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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码头风云

  大教场位于城的东南角,从三山街向东行,到通济门后再折向南,过中和桥不远就到。
  万古雷一行来到大教场时,已近二更,月儿高挂,满地清辉,只见场中不少人站在那里,不下二三十个,还有四辆马车停在一侧。
  万古雷心急如焚,纵身一跃,来到这伙人面前,公冶娇等也急忙追上,后面跟着的三太岁一伙也纷纷施展轻功尾随,站定后将他们围在中间,使万古雷等四面受敌。曾玉麟、武忠仁、许亮、蔡忠获、蒋魁则从侧面绕向同伙,这些人都以黑布蒙着面,不声不吭站着。
  曾玉麟对其中一人道:“史公子,万古雷已带到,就由史公子发落吧!”
  这意思,万古雷已是瓮中之鳖掌中之物。
  史公子道:“万古雷,你老父已在本公子手中,再不交出码头,老头子的命……”
  万古雷道:“你是何人?”
  武忠仁喝道:“他就是史爷的大公子,你小子还不行礼告饶,救你那糟老头子一命!”
  史公子道:“本公子史杰。你若当众许诺让出码头,就可将你老父带回!”
  “我父亲在何处,请出一见!”
  史杰冷笑道:“万古雷,你认为本公子诈你?好,就让你见上一见!”一顿,朝人圈外马车停处喝道:“请四位爷台现身,把老东西押出来,让孝顺儿子尽一尽孝心!”
  万古雷运足目力看去,五丈外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四个面貌狰狞可怖的壮汉,最后一人从车上拖下个人来,月光下瞧得清楚,正是老父万吉,一时间惊怒交加,心如火焚。
  片刻,围着的人散开让出条路,面戴青、蓝、黑、紫恶鬼面具的阴司四煞大步走来,万吉被紫煞夹着胳膊,萎顿地被拖着走。
  公冶娇、季兰、梁雅梅、沙燕惊叫出声,曾玉麟等人却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万古雷再也控制不住,一个身子往前冲,嘴里叫道:“爹,你受伤了吗?孩儿不孝……”
  万吉被治了穴,动弹不得,嘶声答道:“不妨事,只是穴道受治,你要小心……”
  史杰身边的蒙面人挡住了万古雷,史杰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立即毙了老头!”
  罗斌、沙天龙忙拖住万古雷,怕他动武。
  万古雷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情绪,以思解救之法,今日之事凶险,万万不能鲁莽。
  季兰见万吉果真在人家手中,芳心已乱,急问道:“万老伯,我爹他们呢!”
  万吉有气无力答道:“他们人来得多,你爹他们寡不敌众,老夫被擒,不知后来情形。”
  史杰道:“够了,点他哑穴!”
  紫煞依言治了万吉哑穴,将万吉带向人后,急得万古雷喝道:“史杰,你待如何!”
  史杰道:“我们是先礼后兵,你父子不识时务,好说不听,只有来硬的……”
  “少废话,给你一半码头,放了我父亲!”
  史杰一声冷笑:“万古雷,现在可由不得你了,价码得由史少爷来开,除了码头全要,还得加上些零碎,钱庄、绸庄史小爷全要!”
  “你好贪心!做事不要做绝,留条后路!”
  “史小爷的后路早想好了,不劳你万公子费心。你说小爷做事很绝是不是?那算你还有眼力,待小爷再让你见识见识!”一顿,又朝马车方向喊道:“二位夫人,把货亮出来,听听万公子开多少价!”
  遂见另一辆马车上,出来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年青女子,然后转身从车上拖下个中年妇女来,沙天龙、沙燕齐声惊叫道:“娘!你……”
  原来,这中年妇女正是沙师母刘秀英。
  史杰哈哈笑道:“万公子,这是你师娘,你舍得出价多少,就爽快些说吧!”
  沙燕急得大骂:“不要脸的小贼……”
  史杰喝道:“住口!你敢骂小爷,小爷就当场把你娘开膛剖腹,剜目割舌!”
  沙天龙牙齿咬得格格响,强自压住冲上去拼命的念头,沙燕也住了口,眼泪潺潺流出。
  万古雷告诫自己要镇静,爹爹和师母的性命就攥在自己手里,万事以救人为第一。他沉声道:“姓史的,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史杰不理他,对两个年青女子道:“请二位夫人将她带回马车,若万古雷不照本公子吩咐行事,就请夫人把她宰了!”
  一女子笑道:“公子放心,我只要戳她一个指头,她就会全身浮肿中毒而死!”
  接着,两个女子把刘秀英抱上车,史杰这才对万古雷道:“开价呀,你舍得出多少!”
  万古雷道:“你尽管出价,本公子依你!”
  史杰哈哈一笑:“那好,从明日起,万家所有商号全都姓史,再没你万家的份!”
  万古雷道:“好,给你,放人吧!”
  “你急什么?还不够呢!”
  “所有财产都给了你,万家还有什么?”
  公冶娇气得一跺脚:“你这禽兽,抢夺了万家财产还不够,你还要什么?”
  史杰喝道:“什么人,敢来岔嘴!你再敢胡言乱语,公子爷就把万老头子的耳朵割下!”
