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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守所囚犯疑似被“集体催眠”

第八章 看守所囚犯疑似被“集体催眠”
01
  夏梦瑶的第二场催眠表演同样大获成功。她这次表演仍然以“怀旧”作为主题。因为表演是在龙州大学举办的,所以这次怀旧便以高中时代的生活作为设置情境。在夏梦瑶的言语引导下,与会者在潜意识的世界徜徉。他们仿佛回到了青涩的中学校园,书桌上堆满了课本,老师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窗外的操场人声喧沸,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还都充满了希望。
  当表演结束的时候,台下不少人甚至泪流满面。他们知道,在自己的人生中,有太多的美好已经错过,有太多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如果真的能够回到过去,那该多好。就算只是重温那些沉睡的回忆,他们也情愿迷醉其中,永不醒来。
  表演大会结束之后,罗飞婉拒了凌明鼎的宴请。于是会后的庆功便成了凌明鼎和夏梦瑶的私人聚会。罗飞看出有某种超出友谊的情感正在这两人之间滋生,他暗自给予祝福。凌明鼎丧偶,夏梦瑶单身,男才女貌,有何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楚维和杜娜回去之后继续经营那家会所,并无出格的举动。那个“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也暂时偃旗息鼓。在这种情况下,凌明鼎的“心穴理论”和“心桥治疗术”又重新挽回了声势。而这番扭转最大的功臣自然要属夏梦瑶。在各路媒体的聚焦下,这个女孩已经成为整个催眠行业最火热的宠儿。在她的影响下,人们对催眠行业曾有的误解逐渐消散,他们开始喜爱甚至是迷恋这个充满神秘的潜意识世界。
  夏梦瑶的粉丝数量如滚雪球般迅猛增长。已经有敏锐的炒作者嗅到了其中的商机,他们开始给夏梦瑶安排更加广阔的表演舞台。下周会有一场新的催眠表演大会,届时全国最大的一家网站将进行视频直播。这意味着夏梦瑶的粉丝们只要在电脑前戴上耳机,就可以跟着女孩的声音展开一场催眠之旅。
  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但凌明鼎心中仍有隐忧未除。他知道,白亚星虽然已进了看守所,但他针对自己的阴谋决不会就此停止。
  平静只是外表,暗流仍汹涌激烈。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双方阵线的最前沿,正是罗飞和白亚星的对抗。这场对抗的结果或许就是下一场交锋的号角。
  审讯后的第七天,也是检察院对刑警队的逮捕申请必须给予批复的日子。这天上午罗飞接到了顶头上司——龙州市公安局鲁局长的电话,对方让他立刻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一趟。
  罗飞来到了局长办公室。鲁局长已接近退休的年纪,头发斑白,看起来就像个慈祥的老人。但罗飞知道,这个老人对待工作素来是雷厉风行,一丝不苟。
  果然,罗飞刚一落座,鲁局长就把一个档案袋带了过来。他一句寒暄的话也没说,直接切入正题道:“这是你们送到检察院的材料,今天一早被退回来了。”
  罗飞心里咯噔一下。按照程序,这些材料应该由检察院通知刑警队取回,怎么会直接到了鲁局长手里?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
  罗飞一边打开档案袋,一边忐忑地问道:“不予批捕吗?”
  “不光是不予批捕的问题。”鲁局长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昨天白亚星的律师分别向我以及检察院的领导提起投诉,他说你们刑警队在讯问过程中采用逼供的手段,迫使白亚星做出了不实的供词。”
  “逼供?”罗飞哑然失笑,“这也太荒唐了吧?白亚星进看守所之前是经过体检的,你们可以看看当时的存档记录,他身上有一点点的伤痕吗?”
  “他说你们逼供,可没有说你们动武。”鲁局长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白亚星来到刑警队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羁押着两个人,一个叫楚维,一个叫杜娜?”
  罗飞如实答道:“是啊。这两人与另一起伤害案有关。不过证据不足,我们在传唤之后就放人了。”
  鲁局长“嗯”了一声,又问:“这两人和白亚星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们甚至怀疑这两人就是白亚星的同党。”
  鲁局长沉吟片刻,道:“白亚星说这两人都是他的好朋友。而你们就是利用这两个人来威胁他,逼着他承认不实的罪行,然后你们才肯放人。”
  “简直是胡说八道!”罗飞断然摇着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难道检察院会采信?”
  鲁局长接下来的话则让他更加诧异:“他们有证据。”
  罗飞瞪大了眼睛:“什么证据?”
  “就在你的手上。”鲁局长略略抬了抬下巴,“——那份口供笔录。”
  罗飞已经把档案袋里的材料取了出来,放在最上面的正是小刘记录的讯问口供。罗飞审视般将笔录翻开,犹疑问道:“这里面有问题?”
  鲁局长反问罗飞:“笔录里说,十一月七日,白亚星在宝力大厦的美嘉影城内对姚柏实施了催眠犯罪。当时他们观看了同一场电影,电影的开场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分。对吧?”
  罗飞立刻回答:“没错。”这些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都不需要去翻看核对。
  “可是律师提供的证据表明,十一月七日下午三点来钟,白亚星带着一个名叫韩雪的女人在华鼎小区的物业办公室领取房产证。而华鼎小区距离宝力大厦至少有半小时的车程——所以白亚星根本没时间去影城内作案。”
  罗飞一愣,下意识问道:“证据可靠吗?”
  鲁局长道:“有物业提供的房产证领取记录,相关人员的证词,还有当天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白亚星和韩雪于当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进入物业办公室,四点零七分离开。”
  罗飞的脑袋有些发蒙。即便文字记录和证人证词可以造假,可监控录像是绝对假不了的。这么看来白亚星的确没有作案时间,难道这案子并非他所为?
  却听鲁局长又继续说道:“笔录里还提到了省城的一桩命案。在这起案件中,白亚星和被害人许丽曾多次碰面,地点是一家叫做‘静心’的咖啡馆,时间是去年的九月份。”
  罗飞点点头,心中暗忖,难道白亚星在这事上也能提供不在场证明?
  鲁局长道:“律师提供了这家咖啡馆的工商登记表,它在今年五月份才刚刚开业。”
  什么?那就是说,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所谓的“静心”咖啡馆根本就不存在。罗飞愕然沉默着,末了他只能露出苦笑,他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这样强力的证据,他根本无从辩驳。
  鲁局长却不肯放过罗飞,他继续逼问:“对笔录中出现的这些问题,你怎么解释?”
  罗飞无奈地咧着嘴:“白亚星在讯问的时候故意埋下了这两个扣子,为日后翻案做好准备。我没有详细调查就轻信了他的供词,当然要承担责任。”
  鲁局长看着罗飞不作声——他对这样的解释似乎并不满意。
  罗飞回视着自己的领导,他觉得有一点必须强调出来:“无论如何,白亚星和这几起案子肯定有关联,因为他供词里提到的很多细节都和警方的调查完全吻合。”
  鲁局长叹了口气,说道:“警方的调查细节和嫌犯的口供完美吻合,并不意味着嫌犯一定涉案。还有一种可能性……”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罗飞已经听明白了,他苦笑着帮对方把潜台词说了出来:“也许这份口供根本就是警方一手炮制的。”
  鲁局长肃然道:“白亚星的律师就坚持这种说法。”
  这个罪名扣得可大了。罗飞必须要为自己辩驳:“这份笔录上有白亚星的签名和指印,说明他当初阅读并且认可了笔录上的内容。现在他说受到警方的威胁,口供完全是警方炮制出来的,他有什么证据?”
  罗飞万万不会想到,那证据还真有。
  “白亚星的律师申请对这份笔录做了语言特征鉴定,昨天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鲁局长顿了顿,简要地概括道,“讯问当天的笔录可以分为上午和下午两个部分。根据鉴定,在这两部分的笔录中,嫌疑人口供所体现出来的语言特征有明显差别。说得更具体一点,上午记录的口供符合我国西南一带的口语特征,而下午记录的口供则体现了安徽一带的口语特征。”
  听完这话,罗飞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坠入了白亚星设计的陷阱。
  语言特征鉴定是司法文字鉴定的一种。每个人在说话或者写作的时候,都有特定的文字组织的习惯。这个习惯和地域、本人性格以及文化程度都有关联。所以即使是表达同一个意思,每个人组词用语也会不一样。比如说被询问时给出肯定的回答,有人习惯说“不错”,有人习惯说“是的”,有人习惯说“对头”。
  在讯问的那天下午,罗飞始终觉得白亚星的口供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现在他终于知道,当时白亚星是在刻意模仿小刘的语言习惯。他用西南一带的口音表达安徽的语言风格,听起来自然有些别扭。
  而对方这么做的用心极其险恶。他就是要制造一种假象:那天下午的讯问口供(即与几起命案相关的部分)完全是记录者小刘一手炮制,而上午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才是出自于白亚星的亲口表达。
  难怪白亚星当时多次刺激小刘,迫使后者在记录时一丝不苟,因为这样才能将他刻意伪造的语言特征完美地体现出来。
  在罗飞思绪纷乱的当儿,鲁局长的催问声再次响起:“这次你怎么解释?”
