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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死以明心 娇娃尽孝 两情难遂愿 侠士伤怀

他话说得极江湖,极漂亮,不但证明对同道大有义气,而且也显然意存罗致我们的小书生。
  因此燕凌云,不由点点头,俊目向舱中微扫,淡然一笑答道:“金陵观光,不才虽然有心,但尊驾这批血腥财物,小生尚无意领受呢!”
  原是嘛!他赶来目的在于仗义锄强,此时尚未出手,乃不过先查探对方底细,岂能为人家三言两语所动。
  不料这句话一出口。
  登时那位小天王金光亮,接口便仰天哈哈一阵狂笑,然后目视燕凌云亮声道:“朋友!
  你大约出道不久,对本寨尚无所知,今天可看走眼了!我金光亮纵或不肖,但这点普通货物,尚不值亲自伸手,也不配拿去金陵送礼呢!”
  随又浓眉双挑,一指左右群贼道:“喏,喏!这些都是长江帮人,并非我金家寨辖下,这趟买卖就是他们所为,适才兄弟趁便搭船,彼辈自愿孝敬,怎能谈得上血腥二字哩!”
  接着更略作停顿,傲然续道:“看来阁下许是前来为事主找场!这也极其简单,只要再露一手工夫,盖过我金光亮,或是报出门派,大家交个朋友。咱们就原船奉还,又有何妨?”
  同时那位一旁久立不语的披发头陀,忽然一眼瞥见大船后的小艇,马上面色微变,急急向小天王附耳低语。
  是以金光亮,立刻便向燕凌云点点头,微微一笑,好像他已了然眼前这位小书生是什么来头。
  并即侧面抬眼对小舟上老叫化略一打量,就拱手亮声高呼道:“晚辈金光亮在此,姬老前辈何不上船一叙?”
  显然他们彼此,是早已相识了。
  此际燕凌云,也不好再有所举动,一则是碍于老叫化情面,既是他已被人认出,自必这件事儿当有个着落;二则拦江行劫,乃长江帮所为,他们亦不过是黑吃黑,并非正主,稍时再说,也无不可。
  且见天山神乞,闲言立即将小舟驶近,呵呵一笑道:“金贤侄别来无恙,老叫化来也!”
  并手挟那位难客郭廉卿,一跃飞登大船,巨目一扫群盗,又向小天王金光亮续道:“刚刚老朽已听得清楚,既然晨间东流的江上勾当,乃长江帮所为,现事主经我救来,贤侄就还他一个公道吧!”
  照说黑白两道,素来冰炭不同炉,互走极端,双方那有什么情面可讲。更是江湖上有句不成文的通例:“破人买卖,如同杀父之仇”。试想小天王金光亮,身为绿林魁首,怎能就如言买老叫化这笔闲帐啥!
  尤其燕凌云正作此想。
  但谁知眼觑金光亮,却马上恭身答道:“老前辈明见,小侄自当遵命!”
  不过随又尴尬的一笑道:“为首肇事之人,适才已经晚辈薄惩逐走。好在船上伙友都禁在前舱,一无伤损,现时物归原主,敬请推情暂予宽宥这批帮众是幸!”
  且即时张目向群贼示意,沉声喝道:“尔等今日公然在天山姬老前辈侠笃经过之处作案,还不快快跪下请罪!”
  自然长江帮这班小罗喽,耳闻天山神乞大名,并目睹小天王金光亮这等对人家恭顺,那还有不马上纷纷磕头如捣蒜,求饶之理。
  这时,天光已是辰巳之交,江风转顺。也恰当燕凌云,暗中赞叹“天山神乞威名,果不虚传”之际。
  蓦地入目上流头,忽现出一艘帆樯鲜明的大船,乘风破浪疾驰而来。
  并瞥见上立一位美少年,宛如临风玉树,赫然正是自己要追寻的林英。
  是以他,不禁满心大喜,且惟恐失去机会,赶忙向天山神乞亮声道:“姬老前辈!请恕小子失陪了。”
  更慌不迭,翘首向来船高唤道:“林英贤弟!愚兄燕凌云来也!”