  公冶娇气得泪流满面,可也不敢再出声。
  万古雷道:“姓史的,说吧,还要什么!”
  曾玉麟突然插言道:“万古雷,你不是笨人,就凭你几句话,交易就做得成吗?”
  “那好说,我立下字据,你们快放人!”
  许亮道:“不成不成,你虽留下字据,心中却是不服,难免要生方设法来捣乱,史公子虽然不惧,但终究是个麻烦,所以嘛,还得向你索要一件东西,以除后患!”
  “什么东西,说吧!”
  武忠仁大叫道:“要你的脑袋,你只有死了,才会让人放心,你说是不是?”
  万古雷不理他,对史杰道:“史杰,你说吧,还要什么才放子我父亲和我师娘。”
  史杰道:“武公子说得对,我要你脑袋!”
  公冶娇、季兰、沙天龙等都叫起来,万古雷止住他们,沉声道:“史杰,以万家财产换取一家平安,这不是你开出的价吗?”
  史杰冷冷道:“不错,但本公子说得清楚,除了财产还要你项上的人头。你要是舍不得一条命,你老父和你师母就要身首异处。这都是你害的,谁让你逞能,自恃武功高强、目空一切呢?所以,你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公冶娇叫道:“你敢!姑奶奶宰了你!”
  史杰回头对四煞道:“四位爷,万古雷若不引颈就戮,就请各位把万老头毙了!”
  万古雷心一沉,直到现在还未想得出解救老父和师母之法,今夜当真是凶多吉少。
  没办法,他一咬牙,道:“好,我答应,快把我父亲和师娘放了!”
  万吉大叫道:“我儿不可,为父死了你替为父报仇,千万别让万家断了后……”
  史杰道:“点了老家伙的哑穴,让老儿亲眼目睹儿子掉了脑袋,活活气死!”
  万吉立即被治,不再出声。
  万古雷道:“我死了,怎知你有没有放了家父和师母,所以你必须先放人……”
  史杰道:“没那么便宜的事!你过来让小爷治了你穴道,然后就放了你老父和师母。”
  万古雷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少,我被你们治了穴,你若不守诺言,我也无法。因此你得先放一人,我再由你治穴……”
  曾玉麟冷笑道:“万公子,这盘棋你已经输了,由不得你讨价还价,这还不明白吗?”
  史杰道:“本公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要是不听,公子爷就先杀人,再收拾你们一伙!”
  万古雷无奈,明知对方狡诈,也只有低头。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冒一次风险,一次很大很大的风险,他并无把握保住自己。
  “好!我先让你点穴!”他开口答应。
  “不成,你不能相信他们!不成不成……”公冶娇一把攥住他衣袖又哭又叫。
  季兰也叫道:“你不能上当!千万别……”
  梁雅梅吓得直哭:“你不能死不能死……”
  沙天龙、罗斌双目尽赤,咬牙切齿,恨不能赤手空拳上去拼命。两人不约而同伸手拉住万古雷,不让他送到对方手上丧命。
  曾玉麟见状,十分高兴,道:“好一个生离死别的场景,真叫人叹息……”
  万古雷突然喝道:“曾玉麟,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你们手段太卑劣,大爷死不瞑目!”
  曾玉麟道:“是吗?瞑不瞑目无关紧要,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叫咎由自取!”
  武忠仁嚷道:“万古雷,武大爷命人替你烧些纸线,足够你在阴司地府的花销!”言罢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爪牙们也跟着起哄。
  万古雷趁机以传音入密分别对沙天龙、罗斌道:“快松开手,不必为我担心……”
  许亮大声道:“万公子,有四位如花似玉的妞儿为你送终,你是死有所值,对不对啊?”
  曾玉麟笑道:“这叫死得风流,快哉!”
  万古雷忽然出声道:“两位快放手,小弟岂能看着父亲和师母死在他们手里,背着命案苟且偷生,做个不孝的逆子吗?”
  他以传音入密却说不动沙、罗二人放手,又怕对方疑心,便索性大声喊出来,同时运起玉蟾神动两臂一抖,将沙天龙、罗斌甩开,两大步跃到史杰跟前,道:“由你治穴……”
  史杰吓了一跳,正欲后退,见万古雷已站定,双手背在身后,便道:“各位,万古雷欲对本公子下手,就立即掌毙了万老头!”说着跨前一步,小心翼翼一招手,许亮、曾玉麟、武忠仁围了过来,四人同时出手点穴。万古雷动也不动,胸前膻中穴、两臂肩井穴、背后风门穴被治,再也不能动弹。公冶娇不防他突然甩开沙、罗二人,来不及阻止,见他被对方治住,不禁大声哭了起来,“嗖”一声抽出飞虹剑,尖叫道:“你们敢动万大哥,姑奶奶宰了你们!”
  史杰见季兰抽出了双锋刀,沙燕亮出了柳叶刀、梁雅梅扯出了柳叶刀,一个个泪流满面,咬牙切齿,一付拼命的架式,连忙喝道:“四个丫头听好,你们若敢妄动,大爷立即毙了万古雷,叫你们收尸,不信就试试看!”
