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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冒死救下落难领导,打开“通天”之门(2)

那个秘密让她不由得可怜他,可现在想来又让她觉得恶心。她没有想到他会是那样一个人,他会那样……下作。

那天半夜里,她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开初,她以为是老鼠,她害怕老鼠。可当她抬起头来,却看见了一个黑糊糊的影,那竟是孙布袋!他在靠床里的 地方跪着,面对着一面土墙。她有点疑惑地问:“你、这是干啥呢?”孙布袋有点惊慌失措,忙说:“不、不不干啥?”可他仍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跪着。

于是,她伸手摸到了火柴,“嚓”的一下,点燃了挂在墙头上的油灯。借着油灯的光亮,她凑到孙布袋跟前看了,不料,孙布袋竟然咧着大嘴哭起来了。就在那一 刻,她后悔了,她觉得她不应该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发现,就在靠床里的那面土墙上,一拉溜钻了五个像老鼠窟窿一样的洞,这个男人的下身,就插在其中的一个 洞里!她怔住了,她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之后,她重新躺下来,默默地说:“你,去洗一洗。”

那天晚上,就像是恩赐一般,孙布袋得到了她。那也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严格来说,孙布袋并没有完完全全得到她,孙布袋疯狂地扑到了她的身上,看上去很粗 野。可也仅仅是弄湿了她的下身,纵是这样,孙布袋又哭了,他是激动得哭了。孙布袋呜咽着说:“妈,你是俺的妈,你就是俺的妈耶!”她没有吭声,她一声也不 吭,只是默默地淌眼泪。她一闭眼,就仿佛看见了那一溜墙洞!一直到了早上的时候,她仍觉得她的下身土尘尘、涩辣辣的……第二天,她悄悄地把那一溜墙洞堵上 了。

秀丫是个柔顺的女子,她的确是给孙布袋的生活带来了一片光明。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由南方水乡带来的生活习性给了孙布袋很大的影响。她爱干净,地总是扫 了又扫,饭也做得有滋有味的,使孙布袋一下子有了天堂一般的感觉。有了她,孙布袋最喜欢干的活儿就是去挑水,他家是最费水的。每当他担上水桶出门时,总不 由得要给村人谝一谝女人,引一村人羡慕。那会儿,孙布袋最乐意听的一句话就是:“你洗一洗,你去洗一洗呀。”

后来,她才知道是呼天成救了她。第一次去见呼天成的时候,她是想报恩的。那时,她还没有被他迷上。他说要看“白菜”,她就让他看了。她心里很明白,那是为 了报他的恩。可这一次就不同了,她是真真白白地迷上他了。在经历过那么一个夜晚之后,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他的召唤。白天里,在她下地干活的时候,她 总是悄悄地用目光去寻找他的身影,她喜欢他站在大石磙上讲话的姿势,她喜欢他在地里干活时的狠劲,她甚至喜欢他走路时那一踮一踮的动作。要是有一天没见到 他,她就会非常失落。有一次,为了绕去队部看他一眼,她竟然在村街里一连走了三个来回。夜里,她眼前也总是出现他的身影,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她总 以为是他来了……

她相信他会来的。

村子里再没有狗叫声了。

然而,在没有狗叫的夜晚,呼家堡又开始丢东西了。

这次丢东西跟往年不同,往年是地里丢庄稼,丢的是集体的财产,而这次是一家一户的失盗。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槐家丢了一双袜子,墩子家丢了一根套绳, 二春家丢了一串辣椒,绒线家丢的是一把短把镰,呼平均他娘丢的最稀奇,头天在沿街叫卖的“货郎担儿”那儿用头发换了两包针,那是她攒了一年的头发换的,她 随手塞在了墙窟窿里,第二天早上伸手一摸,不见了……东西虽然丢得不多,但失盗的户却不少。这样一来,闹得村子里人心惶惶的。

呼天成火了,就说:“民兵是干什么吃的?夜里派民兵巡逻!”

然而,就在民兵开始巡逻的那天晚上,村里又失盗了。丢东西的偏偏是巡逻的五个民兵家!带队的民兵营长呼保山家丢了块新染的蓝布,其余几家丢的是晾晒在院里 的小孩衣裳……这么一来,呼天成更是怒不可遏!他把民兵全都集合在一块,狠狠地日骂了一顿,民兵营长后来就吞吞吐吐地承认说,半夜的时候,他们曾在队部里 打了一会儿扑克牌。于是,呼天成当场就撤了民兵营长的职。

后来,村人们先是怀疑到了“货郎担儿”头上……

可是,就在那一天,在村人们议论纷纷时,孙布袋端着饭碗,突然在饭场里宣布说,他家也丢东西了!有人问他丢了什么,他高声说:“锅盖。俺家的锅盖丢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人们又怀疑到了孙布袋头上……

孙布袋有前科呀!

