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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我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室内一灯荧荧,妈妈坐在灯下给我做一件新衬衫,何书桓坐在我的床 沿上看一本小说,我一动,他们都抬起头来,何书桓高兴的说:“你这一觉睡得很平静,没有做恶梦!”
“是吗?”我说。睡醒的我觉得精神很好,而且肚子饿了。“有吃的没有?”“我知道你一定会要吃的!”妈妈说,“我给你到厨房去热一热,煨了一锅牛肉汤,你最一爱一吃的!”
妈妈到厨房去了,何书桓握住了我的手。我想起那一天他握着如萍的手,不禁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何书桓问。
“你不是预备十月里和如萍结婚吗?”
“别提了!”他把手指压在我的嘴唇上,“十月里我和你结婚!我也不出国了,我们不要分开!”“我们陆家的女孩子好像由你选择。你一爱一要那一个就要那一个。”他捏紧了我的手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依萍。”
“本来么,,我们陆家的女孩子也真不争气!怎么都一爱一上了你!”“别提了好不好!”他说:“就算都是我的错,你慢慢的原谅我!”外面有汽车喇叭声,同时有人敲门,何书桓跑去开了门,然后,有人走上榻榻米,何书桓在外面嚷着说:
“依萍,你爸爸来看你了!”
几乎是同时,爸爸的身一子已走了进来,他萧萧白发的头威严的竖在他的脖子上,背脊却有些伛偻了,拿着一根拐杖走了进来,大声说:“依萍,病好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好的,陆家的人从不会被病折倒!”我对爸爸笑笑。爸爸审视着我,点点头说:
“唔,气色比上次好多了。——你一妈一呢?”
“在厨房里。”“给你弄吃的吗?是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别省钱,钱我这儿有。”何书桓推了一张椅子到床 边来,爸爸坐了下来。回头看看何书桓,忽然厉声说:“书桓!过来!”何书桓走到床 边,爸爸严厉的看着他,说:“我告诉你,书桓,你要是再拿我的女儿开玩笑,我就把你一身的骨头都拆散!”何书桓苦笑了一下,垂下了头。爸爸再掉转头来看我,又摸一摸一我的额,试了试热度,显得十分满意。我虽然不一爱一爸爸(而且还有些恨他),可是,看到他亲自跑来看我,也多少有些感动。我笑笑说:“雪姨好吗?梦萍出院没有?”
爸爸皱皱眉,从怀里掏出他的烟斗,燃着了,吸了一大口才说:“梦萍开了一次刀,大概还得在医院里住上一两个月,这丫头死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如果我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子做的事,我非把他宰了不可!”爸又猛一抽一了一口烟,眉毛纠缠了起来,低沉的说:“近来,家里被你们这些娃娃们弄得一塌糊涂!你生病,梦萍进医院,如萍——”爸爸深深的盯了我一眼,我又看了何书桓一眼,何书桓有些局促,却有更多的关心和不安,他对如萍,显然有一份歉疚。我对他这种不自主的关心和不安,竟产生一种强烈的妒嫉。爸爸又继续说:“如萍这两天也不对头,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哎,真是!现在,你们赶快给我都好起来!我这几根老骨头还健健康康的,你们这些年轻的娃娃倒一个个生病,真笑话!”
“雪姨怎样?”我问。爸爸对我眯起眼睛来,敲了敲我的手背说:“你雪姨快被你气死了,还问什么呢!”
“哼!”我冷哼了声,望着天花板不说话,心想假如爸爸知道了她的真相,恐怕气死的该是爸爸了。
爸爸站起身来,对这房子四周看了看,又对窗外看了看,折回我的床 边来说:“依萍,我想把你们母女接回去住!”
“别费事!”我冷漠的说:“妈妈不会愿意再跟你住在一起的!爸爸,覆水难收,既然今天想把我们接回去,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来?”爸爸喷了一大口烟,有些生气的说:
“接你们回去是对你们好……”
“算了,爸爸,我和一妈一都不领情!”
爸爸冒火的俯下头来盯住我,看样子是要大发脾气,但他忍住了,只气呼一呼的说:
“依萍,不要脾气太硬,到头来还不是你吃亏!这个房子怎么好住人呢!太简陋了,太潮一湿了,连太一陽一都照不进来……”“爸爸,”我冷冰冰的说:“你到今天才知道呀?可是我们在这房子已经住了十年了。”
爸爸握住烟斗,凝视着我,正要说什么,妈妈拿着一碗汤走了进来,看到了爸爸,她一震,汤差一点泼了出来。她似乎有些紧张,嗫嚅的说:
“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刚来一会儿。”爸爸说,注视着妈妈。我望着妈妈花白的、梳成一个髻的头发,和那件宽宽大大的一陰一丹士林布的藏青旗袍,不禁想起和妈妈同年龄的雪姨,那乌黑的波一浪一似的鬈发,那剪裁合身的鲜艳的衣服……她们真像是两个时代的人了。我悄悄的审视爸爸,想看出他见了妈妈有什么感想,但他脸上毫无表情。妈妈不安的说:
“我也给你端一碗汤来,好吗?”
“不,不用了,我马上就要走。”爸爸说。他们两人客气得像在演戏,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看不出有一丝夫妻的味道来。妈妈端了汤到我面前,书桓帮忙扶我一靠起来,喝完了汤。爸爸看着我躺回去,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钞票,递给妈妈说:
“给依萍多补补。”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上次的钱还没用完呢!”
爸爸皱了皱眉,深深的看了妈妈一眼说:
“那么就拿去随便做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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