  接着立不待答言,马上趁两船相距不远之时,耸身便使了一式“蜻蜒点水”,并杂以新学的“临波飞渡”绝技,只见青影一掠,微沾面,就凌空一二十丈,飞上来船。
  而且他满怀兴奋,一站稳身形,便向美少年林英抱拳笑道:“昨日小孤山,贤弟因何不谅?愚兄特赶来请罪!”
  但看林英,见状颇有喜容,立刻也含笑相迎答道:“燕大哥那里话来,这都是小弟失礼,还望多多海涵是幸!”
  并顿时拱手肃客入舱,似乎毫无介蒂。
  只是船上却不见林嫣芳踪。
  因此我们的小书生,不禁尚未落坐,就向林英探询道:“昨日方知令姊原是一位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高人,这回愚兄可要多请益了,嫣妹呢?”
  本来这也是一句实话,因为他曾听无影郎君说过,一个练武的人,若非内功已达登峰造极,就绝不能束气入密,谈千里传音工夫哩!
  不过美少年林英,闻言却神秘的一笑道:“燕大哥尚不忘家姊,这倒是难得!只是她自从昨晚上岸,如今还不知何往?大约要咱们到金陵,或者才能相会了。”
  同时并立命从人,整备酒食,相与欢叙如旧。
  当然燕凌云,此行主要目的,乃希图藉他们姊弟,援引入天都老人之门。
  可是谁知每一拿话探试,便被对方枉顾左右而言他,巧妙的岔开,要不,就推向林嫣,说是此行完全听命乃姊,自己歉难奉告等语。
  加上我们的小书生,既不愿强人所难,又拙于言辞。是以只好暂时留待以后再说。
  而且触景怀人,林嫣姑娘那副绝代风姿,亭亭倩影,亦不由常泛脑际。
  尤其美少年林英,对小孤山所见的红绫女葛飞琼,似乎极饶兴趣,不时提出相询。
  因而愈使燕凌云,神驰爱侣,有不胜离愁之感!
  所以尽管主人林英,解衣推食,招待无微不至,但心头索寞,总提不起精神。
  何况他书生本色,素习端谨,也确木讷难和风流倜傥豪迈天真的主人相此拟。
  最是令他想不通,这林家姊弟二人,对自己态度忽冷忽热。像推诚相交,又像彼此之间尚有某种隔阂,简直莫测高深?
  说真个的,若非他心切投师,并经爱侣谆嘱,必需攀交对方以作进身之阶。这一趟实不愿赶来腼颜附舟前往金陵了。
  自然,美少年林英,也早有所觉。
  是故当午后不久,风帆满引,船正在大江飞驶,二人凭樯远眺时,忽然林英回眸凝视燕凌云,微微一笑问道:“燕大哥!咱们已相交有日,照你的看法,愚姊弟究竟乃何等人也?
  家姊在兄台心目中,较之东海葛姑娘如何?比之魔女阙寒香,又如何啥?”
  他这种话,本是颇含蓄,也别有深意。
  可是燕凌云,却毫不迟疑的接口答道:“贤弟这那还用问,二位自然都是名门高弟,侠义中人了!令姊才貌双绝,小兄由衷的敬佩,岂是苗岭魔女所可比拟哩!”
  在他,乃因对爱侣葛飞琼,相处既久,知之深,也情人眼中出西施,不肯加以贬抑,是故就略而不谈。
  不想林英,闻言顿时秀眉微扬,淡淡的笑道:“葛女侠呢!看来她当是一位人间仙子,无人可以相提并论了啊!”