  四女闻言,果然不敢再动,心如火焚。
  万古雷有气无力道:“史杰,我已被你治穴,你该守信,放了家父和师母。”
  史杰、曾玉麟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曾玉麟道:“万古雷,你被大爷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凭你那点智慧,怎是对手?今日非但你不能活命,就是这几个丫头也休想离开此地。这叫做斩尽杀绝,以免后患!”
  史杰道:“你两父子到阴间去相依为命,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再有四个小美人作伴,哈哈哈,你该知足了吧,还有哪一点不称心?”
  武忠仁道:“先杀他老子,让做儿子的送终,尽一番孝道,再让他眼睁睁瞧着大爷把四个小美人拿下,气得他妒火攻心,吐血而死!”
  许亮道:“不错不错,不能让这小子先死,让他看着老头子首级落地,开心开心!”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意忘形。
  突然,万古雷身形一矮,两臂直伸,点了站在两个相反位上的史杰、武忠仁胸前膻中穴,惊得两人闪避不及,发出两声大叫。万古雷旋又向曾玉麟、许亮出手,但两人已经警觉,急忙向后一跃避开。万古雷并不追赶,两手按在史杰、武忠仁头上,大喝道:“你们只要敢动,本公子立即将二人震毙掌下!”
  爪牙们大骇,纷纷喝斥叫骂,围了上来。
  曾玉麟喝道:“万古雷,你速放了两位公子,不然大爷砍了你老父的头!”
  万古雷也喝道:“你只要敢动我老父,我将史杰、武忠仁的脑袋拧下来!”
  武忠仁惊得大叫:“使不得使不得,快把那老头放了救我们,你们听见了吗?”
  史杰却气得恶狠狠叫道:“万古雷,你敢动史大爷一根毫毛,大爷叫人杀了你爹!”
  万古雷吼道:“大爷先宰了你!”说时手上稍一加力,让史杰、武忠仁先吃点苦头。
  史杰、武忠仁立觉脑袋上似有大石压下,痛得眼冒金星,眼珠外凸,不禁惊骇万分。
  武忠仁先就大吼起来:“住手!大爷答应放了你家老头,你快住手,你这个杀千刀的!”
  万古雷撤了力道,冷笑道:“快叫他们放人,否则我今日铁定了心,先宰你两个小子!”
  史杰喘了一口气,大叫道:“万古雷,你纵然一时得逞,也休想逃出史大爷的手心!”
  万古雷喝道:“快放人,少废话!”
  公冶娇等人本已绝望,一个个丧魂失魄,不知该做些什么,心里直抽冷气。忽然间万古雷反手治住了对方的首脑史杰、武忠仁,局势为之大变,不禁又惊又喜,也不知万古雷是怎么弄的,似如在梦中一般,于是不等有谁招呼,一个个争先恐后抢到万古雷身边将他护住。
  万古雷见他们配合极好,十分高兴,大家在一起,方好互相照应突围。于是又对史杰喝道:“史杰,快放了我父和师母!”
  史杰咬牙道:“你不敢把本公子怎么样,你爹在我手里,你要是不放开公子爷,公子爷就下令杀了你爹,不信试试看!”
  万古雷见他凶顽,念头一转,想出了对付了他的办法,便道:“那好,本公子先宰武忠仁,留着你做交易,看看谁占上风!”说完一顿,对公冶娇道:“娇娇,拿剑来!”
  公冶娇把剑递给他,他举剑在武忠仁脖颈上比了比,宝剑的寒气直刺肌肤,吓得武忠仁尖叫起来:“小子你快住手,有话好说!”
  “没什么说的,放人!”
  武忠仁大叫:“快把他爹和他师母放了,你们这班死囚,没看见武大爷遭灾吗?”
  他带来的七八个爪牙忙冲到四煞跟前,要四煞放人,可四煞根本不理。
  万古雷把剑一举吼道:“放人!”
  武忠仁吓得尖叫:“史杰,快放人!”
  史杰道:“武兄,他父亲、师娘都在我们手上,他决不敢行凶,不必担心!”
  万古雷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那好,我把武忠仁宰了,让你瞧瞧!”说着一抡剑。
  武忠仁吓惨了,气急败坏地喊道:“住手、住手!武大爷叫他放人,你别行凶!”
  万古雷道:“好,等你片刻!”
  武忠仁一名手下厉声道:“史公子,我家武少爷何等身份,要是有个三长两段,我家老爷面前你如何交待?万老头子的贱命,十条也顶不了我家少爷一条,公子你就放人吧!”
  武忠仁气得破口大骂:“史杰你小子不讲义气,少爷有难你不救,你想让少爷死吗?少爷死了你也休想活命,锦衣卫自会找你算账!”
  史杰分辩道:“武兄,话不能这般说,我不是和你一样,被万古雷这小子治了穴吗?不光是你有难呀!万老头和那老婆子在我们手里,万古雷决不敢碰我们一根毫毛……”
  武忠仁狂叫道:“放人放人,用不着讲这些废话,只要少爷脱难,再把万老头抓来就是了,这又有何难?你快叫他们放人!”
