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密议白石楼
深夜。
无星无月。
雷一金在马大器与晏修成房中盘垣了一阵,回到了“临风阁”,刚想关灯就睡,门扉上已吃起几下轻轻的叩击。
雷一金怔了怔,有些迷惑地行向门边,略微提高声音问:“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阵莺声燕语:“雷一兄,快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萧玉,“天绝剑”萧坤掌上明珠,身肩“青松山庄”“白玉楼”楼主,地位仅次于庄主,在这等深宵夜暗的辰光里,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虽然,雷一金对这位美姑娘已暗生情怀,巴不得常见面,但此时此刻,心头难免有所猜疑!
匆匆开启门,萧玉那娇小玲珑的身影已一闪而人,并且顺势反手将门掩上。
雷一金轻轻握着姑娘柔美的玉手,压低嗓音道:“玉姑娘,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萧玉摇摇头,轻声道:“爹请你过去一趟。”
雷一金颇觉意外地道:“庄主此刻要见我?”
萧玉道:“正是,爹已在‘白石精舍’相候,雷一兄,我们快走吧!”
雷一金道:“姑娘可知为了何事。”
萧玉道:“知道一点,详情不大清楚,爹自会告诉你。”
于是,雷一金不再多问,吹熄了灯,两人手拉手出了门。
两人一路疾行,在“青松山庄”广大幽深的地域里迅速穿走,雷一金却已发觉,萧玉专挑阴暗隐蔽的所在移动。
尽量避免灯光映照着的地方,行迹上甚至有些闪闪躲躲的意味。
他心中不由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地绝剑”萧坤深夜相召,已是有离常规,自己好歹总算是客人,有什么话,主人应该移樽才对,而萧玉姑娘又如此举止诡秘,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以萧玉的立场来说,大可不必弄这些玄虚,可是实际上又偏偏叫人捉摸不透。
“白石精舍”到了。
那只是一幢小小的,全以乳白长条巨石砌造的房屋!
石面粗糙未经打磨,然而,凹凸不平的原石,却更增古雅朴拙的风味!
石屋四周植有千竿青竹,簌簌于夜风之中,有天籁之音,石屋的一扇窗口透出晕沉的灯光,暗蒙蒙的,黄惨惨的,似乎凝翳在窗纸上了。
萧玉将柔指从雷一手中抽出,越前推开那道厚实的桧木门,一间陈设的小厅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地绝剑”萧坤正盘膝坐在一张雕花矮脚的长桌之前,他的对面是“文厅”老夫子,“武厅”“半弧手”提尧,他的右边坐了一位青衣老叟!
长桌的右侧,亦已摆着另一面蒲草席垫,可能是预先给雷一金留的坐位。
晕黄的灯光,便自墙角一座莲花灯罩上散映出来,静静的,沉沉的,宛如浮漾起一淡黄的雾气。
萧玉回身把门掩好,雷一金上前施礼:“是庄主相召于我?”
“地绝剑”萧坤道:“世兄请坐。”
雷一金在预先置好的席垫上坐下,他侧边坐着萧坤,静候这位庄主有所嘱咐。
沉默了半响,萧坤缓缓地开了口:“现在我先向大家介绍,雷一少侠,这位是丰都丰世伯!”
雷一金心头一怔,脱口道:“‘幽冥使者’?”
青衣老叟微微地—‘笑道:“正是老朽匪号,倒教雷一老弟见笑!”
雷一金原地欠身道:“前辈盛名,如日中天,在下习艺之时,常闻先师提及,行道江湖不久,就双手沾满血腥,两肩挑满血债,无暇拜领教益,尚祈见肴!”