  “这是一个阴谋。”罗飞只能实话实说,“白亚星当过多年刑警,必然对讯问的流程非常了解。所以他故意给警方布下了这个圈套——我和小刘都上当了。”
  “你的意思是,他刻意模仿小刘的语言特征,以此来栽赃你们逼供?”
  “是的。”
  鲁局长把手一摊:“你觉得这个解释说得过去吗?”
  这事确实解释不过去,如果罗飞不是当事人的话,恐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不过他还是不甘心,至少他还有两个证人呢。罗飞觉得必须把这个关键点抛出来了。
  “在那天讯问的时候,除了我和小刘在审讯室,还有两个人在隔壁的监控室旁观,一个是陈嘉鑫,还有一个是凌明鼎。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陈嘉鑫是你特批招入刑警队的亲信。至于那个凌明鼎……据我了解,他和白亚星有私仇。而且就是在他的引导下,你们才会把白亚星列为本案的嫌疑人,对吗?”
  鲁局长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两人和这事都有切实的利益关联,所以他们的证词不会有太大的效力。
  罗飞还想再分辩几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败给了白亚星。既如此,多说何益?别再将陈嘉鑫也拖累进来。
  见罗飞默然无语,鲁局长便又轻叹一声。他放缓了语气,用宽慰和解释的口吻对自己的属下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但你要知道,有很多人就像我信任你一样信任着白亚星——包括一些警界的高层人物。”
  没错,白亚星曾经是警界的宠儿,即便他后来犯了“错误”,但他在某些人心中的地位依旧牢固。况且他现在手握巨资,相应的“公关”能力更不容小觑。罗飞要拿白亚星开刀,在警界内部便会面临重重阻力——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中招陷于被动。
  想通了这一层,罗飞也不愿让领导为难,他便很自觉地提出:“鲁局,您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不管怎么说,那份笔录总是有重大的瑕疵,我作为当事人难辞其咎。”
  鲁局长点点头:“笔录上有你和小刘的签字,所以你们俩是躲不了的。”他斟酌了一小会儿,说,“对内先停职吧。对外就说是生病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就这样?”罗飞看着鲁局长,神色略有些诧异。相对于“伪造笔录”的责任来说,这个处罚明显过轻了。
  鲁局长明白罗飞的意思,他也正要解释:“白亚星那边提了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罗飞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他咧咧嘴:“什么条件?”
  “这事倒不难——”鲁局长说道,“他要你到看守所接他出去。”
02
  罗飞刚到看守所,薛所长就过来向他诉苦:“我们已经给白亚星解除羁押了,但他赖在号房里不肯走啊。”原来看守所这边一早就得到要释放白亚星的消息。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对方不挪步,他们也不能动粗。
  罗飞道:“他在等我呢。”
  “等你?”薛所长想起一周前移交白亚星时的情形,咂着舌头问道,“你还真来接他啊?”
  罗飞苦笑不语,薛所长看出有内情,就不再追问,只把罗飞一路带到了那间号房。号房门四敞大开的,从屋外便可看见白亚星正半躺在床头,神态怡然自得。
  薛所长当先进屋劝道:“白亚星啊,你看看,罗队长亲自来接你了,这回可以走了吧?”
  白亚星却不动身,他只斜眼往门口一瞥,说了句:“罗队长,请坐吧。”
  床边放着一张破旧的凳子,像是刻意准备好的一样。罗飞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离开,便过去坐在了凳子上。然后他凝目注视着对方,那目光如带着钩刺般,锐利之极。
  白亚星对罗飞的敌意视而不见,他懒洋洋地把双手兜在脑后,说道:“罗队长,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得准确,咱们就走。”
  罗飞沉住气道:“那你问吧。”
  白亚星翻了翻眼皮,首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罗飞心知对方要问的决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但他没心情玩什么猜谜游戏,便很简单地答了句:“看守所。”
  白亚星接着又问:“外面院子里那些,都是什么人?”
  这会儿正赶上看守所放风的时间,所里的在押人员都集中在院子里活动——白亚星指的就是这些人。罗飞仍然很直白地回答说:“他们是等待审判的犯罪嫌疑人。当然了,也有一些是已经定了罪,但没必要再转到监狱去的犯人,比如说被判了死刑或者刑期不满一年的。”
  “也就是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以后是要到监狱服刑的?”白亚星微微一晃脑袋,继续问道,“那监狱又是个什么地方?”
  “监狱?那是改造罪犯的地方。触犯刑法的人在那里接受教育,等待新生。”
  白亚星“哦”了一声,听声音有点失望。然后他转头对薛所长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罗队长还得好好地聊一聊。”
  薛所长看看罗飞,用目光试探对方,罗飞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薛所长悻悻嘟囔了一句,转身自行离开。号房内便只剩下罗飞和白亚星二人。
  罗飞知道正戏该开场了。果然,待薛所长稍稍走远之后,白亚星率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啊,要让罗队长在号房里陪我。”他先是略表歉意,随后又道,“不过你让我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我让你待个三五十分钟的,也不算过分吧?”
  “何必假装客气?”罗飞淡淡回道,“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刑警队队长了。”
  “那正好啊。”白亚星笑了,“我们以前都当过刑警队长,现在都丢了官。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也妙得很。”
  罗飞冷冷叱问:“照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才对?”
  白亚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像是把罗飞的讥讽当了真。“你确实得感谢我。”他正色说道,“因为我打破了束缚着你的枷锁。”
  “枷锁?”罗飞竖起眉头驳斥道,“刑警队长是我的职责。我惩治罪恶,维护法律的尊严。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枷锁!”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白亚星躺在床上,悠然跷起了二郎腿,然后他反问对方,“你真的能惩治罪恶吗?不,你连给罪恶定罪的能力都没有!你能做的,只不过是把那些家伙抓进看守所,之后的公诉、审判又与你何干?惩治罪恶?嘿嘿,你如果真有那个能力,我为什么会被释放呢?”
  对方刻意挑触罗飞的痛处,但罗飞不为所动。“这正是法制的象征。”他肃然说道,“公检法三权分立,保证了所有的判决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像你这样的人,也许能一时侥幸,最终绝对逃不脱法律的制裁。”
  “你怎么还不醒悟?”白亚星惋惜般摇着头,“法律就是你的枷锁!只有挣脱了这个限制,你惩治罪恶的天分才能真正发挥出来。”
  罗飞冷冷地看着白亚星:“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什么限制。”
  “是的,你不觉得。”白亚星一边说一边起身下床,他踱步来到号房的气窗前,凝目向窗外眺望。形色各异的在押人员在院子里活动着,总数大约有百十号人。
  “因为你并不了解他们。”白亚星冲窗外努了努嘴,然后他又转头强调般问道,“你了解他们吗?”
  罗飞“哧”地冷笑一声,觉得对方的狂妄实在有点过头:“这里面至少有一半是经我手送进来的,我会不了解他们?”说话间他也走到窗前,目光随意一扫,便发现了好些熟悉的身影。
  “东边那个瘦黑瘦黑的男人叫李成朋,是个强奸犯,上个月我亲手抓的;站在他前面的老头今年六十五了,是个惯偷,算上这次应该是‘四进宫’;左边靠着大树发呆的小伙子叫吴云,贩毒进来的,判下来的刑期至少在十年以上;还有西边墙角蹲着的那个——”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罗飞特意瞥了白亚星一眼,“他叫朱健,上周犯下的故意伤害,这家伙你应该认识吧?”
  朱健正是在“君临天下”会所持刀伤人的男子,罗飞相信他在犯案前曾受到催眠蛊惑。而策划这事的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白亚星。
  白亚星却不接这个话茬,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即便罗飞对这帮在押人员如数家珍,但他还是摇着头,并不满意。
  “你只是了解案情,但你不了解这些人。”在说到最后“人”这个字的时候,他格外加重了语气。
  要到怎样的程度才算了解一个人?若要说心灵相知的程度,罗飞自然是达不到的。他觉得对方这么纠缠颇有点吹毛求疵的意思,便转守为攻地反问对方:“难道你了解这些‘人’?”
