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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门 3

有一阵子我特别迷恋去池塘边摸小虾,我和国庆、刘小青,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往乡间跑去。那么一天我们刚刚走上田野,让我吓一跳地看到了王立强,他和一位年轻女子在田埂上一前一后慢慢走来。我赶紧往回跑,王立强已经看到我,我听到他的喊叫后只得站住脚,不安地看着王立强大步走上前来,我在应该回家的时候没有回家。国庆和刘小青立刻向他说明,我们到乡间是为了摸小虾,不是来偷瓜的。

王立强向他们笑了笑,出乎我意料的是王立强并没有责备我,而是用他粗一大的手掌盖住我的脑袋,让我和他一起回去。一路上他都亲切地向我打听学校里的事,他没有一点想责备我的意思,我逐渐兴奋了起来。

后来我们站在百货商店的吊扇下面,吃起了冰棍。这是我童年的幸福时刻,那时王立强家中还没有电扇,我是那么吃惊地看着这个旋转的东西,就像是水倾泻时一样亮闪闪,而且是那么的圆。我站在风区的边缘上,不停地走进和走出,感受着有风和无风。

那次我一口气吃了三根冰棍,王立强很少有这么慷慨的时候。吃完第三根后,王立强问我还想不想吃,我又点了点头。可他犹豫了,他令我失望地说:

“你会吃坏身一体的。”

我得到了别的补偿,他给我买了糖果。然后我们才离开商店,向家中走去时,王立强突然问我:

“你认识那位阿姨吗?”

“哪位阿姨?”我不知道他在说谁。

“就是刚才走在我后面的。”

我才想起来那个在田埂上的年轻女子,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一点也没有觉察,当时我正紧张地想逃避王立强。我摇摇头后,王立强说:

“我也不认识她。”

他继续说:“我叫住了你,回头一看竟然后面还有一个人。”

他脸上吃惊的神气十分有趣,把我逗得格格直笑。

快要到家的时候,王立强蹲下一身一体悄声对我说:

“我们不要说是去乡间了,就说是在一胡一 同口碰上的,要不她就会不高兴。”

我当时高兴极了,我也不愿意让李秀英知道我放学后又贪玩了。

可是半年以后,我又一次看到了王立强和那位年轻的女子在一起,这一次我就很难认为他们互不相识了。在王立强发现我之前,我就逃之夭夭。后来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苦思冥想,十一岁的我已经能够费力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想事情了。我逐渐明白了王立强和那个女人之间含含糊糊的关系,我突然吃惊地感到王立强是那么下流,但当我站起来走回家中后,我却是保持了缄默。我很难找出当时保持缄默的全部原因,但有一点我至今记得,当我想到要把这事告诉李秀英时,我突然恐惧地颤一抖起来。我成年以后,还常常会出现这样幼稚的想法,如果我当时将这事告诉了李秀英,李秀英苍白无力的疯狂,也许恰恰会阻止王立强因此而送命。

缄默使我后来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在我认为应当遭受处罚的时候,我对王立强的威胁,使我可能逍遥法外。

那个安放在收音机上端的小酒盅,最后还是让我给打碎了。我拖地板时一转身,拖把一柄一将酒盅扫落在地,就这么被打碎了。那个贫困家中唯一的装饰品,破坏时的声响让我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栗。王立强会像拧断一根黄瓜一样,咔嚓一声拧断我的脖子。

虽然这是刚来这里时的恐惧,我也知道他不会拧断我的脖子,但他盛怒的模样和对我严厉的处理,却是我即将接受的事实。我用自己童年的挣扎,来摆脱这个厄运,我要先去威胁王立强。当时在另一个房间的李秀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我悄悄收起破碎的酒盅,将它们放入簸箕。然后在王立强下班回来时,由于激动和紧张,我突然哭了。王立强吃惊地蹲下一身一体问我:“怎么啦?”

我向他发出了哆嗦的威胁:

“你要是揍我,我就把你和那个阿姨的事说出来。”

王立强脸色当时就白了,他摇着我的身一体反复说:

“我不会揍你的,我为什么要揍你呢?”

我这才告诉他:

“我把酒盅打碎了。”

王立强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我的威胁因何而起了,他脸上出现了微笑,他说:

“那个酒盅我早就不要啦。”

我将信将疑地问他:

“你不揍我啦?”

他给予了我肯定的回答,于是我完全放心了,为了报答他,我凑近他耳朵说:

“我不会说那个阿姨的。”

那天傍晚,吃过晚饭以后,王立强拉着我的手在街上走了很久。他不停地和一些熟人打招呼,我当时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王立强一起散步,当时我是那样迷恋落日挂在两旁屋檐上的余辉。我的兴致感染了他,他给我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到十五岁时穷得经常光屁一股。那时他叹息地对我说:“人不怕穷,就怕苦呵。”

后来我们在桥畔坐了下来,那一次他长久地望着我,接着忧虑地说:

“你是个小妖一精一。”

然后他换了一种口气:

“你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我十二岁那年秋天,刘小青的哥哥,那位我极其崇拜的吹笛手,患急一性一黄疸肝炎死去了。

那时候他已不是游手好闲的大孩子,而是一个插队的知青了。可他依然戴着鸭舌帽,将笛子插在上衣口袋里,听说他和两个船上人家的女儿在一起插队,那两个强壮的姑娘几乎同时喜欢上了他。他的笛子吹得那么美妙,在乡间寂寞的夜晚怎能不令她们感动。但是那里的生活使他难以忍受,他经常回到城里,坐在自己的窗口吹着笛子,在我们放学回家时,他就会吹出卖梨膏糖的小调,他喜欢看我们奔跑过去的傻样,不愿意回到乡间那个使他生命感到窒息的地方,虽然有两个姑娘编好了爱情的丝网恭候着他。

最后一次回来,他住的时间可能是过长了一点。他那怒气冲冲的父亲整天训斥他,要把他赶回乡下去。有几次我从他家窗前经过,听到了他哭泣的声音。他是那么可怜巴巴地告诉父亲,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想吃东西,更不能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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