  接着又压低嗓音,正色续道:“燕大哥虽然较小弟年长,但因初履江湖,见闻尚少,也容易为他人蒙骗,就我所知,那位葛姑娘,乃昔年海上剧盗首领,东海龙王葛煌之女,其出身来头,并不比魔女阙寒香为正呢?并且愚姊弟,对红绫女之名,早有耳闻。彼此道路不同,正邪有别,日前小孤山之不告而行,也大半因此啊!”
  此言一出,立刻我们的小书生,不禁听得一楞!
  因为他和红绫女初交时,原本便始终相疑,横有一重“道不同”之念。好容易这种鸿沟,为葛飞琼义重情深所掩没,使双方水乳交融,结成鸳盟。
  加上他对红绫女过去,迄今仍所知不多。
  尤其是那年头,“身家清白”,在读书人心目中观念甚深,也是一般自命为正人君子者,所极讲求之事。
  请想如此之言,焉能不在他胸中生成涟漪哩!
  不过还亏得情之一字,终究有不可思议的魅力。
  且燕凌云又是性情中人,脑际泛起红绫女许多大义昭然清高拔俗的事实,坚信爱侣绝不是邪恶一流。
  于是马上若不经意的,含笑答道:“谢谢贤弟关怀!只是我那葛姊姊,确是一个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女中丈夫,愚兄还相信得过!”
  因此林英,不由面色略变,一撇嘴又接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险诈之徒多的是呢!”
  随便俊脸微红,急急改容致歉道:“小弟交浅言深,请恕失言是幸!”
  其实他也是一片好意,如就过去而论,不但红绫女双亲和师门,悉为黑道上人士,便是燕凌云这半年来所遇,而交往最密的,诸如鬼影郎君公孙明、神机妙算诸葛玄,都全非纯正道武林侠义!只是他自己不自知罢了。
  请想他过从的,大半皆为如此之人,又怎能不使挚友关心,可疑可虑呢!
  何况美少年林英,显然尚别有深意存焉。
  好在此际,船已行距安庆府不远,遥望迎江寺塔王,高耸入云,玲珑秀拔。二人都为这种景色所吸引,一时无语。
  并忽见右岸,有一艘快艇,横江飞驶而来。船头上卓立一位虎面虬须中年大汉,魁梧其伟。身披英雄氅,足登快靴,气概轩昂,如同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公一般模样。
  同时林英一见,便神态仓惶,满面变色,赶忙向燕凌云低告道:“来人即是家父!小弟私自离山,,恐将不免受责,稍时他老人家如有失礼之处,务望燕大哥多多包涵是幸!”
  而且也就在这几句话工夫,快艇已经接近。
  只见那位虎面中年人,圆睁巨目,一脸秋霜,双肩微动,便纵上大船。
  虽然燕凌云也恭身相迎,但他连正眼都不一顾。
  并立指垂首肃立舱外的林英喝道:“一个小娃儿家,便胆大妄为,私自出山,交结奸徒,你眼里还有我这为父的-?”
  接着又气呼呼的大踏步直入中舱落坐,向环跪的老苍头和使女叱道:“尔等知情不报,回山再加重责!”
  这时美少年林英,亦随人长跪在地,满脸羞惭之色,闻言低头怯生生的,急急接口道:
  “一切都是孩儿之罪,怨不得他们嘛!”
  此言一出,登时乃父又双眉一扬,二目直视喝道:“你也知罪?我林家脸面怕不都被你丢光了啊!”
  这句话,实在使林英担受不起。
  因而他,立刻抗声答道:“爹爹请勿相信流言,孩儿幼受庭训,虽不告而出,但数月来从未有越礼之行,更未与江湖上匪类往来,绝无虚言!”
  此际,我们的小书生,因身份属客,不便参与主人家务,所以仍在舱外凭樯而立,且暗忖:“设或他们父子风波平息,许恰是自己求取携带入山之机。”
  是以一心向好处着想,静听等待。
  不料正于斯时,猝闻舱中传来林父一声冷笑道:“利口强辩!我且问你,那舱外的小子,不就是江湖上纷传,什么燕凌云,又叫凌云燕的恶徒-?”