  白亚星居然大言不惭地点点头,说:“我当然了解。”
  罗飞撇撇嘴,全然不信。虽然白亚星有能力探寻催眠对象的精神世界,但他这一周都被禁闭在这间号房里,他和院子里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接触,又何谈“了解”?
  白亚星知道对方所想,他微微一笑,又道:“每天他们放风的时候,我就这样站在窗口。我看着他们,观察他们每一个人。我能想象他们的过去,也能预测他们的未来,而这一点你是绝对做不到的。”
  罗飞确实做不到。虽然他也有观察人群的习惯,但他的观察只是根据对象的既有特征进行推理分析,有时或许能揣摩到对方的过往,但要说预测未来,那就近乎占卜了。唯物世界里谁能有这个本领?
  又听白亚星继续说道:“并不是我比你厉害,只是我们的经历不同。你是警校的高材生,科班出身,少年得志。毕业时虽然被贬到了派出所,但起点还是比一般警察高很多。你进去就是科长吧?两年后升副所,再三年升正所,随后又升调龙州任刑警队长。”
  罗飞看看白亚星,神色有些惊讶。对方对自己的履历竟是了如指掌!尤其是毕业被贬这一段——此事因为涉及一起尚未破获的大案,本属绝密信息,白亚星如何得知?
  白亚星看出罗飞的困惑,他冲对方诡谲一笑,说:“我去过你的精神世界。”
  罗飞心中一沉。是的,在省城那次,自己曾中招被催眠,虽然凌明鼎及时赶到相救,但自己的思维仍出现了二十分钟的空白。在这二十分钟里,白亚星已经深入自己的内心,窥看到很多秘密。
  罗飞有种异样的感觉,既愤怒又尴尬,就像在大街上被人突然扯去了衣物,隐私暴露无遗。好在白亚星并未纠缠于此,他很快把话题又切了回去。
  “好了,再说说我吧。”他轻叹一声道,“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我出生在西南边境最混乱的城市,那里的犯罪率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在街头厮混,跟那些烂仔一同成长。在我的身边,小偷、劫匪、毒贩,比比皆是,我早已见怪不怪。初中毕业之后,我先是在一家工厂里当保安,后来被派出所借用,给了个协警的身份,具体任务却是混在流氓团伙里当线人。等那个案子破了,我也算立了功,这才正式穿上警服。我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我人生的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最底层的罪犯打交道。我和他们同吃同住,我怎能不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包括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欲望、他们的过去,甚至——他们的未来。”
  白亚星所说的“了解”原来是这个意思。从最底层一步步打拼上来,和各色各样的堕落者亲密接触,这样的丰富经历确实是罗飞无法比拟的。但即便如此,罗飞仍有一些保留意见,他质问对方:“你怎么能知道他们的未来?每个人的未来都会有很多变化。”
  “变化?也许的确很多。”白亚星倒不否认,不过他随即语锋一转,“但结局,只有一个。”
  罗飞凝目追问:“什么?”
  白亚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院子里缓缓扫过,那目光中透出凌厉的寒意。末了,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毁灭。”
  “这也太绝对了吧?”罗飞难以苟同,“难道没有重生的机会吗?”
  “你相信他们还能重生,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白亚星顿了一顿,又道,“但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因为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说完这话之后,白亚星向罗飞摊开自己的右手,罗飞看到在对方的手掌中间有一道可怕的伤疤,自虎口直达掌底,深近至骨。
  “想知道这伤疤的来历吗?”白亚星平静地问道。
  罗飞饶有兴趣地点点头,他很想听听对方“曾经”的故事。
  白亚星便开始讲述:"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个协警,被派到一个流氓团伙里当线人。这个团伙的成员以青少年为主,我跟着他们混了三个多月,组织结构已经摸清楚,也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有天正好赶上团伙头目过生日,这帮人都凑到KTV里聚会,于是刑警队那边决定收网。
  "有我在现场作为内应,抓捕行动进展得很顺利。不过有个叫‘小花’的男孩趁乱爬到了窗台上,他借着窗帘为掩护,想爬到隔壁的包厢逃走。
  "我管那小子叫男孩,因为他当年只有十六岁。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他名字里有个‘华’字,但同伴们调侃他长得俊俏,非给他起个女孩的名字——‘小花’。当时小花爬到窗台上,别人都没在意,我却看见了。于是我抢上前一把将窗帘撩开。小花手里握着把砍刀,一刀就朝我劈过来。我侧身一躲,这刀没有劈中,他自己倒没了重心,身体一晃便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那个KTV包厢在五楼,这要摔到地面,不死也得重伤。我当时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想把对方拉住。这一抓没有抓到人,却抓住了砍刀的刀刃,我的半个身体则被小花下坠的惯性带到了窗外,幸好我的左手及时抓住了窗框,才不至于和对方一同坠下楼去。
  “小花握着刀柄不放手,身体晃晃荡荡地吊在窗台下面;我的右边胳膊被拉抻到极限,对方所有的体重都通过刀刃传递到我的右掌。锋利的刃口很轻松地划开我的肌肉,热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我只觉得掌心疼痛刺骨,手上难免泄了劲。而我这一泄劲,刀刃立刻松动了,随着小花的身体往窗下又滑了几寸。小花发出惊恐的叫声,他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哀求的神色。就在这时,一连串的鲜血从刀刃上滴下,正好落在小花的脸上。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我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也随着那些血液融入了小花的身体,于是我再次将手掌握紧,哪怕刀刃已经切到了我的骨骼,我也不再松手。”
  听到此处,罗飞觉得自己的掌心也有些隐隐发酸。虽未能身临其境,但他已切实感受到那份惊心动魄的场景。
  白亚星继续说道:“发现状况的刑警队员赶紧过来帮忙,终于把小花解救下来。后来那孩子被判了三年。我的手掌虽然严重受伤,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救下了那个孩子——我说的救,不只是救了他的命,我认为自己还拯救了他的心灵。”
  说最后一句话时,白亚星转头看着罗飞,似乎要刻意强调些什么。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忍受巨大的痛苦挽救一个向自己挥刀的孩子,那孩子一定会深受触动吧?当白亚星的血液滴落在小花脸颊的时候,对方的心灵也应该得到洗涤。这样的话,白亚星所受的创伤便有了意义,那条伤疤也该像勋章般充满荣耀。
  可惜白亚星要讲的故事并没有走向这样的结局。
  “十年之后,我再次见到了小花。你猜猜是什么情况?”
  “他又犯案了?”罗飞根据对方的语气猜测道。
  白亚星嘿嘿一笑,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那会儿我已经是刑警队的骨干,后来西南省城要打一个黑恶集团,又调我过去担任卧底。我在那边潜伏了好几个月,集团里的大哥对我越来越看重。有天大哥派我去边境完成一笔毒品交易,我到了交易地点,一看对方那两个人,顿时就呆住了。因为其中的那个马仔竟然就是小花。”
  听到这里,罗飞便知道这正是自己查阅过的那起案件。他愕然问道:“就是小花把你打成重伤的?”
  白亚星苦笑着说了声:“没错。”随后他陷入沉默,似乎在追忆些什么。片刻后他才又说道,“其实我认出对方的同时就已经拔出枪了,我只要立刻扣动扳机,完全可以先发制人。”
  “你当时……心软了?”
  "我看到了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在那脸颊上似乎仍然残存着我的鲜血。于是我犹豫了,或许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可就在这一瞬间,小花也掏枪了,他可是一点都没犹豫,掏枪的同时就扣动了扳机。这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仓促还击,先一枪打翻了小花。好在另外两人还一头雾水地没搞清状况,我随即又一枪一个,把他们全都击毙。这时我发现躺在地上的小花还在动,原来头一枪并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他还活着。
  “我强忍着伤痛走上前,把枪口抵在小花的额头上。这次我还是没有立刻开枪,因为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像十年前一样,他满怀哀求地看着我,他希望我再救他一命。可我怎么救他呢?我根本就救不了他!我开枪了,当他的鲜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们算是两清了。”
  听完这样的故事,罗飞已满怀唏嘘。尤其是那句“我根本就救不了他!”,那话中的无奈和悲伤怎不叫人动容?即便故事的讲述者是自己的生死对头,此刻罗飞的情感还是和对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如果能回到最初,回到那个KTV,我一定会选择松手。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白亚星悠悠一叹,又看着罗飞说道,“我给你讲了这个故事,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罗飞“嗯”了一声以示询问。
  白亚星伸手往窗外一指:“就说那个强奸犯吧,我听说在抓捕他的时候,他曾经持刀拒捕,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上前将他制伏。我现在问你,既然他拒捕,你为什么不开枪把他当场击毙?”
