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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之死 5

“你们身上的衣服,你们的钱都是国家发的,你们只要管好国家的事就行了,我身上的东西是自己长出来的,不是国家发的,我陪谁睡觉是我的事,我的东西自己会管的,不用你们一操一心。”

翌日清晨,公安局看门的老头打开大门时,他看到一个清秀的孩子站在那里忧伤地望着自己,孩子的头发已被晨雾浸一湿。鲁鲁告诉他:

“我是来领我妈回去的。”

这个自称有九岁的孩子,事实上最多只有七岁。冯玉青显然是希望他早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职责,在他才六岁时就虚报他有八岁,把他送入了小学。这天清晨,他竟然异想天开地打算把母亲领回家去。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愿望不可能实现。那时候他面对五个穿警察制一服 的成年人,他们花言巧语引一诱他,指望他能够提一供冯玉青卖一婬一的全部情况。聪明的鲁鲁立刻揭穿他们,对他们说:

“你们说得这么好听,是想来骗我,告诉你们吧。”孩子狠狠地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当鲁鲁明白母亲不仅没法回家,而且还将被送到劳改农场去他眼泪夺眶而出了,可这个孩子那时依然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镇静,他清脆地向他们喊叫:

“你们不能把我妈送走。”

然后他眼泪汪汪地等待着他们来问他为什么,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这么问,他只好自己说出来了:

“你们把我妈送走了,谁来管我?”

鲁鲁以自己无人照管作为最后的威胁,当他还站在大门外面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招。他信心十足地以为这么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将母亲还给他了。可是谁又会把孩子的威胁放在眼里呢?鲁鲁的威胁没有能够救出母亲,倒是把自己送进了福利院。

母亲被送走以后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公安局,向他们要人,他使他们厌烦透顶。他们告诉他,冯玉青已在七桥劳改农场了,他想要人的话就去七桥。

鲁鲁记住了七桥这个地名。他站在公安局里因为伤心而放声痛哭,当他们准备把他拉出去时,他对他们说:

“你们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的。”

然后他转过身,抬起两条手臂擦着眼泪走了出去。这个孩子贴着墙根哭泣着走去。接着他发现有一句话还没有对他们说,于是他又回到公安局,咬牙切齿地告诉他们:

“等我长大以后,把你们统统送到七桥去。”

鲁鲁在福利院只住了一星期,他和一个二十岁的瞎子,一个六十岁的酒鬼,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住在一起。这四个孤寡的人住在城西的一个破院子里。酒鬼难忘他年轻时同床 共眠过的一个叫粉粉的女子,他整日向双目失明然而青春勃一发的瞎子讲述那段往事。他的讲述里洋溢着色情的声调,那位叫粉粉的女子可能是一个冰肌玉一肤的美人。酒鬼讲到他的手在粉粉光洁的大一腿上抚一摸时,就会张开忘乎所以的嘴,啊啊个不停。让瞎子听得呼吸紧张坐立不安。然后酒鬼就要问瞎子:

“你摸过面粉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酒鬼不无得意地向瞎子指明:

“粉粉的大一腿就和面粉一样光滑。”

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几乎天天都要听到这些,长期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使她患上了忧郁和妄想症。她时刻感到酒鬼和瞎子正在合谋打算伤害她。当鲁鲁刚刚来到时,她就神色紧张地把孩子叫到身旁,指着隔壁屋里的两个男人,悄声说:

“他们想強一一姦一我。”

这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每天清早就出门上医院,她时刻盼望着医生能够检查出她身上的疾病,这样她就可以住院治疗,从而逃脱酒鬼和瞎子预谋中的強一一姦一。可她总是沮丧地回到了福利院。

鲁鲁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他每天背着书包一皮去上学,当他回来时总是鼻青眼肿和满身尘土。他那时已不是为了捍卫虚构中的哥哥,而是为了捍卫实实在在的母亲。