这些天来,呼天成的脸一直沉着,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以为是村里连续丢东西才让呼天成生气的。所以,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贼必须得捉住!呼天成也觉得这事蹊跷,太蹊跷了!他躺在那张草床上想了一会儿,就对人说:“去,把孙布袋给我叫来。”

这一次,孙布袋竟气气派派地来了,来了就往地上一蹲,说:“捆我吧。”

呼天成沉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说:“捆你干啥?”

孙布袋说:“上一回是叫我卖脸哩,这一回又找到我头上了,我想也不会有啥好事。”

呼天成说:“布袋,你长见识了。”

孙布袋说:“支书,你想干啥你䞍说了,也不用绕弯子。”

呼天成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孙布袋就勾头蹲在那里,也是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说:“布袋,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最近手又痒了?”

孙布袋伸出两只手,说:“你看吧。”

呼天成说:“我问你呢。”

孙布袋说:“你要是看着像我,那就是我。”

呼天成说:“我看像你。”

孙布袋说:“要是我,你把我的手剁了。要不是我呢?这总得有个凭据吧?你不能说是我,就是我,虽说哪座坟里都有屈死鬼,可你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支书,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说是你,有人信吗?”

呼天成说:“布袋,还是说了吧,这回不比往常,要是让人抓住,那事就大了!”

孙布袋抬起头,说:“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要是能抓住我,我也认了。”

呼天成的脸色也陡地变了,说:“布袋,你以为我抓不住你?!”

孙布袋说:“我还是那句话,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呼天成沉默了一会儿,说:“布袋,既然不是你,就算了。这贼早晚是会捉住的。你信不信?!”

孙布袋说:“我信,早早晚晚有这一天。”

往下,一连几天,村子里风平浪静,再没丢过什么。事一过,人心就淡了。再加上天天晚上有民兵巡逻,村里丢东西的事,也就没人再议论了。

只有孙布袋还是不依不饶,他总是给人说:“我看那贼能捉住,不信走着瞧!”

三天后,孙布袋出河工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对他的新媳妇秀丫说:“你怕老鼠不怕?”

秀丫说:“老鼠?”

他说:“老鼠。你怕不怕?”

秀丫说:“怕。咱这儿老鼠多么?”

他说:“夜里乱出溜儿。过去村子里有狗,狗拿耗子,现在也没有狗了。”

秀丫说:“那我不出去就是了。”

孙布袋又说:“你要见了老鼠就跺跺脚,你一跺脚我就回来了。”

秀丫说:“瞎说。那么远你能听见吗?”

他说:“我能听见。”

而后,他就背上铺盖卷扛着一张破钢锨出门了。

就在那天晚上,秀丫也出门了。

那是一个残酷的时刻,也是让呼天成一生一世都感到不安的时刻。又有谁的灵魂能放在油锅里炸呢?!然而,呼天成做到了。

就在那天夜里,当秀丫在村里寻了半夜,最后终于在队部里找到呼天成的时候,呼天成只说了一个字,他说:“脱!”没有二话,秀丫就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可是,呼天成并没有走过来,呼天成在土垒的泥桌前坐着,手里拿的是一张报纸,那时候,呼家堡就有了一份报纸,那是一张《人民日报》。呼天成拿着这张报纸, 背对着秀丫,默默地坐着,他在看报。油灯下,报纸上的黑字一片一片的,一会儿像蚂蚁,一会儿像蝌蚪,一会儿又像是在油锅里乱蹦的黑豆……

呼天成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几个月来,呼天成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他发现,他是需要敌人的。这个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他不怕那个人,他甚至可以把那个人的灵魂捏碎!可他却没 有这样做,他把那个人当成了一口钟,时时在自己耳畔敲响的警钟。那人是在给他尽义务呢,那人就是他的义务监督,有了这样一个人,他就可以时时地提防另一个 自己了。

于是,他把自己锯了,他把自己的心一锯两半,用这一半来打倒另一半。在经历了那个夜晚之后,他曾多次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

仅仅是要一个女人吗?你要想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你就必须是一个神。在这个时候,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他们眼中的神。神是不能被捉住的。哪怕被他们捉住一次,你就不再是神了。

很久之后,门外才有了“沙、沙……”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呼天成咬着牙,笑了。

秀丫哭了……

后来,村里就出现了一张“大字报”和一张“小字报”。那张“小字报”上画了一口锅,上边写着这样一句话:俺家的锅盖丢了!

八圈

那张“大字报”是八圈写的。

八圈原是唱戏的。早年跟过旧戏班子,是走村串巷的那种草台班,学的是旦角。八圈在班里练过软功,走路一柔一柔的,扭得很好;腔儿倒一般,沙口,小哑喉咙, 唱起来咿咿呀呀,味足,很受民间的欢迎。解放前,他曾有过一个艺名,叫“浪八圈”。后来唱戏的统归了县里的越调剧团,他也就成了县剧团的一名演员,演员是 演员,却没有再唱过戏。那时候,旧词不让唱了,男扮女也不时兴了,他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在剧团里也就是跑跑“龙套”,拿拿衣服什么的。人们喊顺了嘴,八圈 还是八圈,只是不再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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