  罗飞立刻摇头道:“他只是个强奸犯,罪不至死。”
  “他迟早要自我毁灭的。”白亚星用提醒的口吻说道,“你早一点把他打死,还能少祸害几个姑娘。”
  “我知道你想通过刚才的故事说明什么,但你错了,你在用个例推证普遍的情况。”罗飞郑重说道,“犯人既然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就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这种机会谁也无权剥夺。”
  “你认为他有机会改过自新,在监狱里?”
  “是的。改造才是监狱存在的根本目的,惩罚只是第二位的。”
  白亚星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言论。“改造?”他弯着腰,似乎肚子都笑疼了,“能改造什么?所以我说你根本不了解这些罪犯,一点都不了解!那家伙为什么会犯强奸?因为他那无处宣泄的带有暴力倾向的性欲!这能改造吗?怎么改造?当他刑满出狱的时候,他的性欲减退了吗?或者他变得有钱了,有魅力了,从此不缺女人?不会的,他的处境只会变得更糟!监狱改变不了他犯罪的根本动因。监狱能做的,只是把他的欲望暂时压制住。这就和所谓的心桥理论一样可笑,治标不治本,粉饰太平!等他出狱了,压制的力量也消失了,他迟早还会走上强奸的老路。”
  罗飞冷眼看着白亚星,既不妥协,也没有与其争辩。
  白亚星见状又收起笑容,他正色问道:“你们刑警队侦办恶性案件的时候,首先会排查那些有前科的人,对不对?”
  这确为事实,罗飞点头表示认可。
  白亚星继续追问:“为什么?”
  “因为大部分恶性刑事案件的作案者都是有前科的。”
  “具体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白亚星停顿了片刻,然后指着满院子的人大声说道,“如果这些人全都枪毙,那么恶性刑事案件的发案率至少能降低百分之七十!”
  “你的想法太极端了。”罗飞摇头道,“确实有很多罪犯出狱后又再次作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就拿李成朋来说吧,犯过一次强奸罪,就一定会犯第二次吗?万事都充满了变数,他也有可能娶妻生子,从此安定下来。怎能因为一件莫须有的罪行就提前对他实施制裁?”
  “不是我太极端,而是你的思想受到了束缚!”白亚星摆出一副辩论到底的势头,他略加斟酌之后,换了个角度分析道,“这么说吧,如果有两个人站在你面前,一个是李成朋,还有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这两个人都遇到了生命危险,而你只能救其中的一个,你会选择谁?”
  “当然是女孩。”
  白亚星狡黠一笑,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假设李成朋出狱后继续作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这个估计够保守的吧?如果你当初开枪把他击毙,意味着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如果你放过了他,则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个改邪归正的李成朋。好了,李成朋还是女孩,你怎么选择?”
  这次罗飞真的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样的概率去救一个人,他当然会选择女孩。但这个答案岂不正中白亚星的下怀?
  白亚星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你刚才已经给过回答了,可是在现实中,你却作了相反的选择。你还一直在为那个错误的选择作辩解,为什么?”
  罗飞还没有认输,他郑重地回应对方:“因为我是一个警察。在执法的过程中,我决不能被个人的好恶左右。指引我行动的唯一准则,只有法律。”
  “法律就是你的束缚!你的任务本该是保护弱者,而不是怜悯这些被黑暗侵蚀的灵魂。”白亚星在罗飞的肩头轻轻一拍,“如果你像我一样脱下这身警服,你的视野就会开阔很多,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业。”
  听到这里罗飞的心念蓦然一动。他想起了楚维——后者原先也是警察,现已离职,他自称投入到“一项伟大的事业”。看来此人正是受到了类似的蛊惑。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该是把底牌摊开的时候了。罗飞凝目问道:“那你就说说吧,有意义的事业到底是什么?”
  白亚星抬手指着窗外的院子,却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到哪里去?”
  罗飞仍然给出先前的答案:“这里是看守所,他们是犯罪嫌疑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监狱。”
  “你错了!”白亚星猛然转头注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是垃圾中转站,他们全是垃圾,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垃圾填埋场!”
  垃圾填埋场?罗飞心中豁然开朗:一周前审讯的时候,白亚星对垃圾的处理工艺侃侃而谈,原来真正的寓意却在这里!明白了这个关节,罗飞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把这些罪犯送进监狱,就像把垃圾埋在地下一样,毫无意义?”
  “没错。”白亚星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这些人都是垃圾。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早已种下了罪恶的基因。这种罪恶将陪伴他们终生,任何掩饰和修补都没有意义。而监狱就是一个垃圾场,这些垃圾会在地下发酵、腐烂,但永远不会消失。终有一天他们会重见天日,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残渣废液四处流散,我们每个人都会深受其害。”
  “所以你在投资一项更好的处理技术,你管它叫做净化工程?”
  “没错。”
  “这就是你所说的‘真正有意义的事业’?”
  “没错。”
  罗飞眯起眼睛,切入到最关键的那个话题:“那你准备怎么做?”
  “爆破疗法。”白亚星紧盯着窗外的人群,森然道,“没有重生,只有毁灭!”
  爆破?如何实现?罗飞一边紧密思忖着,一边把目光也投向了窗外的人群。此时一个管教来到院子里吆喝了两声,四散的犯罪嫌疑人开始迅速聚集,他们排成了七八个小队,看样子放风时间已经结束,众人准备分号房各自收监。但队尾有几个人却磨磨蹭蹭的,其中就包括罗飞很熟悉的朱健——那家伙缩头缩脑,好像要躲避什么似的。朱健的行为引起了队伍中一个光头汉子的愤怒,那汉子大声呵斥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他妈的给我过来!”
  罗飞知道那汉子定是号房里的牢头。他此刻出面呼喝,既能树立威严,又可以讨好管教,正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遭到呵斥的朱健果然加快了脚步,而且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竟是全速向着光头跑去。其他几个落后分子也和他一样,那奔跑的动作在迅疾中甚至带有几分疯狂。
  罗飞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音。循声转头,却见那哨音正是从白亚星口中发出。后者撮指成哨置于唇边,缩腹用力吹吐,那哨音听来有些凄厉,而吹哨者的神色则是肃穆之极。
  罗飞猛然想起章明坠楼前的哨音触发器,他暗叫一声:“不好!”随即抬手将白亚星的指哨撩开,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亚星既不回答,也不反抗。他只是凝目看着窗外的院落,嘴角则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啊!”又有惨呼从院中传来,像是某人负痛后的叫喊。罗飞连忙把注意力重新投向窗外。却见朱健已经冲到了光头身边,他张开双臂抱着对方的右边胳膊,而两排牙齿竟然狠狠地咬在对方的手腕上。
  光头一边龇牙咧嘴地呼痛,一边抬脚狠踹朱健的腹部,两三脚之后终于把对方踹倒在地。光头揉着手腕叫骂道:“你他妈属狗的啊,咬人?”
  朱健一言不发,他倒地之后顺势一滚,又抱住了队伍中另外一人的大腿,然后他张开嘴,又狠狠地咬了那人一口。
  被咬者一边叫骂一边竭力挣脱。前面的管教也看不下去了,他厉声呵斥:“干什么呢?快住手!”说话的同时他抽出了身上的电棍,直奔着朱健快步而去。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管教的预料。先前和朱健一样磨磨蹭蹭的那几个人此刻已冲进了不同的队伍里,而且他们也像疯了一般开始咬人。原本排列整齐的队伍一下子炸了锅,有人忙着躲避,也有人赶上前拉架助拳。而朱健几人则在人群中乱窜,逮着谁就咬谁,那不管不顾的劲头简直要和大家伙儿同归于尽似的。
  此刻正值午后,院落中阳光明媚。在明媚的阳光下却上演着一幕人咬人的荒诞闹剧,这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管教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早已无力控制局势。他只能掏出哨子,长吹求援。很快又有七八个管教赶到了院子里,他们纷纷加入战团。
  终于,在电棍协助下,朱健等人陆续被其他犯人制伏。他们以面朝下的姿势被牢牢地按在地上,每个人的身上都压着数条大汉,再也动弹不得。
  “疯了,全他妈的疯了!”领头的管教气得脸色铁青,他挥舞着电棍命令道,“先把他们的嘴给我堵起来!”
  立刻有犯人脱下号服,撕布条往朱健等人嘴里一通乱塞,其间有人不小心又被多咬了几口。这些人不甘吃亏,起身时也要趁乱再踢几脚泄愤。
  罗飞目瞪口呆地把这幕闹剧看完,这才反过来质问身边的白亚星:“你到底在搞什么?”