  自然他乍听,总以为乃是一时误会,林英当必为己解说。
  可是称顷,又忽听叱道:“住嘴!你这破坏门风的东西,还心向那衣冠禽兽!难道堂堂武当派,和金陵白府,都不如你查访得清楚不成?”
  随更闻喝道:“林福!快唤那姓燕的奸徒进来,听候本庄主发落!”
  请想燕凌云,原本就是个年轻气盛,外和内刚之人,此刻一听这等见辱,焉能再忍。
  于是立即不待老苍头林福来招,便昂然直入,但抬眼已不见好友林英,仅闻卧舱有嘤嘤啜泣声。
  因而顿时面含忿容,先向上坐的林父长揖一礼,然后朗声道:“晚辈燕凌云,得承令郎令嫒不弃,附舟前往金陵,彼此交以道,接以礼。且自审从无败行失检之事。老伯岂能以道听涂说他人中伤之言,不见谅乃尔?”
  本来他侃侃而言,也是理直气壮。
  只是无如林父成见已深,闻言顿时铁青着一副面孔,微哼一声喝道:“利口小辈!谁人不知你是苗岭老魔门下,又和鬼影郎君狼狈为奸,茶毒武林,罪大恶极,花言巧语何用?”
  并立又巨目一睁,精光四射的*视冷笑道:“只是如今天堂有路你不走,招惹到我圣手金刚林宠头上,那可就死期到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由听得燕凌云一楞!
  因为他曾闻公孙明说过,九华派掌门,乃是此名。心想:“怪呀!分明林英姊弟,为天都仙客孙儿女,怎的又是林宠的家人啊!”
  更是就在他这一诧愕之间。
  马上圣手金刚,又沉声喝道:“今日之事,我也不愿家丑外扬。除那小贱人俟回山重重治罪外,你这小子可自寻个了断好了,否则我就甘担个以大欺小的口实,要动手了呢!”
  如此情形,一时使得燕凌云,又气恼,又不解?什么家丑?难道对方子弟,一和自己相交,便有沾辱不成?谁是小贱人?林嫣姑娘又不在此间?
  而且正当他,心念如风车儿疾转,尚未得获答案,亦尚未及出言之际。
  蓦见卧舱中,奔出一位宛如梨花带雨的女郎,貌相极似林英。
  并觎她,凤目带赤,泪下如断线珍珠,翩若惊鸿的向圣手金刚身前一跪泣道:“女儿不孝!累得爹爹亲自出山,一切过错全在我一人,也不劳你老人家治罪!不过孩儿身心,仍是清白。燕相公亦确是正人君子啊!”
  且顿时银牙一咬,不待语落,便一挺娇躯,从侧方舱窗射出,直投入滚滚江流。
  这种事,不但燕凌云,绝不虞此,便是林宠,也万想不到,所以大家一经发觉,纵出舱外抢救时,已早为巨浪吞噬,不见踪影。
  加上楼船风顺,一泻数十丈,显然这位烈性的绝代佳人,是葬身江底了!
  其时我们的小书生,也恍悟林英原是女扮男装,为自己所累,痛不欲生!
  虽然有意以身相殉,但又暗忖:“死者清誉仍有待自己昭雪,这可莽撞不得!”
  同时那位圣手金刚,也一时满面戚容,目瞪口呆,注视江流,莫知所措。分明亦是一位不会水的旱鸭子,在那里后悔无可如何了。
  此际,我们的小书生,既心伤欲绝,又越想越恨,不由立即忿然向林宠厉声直斥道:
  “一个身为长上,昏愦不明,*杀儿女,算得什么英雄,我真为你们九华派愧死!何况令嫒女扮男装,以礼自守,小生如今才识得她的真面目,有何不清白之处?此不但全船老幼可以为证,尤其你那离船他去的长女,日后该不难问明,何谓有辱家风?我燕凌云,光明正大,涉足江湖尚不过数月,虽屡遭人误解中伤,与怪书生凌云燕混为一谈,将来也自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之日。阁下为一派掌门之尊,竟如此不分皂白,何足以称雄武林?今日如不看在令嫒份上,定当要你还我一个公道不可!”
