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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叶知秋猜得没有错,风烟的确是去了麓川。
  猎猎西风吹散了马蹄下扬起的滚滚黄尘,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骑风驰电掣的身影。
  杨昭,杨昭,你要等我。
  风烟的眼泪,终于失去了控制,在睑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地回来,一起喝完那坛金不换。他可知道,这半坛酒被她仔仔细细地包了无数层,像件无价之宝—般藏在柜子里,惟恐封得不够严,保存得不够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来,一起坐在炭火边对饮这杯酒,却听到了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疾驰里,路边的荆棘枯枝钩住了她扬起的披风,“哧”的一声,顿时撕裂。风烟来不及反应,身子被扯得向后一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风烟悄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马鬃,那匹马吃痛,又猛地往前蹿出!
  风烟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几根。伸手在马颈上揉了揉,这么急,没命地打马赶路,只怕这匹马也受不了啊。
  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马颈,一滴泪,跌落在柔软的马鬃里——马儿,你快些跑,迟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披风已经被荆棘撕裂,风烟伸手解开,让它飘落在身后的风沙里。
  里面是一件红衣,红得那么娇艳而灿烂,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气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泪跌落在红衣上,杨昭,你可知道,这是—件只能穿给你看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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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麓川战场上,战况比叶知秋想象的还要惨烈。
  战马的铁蹄,仿佛要把这片积雪未曾融尽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厮杀声、战鼓声充斥着每一寸究竟,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泥泞的雪地上,鲜红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从温热变成了冰冷。
  虎骑营的每一个战士,几乎都变成了血人,伤痕累累,血汗交流。坚不可摧的瓦刺防线,那是刀锋箭簇的丛林,都已经被他们冲溃,可是激战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手上的刀,也崩开了无数的缺口。
  他们为后面的中军主力劈开了一条血路,却想不到中军被阻截在半路,四面瓦刺的敌兵潮水般层层涌来,杀完一批,后面又冲上一批,黑压压的人头仿佛望不到边。
  纵然是铁人,也禁不起这样的打法。
  倒下的越来越多,剩下的也是咬牙苦撑,极度的疲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汗水流进了眼睛,都顾不得擦一把,四周只有刀和枪,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
  佟大川也受了伤,血流披面,看上去十分狰狞。他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向不远处的杨昭靠拢。杨昭身上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深紫色——他的惊夜斩下,已经倒下了多少人,早就数不清了;每一次挥刀,哪怕只溅上一滴血,也足以把他这身战袍染红!
  “指挥使……”佟大川终于靠近了杨昭,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你怎么样,伤着没有?!”
  杨昭劈开身边一柄毒蛇般窜来的铁枪,刀锋顺势上挑,随着一声惨呼,惊夜斩带起了一溜血光。“过来,”他—把拽过佟大川,几乎与此同时,呼啸的箭矢擦着佟大川的脸颊一掠而过,如果没有杨昭这一拽,只怕佟大川的头颅,已经被—箭射穿。
  “不要说话,小心应敌!”杨昭只说了八个字,身边已经倒下了三四个瓦刺的狙击手。
  “指挥使,这么打下去不成啊!”佟大川挥舞着大刀,拼尽全力地叫道,“弟兄们撑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突围!”杨昭简短的声音里,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巨响,“你闯出去,找萧帅!”
  “还是我送你闯出去吧!”佟大川扯着嗓子大叫,生怕杨昭在混乱里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怎么能撇下杨昭,自己往外突围呢?
  汗水顺着杨昭的额角往下滴,他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不成,虎骑营和精锐营已经被冲散,要集结突围已是不可能;而铜人阵阻住了中军主力的来路,瓦剌的重兵正在全力对付左翼这两营人马,他们已经拼到了失血脱力的地步,实在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们万万不能输,今日麓川战场上若不能取胜,他日中原的土地上就会一样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更何况,一旦战败,瓦刺的大军就直指紫荆关,风烟还在关上啊!