  白亚星拍了拍手,微笑着答道:“别紧张,这只是一次试验。”说完他便转身往号房外走去,他的步伐轻盈潇洒,带着一种得胜而归的姿态。
03
  虽然看守所内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但薛所长并未阻拦白亚星的离去。他也知道了此人背后的能量——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只盼对方早走早好。
  罗飞心知今日之事定和白亚星有关,但一来看守所属公安局直管单位,刑警队无权插手;二来罗飞自己已被停职,又怎好勉强别人来趟这摊浑水?想来想去,只能请鲁局长协调处理。
  鲁局长听完罗飞的汇报,他略加思考后说道:“这样吧,我和薛所长那边通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你先回避一下。”
  罗飞便撤到办公室门外。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鲁局长开门招呼罗飞进屋。落座后鲁局长说道:“我问过了,闹事的一共有五个人,现在都关了禁闭。被咬的犯人有二十多个,伤势并不严重。事发原因那边正在调查,你说的情况呢,我也转告薛所长了,他们会加以参考。”
  “不是加以参考的问题。”罗飞觉得对方并未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他不得不强调说:“这一切都是白亚星的阴谋,一定要进行彻查,否则恐怕要出大事!”
  鲁局长却摇摇手道:“这事不能着急。别忘了你在白亚星身上刚栽了一次大跟头。”略一停顿之后,他又道,“当然了,也不是说以后都不能动他了,但一定要谨慎啊。你说这事和白亚星有关,可是证据呢?只有你单方面的口述。我跟你说实话吧,薛所长那边对你的说法有很大异议。他说白亚星在看守所里一直是单独关押的,与那五个闹事的犯人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白亚星进看守所之前就对那五个人实施了催眠,在现场他用吹口哨的方式进行触发,引诱他们进入癫狂的状态。”罗飞分析着说道,“要不可以查查这五个人的档案,在押的时间应该都不长。”
  鲁局长盯着罗飞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真的相信催眠犯罪这种说法?”
  罗飞一怔:“这就是我们侦破姚柏和章明命案的方向啊。”
  鲁局长道:“我准备让东城区刑警队接手这两起案子,具体的侦破方向恐怕也要改一改了。”
  “为什么?”罗飞感到很愤懑,甚至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声调。
  “一个多月来,市局刑警队在这两起案件上牵扯了大量的精力,不但没什么成效,还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作为主管局长,必须进行干预。”
  罗飞争辩道:“我犯的错误我个人承担,但侦破方向怎么能随意改变呢?这等于把大家辛苦努力的成果全都抹杀了!”
  到了这个份上,鲁局长不得不把有些话挑明了:“其实……刑警队内部对你也有很多非议。”
  罗飞愣住了,片刻后才缓过神问道:“有什么非议?”
  “有同志反映你和凌明鼎走得过近,办案思路也受到了对方的影响。你把催眠术作为侦破的方向,主要就是听信了凌明鼎的说辞吧?可他的个人目的是很强的。你要记住,我们公安局存在是为了保护公众的安全,并不是为了解决某些人的私怨。”
  这话已说得非常严重,几乎就在直指罗飞受人蛊惑,导致整个刑警队都沦为别人的工具。面对这样的指责,罗飞只能苦笑着问道:“这些都是谁说的?有意见为什么不当面提出来?”
  “刑警队里你说了算,别人有点想法也只能压在心里。是我主动找下面的同志了解情况,这才有所耳闻。”鲁局长注视着罗飞说道,“你也不要打听是谁,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确实,已经这样了,即便知道是谁又有什么意义?罗飞茫然坐在沙发上,半晌没有说话。针对白亚星的侦查行动不仅受到了来自高层的压力,连自己的属下也心怀二志,几乎有点“四面楚歌”的意思了。这样的局面罗飞以前还从未遇见过。
  即便是自信到有些固执的罗飞,此刻也必须自省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过于主观了?
  罗飞开始反思案件侦破的进展过程。
  首先是两起离奇的命案,随后一篇神秘的网帖把矛头指向了催眠师大会,罗飞由此找到了凌明鼎。随后在凌明鼎的指引下,罗飞查到了去年发生在省城的彩票案,并挖出了白亚星这个隐藏在幕后的角色。罗飞为此专门跑了一趟西南,回来之后凌明鼎又提供了“中国催眠师行业联合会”的线索,循着这条线索,楚维和杜娜被警方纳入侦查范围。再接下来就是白亚星投案,罗飞误入对方设下的口供陷阱。
  照这么回顾下来,的确是凌明鼎决定了整个侦查的方向。而警方把白亚星锁定为头号目标,也和凌白二人的私人恩怨难脱干系。更加糟糕的是,到目前为止警方不但没能找到白亚星涉案的可靠证据,反而在讯问过程中被白亚星抓住了致命的漏洞。综上种种,罗飞遭遇内外的一致质疑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过罗飞仍坚信这个侦查方向是正确的。尤其今天在看守所,白亚星的野心在罗飞面前已经展露无遗。只可惜这种感觉只存在于罗飞的主观世界里,并无任何实证。而白亚星此前已经通过“口供事件”摧毁了罗飞的信誉,令其无力再左右战局。
  只是那些参与过此案的下属,难道他们感受不到白亚星的威胁吗?真的有人会对侦查方向大放厥词?这个人会是谁呢?他是否已遭到了白亚星的催眠?
  罗飞痛苦地思考着,却难有头绪。对手就像是一只强大的八爪鱼,早已将罗飞团团缠绕,无论罗飞想从哪个方向突破,都会遭到对方的强力阻击。
  这时鲁局长又开口了:“罗飞啊,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得沉住气。你也不想想,今天白亚星为什么对你说那么多?会不会又挖了坑等着你跳呢?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千万别重蹈覆辙。现在这个局面,你就让看守所那边先内部调查,何必急着出头?你已经停职了,要是再犯错的话,我可保不了你。”
  这几句话说得苦口婆心,罗飞也颇为触动。但他还是不太甘心:“我可以等,案情等不了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白亚星的阴谋得逞吧?”
  “就算今天这事确实跟白亚星有关,又怎么样呢?”鲁局长继续劝道,“看守所在押人员斗殴是常有的事情,咬伤几个人也算不上严重。非说什么大阴谋,未免有点危言耸听吧?你就等上一两天,让薛所长先去探探路。”
  罗飞默叹了一声,终于道:“好吧。”
  毕竟看守所是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朱健等五人又被执行了禁闭措施,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罗飞只能暂且这样安慰自己。
  “那就这样。”鲁局长站起身,表达了送客的意愿。当罗飞起身的时候,他又特意叮嘱道,“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好好地休息下。我看你的压力太大了。”
  既然领导让休息,罗飞也就只能休息了。晚上他叫上小刘,两人找了家饭店喝酒吃火锅。罗飞觉得小刘被自己连累了,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便多说了几句暖心的话。他平时动情的话不多,偶尔说出来就格外有分量。小刘顿时被感动了,拍着胸脯说:“跟着罗队,我永远不后悔!”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难得喝了个畅快。
  酒至半酣时,罗飞接到了凌明鼎的电话,对方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听说你被停职了?”
  罗飞略略解释了几句。凌明鼎嫌电话里说不清楚,干脆打车赶了过来。坐下后听罗飞把事情的经过详细一说,凌明鼎愤然拍案道:“就这么把白亚星放了?他身上可是好几条人命呢!”
  罗飞无奈地咧咧嘴,把杯子里的一杯酒倒进了胃里。旁边的小刘也很郁闷地陪了一杯。
  凌明鼎又道:“那五个人让看守所去查,能查出什么名堂?要是让我给他们做催眠,真相立马就清清楚楚了。”
  “现在急也没有用,耐心等着吧。”罗飞伸手在凌明鼎肩头拍了拍,同时指挥小刘道,“给凌先生倒酒。”
  小刘给凌明鼎倒了一杯,然后又把罗飞的酒补满。罗飞举杯和凌明鼎碰了一下,寒暄道:“最近忙什么呢?”
  凌明鼎一口把酒喝完,回答说:“还是在忙催眠表演的事情。”
  “小夏的表演?”罗飞特别强调了小夏这个名字。
  凌明鼎嘴角浮现出温暖的笑意,算是回应了对方的调侃。
  “听说这次表演规模挺大的,还要搞什么视频直播?”
  “是的,我们还特别设置了和现场观众互动的环节。”说到这里,凌明鼎忽又皱起了眉头,似乎心怀忧虑。
  罗飞捕捉到对方的神色变化,便问了声:“怎么了?”
  “白亚星已经出来了,你们俩又被停了职——”凌明鼎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忧心忡忡地问道,“到时候安保工作怎么办?”