  并且立即纵步入舱,取了行囊背在身上,便欲离船。
  说也奇怪,他初时抢白了一大顿,圣手金刚只沉思静听,毫无反应。
  可是一当他拂袖欲行之时。
  马上林宠巨目圆睁,焦雷似的一声大喝道:“小辈想逃,今天怕不能够了呢!”
  这时红日偏西,船已离开安庆府数十里,前面便是贵池县境。
  大约在圣手金刚心想,舟行江心,插翅难飞。不远就是九华山地头,对方还不在自己掌握之中,此时何必急于擒拿。
  殊不知我们的小书生,自从习得“凌波飞渡”绝技后,已对江水视若坦途。
  故而闻言,接口便冷笑答道:“只怕未必!”
  随即身形一纵,足落水面,头都不回,一幌就是数十丈远近,直向右岸飞去。
  他这等身手,又是大出圣手金刚林宠意料之外,顿时不禁愕然呆了一呆!立刻连打捞乃女都不再管,就赶忙高喝舟子转舵在后疾追。
  不过燕凌云,却毫不把他们放在眼下,虽然足下提气踏波飞行,但心头实懊丧已极。一则是暗伤好友投江自尽,无限歉然!再则他又想不透,林家这一对姊妹花,何以竟冒称天都儿孙,以使自己没来由沿途追寻,造成如此结局?林嫣姑娘又独往何处?
  并且一登岸,便沿江向下流奔驰,不多时便到达了池州府治。
  本来照他心意,前往金陵,陆行途径生疏,还是以买舟顺流而下较为快捷。
  是故一到贵池,就拟在城外码头附近,找一所客栈暂歇。
  可是不想事情却特别怪,每到一家,店主全以客满婉拒,似乎对他这位外乡客,极不欢迎。
  最后来到一家仕宦行台,名叫“招商客栈”。
  但见门前正有一乘软轿落下,后随七八个男女仆役,分明也是住店。
  因而燕凌云,马上便抢步超前,心想:“别人既能前来,这家大约总不会客满了。”
  那知事实却又不然,正当他跨步将入时。
  突地门侧闪出一个店伙模样的人,一脸惶急之容躬身相阻道:“相公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了。”
  这种事,不由得我们的小书生,顿时一股怒火,直上心头。立刻沉声喝道:“你们开店是住客,难道少爷给不起房饭钱不成?真正岂有此理!”
  本来嘛!生意买卖为的是求财,岂能自断有钱的主顾?
  但店伙,却好像颇有不得已的苦衷,又赶忙陪笑脸不住的打躬作揖道:“请相公多多包涵,小店委实都住满了客人了!”
  同时又觑那随轿而来的一个劲装壮汉,大踏步上前,直指燕凌云喝道:“那来的小穷酸,在此噜苏!这所客栈,已是太爷们统统包定了,还不快滚!”
  并且又闻身后一声极熟稔的娇呼道:“前面是云弟不是?”
  是以燕凌云,立刻一转身。
  只见软轿内正走出一位青衣丽人,满面惊喜之容!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不禁全呆住了。
  半晌,我们的小书生,才按住激动的心情,长揖一礼道:“灵姑姊,你怎会千里迢迢来到此间?”
  原来这就是他青梅竹马之交,为洪泽湖混江龙吴霸,抢去作压寨夫人的祝灵姑啊!
