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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农场(2)


  "这个人日日夜夜谈她的农场,奖券密封在一个瓶子里,瓶子外面再包上塑料袋,再把澡缸浸满了水,瓶子放在水里。不开奖不许洗澡,理由是--这样失火了也不会烧掉七千五百万--。""疯得太厉害了,我怎么不知道?"英格惊吓得好似要逃走一般。
  "前几天,米蓝太太要生产,半夜把我叫起来,开车进城,医院回来都快天亮了,我才把自己丢进梦乡,三毛又拚命拿手指掐着我,大叫大嚷--母牛难产了,快找兽医。""还得养鸽子。有一日她花样又出,夜间又来跟我讲--那种荒山野地里,分一些鸽子去给兽医养,养驯了我们装回来,万一动物有了病痛,我们一放鸽子,飞鸽传书,兽医一收到信,马上飞车来救牛救羊,这不要忘了,先写下来。""啧!啧!疯子可见也有脑筋!"英格叹息着。"咦!请你不要叫她疯子,三毛是我太太,这么叫我是不高兴的哦!"荷西突然护短起来。
  "明明是--怎么只许你说,不许别人叫?"
  "你听我讲嘛!"
  "是在听着啊!说啊!"
  "再说什么?唉!她这几天说太多了,我也记不全,还说中文哪,什么--红玉堂,赤花鹰,霹雳骧,雪点雕……""这是什么东西?""我也问她啊--这是什么东西?她看也不看我,脸上喜得要流泪似的说--马啊!连马也没听说过吗?都是我的马儿啊!""人是发痴了,心是不呆,台湾家人,马德里我的兄弟们都还记得。她说--弟弟们不要做事了,去学学空手道,这两家人全部移民巴拉圭,农场要人帮忙,要人保护。十支火槍,两个中国功夫巡夜;姐姐喂鸡,妈妈们做饭,爸色们管帐兼管我们;又叫--荷西,荒地上清树时,留下一颗大的来,做个长饭桌,人多吃饭要大桌子,妈妈的中国大锅不要忘了叫她带来--。""不得了,胡言乱语,弥留状态了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三毛,是个可爱的女人。""荷西,这相思病会死吗?""怕的是死不了,这明年再一开奖,她棺材里也蹦出来抢奖券哦!""如果要心理医生,我倒认识一个,收费也合理。""医生来了也真方便,她的病,自己清清楚楚画出来了,在这儿,你看。""啊!这原来是农场蓝图啊?我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画在你们白墙上的。""房子在小坡上,一排都是木造的,好几十间。牛房猪舍在下风的地方,鸡隔开来养,怕鸡瘟。进农场的路只有一条。这个她放四把火槍,叫我大哥守。仓库四周不种东西,光光的一片,怕失火烧了麦子。这几十公顷是种玉米,那边是大豆,牧草种在近牛栏的地方,水道四通八达,小水坝拦在河的上游,果树在房子后面,地道通到农场外面森林里,狗夜间放出来跟她弟弟们巡夜,蔬菜是不卖的,只种自己要吃的,马厩夜间也要人去睡,羊群倒是不必守,有牧羊犬……""天啊!中了特奖不去享受,怎么反而弄出那么多工作来,要做农场的奴隶吗?""咦!农场也有休闲的时候。黄昏吃过饭了,大家坐在回廊上,三毛说,让姐姐去弹琴,她呢,坐在一把摇椅上,换一件白色露肩的长裙子,把头发披下来,在暮色里摇啊摇啊的听音乐,喝柠檬汁;楼上她妈妈正伸出半个身子在窗口叫她--妹妹,快进来,不要着凉了啊。""好一幅乱世佳人的图画。"
  "就是,就是!"荷西沉醉的声音甜蜜缓慢的传来。"你们什么时候去?三毛怎么也不叫我?我们朋友一场,有这样的去处,总得带着我们一起……"听到这儿,我知道我的相思病已经传染到英格了。匆匆披衣出来一看,荷西与英格各坐一把大沙发,身体却像在坐摇椅似的晃着晃着,双目投向遥远的梦境,竟是痴了过去。
  我不说话,去浴室拿了两块湿毛巾出来,一人额上一块替他们放好,打开收音机,电台也居然在报中奖的号码。
  回头看荷西,他正将一个五十块钱的铜板轻轻的丢进扑满里去。
  这时收音机里改放了音乐,老歌慢慢的飘散出来--三个喷泉里的镍币,每一个都在寻找希望……痴人说梦,在我们的家里,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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