  “我会去现场帮你盯着,只是不能打着官方的身份了。”罗飞略略思忖之后,又道,“官方的话——我让陈嘉鑫带几个人过来。”
  凌明鼎欣然道:“好。”陈嘉鑫是罗飞亲自招入刑警队的嫡系,即便罗飞已经被停职,也仍然会唯对方马首是瞻;而且他是被自己种过心锚的,不会受到白亚星的催眠蛊惑。有他带人出面,再加上罗飞现场坐镇,这事可算靠谱了。
  “好就再喝一杯吧!”罗飞端了端酒杯劝道,看他这架势,今天是打算不醉不归了。旁边小刘帮着斟满酒,三人你来我往,不谈正事,且喝个酣畅痛快。
04
  第三天下午看守所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鲁局长随即把罗飞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实际情况和你猜测的不一样,那几个人闹事和白亚星吹不吹口哨根本没关系,具体的你自己看吧。”鲁局长一边说一边把薛所长提交的调查报告推到了罗飞面前。
  罗飞把那份报告看了一遍,其中所述内容概括如下:朱健等五名闹事者都是新近收押的犯罪嫌疑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入监之后不能正确处理与舍友的关系。在看守所有不成文的规矩,新入监的嫌疑人在整个号房中地位最低,多少要受“号头”以及其他老资格在押人员的欺压。但朱健等人却不甘忍受,因此与同舍的号友屡屡产生冲突。以朱健为例,号头分配他就寝于监舍门口正对卫生间的铺位。但朱健以无法忍受床头窜风为由,数次在夜间大吵大闹,搞得其他号友都不能休息。结果朱健被众人联手狠揍了几次,因此怀恨在心。
  事发当日,看守所按计划要组织在押人员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讨论会。这种讨论会属于例行活动,一般安排在每个周三的下午进行,形式是以各个号房为单位,在押人员分组进行讨论,指出别人的缺点,反思自己的不足,以促进大家共同进步。但是在朱健等人的眼中,讨论会的良好初衷却遭到了严重的扭曲。这五人认为,讨论会实际上就是一场批斗大会,像他们这样的人必然会在大会上遭到残酷的迫害。
  当天的放风结束之后,管教开始集合在押人员。他命令由号头带队,众人回到各自监舍,准备开始讨论会。朱健等人磨磨蹭蹭不愿配合,这时便有号头对朱健进行了呵斥。朱健和此人积怨已久,当即以牙齿为武器实施反抗。随后他的行为也被另外几人仿效。最终酿成了一起混乱的“群体咬人事件”。
  从表面上看来,这起骚乱确实和白亚星没什么关系。但报告中仍有几个关键处令罗飞疑窦重重。就在罗飞凝眉沉思的当儿,却听鲁局长又强调着说道:“你看看,如果由着你把矛头指向白亚星,现在可就尴尬了!”
  罗飞回想事发时的情形。当时是朱健先向那个光头冲过去了,然后白亚星才吹的口哨。这么看来,白亚星是刻意要营造一种假象,让自己误以为哨音就是导致朱健癫狂行为的触发器。昨天要不是鲁局长压住了自己,此刻的局面还真是不好收拾。
  等待了一天,虽然从行动上来说缓了一步,但却避开了白亚星制造的陷阱。罗飞这才有机会去追究那几个真正的疑点。
  想明了这个关节,罗飞便主动冲鲁局长点头以示谢意。随后他又用征询意见的口气说道:“这里面有几个问题,我想和您讨论一下。”
  鲁局长“嗯”了一声道:“你说吧。”
  “看守所组织讨论会的目的,是让在押人员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这种官方组织的活动根本不会产生激烈的冲突。但是朱健等人却把这种讨论会想象得非常恐怖,他们认为开会的时候牢头等人会把不听话的新收人员往死里打——这个误解是怎么形成的?”
  鲁局长猜测着说道:“可能他们以前在社会上听到有关看守所的传言,这种传言往往夸大其词,以讹传讹;又或者是遭受过其他犯人的恐吓,比如说‘等讨论会的时候要你好看’这样的话;新收的嫌疑人本来就胆小,再加上和‘老号子’又处不好关系,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的,变得过度敏感。”
  “要这么解释的话也行。”罗飞委婉地反驳道,“不过有五个人因为同样的误解而爆发,这事是不是有点奇怪?”
  “也许他们之间事先有过交流?新收人员抱团也是常有的事情。当然报告上说这五个人之前没什么联系,但这话算不得准。聚众闹事是要罪加一等的,这个规矩人人都懂,所以他们就算有过联系,这会儿也不敢承认了。”鲁局长说完这些话,思绪稍稍一转道,“其实要说这五个人行为的一致性,另外一件事倒真是有些奇怪。”
  罗飞一听就明白了:“您指的是他们都用牙齿咬人吧?”
  “是啊。人被逼急了的确会咬人,以前在押人员斗殴也有用上牙齿的。但是五个人同时咬人,这事就有点反常。难道他们之前连这个都商量好了?‘要是再有人想欺负我们,我们就一块儿用牙齿咬死他们!’”
  “这的确很不正常。”罗飞晃了晃手里的报告说道,“而且报告里也没有对此进行解释。”
  鲁局长看出对方有话要说,便主动问了句:“你有什么看法?”
  罗飞答道:“我还是坚信这起事件是出于白亚星的策划,这些人之所以会有共同的怪异行为,是因为他们都受到了同样的催眠。”
  “你就这么相信催眠?”从鲁局长的语气可知,他对这样的思路并不感兴趣。
  这也难怪,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催眠呢?他们或者把催眠当成无所不能的魔法,或者把催眠鄙为一无是处的骗术。而鲁局长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守老人,显然是属于后者。
  罗飞只能尽力去说服对方:“这几个人在入监前就被催眠过了。我想他们和‘老号子’们处不好关系,也是因为被催眠师控制了情绪。催眠师还让他们相信讨论会就是对新收人员的迫害大会,而他们最有效的反抗武器就是牙齿。总而言之,他们所有的反常行为都是催眠师操控的结果。而诱导他们爆发的‘触发器’,就是事发当天管教所下达的召开讨论会的命令。”
  鲁局长沉默着,不置可否。
  “这五个人都是新收的入监人员,这一点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测。”罗飞顿了一顿,又抛出了一个更加有力的证据,“而且我可以确信,朱健被捕就是出于白亚星等人的设计。”
  这个线索终于引起了鲁局长的关注,他“哦”了一声挑起了眉头。
  罗飞便详细解释道:“朱健是在白亚星投案的前一天晚上被捕的,当时有人故意挑拨,诱使朱健实施了故意伤害的犯罪行为。后来我把两个挑拨者也带回队里审问——这两个人就是楚维和杜娜。第二天白亚星就来投案,随后他以楚维和杜娜为借口,栽赃我逼供。这一切难道不是一个连贯的阴谋吗?”
  “这么说的话,这事倒确实有点问题。你那个催眠犯罪的说法呢……”鲁局长有些犹豫地叹道,“唉,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但这个思路有个关键的问题——你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就不好往下推进啊!搞不好还会被对手反咬一口。”
  确实,对罗飞来说最大的困境就是没有证据。即便白亚星当面将犯罪计划全盘托出,罗飞仍然拿他毫无办法。而且罗飞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中暗藏的陷阱。这样的对手就像只刺猬,叫人无从下手。
  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罗飞略略思忖之后,对鲁局长说道:“这种犯罪手法基本上是找不到物证的,只能在人证上动脑筋。所以现在的突破口就在那五个人身上。”
  “你的意思是,需要这五个人来指证白亚星对他们实施了催眠?”
  “是的。即使不能直接指证,至少能挖出一些实质性的线索。”罗飞顿了顿,又道,“普通的侦查是不行的,得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什么手段?”
  “催眠。”罗飞先把核心词抛了出来,然后详细解释说,“朱健等人已经被催眠术控制了,他们的记忆是不完整的,甚至被人刻意改造过。普通的讯问根本没用,必须通过催眠术进入他们的潜意识,从中找出被隐藏的真相。”
  “让谁去做呢?”鲁局长看看罗飞,“凌明鼎吗?”
  罗飞点头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鲁局长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吗?”
  “我知道。凌明鼎和白亚星有私仇,我继续和凌明鼎合作的话,就等于给了反对派继续指责我的口实。”
  鲁局长补充道:“因为这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依赖凌明鼎得到的信息也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我只需要真相,有了真相自然能找到证据。而且更重要的——”罗飞正色说道,“有了真相我们就可以阻止对方进一步的阴谋。”
  鲁局长斟酌良久,终于松了口:“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
  罗飞欣然道:“谢谢鲁局支持!”
