了,他今日当真是为了相亲未的。妹妹,你可曾留意他对你老是偷看吗?”

独孤莹道:“我就是讨厌他的眼光。”独孤宇笑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你不讨厌,你还巴不得他亲近你呢。”独孤莹嗔道:“史大哥是在病中,他是你带来的客人,我替你照料,你不感激我也还罢了,倒来将我取笑。”独孤宇笑道:“恐怕你还要更感激我呢。妹妹,你的心事我还看不出来吗?说也奇怪,史大哥与我落落难合,与你却一见投缘,唉,或许这也是天意。不过,不过——”独孤莹本来低下了头,这时忽地抬起头来问道:“不过什么?”

独孤宇缓缓说道:“史大哥虽然也不错,不过却是来历不明。吕家的底细咱们却是知道的。”独孤莹道:“什么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早已对我说过了。”独孤字道:“我总是有点疑心。”独孤莹恼道,“你就是大多疑心,我相信他的话。”

独孤宇郑重说道:“妹妹,婚姻之事,非同小可。你拿定了主意,说与我知,我好回复人家。”独孤莹道:“好,你就回复人家吧,就说、就说——”独孤字道:“就说什么?”独孤莹满面飞红,忽地一口气说出来道:“就说我已经许配了人家,那吕家恰恰来迟了一步了。”

独孤字怔了一怔,低声间道:“你与史大哥已经私订终身了?”独孤莹道:“唉,哥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这是一个藉口,好回绝吕家呀。”独孤宇正色说道:“妹妹,你说是藉口,我看你心中是早就愿意嫁给史大哥的了,只差还没有一个媒人。好,我再问你,你可曾深思熟虑过了?你认为史大哥是比吕鸿春更可靠,更胜三分?”

独孤莹鼓起勇气,毅然说道:“史大哥的文才武艺都出色当行,未必就弱过吕鸿春?退一步说,纵使是有所不如吧,我和他已是彼此熟悉,情性相投,任那吕鸿春比他再强十倍,我,我……”独孤字笑道:“你也是宁愿选史大哥的了。”独孤莹低头不语,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独孤宇忽道:“你怎知道史大哥的武艺高强?啊,你门日间一同出来见客的时候,都带有佩剑,是不是你们已在花园中比过了?”独孤莹道:“不错,你只知他的剑法超妙,却还未知道他的师承呢,他的剑法是妙慧神尼的嫡传剑法!”独孤莹讲到史若梅的剑法,说得眉飞色舞,将史若梅所用的一招一式比划出来,赞不绝口。独孤字留神倾听,时不时发出“哦,哦,嗯,嗯”的诧异之声。

独孤字道:“妙慧神尼的剑法会传给一个男子,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奇事!”独孤莹道:“是他表姐聂隐娘私下里教会他的。”

当下将史若梅乱捏的谎言向她哥哥复述了一遍。独孤字脸上的诧异神情越来越明显了。

独孤莹道:“哥哥,你怎么啦?你可是怀疑他和聂隐娘有甚私情?”独孤宇笑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不听得昌鸿春说吗,聂隐娘与牟世杰两憎相悦,铁摩勒他们都是知道的了,所以才会托吕鸿春去做媒。聂隐娘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岂会用情不专?”独孤莹道,“是呀,那你为何还是一脸诧异的神情?老实说,我最初也有点思疑,后来听了吕鸿春带来的消息,也就释然于怀了。”

独孤字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妹妹,你都相信了他的话了吗?”独孤莹睁大眼睛说道:“怎么?”独孤宇道:“这里面有个疑窦。”独孤莹忙道:“什么疑窦?”独孤宇道:“妙慧神尼的剑法传女不传男,悬为本门禁条。聂隐娘虽然与他有恤弟之谊,也不好违犯禁条,私将授受吧?”