  史杰恨得咬牙,这武忠仁没半点豪气没半点胆量,被人家一吓就软,没有骨气!可是他老子是锦衣卫的头,确实不能得罪,看来只好把万老头放了。今夜己方高手尽出,万古雷人少力薄,还要分心照顾他爹,放了人他也逃不掉。心念转动间只听曾玉麟、许亮还有一些人,都要他先放人质便顺水推舟道:“好,为了武兄,小弟放人。”一顿,道:“万古雷,少爷放人,你要是不讲信义……”
  万古雷叱道:“我自然守信,不像你这等小人,言而无信,鬼诈多变!”
  史杰发狠道:“谅你也不敢失信!”一顿,对四煞道:“请四位爷台放了那老儿!”
  紫煞闻言,一把提起万吉,像扔只口袋般,一抖手将万吉抛了出去,罗斌、沙天龙双双抢上接住,抱到万古雷跟前。万古雷以右掌按在老爷子灵台穴上,输进一股真力,万老子顿觉气机通畅,精力立刻恢复,不禁大喜,道:“古雷,爹已没事,快救你师母!”
  史杰嚷道:“你为何不放开我们?”
  万古雷道:“忙什么,等师母出来。”
  史杰无奈,对着马车叫道:“两位夫人,快把那老婆子放了,让她下车吧!”
  众人齐把目光对着马车,却不见经毫动静。史杰又说了一遍,依旧无人应声。
  忽然,马车走动起来,车辕上并无驭手,那马儿显然是自作主张,众人一时愣住,呆呆瞧着马车走出四五丈停下,没人想起要拦它。
  车一停,车门总算开了,师母刘秀英伸出个头来,道:“古雷、天龙,不必惊慌,我已脱险,你们快过来,一块走吧!”
  这一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万古雷等喜不自胜,史杰等人却是又惊又怒,不知是怎么回事。万古雷一把一个,揪住史杰、武忠仁提气跃了过去,罗斌等也紧随其后。
  曾玉麟惊得连忙大叫:“快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啦!”
  突然间,车内抛出两个人来,抢在头里的四煞不得不伸手接住,正是在车里监守刘秀英的两位夫人,便把她们轻轻放下。经此一阻,万古雷等人全都到了马车前,一个不落。
  万古雷喝道:“你们快往后退,再敢上前大爷就毙了这两个玉八羔子!”
  四煞等人投鼠忌器,只好停在三丈外,手握兵刃,虎视耽耽,盯住万古雷。
  曾玉麟喝道:“万古雷,你言而无信……”
  万古雷喝道:“等我爹和我师母走了之后,大爷自会放人,用不着你来唠叨!”
  武忠仁叫道:“你先放我,一人换一人!”
  万古雷拍开了他的穴道,一掌将他推出去,嘴里道:“留下史杰,送我等回城!”
  武忠仁踉踉跄跄跌在曾玉麟怀里,刚站稳,就跺着脚骂道:“万古雷,少爷定将你千刀万剐,毁尸灭迹,叫你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命令手下人:“给我上,宰了这畜牲!”他像个疯子,又喊又跳发了狂。
  曾玉麟忙拉住他,劝解道:“武兄,且慢动手,史公子还在他手里,等救出史公子……”
  武忠仁不听,一个劲叫:“我不管,给我杀,我要万古雷的命,你们快上啊!”
  许亮也赶快拉住他,附耳道:“武兄,使不得,阴司四煞只听史杰的,史杰要是有个闪失,须防四煞寻我们哥儿的晦气,再说要除掉万古雷,也得依靠四煞,所以武兄暂忍下一口气,等史杰一脱险,再找姓万的算账!”
  武忠仁这才住嘴,改口道:“好,万古雷,你快把史公子放了,有种的当场见个高低!”
  忽然,马车驭手座上突然有了人,谁也没注意他是从哪儿来的,只在他说话时众人才发觉他。只听他嘻嘻笑道:“姑娘们上车走吧,何必与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纠缠,沾一身晦气。他们若敢妄动,把史杰这小畜牲宰了就是!”
  万古雷一回头,见是八臂猿汤老五,这才释去心中疑团,敢情师母就是他救的。
  阴司四煞认出坐在车辕上的瘦子,就是那天夜里,他们到福寿巷踩道时戏弄过他们的杂耍汉子,气得怒吼一声,往马车奔去。
  万古雷大吼道:“站住,要不我劈了史杰,你们听见了吗?快站住……”
  阴司四煞置之不理,万古雷一把捏住史杰臂膀,略一加力,史杰痛得大叫起来。
  四煞这才止步,四张面孔对住了万古雷。
  万古雷从容道:“你等不必盯住我,放心,等家父走了之后,我一定领教!”
  万吉本已上了马车,闻言探出头来:“古雷,快走,不必与他们纠缠……”
  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他道:“爹,不斗一场,怎能走掉,有史杰做人质也无用,请爹先走,孩儿自有方法脱身。”说完一顿,对公冶娇传音道:“娇娇,你和雅梅她们先走,愚兄留下以史杰做人质,随后再走……”
  公冶娇不等他说话,也以传音入密对他道:“不成不成,我留下来陪你,你别小瞧了人家,其余人可以先走,你别再多说,反正我决不先走,知道了吗?”