青衣老叟丰都感叹地道:“老朽性情怪僻,举世之间,能谈得来的,仅二三知己而已,令师便是其中之一,无如故人已乘黄鹤去,再寻知音,已是人天远隔。”
屋中顿时沉静下来,半晌,“地绝剑”萧坤打破了沉寂,他放低了声音道:“今夜在‘白石精舍’相处的,一为本庄骨干,一为本庄至友,因为,本庄已面临存亡兴绝的紧要关头,因此,萧坤在这等深宵的夜暗的辰光里,邀请诸位来此共议良策!”
雷一金道:“我能为庄主效劳吗?”
萧坤注视着雷一金,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有件事,想请雷一少侠帮忙,不知能否答应?”
雷一金目光一瞥萧玉,玉姑娘也正以一双美眸投过来,似乎充满了急切期盼之色:“但请示下,雷一金愿效棉薄!”
微微一笑,萧坤道:“谢谢雷一少侠慷慨应允!”
顿了顿,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这件事远溯自十年前,家父往四川丰伯父家做客,返回‘青松山庄’途中,救了一个倒卧在风雪里的负伤者,这人当时奄奄一息,离着鬼门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家父救了回来,费尽苦心调治好,家父曾赐以盘缠返乡,但他却以此生乃家所赐,续命重生之德,不知要以何来报答,但以此为留在庄上听候差遣,略尽对家父的感怀于万一……因此,家父就收留他在‘青松山庄’,嗯,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又聪明,又伶俐,手底下也很硬札,大小事情经过他处理后,都妥妥贴贴,毋庸家父劳神心烦,因此,从头而目,执事,而副厅主,唉,这小子竟是包藏衬心,鼠狼之心忘恩负义小人?”
“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家父猝不及防之下,将家父击昏,又秘密的运出了‘青松山庄’……翌日,全庄仅知道庄主突然失踪,却不知是这个小子一手玩的把戏。有一天,他突然跑来见我,说是家父被‘神龙教’掳走了,若要保全老人的性命,必须归顺于‘神龙教’,是时,为了老人家的安全,只好苟安求生……”
“又一天,他要把我庄主之位让给他,可保老人家安生,当时,我心痛如割,在亲情与基业两难之下,我傍徨,我难以取舍,但玉儿却极力主张舍基业全亲情,徐圆后举,为了安其心,我对他说:‘庄里都是老人,一旦突然由他接掌,恐难服众!’”
“于是,我以义兄的名义,让他当了大庄主,我则退居为二庄主……”
“他也了解庄中人员动态,也就答应了,他开始布置心腹,诸如东明仁、庄凤文、萧光宗便是他罗致来的,庄里上上下下,皆敢怒而不敢言,在投鼠忌器之下,‘青松山庄’无形之中分成了两个系统,老人们只好慢慢地等……”
“机会终于来了,那便是他们劫掳了晏、马二位,我们极为了解少侠与马兄的关系,因此,我们不但没有反对,且极力促成,而且以抵御你的名义,请来了丰伯父,目的在一举灭他们及其党羽,雷一少侠,请原谅应该我们的事,但不得已,使出这种‘驱虎吞狼’之计!”
雷一金牵动一下唇角,安详地道:“敢问庄主下一步如何行动?”
“地绝剑”萧坤叹了口气,道:“直毁‘神龙教’老巢,拯救家父!”
雷一金摇摇头,道:“庄主,非在下冒味,假如贵庄仅是目前这点实力去攻击‘神龙教’总舵,只怕力不所及,神龙教方面在下虽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闻及一二,他们力量十分雄厚,派内高手众多,其党徒个个标悍残酷,况且他们与其他黑道帮派皆有连紧,贵庄却是远攻其坚,只怕弄得不巧反会蹈入深陷难出之境,此其一,老庄主现仍在其控制掌握之中,贵庄在投鼠忌器之下,又能怎样呢?”
萧坤浓黑的眉毛微结,沉重地道:“雷一少侠所言,在下亦曾考虑过,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侠破老姑井救晏、马二位,是我暗中叫玉儿引诸位从秘道遁逸,少侠力灭萧斌等人时,‘青松山庄’原有的人均按兵不动,少侠身中剧毒,又是老朽指出解药藏处,‘神龙教’不可能仅只此数人潜存本庄,一定尚有其他党羽,这种种做作,极显明地已经道出本庄脱离神龙教统治,因此,舍此别无良策!”