这个聪明的孩子在公安局里得知七桥这个地名以后,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没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在福利院里,他以不多的言语向酒鬼和那个女人了解了七桥的位置。因此当那天凌晨,他悄悄将草席卷起来,绑上绳子斜背在身后,提着自己的书包一皮和冯玉青回来时带来的大旅行包一皮,向汽车站走去时,对自己的行程充满了把握。他知道要花多少钱买一张票,而且知道七桥没有停靠站。他用母亲留给他的五元钱买了车票后,紧紧攥一住剩下的三元五角钱,走到了车站旁的一家小店,他准备买一根大前门香烟去贿赂司机。可是他看到的事实是大前门香烟要两分钱一根,而三分钱则可以买两根。

我年幼的朋友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他最后的选择是拿出三分钱,买了两根香烟。

在那个夏天即将来到的上午,鲁鲁坐在了一辆向七桥方向驶去的汽车里。他左手摸一着用手帕包一皮起来的三元多钱,右手则紧捏那两根香烟。那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坐上了汽车,可他丝毫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神情严肃地注视着窗外。他时刻向身旁一位中年妇女打听着离七桥还有多远。后来他知道七桥马上就要来到时,他离开了座位,将旅行包一皮和草席搬到车门口。接着转向司机,递上去一根已被汗水浸一湿的香烟,恳求他:

“叔叔,你在七桥停一下好吗?”

司机接过香烟以后,只看了一眼,就将那根湿一漉一漉的香烟从车窗扔了出去。我年幼的朋友望着司机不屑一顾的神色,难受地低下了头。他心里盘算着在过了七桥后那一站下车,然后往回走。可是司机却在七桥为他停下了汽车。那已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了,鲁鲁看到了不远处长长的围墙。围墙上的铁丝网让他认定这就是劳改农场。这个七岁的孩子就将草席背在身后,提着那个和他人一样大的旅行袋,在耀眼的陽光里向那里走去。

他走到了劳改农场的大门口,看到一个当兵的在那里持槍站岗,他走到跟前,望望自己手心里的香烟,想到刚才司机将烟扔出车外的情景,他就不敢再将香烟递上去,而羞怯地向站岗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对他说:

“我要和我妈住在一起。”他指指草席和旅行袋。“我把家全都搬来了。”

鲁鲁见到母亲的时候已是下午了。他被站岗的年轻人一交一 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带他走了一段路以后,一交一 给了一个大一胡一 子。大一胡一 子把他带到了一间小屋子。

身穿一身黑衣的冯玉青就这样见到了自己鼻青眼肿的儿子,年幼的儿子独自一人找到了这里,使冯玉青流下了眼泪。

终于见到母亲的鲁鲁,则是兴奋地告诉她:

“我不念书了,我要自学成材了。”

这时冯玉青双手捂住脸,哭出了声音,于是鲁鲁也哭了起来。他们的见面十分短暂,没过多久,一个男人走进来要带走冯玉青。鲁鲁就急急忙忙提起旅行袋和草席,准备跟着母亲一起走,可他被挡住了,他就尖声叫起来:

“为什么?”

那个男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回去了。他拚命摇头,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和我妈住在一起。”随后他向母亲喊道:

“你和他说说,我不回去。”

可是回过头来的母亲也让他回去,他就伤心地放声大哭了,他向母亲喊叫:

“我把草席都带来了,我就睡在你的床 铺下面,我不会占地方的。”

后来的几天,鲁鲁开始了餐风露宿的生活。他将草席铺在一棵樟树的下面,将旅行袋作为枕头,躺在那儿读自己的课本。饿了就拿母亲留给他的钱,到近旁一家小吃店去吃一点东西。这是一个十分警觉的孩子,只要一听到整齐的脚步声,他就立刻扔了课本撑起身一体,睁大乌黑的眼睛。一群身穿黑衣的囚犯,扛着锄头排着队从不远处走过时,他欣喜的目光就能看到母亲望着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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