  鲁局长开始部署具体的细节:“骚乱是看守所内部的事情,刑警队不能直接插手。凌明鼎这次去,就说是做心理疏导的,毕竟朱健他们还是嫌疑人嘛,归你们刑警队管的。另外你已经停职了,就不要直接出面,让陈嘉鑫和薛所长那边联系吧。”
  罗飞道了声:“明白。”心里也暗暗地佩服老局长处事严谨,面面俱到。
  离开局长办公室之后,罗飞立刻和凌明鼎通了电话,双方约定明天上午去看守所跑一趟。随后罗飞又找到陈嘉鑫,委托对方和看守所那边联系。正巧朱健当初就是经陈嘉鑫的手送进去的,由后者提出对情绪反常的嫌疑人进行心理疏导,名正言顺。
  隔日上午,一行三人准时来到了看守所门口。薛所长亲自赶到门卫处为三人办手续。罗飞主动提道:“我就不进去了。待罪停职的人,不方便。”
  “哎呀,罗队长,你到我这儿还见什么外呢?”薛所长笑呵呵地招呼着,“你只管进去,没人敢说你半句闲话。”
  能在看守所这种地方混上位的,个个都是人精,对于这种顺水人情自然要拿捏住。罗飞也希望能亲临现场掌握第一手的资料,便半推半就地领了这份好意。
  办好手续之后,薛所长在前面带路,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个朱健确实得做做心理疏导了。”
  罗飞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他的情绪还是不正常?”
  “就跟犯了精神病似的。”薛所长带着厌恶的口吻说道,“我都想找你们办手续,把这家伙转到精神病院去。”
  “具体是什么情况?”罗飞本想问,怎么调查报告里没写这一节?但想想调查报告的事情还是别提,毕竟自己不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的。
  “那天他咬人你也看见了吧?”薛所长先反问了罗飞一句,然后开始滔滔抱怨,“那天还算好的呢!至少精神还算正常。后来我们对他做了调查,知道是号房矛盾引发的纠纷,就关了他一天禁闭。结果一天下来好像把他给关傻了,禁闭结束了居然不肯从小黑屋里出来。你把他往外拖吧,他就见了鬼似的大喊大叫,那力气大得两三个人都按不住!”
  “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还在禁闭室里关着啊。”薛所长无奈地晃晃脑袋,“就他这个样子,怎么敢往号房里送?关在禁闭室对大家都安全。”
  罗飞又问:“其他几个闹事的家伙怎么样?”
  “那几个还好点,关了禁闭以后就老实了。”
  罗飞和凌明鼎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照这么看的话,朱健是这几个人中间受蛊惑最深的。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管教脚步匆匆地从号房方向赶过来。薛所长一看就知道有事,便迎上前几步。那管教在薛所长耳边窃窃低语了几句,薛所长略略一愣,随后挥手道:“别废话了,先关禁闭再说!”
  管教领命离去。薛所长回过头来,主动对罗飞等人解释道:“徐平——也是那天闹事者之一——放风了还赖在号房里不出来,说外面风大,受不了。这不是有病么?我看朱健那边完事以后,你们也得给他疏导疏导!”
  这是个晴天啊,要说户外的风真算不上大。一个在监人员以这种理由违抗命令,这确实有点故意找事的意思。但罗飞忽又心地一动,他想起调查报告里的一个细节。在骚乱发生之前,朱健也曾嫌弃门口的铺位窜风。难道白亚星在催眠时把“风”当作了某种心理暗示?
  碍于薛所长在场,罗飞暂时无法和凌明鼎讨论,他只能把这个困惑先藏在心里。
  又走了三两分钟,薛所长带着众人来到了楼道一处偏僻的拐角。
  “这里就是禁闭室了。”他指了指面前的一扇铁门,然后又对不远处的守卫说道,“把门打开。”
  守卫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快速转了一圈。门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看来屋中人已经产生了警觉。
  铁门被推开,光线贴着门边射进来,照亮了这个阴暗的密闭世界。却见一个人影瑟缩在对面的墙角阴影里,似乎在躲避一片切进屋内的锋利刀刃。
  当铁门停住的时候,那人也在最角落的阴影中抬起了头。罗飞认得那正是被自己亲手拘捕的朱健,同时他又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头。
  不光是罗飞,在场所有人此刻都有既惊诧又骇然的感觉,而这感觉都源自于朱健脸上的表情。他像是被人攥住了脸部神经,肌肉全都诡异地纠结在一起,眼眉耷拉着,嘴角却又夸张地向上挑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副尊荣或许只能用“鬼魅”二字才可形容。
  罗飞转过头来看看薛所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还没有这样。”薛所长苦恼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又催促道,“你们不是来做心理疏导吗?赶紧做吧!”
  罗飞和凌明鼎交换了一个眼神。凌明鼎也摇摇头,神色颇为困惑,不过他很快便沉住气,凝神向朱健走近了两步。他蹲下身体,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细细观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凌明鼎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真是奇怪了。”片刻后他转过头来喃喃地说了一句。
  罗飞立刻追问:“怎么了?”
  “他的眼神一点都不乱,他的神志应该是清醒的。”
  神志清醒?清醒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诡异表情?清醒的人怎么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阳光?带着这样的疑问,罗飞也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他弯腰唤了声对方的名字:“朱健?”
  朱健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和罗飞的视线顺利地相接,随即他又嚅动着嘴唇,看来想说些什么。但他声音嘶哑,难以成语,就像是咽喉部被人勒住了似的。
  罗飞注意到朱健的嘴唇已经干裂蜕皮,他心中一动,便问了声:“你是不是很渴?”
  朱健点了点头。他既能听懂罗飞的话语,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愿,看来他的神志的确清醒。
  罗飞冲身后的薛所长做了个手势,薛所长会意,吩咐身旁的守卫:“去倒杯水。”
  守卫很快倒来了一杯温开水。罗飞接过水杯,蹲下身对朱健说道:“来喝口水吧。”一边说一边把水杯贴着对方的嘴唇慢慢倾倒。
  那水杯刚刚触碰到朱健的嘴唇,朱健喉部的肌肉忽然剧烈地痉挛起来。那些水根本无法通过他的咽喉,全都从嘴边回漫出来。
  罗飞一惊,连忙中止了喂水的动作。然而朱健体内的反应却未中止,除了咽喉在痉挛,他全身上下的肌肉也跟着抽搐。片刻后,他的脸色发白,呼吸也变得困难。他的双眼则死死地盯着罗飞,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恐惧。
  “不行了!”凌明鼎在一旁大喊道,“得赶紧送医院!”
  后面的薛所长听到这话也慌了神,连忙围过来查看。只打了一眼他便着急忙慌地喊道:“快,把人抬起来!”
  可是一切都已太晚。在一阵由剧烈痉挛导致的呼吸衰竭之后,朱健的身体忽然瘫软下来,随后他便蜷缩在墙角里,一动不动了。
  禁闭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众人愕然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片刻后罗飞率先回过神,他把手指伸到朱健的鼻下探了探,随后黯然说道:“不用送医院了——叫法医来吧。”
  接到通知之后,法医张雨很快就赶到了事发现场。经过简单的查验和拍照,朱健的尸体被运回法医中心作进一步分析。
  罗飞本想继续跟进,但他在半路接到了鲁局长的电话。对方还是一贯的风格:没有任何寒暄便直入主题。
  “朱健死了?”
  “是的。”
  “怎么回事?”鲁局长用严厉的口吻质问道,“你不是说他被催眠了?催眠能把人催死?”
  “现在的情况……我也搞不清楚。”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鲁局长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罗飞连忙转头往局里赶。到了局长办公室,却见老人铁青着脸坐在办公椅上,许久不发一言。
  罗飞只好硬着头皮先表态道:“鲁局,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鲁局长强硬地驳斥道,“我还要你交代什么?你的交代全都在给我添乱!”
  罗飞尴尬无语。盘算自己和白亚星正面交锋的战果,用“一败涂地”四个字来形容都不算过分。在这样的局面下,他还如何为自己分辩?
  片刻后,鲁局长屈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正色道:“罗飞同志,我现在正式通知你,鉴于你已经被停职,请你即刻起停止一切与刑侦调查有关的工作。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的!你听明白了吗?”