雷一金望望在坐诸人,他的思维深人了一个问题,半晌,他慢吞吞地道:“庄主,只怕‘神龙教’不肯交出老庄主来!”
萧坤苦笑道:“这个结果是极可能的,但是,那时只有流血溅命了。”
雷一金平静地道:“贵庄只想将老庄主救出来吗?”
萧坤摇头,道:“这只是第一步,待到没有后顾之忧时,第二步便是联合白道高手一举而歼灭之!”
雷一金咬咬下唇,道:“贵庄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场血战无可避免。”
萧坤微喟了一声,道:“这亦在吾等预料之中,如若情势演变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
雷一金一叹道:“‘神龙教’如果知道不可力敌,他们必会游说敦讲其他黑道同路协助,那时,白道只怕也将损失惨重,哦,在下直言无忌,尚讲庄主及丰老莫予责怪!”
静静地道,室内除了呼吸声外,一根锈花针落在地上就可听得清楚,萧坤瞧着雷一金目光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动了几次,终于又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眉宇之间泛起一层隐隐的,却极为浓重的忧愁。
雷一金早已注意到萧坤的神态,而且他也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这使雷一金十分困扰,多少也带着些为难,他深深知道“神龙教”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方才他告诉萧坤的一些有关神龙教的事,已经十分含蓄了。并未曾将神龙教一般的情形详细托出。
而看情形,“青松山庄”对“神龙教”的内幕所知道的只是个轮廓,并不过于了解!
老实说,神龙教是武林黑道中最为歹毒的帮会之一,他们不是爷们组织,不是哥们伙,从老大到爪牙,一共有十个领导人物,个个都是狠上加狠,带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儿的,神龙教的势力范围遍及两湖及赣省一带做的全是没有本钱的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翻杀手的行当。
不过,收的银子却极为可观;他们从不讲江湖规矩,更不谈情感道义,利之所在,赶尽杀绝;一旦与人结仇,不纠缠出个生死存亡决不肯罢体,用的手段更是阴诡残酷,恐怖至极!
因此,江湖同道,谁也不愿招惹他们,而他们最恶毒之处,就是武林各派各帮,不论黑白两道,都有他们人员参与,他们称之为死间;“龙图刀”几次准备予以残杀。
但顾及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作罢。因此,他们自创派迄今,不但没有遭受严重打击,反而更形壮大!
这对雷一金来说,却称得上毫无纠葛,但是,他们却对“神龙教”一般情形,知道得不少,“青松山庄”纵有白道高手助阵,但他们远兵攻坚,猛虎离山,若真个的干将起来,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半弧手”提尧将披肩的长发往后拂了拂,挪移了一个位置,靠近雷一金道:“雷一大侠……”
雷一金侧脸望着他,道:“提兄有何指教?”
独眼投注在雷一金脸上,提尧呐呐地道:“我们有一事相求……”
心里轻叹了一声,雷一金晓得对方可能就要提出来了,这个问题是答允好呢?还是不答允?虽是初交,但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赤胆忠肝,豪迈磊落!
何况,人家又有那份热情,更何况,心上人更在期盼呢?
雷一金平静地道:“请说!”
提尧十分为难地沉吟了一阵,艰涩地道:“雷一大侠,在下,在下……唉,在下实在不好启齿……”
雷一金仰仰头,道:“也罢,雷一金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玉姑娘蹦得老高,喜得抚掌道:“雷一兄,你真好!”
小姑娘一时得意忘形,当众人目光移注她时,羞得把头埋在胸前不敢抬起来了!
而“地绝剑”萧坤却似中了状元一样,他睁着眼,有些口吃地道:“雷一少侠,哦,你,你是说,说可以协助本庄,一起对付‘神龙教’?”