  这时祝灵姑,泪波盈睫,且不答话,先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娇叱道:“吴广!这位乃是我中表兄弟燕相公,怎的这般无礼,还不快吩咐店家,一同好好的招待。”
  随又抬脸微微向燕凌云,作了一个苦笑道:“姊姊九华进香经此,一言难尽,咱们到客栈再谈。”
  看来她颇像权势极大,说话十分有力,不但那无礼的壮汉,闻言慌不迭喏喏连声,向我们小书生恭顺的告罪,且店家都如奉纶音,急忙躬身紧陪不是,然后在前引路请入。
  自然住宿更不成问题了。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兼之这所招商客栈,乃是池州府专住来往达官贵人,独一无二的行台。陈设华丽,窗明几净,室暖如春。
  尤其祝灵姑,随行人甚众,整个上房全是他们天下。燕凌云也特别被招待在内,住在心上人隔室。
  不过情形颇是古怪,刚当二人盥洗稍定,拟即诉叙离情时。
  忽然那位壮汉吴广,急急前来,向祝灵姑密禀甚久,更不时偷眼对我们的小书生打量,面带疑惧之色。
  并见祝灵姑,螓首连摇,以坚定语气,大声答道:“你告诉长江帮人,这位燕相公是读书人,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表兄弟,绝不叫什么凌云燕,任何人不得欺凌!”
  且随即侧转粉面,向燕凌云含情直视娇笑道:“云弟弟!你说可笑不可笑!原来这一带地头蛇,都把你认作是江湖上一位狠人,名叫什么凌云燕,要想处处阻难,怪不得适才店主怕事,不欢迎你投宿嘛!”
  更立又幽幽一叹,戚然低声道:“若果你真是这位凌云燕侠客,那就好了啊!”
  显然她是回溯前情,自伤身世,而作此语。
  尤其燕凌云,自见祝灵姑,一时心头甜酸苦辣俱来,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脑海中泛起往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旖旎风光,以及儿时两小无猜,各种甜蜜的回忆。
  如今曾几何时,心上人已落在奸人之手,琵琶别抱,看情形,确是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压寨夫人了!
  虽然此时相见,似乎对自己尚不无旧情,但却也似乎对身作贼婆,甘之如饴,毫无愧色啊!
  他思潮起伏,胸中爱、怜、恨,交集。
  即至闻言才顿时惊醒,也恍悟投店处处碰壁之理。
  因而马上淡然了笑答道:“是啊!小弟无能,又时运不济,常常遭人误会,今儿若非沾灵姑姊的光,果真怕要连店都住不成呢!”
  他这种话,虽是十分自然,但语中含意,却亦不无讥讽在内。
  试想祝灵姑,那能听不出来。
  但见她,马上神色惨然的,抬眼一看室中并无仆役。
  于是迅即伸出纤织玉掌,一把紧握住燕凌云右手,颤声哽咽道:“好弟弟!难道姊姊果真甘心从贼,你都不明白吗?今日一见,便是上天见怜,从此我死也瞑目了!”
  随即泣不成声。
  不料她正将继续有所哭诉时,突听室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二人慌不迭各自坐正。
  原来又是那位壮汉吴广。
  只看他,神色仓惶,恭身急急向主母低声道:“九华掌门圣手金刚林宠,非要见燕相公不可,小的们阻挡不住,这该如何是好,请夫人示下。”
  敌情这家伙,也追踪寻来了。
  自然这种事,祝灵姑是不明就里。
  也恰当她柳眉一蹙,沉吟未答之际。
  顿时燕凌云,霍地起立,一面口中道声:“灵姑姊不必费神,小弟自会去打发他们!”
  一面便从容出室。
  试想他在祝灵姑心目中,仍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此情形下,焉能放心得下。
  是以赶忙急急娇唤道:“云兄弟且慢!”
  并追到室外,从怀中取出一只上画五个骷髅,三角小黄幡,附耳低语道:“这是水贼师娘括苍山嫫母所赠,据说江湖上不论何人,见此绝不敢犯,弟弟快请带去!”
