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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水雨原之四(2)


  "替你盖着吧?天冷了!我拿出蹦裘来,坐到姑姑身畔去,一人一半罩在毡子下。
  手电筒光照射下的人影,一个个慌张失措。下面一阵叫喊,人们退了,有的跳上小月台,有的回了车厢。
  "怎么了?"我问一个经过的人。
  "水来了,一个浪就淹掉了这片地。"
  身边的伊达闭上了眼睛,圣母玛利亚耶稣的低喊,一直在祈祷。
  米夏过了很久才上车,我翻他放照相机的袋子。"明明早晨出门时塞了一板巧克力糖在你包包里的,怎么找不着呢?"低头在暗中一直摸。
  "我吃掉了!"他说。
  "什么时候吃的?"我停了摸索。
  "刚刚,在月台上。"
  "米夏,你早饭中饭都吃了,我--"
  他很紧张的在黑暗中看着我,一只手慢慢放到后面去。我一拉他,一只纸杯子露了出来,杯底荡着喝残的咖啡。"这个时候,哪里有热的东西吃?"我惊问。
  "月台旁边那家点蜡烛的小店开着在做生意--""怎么不知道自己先喝了,再买两杯来给伊达和我?"我摇着头,瞪了他一眼。
  "再去买?"商量的问他。
  "没有了!卖完了!"
  "卖完了--"我重复着他的句子,自己跳下车去。浅浅的水,漫过了铁道,四周一片人来人往,看不清什么东西,只有月台边的小店发着一丝烛光。我抱着三杯咖啡,布包内放了一串香蕉、四只煮熟的玉米出了店门,月台下挤着那群嬉痞,贝蒂的身影也在一起靠着。
  "贝蒂,过来拿你的一份!"我叫起来。
  她踏着水过来接,脸上好开心的样子。
  回到车上裤管当然湿了,分好了食物,却是有点吃不下,一直注视着渐涨渐高的水。
  已是十点一刻了。
  车站的人说,打了电话到古斯各去,要开汽车从公路绕过来接人。
  问他们由古斯各到这个车站要多久时间,说最快两小时,因为沿途也在淹水。
  两小时以后,这儿的水是不是齐腰,而那公路的好几道桥,水位又如何了?
  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寒夜的冷,将人冻得发抖。
  十一点半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下面一片騷乱,贝蒂狂叫着:"来了一辆卡车,姑姑快下!"我推了伊达便跑,下了火车,她一腿踏进冷水中,又骇得不肯走了。
  "跟住我,拉好伊达!"我对米夏丢下一句话,先狂奔而去。
  许多人往那辆缓缓开来的卡车奔着,车灯前一片水花和喊叫。
  "后面上!不要挤!"车上的司机叫着,后面运牛羊的栅栏砰一下开启了。
  人潮狂拥过去,先上的人在里面被挤得尖叫。我根本不往后面跑,一溜烟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将右边的门一锁锁上,这才想起伊达他们来。
  米夏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张望了几次,找不到我,跑到后面去了。
  我不敢大叫,又溜下了位子,跑下去一把捉住他说:"上前面,伊达和我可以坐司机旁边!""噢!我不能坐卡车,一生没有坐过卡车啊!"伊达叫喊挣扎着。
  "这时候了你还挑什么?"我用力将她往上推。"贝蒂呢!贝蒂不在了!"又不肯上。
  "她有人管,你先上!"我知她爬得慢,怕人抢位子,一下先滑进了司机位,才拉伊达。
  "哟!哟!这种车我怕啊!"她的喊叫引来了疯狂住后面卡车上挤的人群。
  锁住右边的玻璃拚命被人敲打着,我不理他们。"我们是有小孩子的!"一个男人冲到司机一边来强拉我下去。
  听见是有孩子的父亲,一句也不再争,乖乖的下来了。那个外籍游客,推进了太太、小孩和他自己,司机用力关上后面挤得狂叫的木栅栏,跑上他的座位,喊着:"快走吧!公路的桥也撑不住啦!"一阵巨响及水花里,那辆来去匆匆的卡车消失了。"都是你,讨厌鬼!都是你!"贝蒂向姑姑丢了一个纸杯子,狂骂起来。
  "孩子,你姑姑一生过的是好日子,那里上得了那种车!"伊达站在水中擦泪。
  "下一辆车再来,我们快跑,伊达不管她了!"我轻轻对米夏说。
  "他们刚刚讲,就是有车来接,也是旅行团导游的车,铁路是不负责叫公车的,我们没有参加团体的人不许上--"米夏说。
  "什么?什么?你听对了?"我问。
  "不知对不对,好像是这么说的。"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一辆卡车的来临激起了他们人们的盼望,三百多个男女老幼,都不再回火车,泡在渐渐上涨的冷水中静静的等待着。
  雨水,又在那个天寒地冻的高原上撒了一天一地。我看了一下地势,除了火车顶和车站的平台上是可以避水之外,那座大石山没有绳索是上不去的。小店中的一家人,扛着成箱的货品,急急的踏水离去,那一小撮烛光也熄灭不见。
  通往公路的那条泥路有些斜坡,水尚没有完全淹住它,再下去是什么情况完全不知道。
  这便是所能看见的一切了!