雷一金笑了笑,道:“在下想,提厅主方才提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萧坤摸着短发,道:“当然,当然,只是初识少侠,萧某有些些难于出口,少侠果是玲珑心肝,赤忱肚肠,在下感激至极!”
雷一金抿抿嘴唇,道:“朋友理该相助,这也算不了什么嘛?”
萧坤轻柔着面颊,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也低沉地道:“少侠,只怕如此一来,‘神龙教’不会与你善罢干休。”
雷一金怪异地瞥了对方一眼,道:“浪迹江湖,这些风险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坦然顺乎应该过的生活方式,否则,何苦选上这门行当呢?”
萧坤一拍双手,道:“说得好!”
紧跟着,他们又密议了一阵,雷一金更深一层地了解了“青松山庄”的实力。
自从“青松山庄”遭逢变故后,“地绝剑”萧坤已在暗中培蓄了一股庞大的实力,他之下,除了现在的建制外,暗的方面有二、三、四、五,四位当家,一位大司律,而一些好手通称为“把头”。
“把头”分为“风”、“雨”、“雷”、“电”四级,每级有六名列属,每级“把头”的为首者,便叫做“大把头”,按照顺序排下,层层节制,权责分明!
在没有挑明之前,他们并没有聚集“青松山庄”大多分布于外,以各种不同的身份俺饰着。
中宵的风,吹得有些萧索,夜很深,透着寒瑟,一种令人感到寞又孤寂地寒瑟……
雷一金又像往昔一样,孤寂的踏上了遥远的征尘,追着落月,迎着朝阳,那种逍遥无定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很自在,可是,这次的旅途却隐隐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有点后悔,没有叫马大器与晏修成同行,俨如三人结伴的话,或多或少总可解除一点这长夜的寂寞!
骑在“小白龙”身上,不徐不缓地往前奔驰着,缺了些什么呢?雷一金在想——一条根,一个窝吗?抑或是精神上的无所依托的空虚感?
以往,他很少有过这等近乎伤感的想法,慕孺亲情,天伦之欢,似是隔着他十分遥远,好像不是他这辈子应该企盼的事,然而,为什么又会生有这般的感触呢?莫非……莫非萧玉给他的影响?
摇摇头,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这算什么呢?尽管萧玉对他很好,但才见过几次面,怎的就如此胡思乱想呢?
迎着夜风,他深长的吸了口气,决定不再去寻思这个问题,他日前须要全神贯注地还有两大任务,一是救出晏修成的女人,跟“三元会”作一次彻底的了断。
当然,这了断的结果难免血肉横飞!
另一件事情是“青松山庄”的事,按说,他答允萧坤,便等于卷进与“神龙教”争斗的旋涡,他的本意是不愿涉人他人是非圈。
然而,正义使然,不容他推拒,那是提尧求助,这个磊落的汉子,予他极为好感,“地绝剑”萧坤那种艰涩的表情,这个老人,曾经施大恩于他的人,天下再没有比救命之恩更浩大的。
生死的扭转,何啻性命的重造?还有,那萧玉灼热的眼神,似乎已将自己溶化?
他用手摸摸被萧玉亲过的面颊,似乎那余香犹存呢!
嗯,马蹄声,是他的坐骑驰行之外的马蹄声。
回头望了望,来路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在以全力奔跑,仿佛正在追赶着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吗?他摇摇头,自己没有被人追赶的理由,至少,目前是没有!
将马儿侧行靠近,雷一金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马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健马,两匹毛色深暗的健马,鞍上的骑士,体形相当高大魁梧。
雷一金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他不想招惹些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与挑剔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便是,后面的双骑竟不超越,不但不超越,更且把奔速缓了下来——极为突然地缓了下来。
雷一金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地靠边前行,他已觉得情势不大对劲!