独孤莹听哥哥这么一说,也觉得此事有点古怪,迟迟疑疑他说道:“也许,也许是聂隐娘年幼无知,和表弟玩得高兴,一时就忘了禁条了?”独孤宇摇了摇头:“我虽没有见过聂隐娘,但听得人言,她是个大有见识的女子,要不然牟世杰也不会喜欢她了。师门禁条,何等紧要,纵然年幼,对此也决不会无知。”

独孤莹道:“呀,我想起来了。他说过,聂隐娘每日都在花园练剑,他是常在旁观的。”独孤宇道:“妙慧神尼的剑术何等深奥一精一奇,若无名师指点,纵使聪明绝顶,只怕也偷学不来。他对你说是偷学的吗?”独孤莹自己是个剑术行家,深悉学剑的艰苦,再一想史若梅当时说得甚是含糊,似乎是先在旁边偷看,随后又经聂隐娘指点的。独孤莹只因对史若梅情有所钟,对她的话根本就未曾经过思索,如今得了他哥哥提醒,霎时间也不觉起了疑云。

独孤宇忽地嗫嗫嚅嚅地说道:“莫非、莫非……”独孤莹道:“莫非什么?”独孤宇道:“莫非她是个女子?”独孤莹呆了一呆,跳起来道,“胡说八道,他怎会是个女子?”独孤宇道:“我只是这么胡猜,你别着急。”

他们两兄妹一向极为要好,独孤莹一时着急,骂了哥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道:“倘若他真是个女子,那也好,可以做我的嫂子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做媒?”她本是用玩笑的口吻,想冲淡紧张的气氛。不料她哥哥却也是呆了一呆,半响说道,“你别胡闹,倘若她真是个女的,那就是世上罕见的奇女子了,我怎配得上人家?”独孤莹笑道:“咦,这么说,你比我更喜欢他了?”独孤宇又过了半晌,这才喃喃说道:“他当然不会是女子,不会的,我这只是胡猜。”话虽如此,但在外面偷听的史若梅,也感到他的语气之中实在是恨不得她是个女子。

史若梅忐忑不安,“独孤字已起了疑心,倘若我对他妹妹说明是个女子,只怕又要惹出一场麻烦。他当真求起婚来,这岂不尴尬透顶,应付为难?”

只听得房间里独孤莹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半晌说道:“可惜史大哥不是个女予,要是你今晚的话被他听到,那可要笑痛他的肚子啦。”独孤宇却匪重说道:“你怎知道他不是女扮男装?”

独孤莹坦然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他……”独孤宇吃了一惊。

道:“妹妹,妹妹,你、你、你和他……”独孤莹嗔道:“哥哥,你胡猜什么,他只是向我表露了,表露了……”独孤宇道:“哦,他向你表露了相思之意?”独孤莹双颊晕红,娇羞万状,轻弄裙带,低下了头。

史若梅怔了一怔,心道:“我几时向她表露了相思之意?”忽地想起那日她到来探病,自己称赞她多才多艺,确是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知哪个男子有福气,娶得姑娘?”心想:难怪她以为我是对她有意!”

独孤宇笑道:“史大哥不是女子,那就是你的福气了。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愿,明日去探问他的口风。把婚事定实了,也好叫你有个着落。你安心睡觉吧,我走啦。”独孤莹道:“我有什么不安心的,只要你不把吕家的婚事来麻烦我,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

史若梅正想离开,赶在独孤宇的前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刚踏出花丛,忽见一条黑影,翩如飞乌的越过墙头,正落在她旁边的假山石上,史若梅定睛看时,心头一震,娇躯一颤,花片纷纷落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又恨又爱、刚刚还在思念着的段克邪!原来段克邪在向长安去的大路上走了七百多里,找不到史若梅,又再折回来准备向南方追踪,恰巧在回头路上,碰到了吕鸿春。

吕鸿春本来对史若梅已是有点怀疑,两人一谈起来,段克邪听说此人姓史,自称是聂隐娘的“表弟”,还不是史若梅是准?他连忙向昌鸿春打听了独孤字的住址,披星戴月,连夜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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