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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篇 生活里有一种野蛮的力量(2)

在有理性的地方,比如在美国,再多的道德呼吁也不会怎么样。美国那儿有大量的人在道德呼吁,但它的不可怕在哪儿呢?在于它有一种理性、制度化的理性制约着,任何一种新的法律的成立,比如限制槍支呀,都要反复讨论多次,而且是就事论事,限定在特定的范围内,不会对其他权利造成威胁和侵害。而咱们这地方野蛮的力量确实还存在,你给它一个借口,他就会东山再起。我原来真以为是比较安全了,但是最近的一些事……就让你感觉会随时再来,你要稍不留神给它个借口,或者它自己制造个借口,"咣当"一下,这种野蛮的力量就会动员起来,到那时,全瞎。还是有许多人愿意听它驱使,多数人是抗不住的。对于它来说,不是在一个有限度的范围或理性的控制下进行,它这个东西一来,在扫荡这个的同时会扫荡很多别的,大多数人只能顺从……

老侠:它的确是这样。你刚才讲到的那种感觉无论你采取什么姿态,痞子姿态也好,大众文化的"腕儿"也好,像现在这样向大众文化开战的姿态也好,都离不开这样一个大背景。

没有安全感是全体的,每个人都没有,像"文革"时,刘少奇,国家主席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羞悔就羞悔,说赶下台就赶下台,说弄死就弄死了,他的命运并不比一个普通的平民好,有时还要比平民惨,比如批斗会什么的……

王朔:我不觉得刘少奇那么惨,更惨的最惨的还是平民们。刘少奇死得冤,总有平反的一日,现在逢到什么日子还要有纪念活动,而平民呢,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默默无闻。我当兵那会儿,刚十八岁,有一段时间在军医学院。有三个大池子,里面泡的全是尸体,已经解剖了。我们站在边上,看见别人用钩子一会儿钩上来一个,一会儿钩上来一个。钩一个,说这是个国民党特务;又钩一个,这是个历史反革命。他们钩上一个,咱就帮着放在一边,一边钩一边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某某某,都是一块槍毙的。就那么三个大池子泡着,每次做完手术吧,大伙都把这具尸体捞上来,套上手套,在他身上练练手。那些尸体身上都缝满了针眼,泡了好几年了。那时我刚十八岁,没有太大的感觉,但这件事他一妈一的过了十年之后……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脑勺发凉。那种东西一来,顶不住,真的顶不住。那大屁一股多沉啊,不坐在你头上,就是坐在你身边都挺可怕的。所以我只能这样尽量躲远点儿,这样就使我们的观点和立场停留在这儿,久而久之,我觉得就变得非常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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