后面的两骑跟缀了一阵,蓦的略为逼近,其中有个沉浑稳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朋友,且请稍住!”
雷一金轻勒鞭绳停在路边,扭过身躯,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摸和雷一金相距十步,同时,雷一金亦发现这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臾功夫,竟已将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雷一金静静地一笑,道:“你是叫我吗?”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雷一金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吗?”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雷一金“哦”了一声,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二位何苦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恐怕二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实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盼尊驾包涵!”
雷一金淡淡地道:“二位找我,有何见教?”
对方缓缓地道:“请问尊驾,夜来‘地绝剑’萧坤相召尊驾至‘白玉精舍’所议何事?”
雷一金不觉暗自吃惊,表面上却极为安详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底蕴不便泄知于尊驾,请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雷一金忽道;“二位也是‘青松山庄’所属吗?”
两个骑士互望了一眼,仍由原先说话人回答:“不,我们不是!”
雷一金笑笑,道:“二位并非‘青松山庄’所属,却对‘青松山庄’的事了若指掌,这等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语调不禁透着尴尬:“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询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言,则感激不尽!”
雷一金摇摇头,道:“非常抱歉,萧庄主与我谈话的内容,在道义上我有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二位,违命之处,也请二位多多体谅!”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雷一金温和却又坚决地道:“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地道:“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雷一金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地道:“尊驾与‘青松山庄’毫无洲源可言,甚至还有劫掳贵友的仇怨,这次因为萧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施恩于尊驾,并延至‘青松山庄’盘垣终日,并系仅此而已,身份上,尊驾仍属局外之人,切莫涉人‘青松山庄’的是非圈,明哲保身,方为上策!在道义上,萧坤只是出卖盟友,卑鄙小人,不值得尊驾折节下交!”
雷一金故作迷惘地道:“我不大懂你的话,这位兄台,在‘青松山庄’我虽然仪只住了二日一晚,这段时光里,大家也只能谈得来,但还未到介入是非那份熟络,莫非‘青松山庄’有什么‘暗潮’在滋长,朋友以为我涉入其中吗?若真是如此,那就使在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神中似乎掠过一抹愤怒的光焰,但那人却忍耐着道:“尊驾如能置身事外,不牵扯于‘青松山庄’某些事之内,自足最好不过的,但是这并不是尚佳之策!”
雷一金道:“什么才是你所谓‘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为求尊驾彻底脱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地向尊驾建议——请尊驾立即离开‘青松山庄’,永莫返回!”
雷一金笑了,道:“兄台是以什么人向我作这种建议?
‘青松山庄’的一分子呢。抑或是‘青松山庄’的敌对者?”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我们是以什么立场来忠告尊驾,就不必深究了。总之,我们是一番好意,尊驾四海逍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白招烦恼!”
雷一金颔首道:“好,我记住就是。”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启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雷一金,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雷一金嘴角一撇,抹起一阵冷笑:“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楞头者,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放什么屁,你以为雷一金是善人吗?那是做你娘的春秋梦!”
这一位的火性不小,他厉声道:“雷一金,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不说出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就别想离开此地!”
雷一金盯视着对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懒得去分析你们是神圣呢,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你们有兴趣,有本事,何妨设法剥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如铜铃,杀气毕露:“你当我不敢?”
雷一金一哂:“不是不敢,怕是你们没有这份能耐!”
“喀嘣”咬牙,那人悍野地叫道:“给你抬举你不受,雷一金,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这块地面?”
雷一金吃吃笑道:“好歹总算活到如今,可不是,就凭你这两块料要来超渡我,那是小鬼板金刚,不拈拈自己分量!”
那人叱喝:“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住,边向雷一金赔笑道:“尊驾见谅,尊驾见谅,我这同伴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予计较……”
雷一金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二位可真是好搭配,一红一白,天衣无缝,硬的不成改用软求了。”
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雷一金点点头,道:“我相信,因为二位的实力不够,并不一定吃得住我,否则二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逼供,还怕我隐讳不招吗?”