  以传音入密说话,别人只能见到嘴动,却听不见声音,无法知道说些什么?是以史杰就站在旁边也不怕。
  万古雷无奈,正欲对季兰说,却听见汤老五以传音入密对他道:“乘现在对方人手未赶来会齐,你就打上一阵,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能逐退四煞,脱身就不难!”
  万古雷大声道:“好,今日就与他们见个高下,请各位守护马车,看好史杰!”
  史杰怒极:“姓万的,有种的放了我,大家凭真功夫见个高下,你挟持大爷算什么好汉,亏你还是在江湖上叫字号的人物!”
  万古雷道:“你先不仁,我才不义,劳驾你耐心等着送我们上路,到,时自会放了你!”
  史杰吼道:“你死定了,休想走出教场!”
  季兰伸手给了他一耳刮子,叱道:“你给我闭嘴,再乱嚷嚷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史杰被打得满嘴是血,半边脸肿了起来,气得他破口大骂:“你这婊子,大爷要将你五马分尸、剁你四肢,再……哎哟……”
  季兰飞起莲足,将他踢倒,往前一跳正待再踢一脚,被万古雷将她拖住,道:“好了好了,别理他,对付四煞要紧!”接着将史杰拖了起来,治了他哑穴,以免再惹事端。
  史杰从不曾受辱过,何况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女了惩治,直气得他咬牙切齿,不顾被点了哑穴,发疯般咒骂不已,却出不了一点声音。罗斌看着他那怪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此时万古雷挺剑大步走上,道:“你们四煞谁出战,总不会一窝蜂上吧?”
  青煞一举大镰刀,“霍霍霍”舞起道道白光,煞是吓人。万古雷一抖剑尖,划出密密的无数小圆环。晃起一道道寒光,眨眼间点其咽喉、胸左、胸右,叫对方难以识别。青煞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当即一退半步,大镰刀及时反撩对方手腕。但对方剑招已变,“当啷”一声硬挡大镰刀,直撞得火星四溅。青煞顿觉一股劲力将大镰刀荡开,露出空门,赶紧向后一跃,脱离接触。不用说,第一回合他就走了下风,不禁凶性大发,施足劲力再上,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刀,又猛又快。万古雷心中也憋足了火,运足腕力迎上,毫不示怯。众人只见两道白光盘旋飞舞,不时夹杂着叮叮铛铛声,每一声响都伴着一串火花,两人拼斗的激烈可想而知,旁观者俱都悬着心盯着他们。
  十招过后,两人分不出胜败。
  曾玉麟喝道:“这不是比武,讲究个一对一,今夜是要诛除这班人,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并肩子上,来个乱刀分尸!”
  沙天龙喝道:“你们只要敢群攻,大爷立即把史杰的脑袋砍下来,不信试试看!”
  本来闻声而动的爪牙们,又只好退开。
  但是蓝煞已挥舞大砍刀和青煞合斗万古雷,迫得万古雷暂时采取了守势。公冶娇有心去助他,可手上没有兵刃,急得她心乱如麻,但万古雷斗了一阵并未落入下风,心才安下来。
  万古雷自喝了宫知非给的药酒,功力增加了一成,对付二煞,觉得游刃有余,自己也感到惊诧。可是突然间,青煞左手一抖,有一铁抓飞了出来,他急忙挥剑一挡,不防蓝煞等的就是这一刻,左手也打出一只飞爪,万古雷惊得往旁一挪,只听“嘶”一声,左侧肩背大褂被撕了个口子,吓得他出了一声冷汗。此时青煞的大镰刀又砍了过来,他与蓝煞的飞爪又收了回去。原来爪上有铁链系着,收发随心。万古雷挥剑挡开大镰刀,蓝煞的飞爪又抓了过来,由于双方离得很近,真是防不胜防。他连忙闪身避过,挥剑去攻蓝煞。在场之人都未想到四煞还有这一手,当真阴狠厉害,难怪不少武林高手栽在他们手上。沙天龙看不下去,将沙燕的柳叶刀要了来,一个箭步蹿出,去助万古雷。
  黑煞一见,舞起剔肉尖刀迎上,不让他去助万古雷。
  两人立即动手,五招后沙天龙便处于劣势。但他屡受少林寺高僧点拨,立即改变以守对攻的打法,防守为主,这才又支撑了十招。黑煞急于打发了他,施出的刀势越来越猛,只听“哨”一声,沙天龙柳叶刀被震脱出手,惊得罗斌急忙上前营救,却听马车上的瘦汉连声喊打,接着一阵“嗖嗖”声,有好几件暗器飞了过去,黑煞被迫躲让,沙天龙这才赶紧后跃,退了回来,心中不禁十分羞愧。
  此时瘦汉子不停地喊打,但并非每一次都有暗器打出,有时不喊则打出一两种暗器,目标对准青煞、蓝煞,众人看出,这帮了万古雷好大的忙,迫得二煞分了心,难以施展飞爪。
  就在此时,万古雷趁机施出狂龙剑法,一招“兴云布雨”,幻出一片耀目光亮,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紧跟着施出“噬日吞月”将蓝煞圈住,只听一声痛哼,剑光忽敛,只见蓝煞左肩流血如注,一个后跃出去了两丈。
  青煞适才正躲避马车上发出的暗器,无暇去攻袭万古雷,致使蓝煞受伤。他大喝一声扑了过去,大镰刀舞起道道寒光杀向万古雷。
  这情景使公冶娇等人大喜,发出欢呼声。
  其余二煞大吼一声,身形闪动,向万古雷冲去。罗斌连忙一抖三节棍,去助万古雷,但眼前一暗,有人从他头上掠过,先一步挡在万古雷之前。罗斌一看,是个只穿件褂儿、赤着两膀光着脑袋的少年人,手中提着一把长约二尺七八的牛耳尖刀,刃薄背厚,磨得雪亮,不知他是哪儿来的,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向紫煞砍了过去,这才知道是帮自己一方的。于是放下心来,去斗黑煞。哪知黑煞忽然避开了他,一下转向了受伤的蓝煞,两人一会合,立即向空旷处跃去,紧接着青煞、紫煞也跳出圈外跟随而去,眨眼投入夜色没了踪影。
  这一来,均出大家意外,但都明白一点,四煞情同手足,一人受伤,三人同行。
  万古雷吁了口气,立即以剑指着曾玉麟道:“姓曾的,出来一见高低!”
