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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芊芊和若鸿,就这样在西湖之畔、水云之间,完成了他们的婚礼,开始了他们的夫妻生活。这个“婚礼”,使杜世全的愤怒,高涨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再也没有想到,芊芊会用这样“儿戏”的方式,来处理她的终身大事。当芊芊和若鸿去禀告他这一切的时候,他咆哮着说:

“不承认!我绝不承认你们这个婚礼!太可笑了!太荒唐了!我不可能承认,永远都不可能承认!”

“爹!”芊芊诚诚恳恳,真真切切的说:“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我已经是若鸿的妻子,这是铁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了!我已经满二十岁,有选择婚姻的自由。 若鸿是我的丈夫,就像你是娘的丈夫一样!你承认,我可以同时拥有父母和丈夫,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你不承认,我就只有丈夫,没有父母!”杜世全瞪着 芊芊,那么震动,那么痛心,那么生气,那么受伤,他一把握住芊芊的双臂,摇着她,大喊着:

“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你为什么完全不能体念一个做父亲的心?自从你和这个男人恋爱以后,我为你们提过多少心?扛过多少责任?收拾过多少烂摊子?我并不 是不接受他,我努力要接受他,给他安排工作,给他开画展……我尽了我的全力!但是,他这个人,注定要带给人痛苦,注定要带给人悲剧!我看透了!他已经不可 救药,而你,却千方百计,往这个火坑里跳!啊……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并不是盲目的在阻碍你的婚姻,我实在是要救你,免得你有一天摔得粉身碎骨!” “爹!”芊芊固执的说:“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不管跟着若鸿,是怎样的火坑,我都已经跳下去了!请你以一颗宽宏的心,来接受我们吧!”

“不接受!永接受!”杜世全指着大门:“你既然跟定了他,你就滚!我当作没有你这个女儿!滚……”

“不!”意莲惨叫着:“世全,你不要女儿,我还要呀……她也是我的女儿呀!”她抓着杜世全,哀求着,哭着:“接受了他们吧!接受吧!”“不!永不!”杜世 全甩开了意莲:“从今以后,不许接济他们,不许帮助他们,让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谁要是私下去帮助了他们,谁就离开杜家,再也别回来!”

“伯父!”若鸿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拉住芊芊:“你放心,我不会让芊芊饿死!跟着我,或者没有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但是,快乐幸福,恩爱美满,是不会缺少的!”

“好极了!那么,带着你们的快乐幸福,恩爱美满滚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杜世全愤然说。

芊芊对杜世全和意莲跪了下去,“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我从来不知道我在我的生命中,有一天要面临这样残酷的抉择!我必须告诉你们,今天我选 择了爱情,并非舍弃了爹娘!在我心中,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们!当你们有一天不再生我的气了,你们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爹,娘,我走了!”她站起身 来,挽着若鸿,毅然决然的大步而去。把泣不成声的意莲,哭叫姐姐的小葳,和怒吼连连的杜世全,一起留在身后了。回到水云间,芊芊已不再有泪。她以无比的坚 强,和充满了信心的眼光,热烈的看着若鸿说:

“我们大风大浪的恋受,终于有了结果,从今以后,要从云端落到地面,脚踏实地的过日子!让我告诉你,你的责任就是画画!我不要你分一点点心,来担忧养家活 口这些事情。目前,我还有一些小积蓄,是我日常零用钱攒下来的,我们省吃俭用,可以支持一段时间。到了此时此刻,你也不必再计较,这个钱是你的我的还是我 爹的,反正我们必须用它!等到用完的时候,我再来想办法,或者,那时你的画也有出路了!总之,你要画,画出你想要的那片天空!我嫁给你,为了爱你,为了支 持你!我绝不允许自己变成你的绊脚石!我对你有充分的信心,你是画坛奇才,我要帮助你,打赢这场人生的仗!”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整颗心都被热情涨满 了,整个人,像鼓满风的帆船,恨不得立刻去乘风破浪。

“芊芊,”他一本正经的,感动至深的说:“我了解了!我都了解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子默给我的侮辱,你爹对我的轻视,我都记在心头,一刻都不能忘!这场人生的仗,我非赢不可!不止为了我,而且为了你!”