那人干笑一声,道:“朋友,言尽于此,取舍之间,尚祈善自斟酌!”
雷一金道:“且慢,二位!”
对方眼神一硬,形色孤疑,虽仍在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了。
“什么意思,雷一大侠!”
雷一金道:“在二位到来之前,我会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说话,似乎除了二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二位的同党而言!”那人吸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雷一金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二位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勃然大怒:“你试试看!”
这一位摆摆手,冷森地道:“以你的本领来说,雷一金,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只是徒劳无功!”
雷一金道:“怎么说?”
那人阴沉地道:“来此之前,我们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袭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反应仍做了周详的防范;第——,我们二人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选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相信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那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以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待你全力追赶,你亦发现越追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雷一金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们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朋友,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掌奏功,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雷一金想了想,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有你说的那等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性的剧毒,只要天亮之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入你手上,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雷一金慢慢地道:“二位倒挺看得开,豁得出,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气概’,悲壮得很!”
雷一金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又狠狠地道:“现在,也罢,二位请回——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二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速——也就是我可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二位,而且不再相信二位预服毒药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二位那第二项对策——”
两人猛地忽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跨下的坐骑倏然长啸,但人立之后不似平常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藉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暗中——蹄声狂骤,仿佛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
不错,他们并没有夸大,这的确是两匹其快如飚,其疾似箭的好马,较之“小白龙”还有稍胜半筹!
雷一金没有追,以他的坐骑“小白龙”性能而言,纵然追赶上亦虽费很长的时间,而他本人也不见得有把握一招之内摆平对方,假若对方要逃,不错,他只有一招下手的机会。
怔忡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策骑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这两个不速之客会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他们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来!他们的确实目的何在?
不管怎么说,雷一金至少体会到一点——从此,“青松山庄”将会是武林正邪决战的导火线了。
十天了,他又回到了“上饶县”,回到了“大肚镇”,安置好了马大器的家小,且给他们捎回平安信,这才回到县城“升昌客栈”歇息。
现在,是清晨。
仍然是一身黑衣,外罩黑袍,头札黑巾,那种纯净的黑,深沉的黑,配着雷一金俏而白里透红健朗脸色,看上去,他显得神采奕奕,英姿昂昂,此际,他正从房中起来,悠闲行出客栈大门。
空气有些冷凛,但阳光却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适慰贴,是个散步活腿的好日子……
大街上大杂杂忙乱了,来来去去尽是些牵牛羊马,赶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开脚步,悠然闲闲地朝着郊外行去。
郊外,一畦畦的庄稼把阡陌纵横,早稻也都青葱葱地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着,这是大路的右边,左面则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脚,长满了错杂却不十分浓密的的想思树,这些想思树,有些还延伸到路边来了!
快步朝山脚下的想思林里去,雷一金一面伸展双臂,一次又一次的做着深呼吸,早晨这旷野中清新的空气吸入肺中,特别予人一种愉快又舒畅的感觉,那么鲜凉,那么干净,那么柔美,不由把隔宿的沉淘之气一扫而光!
在林中,雷一金略为活动了一下,便拾着一块平坦的石块坐了下来。
他轻轻瞌上眼,默默在沉思一些事情——他之所以要折回大肚镇,就是要到无后顾之忧,免得对方获悉他与马大器这层关系而牵连到马大器的妻儿,届时投鼠忌器,接下去,便是救出晏修成的的女人,然后好好地帮“青松山庄”去对付“神龙教”!
四周是沉静而幽静的,一种带有禅意的沉静与幽寂,没有一丁点喧嚣,一丁点吵杂。
在这片刻,雷一金仿佛已能听到泥下的虫蚁呼吸,树梢冷露的擅抖,多美好,之恬适的时光啊。
但是,唔!是什么声音,破环了这安详而平静的境界呢?那声音由远处传来,显得急促而近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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