  曾玉麟见他力敌二煞,这份功夫当真吓人,他不是呆子,用不着去逞能犯险。未及答话,两个年青姑娘从一群蒙面人身后走出。穿红的姑娘有几分妖媚,对着光头赤膊的耿牛叫道:“野小子,快放了我家夫人,你知她是谁吗?”
  穿绿衣裙的女子则冷冰冰斥道:“野小子,你不放出我家夫人,定将你碎尸万段!”
  耿牛将头转过一边,不理不睬。
  马车上的瘦子笑道:“史杰王八羔子你听好了,你请来的九阴女程彩娥、粉罗刹俞珠,现在正躺在车上,你若不识时务,惹恼了大爷,一刀一个宰了,看你怎么交代!”
  两个女子尖叫起来:“你敢你敢,天杀的!”
  万古雷走回来拍开了史杰的哑穴,道:“你听见了吗?快叫你的人退走……”
  史杰喘了两口气,骂道:“小子你休想走,我们人多,只要一起涌上,你们难逃一死!”
  万古雷道:“那就先宰你!”
  曾玉麟转了转念头,道:“好,万古雷,你放了史公子,我们就放你走!”
  万古雷道:“你言而无信,我为何听你的?”
  马车上的瘦汉子道:“不要紧,车上还有两个女煞星做人质,谅他们不敢追。”
  这时,有个中等个子的蒙面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一把铁扇,边走边轻轻摇动,仿佛他来大教场是为了漫步,举止十分从容。
  他边走边道:“姓万的,在下讨教!”
  万古雷立刻大步走出,迎向蒙面人。两人相距不足一丈,蒙面人的扇子还在摇动。
  “姓万的,你何苦要与史爷作对,不如依在下劝告,立刻拱手让出码头,大家就是好朋友,又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万古雷目注对方,鼻间闻到一股异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车上的汤老五叫道:“不好,他是仇灵子,小心放毒……”
  仇灵子哈哈一笑:“迟了迟了,万古雷,你已中了老夫的五毒桃花瘴,除了老夫解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快把史公子放开,换取解药,否则你在一个时辰后将死得凄惨!”
  武忠仁大喜,叫道:“好极好极,万古雷你还不伏地求饶,放了史公子吗!”
  万古雷冷笑一声:“仇灵子,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却数次算计于我,那就接招吧!”
  仇灵子笑道:“你还想与老夫动手?你只要敢妄动真力,内腑就疼痛无比……”
  话未完,眼前寒光一闪,对方剑已攻到,仇灵子举扇一挡,用上了几分真力,想把万古雷震伤。哪知铁扇一碰对方兵刃,震得他虎口发麻,铁扇差点出手,不禁大怒,一挥铁扇攻了过去,嘴里喝道:“小子你找死!”
  两人瞬间拆了十招,仇灵子无比惊诧。
  这小子明明中了五毒桃花瘴,却何以还有那么大的劲力,这真叫人猜不透。惊疑间,他使足功力,挥扇猛攻。
  但见对方剑气突然伸长了五寸,只听“当当当”三声凶猛的撞击之后,两人忽然停了手,面对面相恃。
  众人见蒙面人仇灵子胸前起伏不停,万古雷似乎也在喘气,看得出他在运功调息。两人以兵刃拼比了内力,耗功不少。
  片刻后,仇灵子一步步后退,躲到同伙身后。万古雷仍留原地不动,还在调息。
  蓦地,众人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蒙面人不声不响蹿到万古雷身前,手上的鬼头刀闪电般劈下。那站立不动的万古雷,突然举剑刺出,这一招似乎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惊得公冶娇发出一声尖叫。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万古雷的剑后发先至,迫使对方改换招式。紧接着他又刺出三剑,招招不离对方咽喉,对方只得接连退步,手中鬼头刀忙着招架,无力攻人。但他不管怎么使劲,对方的剑尖始终都威胁着他的咽喉,简直无法摆脱,惊得他魂飞魄散,不禁后悔自己大大失算,不该以为万古雷身中毒伤内伤,自己可以捡个便宜。这么一动心思,不免分了神,被万古雷一剑戳在臂肘,鬼头刀当啷落地,吓得亡魂皆冒,向后纵跃。
  万古雷喝道:“暂饶你一死,下次再敢来行凶,定把你送上西天,到时后悔莫及!”
