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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三章(2)

检测表明,纸条对任何频段的电磁波都不反射,它呈现的白色不是反射外界的光线,而是自身发出的淡淡的白光,没有检测到任何其他辐射。

由于包括可见光在内的任何电磁波都能穿透纸条,纸条实际是透明的,在近距离拍摄的图像上,能够透过它看到背后的星星。但由于它自身发出的白光的干扰,太空背景又很暗,因此,它从远处看呈现不透明的白色。

至少从外表上看纸条是无害的。

也许这真的是一封信?

由于无人太空艇上没有合适的抓取工具,只好又派出一艘太空艇,艇上带有一只机械臂,试图用一个密封的小抓斗抓取纸条。当机械臂把张开的抓斗伸向纸条时,两艘飞船上人们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当抓斗合拢把纸条扣在其中、机械臂回缩时,纸条从密封的抓斗中漏了出来,仍在原位不动。反复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启示”号上的控制者控制机械臂去接触纸条,臂杆从纸条中穿过,两者都完好无损,机械臂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纸条的位置也没有丝毫移动。最后,控制者操纵 太空艇缓缓移向纸条,试图推动它。当艇身与纸条接触后,后者没入艇身内,随着太空艇的前移,又从艇尾出现,保持原状。在纸条穿过艇身的过程中,太空艇内部 系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

这时,人们知道纸条不是寻常之物,它像一个幻影,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物体都不发生作用。它也像一个小小的宇宙基准面,精确地保持原位不动.任何接触都不可能改变它的位置或者运行轨道丝毫。

自Ice决定亲自去近距离观察,瓦西里坚持要同他一起去。第一探测分队的两个领导人同时前往引起了争议,向预警中心请示需四十多分钟才能得到回答。由于瓦西里的坚持,也考虑到后备队的存在,大家勉强同意了。

两人乘坐太空艇向纸条驶去,看着“启示”号和庞大的引力波天线渐渐退远,白Ice感觉自己正在离开唯一的依靠,心中变得空虚起来。

“当年你的导师也像我们这样吧?”瓦西里说,他看上去倒是显得很平静。

白Ice默认了这话。此时他感觉自己在心灵上确实与两个世纪前的丁仪相通了,他们都在驶向一个巨大的未知,驶向同样未知的命运。

“不要担心,这次我们应该相信直觉了。”瓦西里拍拍白Ice的肩膀说,但他的安慰对后者没起什么作用。

太空艇很快驶到了纸条旁边。两人检查了宇宙服后,打开太空艇的舱盖,暴露在太空中,并微调太空艇的位置,使纸条悬浮在他们头顶上方不到半米的地方。他们仔 细地打量着那块方寸大小的洁白平面,透过这洁白他们也看到了后面的星星,证实纸条是一块发光的透明体,只是自身的光线淹没了后面透出的星光,使透过它看到 的星星有些模糊。他们又起身从艇中升起一些,使纸条的平面与自己的视线平齐,正如传回的图像显示的那样——纸条没有厚度,从这个方向看,它完全消失了。瓦 西里向纸条伸出手去,立刻被白Ice抓住了。

“你干什么?!”白Ice厉声问道。他透出面罩的目光说出了剩下的话,“想想我的导师吧!”

“如果它真是一封信,也许需要我们这些智慧生命的本体直接接触才能释放出信息。”瓦西里说着,用另一只手把白Ice的手拿开。

瓦西里用戴着宇宙服手套的手接触纸条,手从纸条中穿过,手套表面完好无损;瓦西里也没有收到任何心灵传输的信息。他再次把手穿过纸条,并且停在那里,让那 个小小的白色平面把手掌分成两个部分,仍然没有任何感觉,纸条与手掌接触的部分呈现出手掌断面的轮廓线,它显然没有被切断或弄破,而是完好无损地穿过了手 掌。瓦西里把手抽回来,纸片又以原状悬浮在原位,或者说以每秒两百千米的速度与太空艇一起飞向太阳系。

白Ice。也试着用手接触了一下纸条,又很快抽回来,“它好像是另一个宇宙的投影,与我们的世界全无关系。”

瓦西里则关心更为现实的问题,“如果什么东西都不能对它产生作用,我们就没办法把它带到飞船中进一步研究了。”

白Ice笑了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你忘记《古兰经》中的故事了?

如果大山不会走向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可以走向大山。”

于是,“启示”号缓缓驶向纸条,与它接触后使它进人飞船内部,然后慢慢调整位置,使纸条悬浮在飞船的实验舱中,如果在研究中需要移动纸条,则只能通过移动 飞船本身来做到。这种奇特的操纵开始有些困难,好在“启示”号原是一艘勘探柯伊伯带小天体的飞船,具有优良的位置控制能力,引力波天线也加装了多达十二台 微调发动机,在飞船的A.I.熟悉后,操纵就变得快捷而精确了。如果这个世界对纸条无法施加任何作用,那就只能让世界围着它运动了。

这是一个奇特的场景,纸条位于“启示”号的内部中心,但在动力学上与飞船没有任何关系,两者只是重叠着以相同的速度向太阳系运动。

进入飞船后,由于背景光的增强,纸条透明的性质更明显了,透过它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面的景物。它此时不再像纸条,而像一小张透明膜,仅以其自身发出的弱光显 示其存在,但人们仍把它称为纸条。当背景光很强时,甚至会在视觉上失去它,研究者们只得把实验舱的照明调到很暗,这样纸条才能醒日些。

研究者们首先测定纸条的质量,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测定它产生的引力来进行,但在引力测定仪的最高精度上没有任何显示,所以纸条的质量可能极小,甚至为零。对于后一种情况,有人猜测它是不是一个宏观化的光子或中微子,但从其规则的形状看,显然是人工制造物。

对纸条的分析没有进一步的成果,因为所有频段的电磁波穿透它后.