芊芊深深的点着头,投进他的怀里,紧紧紧紧的拥抱着他。就这样,芊芊和若鸿,开始了他们贫贱的夫妻生活。

芊芊去买了许多母鸡,养在篱笆院里。她对于“咯咯咯”的记忆一直深刻。她又在篱笆院外的空地上,种了许多蔬菜。一清早起床,就除草种菜喂鸡洗衣服,偶尔还 在西湖岸钓钓鱼,没多久,从煮饭不知道要放多少米,生火总是把满屋子弄得都是烟开始,到驾轻就熟,半小时就能做出三菜一汤。这之间,她足足用了六个月的时 间,才锻炼成熟。

他们的日子,居然也这样过下去了。芊芊脱掉了华服,每日荆钗布裙,忙着洗衣烧饭,忙着柴米油盐。忙着清洁打扫,还要忙着整理若鸿的画具画稿。她忙来忙去忙不完,小屋内永远维持纤尘不染。而若鸿,他确实不曾为养家活口担忧过、操劳过。他只画他的画,由早画到晚,由秋画到冬。

意莲并没有做到和芊芊断绝关系,她常常偷偷来看芊芊,给她送些吃的用的。看到芊芊亲自洗衣烧饭,还要种菜养鸡,她真是心痛到了极点。每回,都要塞钱给芊 芊,但是,芊芊严辞拒绝了:“当初被爹赶出家门,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穷死饿死,也不能再接受家里的接济,你就成全我这点自尊吧!何况,假若给爹知道了,一 定找娘的麻烦,家里有个卿姨娘,娘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千万不能再为了我,和爹伤了和气!”

芊芊变得那么成熟,那么懂事,那么刻苦耐劳,无怨无悔。意莲在几干几万个心痛之余,是几千几万个无可奈何。

一奇三怪、子璇和谷玉农,都经常到水云间里来,有时,他们会带来酒来,大家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顿。自从烧画事件以后,若鸿没有再跨进过烟雨楼。他和子默 间的仇恨,已经无法化解。尽管子璇常说,子默早就忏悔了,苦于没有机会对若鸿表达。若鸿却听也不要听,谁对他提“子默”两个字,他就翻脸。因此,大家也就 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子默。

子璇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她和若鸿芊芊,成为了真正的莫逆之交。芊芊私下里,又问过她有关孩子的事,她一本正经的说:“等孩子长大之后,我会告诉他,他的 父亲是谷玉农,因为玉农毕竟曾是我的丈夫,这样说,才不会让孩子受伤。我和玉农,都已经有了这个默契。至于孩子的爹到底是谁?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他不 是梅若鸿!”

“你这么说,只是出于对我的仁慈,对若鸿的宽容吧!”芊芊说。“不要把我看得太神圣,我没有那么好,我既不仁慈也不宽容!我讨厌大家抢着要做孩子的爹,那 只是提醒我一件事,我曾经有段荒唐放纵的日子,现在,荒唐已成过去,放纵也成过去!以后,我会为我的孩子,做一个母亲的典范!所以,这种怀疑,再也不许你 们提起,甚至,不可以放在心里,你了解了吗?”芊芊重重的点头,真的了解了。从此不再提对孩子的怀疑。子璇显然也把这篇话,对谷玉农和钟舒奇说过,这两个 男人,也不再争吵谁是父亲,甚至彼此都不争风吃醋了。对于子璇,两人都竭尽心力的保护着,爱着。对那个未出世的胎儿,也很有默契的怜惜着。因而,谷玉农、 钟舒奇和子璇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他们似乎逐渐超脱了男女之情,走向了人间的至情大爱。大家都在努力适应新的自我,追求理想中的未来。但是,若鸿的日 子,过得并不好。从不停止的画画,变成为一连串从不停止的自我折磨。自从烧画事件以后,他的挫败感和自卑感就非常强烈,人也变得十分敏感和脆弱,他的自我 期许那么严重,使他再也无法轻松的作画。和芊芊婚后,画画更成为一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重任”。他失去了一向的潇洒、一向的自信,他被这“重任” 压得抬不起头来,喘不过气来。在这种情绪下画画,他几乎是画一张,失败一张。他永远拿烧掉的二十张画作为标准,常常悲愤的扯着自己的头发,痛楚的嚷着: “我再也画不出来了!我连以前的标准都达不到了!我最好的画已经被子默烧掉了,没有好画了,没有了!”