  罗飞露出苦涩的笑容。这意味着他已经被剥夺了身为刑警的一切权力,从现在开始,他正式从这场游戏中出局了。
05
  “如果我是你们局长,我也不会再用你了。”
  说这话的人是凌明鼎,他转着手里的一只空酒杯,微微眯着眼睛,有点儿故作高深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能安慰安慰我呢。”罗飞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独自喝了杯闷酒。
  “我跟你是实话实说啊。”凌明鼎咧咧嘴,像受了委屈似的,“你想要安慰?那还不简单,这事我最拿手了。”
  罗飞却又摆摆手:“得了,别用心桥之类的东西来对付我。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为什么不用我?”
  凌明鼎不答反问:“你说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输给白亚星?”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家伙对刑警队太了解了,他知道我们的工作方法,所以每次都能找到漏洞并加以利用。”
  凌明鼎摇摇头:“不对,你没说到点子上。”
  “哦?那你说呢?”
  “白亚星不是对刑警队太了解——”凌明鼎直视着罗飞的双眼道,“他是对你太了解了。”
  “他对我太了解?”罗飞心中一凛,“你指的是省城那次?”
  “是的。那次你被他催眠,虽然只有短短的二三十分钟,但他的收获显然要超出我们的预期。我想他已经掌握了你的性格、处事习惯,甚至是……你的心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凌明鼎特意顿了顿以示强调,然后总结般说道,“你在他面前就是个透明人。”
  “透明人……”罗飞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暗自品味。
  “你想想看,最近这几次交手,你哪一步不是被对方算得死死的?”凌明鼎继续分析道,“白亚星为什么要把他的计划展示在你面前?就因为他能提前知道你的应对方式。这样他走一步,你跟着走一步,等于全局都被他控制了。”
  罗飞默默点头。没错,白亚星主动投案,其实是要利用笔录对自己进行陷害;后来他又把自己引到看守所里,当面演示所谓的“净化工程”,其间却多次布下诱饵,而且每一次都能顺利得手。深究起来,这家伙的确对自己太了解了,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游刃有余。
  凌明鼎又打了个比方:“你是一张好牌,可惜你已经被对手做上了标记。高手过招,谁愿意把一张明牌捏在自己手里?”
  一张无用的明牌。这或许就是鲁局长对自己的感受?罗飞越想越是沮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落寞之情溢于言表。
  “得了,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凌明鼎伸手在罗飞肩头一拍,“男人,有时候要洒脱一点。想想女人和美酒吧。”
  “女人太麻烦,还是喝酒简单,一醉解千愁。”罗飞一边说一边端起了酒杯。自从当上了刑警队长,他是很少饮酒的,但这几天来却已是第二次贪杯了。
  这天凌明鼎一直陪罗飞喝到了凌晨。随后罗飞醉醺醺回到了住处,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罗飞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来者原来是法医张雨。
  “你怎么回事?”张雨劈头就问,“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罗飞懒懒说道:“睡觉呢,手机调静音没听见。”
  “你把手机调静音了?”张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有点不认识对方的感觉。
  罗飞嘟囔了一句:“我被停职了。”
  “你被停职?”张雨再次惊讶,他愣了一小会儿,又道,“那这事就更奇怪了!”
  “怎么了?”这会儿罗飞的睡意已经消散许多,他招呼对方,“进屋说吧。”
  两人进屋落座。这回罗飞首先开口询问:“昨天那个死者的鉴定报告出来了吧?”
  张雨点头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罗飞凝起精神:“快说吧,什么情况?”
  张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吐出三个字来:“狂犬病!”
  狂犬病?罗飞心中一惊。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对这病也早有耳闻。即便是当今医学发达的年代,狂犬病仍然是不治之症,只要病毒入侵,患者便绝无生还的可能。
  “其实在押人员得狂犬病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吧?看守所里又没有野狗,这责任肯定在死者自身。”张雨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罗飞,又道,“但是看守所那边好像在隐瞒什么。连鲁局长也亲自打电话过来,嘱咐我这事不要出去乱说。”
  罗飞的表情渐渐凝重,半晌之后才道:“这事的确得瞒住,万一闹开了可不得了!”
  张雨往前探着身子,担忧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除了死者之外,还有四名在押人员也有同样的症状。”罗飞顿了顿,随后又加重语气说道,“另外还有二十多号人被他们咬伤了。”
  张雨瞪大了眼睛,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罗飞在心中一合计,回答说:“四天前。”
  “那可坏了!”张雨重重地拍了下大腿,“被狂犬病毒感染者咬伤,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注射抗体!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这些人恐怕,恐怕……”
  对那残酷的现实张雨不忍直言,但罗飞早已心中了然。那二十多人多半也会成为狂犬病人,而这正是白亚星给他们下达的死刑判决。
  张雨还在喃喃唠叨:“难怪要瞒住!这事要是捅出去,龙州公安系统恐怕要来一次大地震呢。”
  看守所直属公安局,而在押犯人又与刑警队脱不开干系,若要追究这起事件的责任,从鲁局长往下,包括薛所长和罗飞,所有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罗飞当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他沉着声音向张雨咨询道:“你给我讲讲狂犬病的特征,主要是发病过程这一块。”
  “狂犬病毒一般是通过皮肤或者黏膜的破损处入侵人体。感染者的临床表现可分为四个时期:首先是潜伏期,一般是二十到九十天的样子,在潜伏期感染者没有任何症状,但他的体内已经携带有大量的狂犬病毒;第二个阶段叫前驱期,这时感染者开始出现一些不适反应,比如说低热、头疼、疲倦等等,同时他的精神上也会有一些变化,烦躁、失眠,对声、光、风等刺激很敏感,这个阶段会持续二到四天;再接下来就是兴奋期,感染者变得高度兴奋,恐水、怕风,会表现出极度恐惧的表情,有时候病人的面部神经被病毒侵蚀严重,也会呈现怪异的‘鬼脸’。恐水是这个阶段最主要的特征,感染者即便渴极了也不敢喝水,见水、饮水甚至提及饮水就可以引起咽喉肌严重痉挛,但病人神志基本清楚,少数也有精神失常。本期会持续一至三天,也是感染者较多死亡的阶段;如果病人能够渡过兴奋期侥幸存活,接下来他就会进入昏迷期,本期感染者深度昏迷,最终死于呼吸系统衰竭。”
  罗飞认真听完,暗自分析:这么看来,朱健在事发前已经进入了前驱期,事发后则进入兴奋期并且死于禁闭室,另外四人中那个不肯出号房放风的家伙应该也进入了前驱期,其他三人则处于潜伏期。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必须要再次确认一下。
  “潜伏期的感染者咬人也会传播病毒吗?”
  “是的。”张雨无奈地摊摊手,彻底浇灭了控制局面的最后一丝希望,“要想阻止病毒的传播,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给被咬者注射抗体疫苗。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
  罗飞捏着下巴颏,暗自懊恼:其实在事发前朱健已经显示出一些狂犬病人的症状,自己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再一琢磨时,他豁然明了,这是因为白亚星故意将自己的思路引入了歧途,他把自己约到看守所,并且现场展示了操控骚乱的整个过程,目的就是要强化“催眠”的概念,朱健的症状再明显,自己也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催眠导致的。
  就在罗飞沮丧自责的当儿,却听张雨又沉吟着说道:“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罗飞抬头看看对方:“什么事?”
  “狂犬病毒虽然危险,但人和人之间传播狂犬病的案例非常罕见。因为人类感染者即使进入兴奋期,一般也不会去咬人的。疯狗会咬人,那是犬类在恐惧状态下的一种本能的防卫行为,而人类的恐惧行为模式则完全不同。你说在看守所里有五个感染者同时咬人,这很不正常。”
  罗飞告诉对方:“这五个人全都被催眠了。”
  “催眠?”张雨一惊,“难道和上个月的案子有关?”
  罗飞点点头,同时说道:“这事很复杂,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张雨眉头一皱:“你就是因为这事被停职的?”
  “对手不但狡猾,而且势力惊人。鲁局长也是迫不得已。”罗飞解释了几句,随后又用警劝的口吻说道,“你是个技术人员,没必要卷进这些是非。”
  这两人已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彼此间心意一点就透。于是张雨就不再纠缠案情,只针对罗飞个人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罗飞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白亚星的阴谋终于展现出了狰狞的面目。更加可怕的是,看守所里的致命骚乱在他口中仅仅是一次“试验”而已,那所谓的“净化工程”如果全面展开,后果怎堪设想?
  鲁局长也该意识到案情的严重性,必然会加强对专案组的投入力度——只是罗飞自己想要重回侦办第一线是不太可能了。
  如果转换一个思路呢?既然如凌明鼎所说,自己已成为一张废牌,何不干脆撤出明面上的牌局?难道没了刑警队长这个名号,就什么都干不成了吗?
  到另一条战线上继续战斗。当罗飞想到此处时,他的斗志又重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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