  即此也足见祝灵姑相爱之深仍旧如昔。
  故而我们的小书生,不由又立刻心感凄然!马上摇摇头苦笑道:“谢谢灵姊!小弟自有道理,决不妨事,这件物事,还是你自己收藏,以防不虞吧!”
  接着便大步直趋客店厅堂。
  入目果见其中黑压压一群,有老有少,不但圣手金刚在坐,更赫然尚有前在微山湖手惩的长江七雄中智多星胡春。
  不过这班人,各据一隅,界限分明,似乎并非同伙。
  且一见燕凌云走出,全都不由如临大敌。
  尤其九华掌门林宠,立刻便挺身起立,沉声喝道:“姓燕的小辈,你能逃得了吗?”
  想得到,此间距九华匪遥,乃在该派势力范围之下,确然他这等说法,是极具自信。
  可是燕凌云,却神态安详,毫无惧色,闻言冷然一笑道:“尊驽无中生有,*死自己儿女,难道嫌小生未曾过问,赶来还我一个公道不成?”
  本来这种答话,语气十分不敬,连长江帮人,皆登时一齐变色。
  但林宠,究竟不愧是一派掌门之尊,捺得住性,沉得住气,因为他日间目睹燕凌云,那种凌波飞渡无上轻功绝技,已一扫轻视之心,暗中打定主意,欲图诱上九华,再行处置。
  且他与金陵白府,渊源颇深,江南白老伴卓如兰,便是乃父同门师妹。
  也是此次金陵大会,被邀之人,所以成见极深。一心要擒拿我们的小书生,在船上苛责爱女,就是明证。何况如今更加上一层适才江中之恨,因此一切谨慎将事,虽然耳听对方出言不逊,暗中气得满面铁青,兀自仍不愿立即出手。
  不过他尽管能忍,可是随来徒众,却就不同了。
  马上圣手金刚身后,便有一个英气勃勃的劲装少年,一跃而出,戟指燕凌云喝道:“小辈休得卖狂,看我仙人剑宗方擒你!”
  看身形步法,似乎艺业颇不寻常。
  眼见双方,就都势非出手不可了。
  但忽地九华掌门林宠,却猛喝一声道:“徒儿且慢!”
  并立又巨目直视燕凌云,嘿嘿冷笑道:“你这小子,日间说得何等堂皇,现在就现了原形不是。原来乃是持有黑龙帮总舵主这么一个大靠山,所以胆敢在外胡作非为哩!有种的就随我上九华山去一趟吧?”
  他这种话,说来也无非是激将之辞。
  可是燕凌云,却愕然不解,立刻反问道:“阁下请勿血口喷人,什么黑龙帮不黑龙帮,小生可一概不知。”
  但随又似乎恍悟,一指长江帮人众笑道:“尊驾说的是这班人-?”
  并立刻俊脸一沉,侧向其中智多星胡春喝道:“你这狗贼,少爷在微山湖相饶,如何又在此地作祟,还有何人,快快说来!”
  他声色俱厉,连九华众人都不由一楞!
  但见那位长江七雄之一时胡春,果然老奸巨滑,不愧智多星之名,闻言竟毫不气恼,反笑嘻嘻的躬身答道:“燕少侠教训的是,适才也确有误会,称时再行请罪,不过本帮如今已归入洪泽湖令亲吴总舵主麾下,彼此已是一家人,现时在下们,乃是在此供听驱策哩!”
  这滑贼,因祝灵姑之故,原以这番话可以讨好我们的小书生。
  那知不料这回马屁却拍到马腿上,只气得燕凌云俊脸通红,立时厉声叱道:“狗贼住嘴!
  少爷乃正人君子,岂是汝辈水寇一党?”
  同时目射神光,不由自主使出摄魂魔法,一扫长江帮群盗喝道:“鼠辈不还给我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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