  眼见着伤亡越来越惨重,杨昭已是心如火焚。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破了铜人阵,让萧帅和赵舒统帅的中军能够火速赶到,冲入战圈。
  佟大川还在喊着什么,是在叫他突围,可是杨昭怎么能走,他是左翼的统帅,他—走,陷在苦战里的这两个先锋营怎么办?
  —阵混战里,佟大川又靠近了杨昭,“指挥使,还是你先走!”
  “去见萧帅,告诉他——烧战车,破关节!”杨昭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没有时间跟佟大川详细地解释了,但对于久经沙场的萧铁笠来说,只要这六个字就已经足够。
  铜人阵虽然坚固,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笨重,他们的速度靠的是战车,只要烧了战车,铜人阵的威力立刻就会大减。而且铜人还有个破绽,就在它的关节上——无论铸造得如何精密,它都得在颈、肩、肘、膝各处关节留下缝隙,否则就不可能灵活地转动。萧铁笠是临阵经验丰富的大将,只要能把这六个字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必定是一点就破的。
  “什么?”佟大川没听清,或者是没听懂,“烧战车,破关节?这什么意思——”
  “还不快走!”杨昭就差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不行啊,指挥使,我听不懂啊!”佟大川急得嚷了起来,“还是一起走吧!”
  “闭嘴!”杨昭一刀荡开疾刺过来的长矛,“你若见不着萧帅,这场仗就是败在你手上了!”
  佟大川打了个激灵,他看见杨昭的眼神,仿佛已经被血光映红了,杀气毕现!如果他胆敢再迟疑下去,只怕杨昭那把惊夜斩,就要劈到他的头上了。
  “跟我走!”杨昭一声令下,开始往外突围。刀锋削出的锐响,直刺耳膜,瓦刺的刀斧手立刻倒下了一片!
  佟大川不敢再犹豫,飞身跟上。
  这真是一条血路,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着惨呼和尸体,佟大川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痛,只看见纷飞的血雨里,交错着无数的长枪和刀锋。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闯出来的,刚摆脱刀斧手的纠缠,就听见“嗖”的一片急响,如蝗的箭雨,已经黑压压地迎面袭来。
  就在他一惊之际,—道寒冽的刀光凌空而至,密集的箭锋好像突然撞上了
  一道帘幕,漫天都是四散飞激的箭雨。是杨昭,他已经弃马扑了过来,可惜还是迟了—霎,一支箭擦着他的刀锋掠过,直刺佟大川胸前——
  “当!”杨昭的惊夜斩脱手而出,迅疾得看不清是刀还是影,就在箭锋将要触及佟大川胸前的时候,刀箭相击,一齐凌空飞起!
  “快走!”杨昭只说了两个字,后面潮水般的刀枪,又一次汹涌而来。他的惊夜斩已经脱手,闪躲不及,眼看就要被刀丛淹没——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长鞭,疾扫而至!
  丈余的长鞭,力道之疾,竟将一排刀斧手扫得跌了出去,鞭梢反卷,裹住空中落下的惊夜斩,带回到杨昭的面前。
  杨昭本能地接刀,蓦然回首,却见长鞭的尽头,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正向这刀箭的丛林中掠了进来——残阳如血,红衣流云,一种夺目的美丽,震撼人心!
  这一刹那,就连瓦刺的刀斧手,也有片刻的惊呆。
  杨昭的心却突然沉入了谷底,胸口一闷,仿佛连呼吸也为之停顿——是风烟?!
  是他深深爱着,刻刻惦念的那个女子,正义无反顾地扑进这一片血腥狼藉的刀光箭丛里!
  风烟轻轻落地,望向杨昭,一片肃杀清冷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血染战袍的男人。
  两个人的喉头都已哽住,说不出半个字来,可短短的一瞥间,无尽牵挂,天尽温柔,干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深情,都在其中。
  ——你怎么来了?杨昭眼里隐隐有责怪。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风烟眼里是泪光,她来,是为了遵守大雪之夜,他们断箭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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