  蒙面人见万古雷如此神勇,连五毒桃花瘴都不惧,又连败两大高手,不禁心中发悚。
  曾玉麟知道今夜难再取胜,便道:“万古雷,你放了史公子、程夫人、俞夫人,我们便不再阻挡你,一言为定如何?”
  万古雷道:“好,我们走!”一顿,对众人道:“各位先走,我挟史杰断后!”
  于是汤老五当先施展轻功如飞而去,余下众侠一个接一个出了大教场。万古雷待他们走完,扔下史杰,如箭一般掠去。
  黎明,晨鸡报晓,万古雷在卧室运功醒来,浑身的疲惫消失,自觉精力充沛。时候还早,便往床上一躺,把昨夜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从大教场回来,季国盛、方天岳、孙锐锋、西门仪等均在花锦楼楼下客室。相见后才互说经历。原来万古雷等去酒楼赴宴以后,季兰、沙燕、方天岳等年青人在园中石凳坐着闲谈,公冶娇来后,说要去酒楼看看,季兰征得季国盛的同意,四位姑娘便带上兵刃前往。到酒楼后一看楼下情形,季兰出主意跳到一楼的瓦檐上,听听说些什么,街上虽有行人,但伏在瓦檐上暗处,不会引人注意。于是四人一个个跃上瓦檐,听了一会忍不住从窗户跳进。而季国盛、梁宏等则依然坐在客室,等她们回来报信。半个时辰后,突然从墙外跳进四个蒙面人来。其中一人问,谁是季国盛、梁宏。二人应答后,蒙面人说万古雷等三人已被擒,要万吉出来答话。梁宏说万吉不在,有事对他说。蒙面人道,万古雷已愿献出码头换取一命,若万吉不出面,半个时辰内万古雷人头落地。梁宏说他信口雌黄,蒙面人冷笑道:“不信你们可以去看,和万古雷面对面交谈。梁宏一口答应,季国盛便请方天岳、孙锐锋陪同前往。他们走后,季国盛请沙燕母刘秀英去请万吉,不料她刚进福泽楼便闻到一股异香昏倒。季国盛、西门仪等了一会不见刘秀英回来,便和西门仪去福泽楼,只见仆役丫鬟躺在门边、室内,情知不妙,立即返身出来,直奔厨房去叫梁建勋、杨正英、杨正雄,半途遇上蒙面人,便大打出手,杨正英等人闻打斗声,便出来助战。但蒙面人实在太多,身手不凡,众人被分割开,独自为战,由于寡不敌众,只好朝外奔逃。一个时辰后返回,大家再度相聚。梁宏等人一离开万家后,跟随蒙面人沿房脊走,不出十丈,便被一群蒙面人围住,以少敌众,边战边退,经过与在家的季国盛等人相同。这才知道上了大当,万吉和刘秀英八成是被人掳走。
  万吉饭后正在室中算账,被一股异香迷倒,醒后已在大教场。耿牛则不同,他在柴房里面躺着,听见窗外有人小声说话。一个声音是护院刘正的。刘正守护厨房,所以他认识。只听刘正道:“来了吗?有多少人?”一个陌生嗓音道:“别问那么多,快指路。”
  刘正道:“走,先去福泽楼捉万吉。”
  陌生人道:“赵禄呢?怎么不见?”
  刘正道:“在厨房墙边蹲着等你们。不过厨房里有大管家的两个儿子和二管家的……”
  “废话,管他有什么人,见一个杀一个!”
  “大教场那边……”
  “我说老兄,你别操那么多心,大教场的事有史大爷谋划,轮得到你我嚼舌吗?”
  “是是,那么我带路,走吧!”
  仆役住所在府中西边,离厨房不远,紧靠大墙。耿牛后来,还没有住处,王老大就打发他睡在柴房里。刘正的话惊得他赶紧爬起来,从大墙跳出,急急赶到承恩寺广顺巷去找宫知非。此时马禾、刘二本、汤老五、罗大雄都在,闻言便直接赶到大教场,正值万古雷与三太岁对恃之际。宫知非、汤老五蹿到了马车车厢下,车内粉罗刹剑珠、九阴女程彩娥正在闲谈,宫知非运指力戳破地板,凌空以气治穴,把二女和随身侍婢治住,随后让耿牛、汤老五上了车,由他二人公开出面,其余人隐伏暗处,见机行事。当然,这些事耿牛是背着人讲的。
  回顾起来,昨夜的确是险中求胜。当三太岁点他穴位时,他运起玉蟾神功,三人指头一戳到穴位的瞬间,便发动冲穴。确切些说,他是运功护穴,因此三太岁虽然戳了他的穴位,但却未能治住他,是以他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不过这方法太过冒险,若是不成,他和父亲性命难保,万家产业将归史孟春所有……
  提起史孟春,他不由想到,此人做事又狠又毒,可直到现在却对他毫无所知,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叫史杰,戴着面巾直接出阵,当时竟忘了摘下他面罩,认清他的真面目。这都怪自己临阵还不够沉稳,因父亲在敌人手中而心慌意乱,足证自己功力不深,道行尚浅……那么,姓史的为何要将万家置于死地呢?莫非就为了万家的财产和码头?……混在护院中的刘正、充当伙夫的赵禄昨夜都走了,否则抓来加以审问,或可追出一丝线索……
  他东想西想,仍想不出个头绪来,遂听脚步声响,只见老父万吉气冲冲来了。
  “爹,出了什么事?”他一翻身坐起。
  万吉在窗下八仙椅上坐下,气呼呼道:“大管家走了,不告而别!为父委托他转到太原、北平的两笔银两,他却私自带走了……”
  万古雷一惊:“带走多少?”