都观察不到任何衍射现象,各强度的磁场对它也没有任何影响,这东西似乎没有内部结构。

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探测小组对纸条仍然接近一无所知,只观察到一个现象:纸条发出的光和引力波在渐渐减弱,这意味着它发出的光和引力波可能是一种蒸发现象。由于这两者是纸条存在仅有的依据,如果它们最后消失,纸条也就消失了。

探测编队接到了预警中心的信息,大型科考飞船“明日”号已经从海王星群落起航,七天后与探测编队会合,“明日”号上有更完善的探测研究装备,可对纸条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随着研究的进行,飞船上的人们对纸条的戒心渐渐消失,不再小心翼翼地与它保持距离。知道它与现实世界不发生任何作用,也不发出有害辐射,便开始随意触摸它,让它穿过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有人让纸条从自己的双眼处穿进大脑,让别人拍照。白Ice看到后突然发起火来:

“别这样!这一点儿都不好玩儿!”他大喊道,然后离开工作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实验舱回到自己的舱室中。

一进门,白Ice就把照明关上,想睡觉。但在黑暗中他突然有一种不安,感觉纸条随时会从某个方向发着白光飘进来,于是又把照明打开,他就悬浮在这柔和的亮光中,陷入了回忆。

与导师的最后分别是一百九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仍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黄昏,他们两人从地下城来到地面,开车进人沙漠。丁仪喜欢这样,他喜欢在沙漠中散步思 考,甚至喜欢在沙漠中讲课,这有时让他的学生苦不堪言。他曾这样解释这种怪癖:“我喜欢荒凉的地方,生命对物理学是一种干扰。”

那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风沙,初春的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味道。师生二人躺在一道沙坡上,华北沙漠笼罩在夕阳中。往日,白艾思觉得这些连绵起伏的沙丘很像女人的胴体(这好像也是经导师点拨悟出的),但现在感觉它们像一个裸露的大脑,这大脑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迷离的沟回。

再看天空,今天居然在灰蒙蒙中显出点久违的蓝色,像即将顿悟的思想。

丁仪说:“艾思啊,我今天要对你说的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对别人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也不要对别人说,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让人家笑话。”

“丁老师,那你可以等回来后再对我说。”

白艾思并不是在安慰丁仪,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时他仍沉浸在胜利的幻想和狂喜中,认为丁仪此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丁仪没有理会白艾思的话,指指夕阳中的沙漠说,“不考虑量子不确定性,假设一切都是决定论的,知道初始条件就可以计算出以后任何 时间断面的状态,假如有一个外星科学家,给它地球在几十亿年前的所有初始数据,它能通过计算预测出今天这片沙漠的存在吗?”

白艾思想了想说:“当然不能,因为这沙漠的存在不是地球自然演化的结果,沙漠化是人类文明造成的,文明的行为很难用物理规律把握吧。”

“很好,那为什么我们和我们的同行,都想仅仅通过对物理规律的推演,来解释今天宇宙的状态,并预言宁宙的未来呢?”

丁仪的话让白艾思有些吃惊,他以前从未表露过类似的思想。

白艾思说:“我感觉这已经是物理学之外的事了,物理学的目标是发现宇宙的基本规律,比如人类使地球沙漠化,虽不可能直接从物理学计算出来,但也是通过规律进行的,宇宙规律是永恒不变的。”

“嘿嘿嘿嘿嘿嘿……”丁仪突然怪笑起来,后来回想起来,那是白艾思听到过的最邪恶的笑.其中有自虐的快感,有看着一切坠入深渊时的兴奋,用喜悦来掩盖恐 惧,最后迷恋恐惧本身,“你的最后一句话!我也常常这样安慰自己,我总是让自己相信。在这场伟大的盛宴中。永远他妈的有一桌没人动过的菜……我就这样一遍 遍安慰自己,在死前我还会再念叨一迫的。”

白艾思感觉丁仪走得更远了,如梦吃一般,他不知该说什么。

丁仪接着说:“在危机初期,当智子首次扰乱加速器时,有几个人自杀。我当时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对于搞理论的,看到那样的实验数据应该兴奋才对。但现在我明 白了,这些人知道的比我多,比如杨冬,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想得也比我远,她可能知道一些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的事。难道制造假象的只有智子?难道假象只存在 于加速器末端?难道宇宙的其他部分都像处女一样纯真,等着我们去探索?可惜,她把她知道的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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