一边嚷着,他就一边撕扯自己的新作,把一张张画,全撕得粉碎。芊芊每次都忙着去抢画,着急的喊着:

“不要撕嘛!留着参考也好嘛!为什么仍然觉得失败呢?我觉得每张都好!”“你这个笨女人!你对我只有盲目的崇拜,你根本不了解画画!你错了……你不该跟着 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他用手抱住头,沙哑的呻吟着:“子默不只烧掉了我的画,他确实连我的才气也烧掉了,信心也烧掉了……”

芊芊见他如此痛苦,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紧紧抱着他,吻着他。却无法把他的信心和才气吻出来。

这种“发作”,变得越来越频繁了。芊芊不怕过苦日子,不怕洗衣烧饭,却怕极了若鸿的“发作”。她对画也确实不懂,看来看去,都觉得差不多。因此,有一天, 子璇和钟舒奇来了,若鸿正好出去写生了,她就迫不及待的把画搬给子璇看。子璇看了,默默不说。芊芊的心,就沉进了地底。钟舒奇纳闷说了句:“经过这么久, 若鸿的手伤,应该完全复原了!”

“哎呀!”芊芊一急,泪水就冲进了眼眶。“手上的创伤,是可以治疗的,心上的创伤,就是治不好!”她急切的看着子璇:“我好担心,我好害怕!若鸿……他始终没有走出子默带给他的陰影,他就是一直认为他再也画不好了!无论我怎么鼓励他,都没有用!”“不要急,不要急,”子璇安慰的说:“他的功力还在,只是缺少了他原先的神来之笔……”

子璇的话还没说完,若鸿已从门外冲了进来,显然把这些对话全听到了。他奔上前去,铁着脸,把所有的画都抱起来,抱到篱笆院里,乒乒乓乓的堆在一起,就去找火柴,找到了火柴,就忙着要烧画。

“烧了!烧了!”他嚷着说:“要烧就烧个彻底!烧个干净!再好的画,都烧了!何况是一批烂画!”

芊芊冲上前去抱住若鸿,不许他点火,拼命抢着他手里的火柴:“不可以!若鸿!我不让你烧!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你的画也是最好的!”“什么是好?什么 是不好?你到底会不会分辨?”若鸿奋力推开芊芊,暴怒的吼着:“所以我说你笨,你就是笨!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幼稚的女人!”

“随你怎么骂我,我就是不让你烧!”芊芊哭着说:“这一笔一画都是你的心血,一点一滴都是纪录!不管它好还是不好,我就是要留着它,我喜欢!我喜欢……”

若鸿退后一步,用手抱住头,崩溃了:

“停止停止!不要再对我说你喜欢,你的谎言像鸦片一样,只能让我越陷越深,让我上瘾,让我中毒……”

子璇和舒奇,面面相觑。子璇忍无可忍,奔上前去,用双手护住芊芊,指着若鸿的鼻尖,大骂着说:

“梅若鸿!你不要太没良心!你对芊芊吼叫有什么用?你画不好画,是你自己没本领!把你的一腔怨气,满怀怒火去对子默发作!不要对芊芊发作!你这样乱发脾气,烧画撕画,就能帮助你找回往日的才气吗?你就是逃避嘛!你用这样来逃避那个真实的自我……你太没出息了!”

“是啊是啊!”若鸿跌坐在地上,痛苦得不得了。“你说对了!我就是个逃兵,可是芊芊不许我逃,我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我无处可逃,无处可容身啊……”

子璇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了。这晚,她回到烟雨楼,对子默沉痛的说了几句话:“你成功了!你毁掉了若鸿,同时毁掉了芊芊!当若鸿不快乐的时候,芊芊也不会有 好日子过!你已经烧掉了若鸿的才气、信心和骄傲,他终于被你打垮了!也烧掉了芊芊的幸福!这样的‘大获全胜’,不知你每天夜里,能不能安枕到天明?”子默 颤栗的看着子璇,眼神忧郁到了极点。

这天,子默来到了水云间。

若鸿一看到子默,整个人都要爆炸了。芊芊吓了好大一跳,苍白着脸,对子默喊着说:

“你来干什么?验收你的战果吗?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你走!水云间永远不欢迎你!”

“若鸿!芊芊!听我说……”子默力图平静,几乎是谦卑的开了口:“我们都不是完人,当我们面对爱恨情仇的时候,我们谁都处理不好!谁都有自私、偏激、不理 智,甚至可恶可恨的时候……我这一生,做得最差劲的事,就是烧了那些画,这件事和‘死亡’一样,简直是无从‘挽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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