  河,在黑暗中看不见,可是膝下冰凉的水,明明一分一秒在狂涨。
  已经上膝盖了。
  远处有着不同于河水的声音,接着灯光也看见了,一辆小型的迷你巴士在人们开始狂奔向它的时候,停在斜坡上不肯下来。
  "宇宙旅行社的客人,手拉手,跟着我,不要散开了--"一个说瑞典话的导游跳上了车,霸住车门不给挤过去的人上。
  真是只有旅行团的人才能上?我便不信那个邪。才上了十一个人,明明车厢内的光大亮着,后面的位子全空,那辆车撞下水,趁着人群惊叫散开的时候,快速的在铁轨上倒了车,一个急转弯,竟然只载着十一个客人跑了。"喂!!混账!"我追着去打车子,水中跑也跑不快,连腰上都已湿了。
  "我不懂--"我擦擦脸上的水,不知要向谁去拚命。大雨倾盆中,又来了一辆小巴士,一阵扭打哄乱,上去的竟又只是十几个游客,还是没有坐满,那辆车子根本没有停,是导游推着整团手拉手的游客追车上去的。车上另有一位男车掌把门,他们居高临下,占了优势,下面的人要爬进去不太可能的。
  听说一共来了四辆车,想不到都是小型的,更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处理事情。
  "再下一辆我要冲了,跟不住我就古斯各再见面,照相机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要当心!"我对米夏说。"ECHO,我们一起的,我们在一起--"贝蒂跑上来站在我身边,伊达跄跄跌跌的也来了。
  "等会车一来,如果我先上了,挡住车门时你就抢,知不知道!这些导游车掌都婊子养的混帐!"我说着。已经十二点半了,水好似慢了些,铁路工作人员一个也没走,提着煤气灯出来给人照路。
  "不是大家要抢,你们也得管管事情,刚才那种空车给他们跑掉,是你们太懦弱--"我对一个随车警察说。一般的人都沉默着,可怜的另一对父母亲,背上怀里掮着两个孩子,也站在黑黑的水中。
  车又来了,看见远远的灯光一闪,就便开始往斜坡上狂奔而去。
  那群太陽旅行社的人串成一条链子,突然成了全部抢车的敌人,彼此挤成一片。
  车掌开了门,导游跳上去了,有人抢着上,他便踢。旅行团的人上了全部,才十四个,我紧紧挤在后面,车门尚未关。已经抓住了门边的横杠。
  "你不是的,下去--"那个与我有过过节的导游惊见我已踏进了门,便用手来推。
  我一把拉住他的前襟,也不往上挤了,死命拖他一起下去,车门外便是人群,人群后面那条疯狂的水。"我们不走,你也别想走--"我大喊着,他怎么挣扎,都不放他的衣服,拚命拉他下水。
  "要上来可以,先给五千块。"他吓住了,停了手,车子看见门关不上,也停了。
  "要钱可以,先给人上--"我又去推他。"下面的人还不去挡车子。"我叫起来。
  人群涌向车头,导游一慌,我跑上了车。
  他又跑去挡门,米夏扳住门把,上了一半。"给他上来呀--"我冲去门边帮忙,将那人抵住米夏前胸的膝盖狠命往后一拉。
  米夏上了车,我拚命的喘气,眼看前例已开,车头又被挡住了,这一回他们跑不了。
  门边的伊达哭叫起来,她就是太细气,还没来得及上,车门砰一声关上了,一个坐在第一排的游客,马上把的那片锁拍一下扣住了。
  "走--"导游催着司机,那辆王八蛋巴士,竟然往人群里真压过去。
  "疯啦!"我脱下蹦裘,丢在一个空位子上,奔到司机座又去扭打。
  "是不是人!上帝惩罚你们下地狱去!是不是基督徒--"我上去拍司机的肩,狂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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