  “足足五十万两!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他何时走的?”
  “昨天就不见他的面,今日我在钱庄,掌柜说陆管家已提走了银两,要我过目收据,这才发现他带走了这么多银票!”
  万古雷叹道:“大管家的心未免狠了些。”
  万吉道:“十年情义,就此付诸流水!”
  万古雷道:“陆叔将银票带去献给齐王,这大概是各为其主吧……”
  万吉道:“京师只怕是不能呆了,为父决定北上,尽快将银两转到太原、北平两府,若是公冶公子回来了,再从两府转回不迟。”
  万古雷道:“任凭爹爹做主。”
  万吉道:“好不容易凑来的五十万两,被陆文茂掳掠而去,再要凑这个数,十分不易,需要半个来月,只怕等不到那时候,史孟春又下毒手,这便如何是好,你有应付之法吗?”
  万古雷安慰老父道:“不必担心……”遂把有宫知非等异人相助的事说了。
  万吉这才高兴起来。但万古雷担心又有人劫持老父,请老父多带几人保镖。父子商定由二管家杨士诚和两个儿子杨正英、杨正雄以及三管家父子罗庆功、罗斌再加上沙天龙,随时随地与他一起出进,提高警觉,确保平安。
  万吉走后,万古雷打算去厨房把耿牛叫来与他同住,没必要再睡在柴房充下人了。他刚下楼,季兰正向竹梅居走来,便迎出门道:“季姑娘,找我吗?”季兰一笑,道:“不错!”
  万古雷请她到客室坐下,道:“有何吩咐?”
  季兰道:“咱们有事要离开你家,临走时有话对你说,你愿听吗?这可是至关重要!”
  万古雷一惊:“姑娘要到何处去?”
  “这个你不能知道。先听咱说吧,你究竟愿不愿投效一位藩王?或许你要投效皇太孙?”
  “这个……在下只想守住万家基业……”
  “你好没出息!”季兰一下变了脸,生起气来:“你有这么好的武功,又有文才,为何鼠目寸光,只看得见万家的金山银山呢?李白云:‘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杜甫云:‘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这些话你都知晓的。你看咱表兄孙锐锋,他也出身豪富之家,又是名师高徒,但他决不满足于做个江湖侠客。他心怀壮志,选投明主,矢志要凭自身才干,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你为何不学学他的样,立个大志,做个大丈夫呢……”
  万古雷听他拿自己和孙锐锋相比,心中大不是个滋味,对她的话不由起了反感。
  季兰不知他想什么,自顾说将下去。
  她道:“咱之所以坦诚直言,实在是为你好,咱不愿看见你的才气,消耗在聚敛财物上。万兄,你明白我的话吗?”
  这些话她出自至诚,使万古雷心中的芥蒂烟消云散,刹那间对她充满了爱意。
  自从在秦淮河上与她邂逅相遇之后,他便会时时想起她,盼望着与她重逢相交。不久后他如愿已偿,季兰和季国盛自愿到万府相助,使他得以和她常常相见。但他却没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总觉两人之间心思并不相通。而他与公冶娇却十分合得来,只可惜她年龄太小,不能与她涉及情意。除娇娇外,他对季兰抱着一线希望,她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是以季兰只要对他表示出几丝柔情,他便激动起来。
  “季姑娘对在下的关怀,在下当铭记于心!”
  “好说好说,你能说真话吗?你是不是要投效皇太孙,和无尘公子一同效忠皇室?”
  “史孟春相逼太甚,在下确有意进东宫当差,但这并非出于本心,实在是不得己而为之。”
  “这是你的真话,我相信。但咱劝你不要去东宫当差,免误了前程。实话告诉你,当今诸王,以燕王最具雄才大略,是名符其实的明主,咱劝你投到燕王麾下,当可尽展才学,保你前途无量,你若信咱的话,就不必再犹豫!”
  “姑娘的话,在下自然相信……”
  “那好,你答应投效燕王了?”季兰面露喜色,“适才错怪了你,说你没出息……”
  “这个……在下还有苦衷,不能答应。”
  “什么?你不答应,何来苦衷之说,莫不是一番托辞罢了,你编来哄咱的!”
  “不是不是,实话告诉姑娘,在下师父曾嘱咐过,要在下呆在家里,等候老人家指示……”
  “就是这样一个‘苦衷’吗?”
  “是的。师父说,时机到来之际,他老人家自会前来指点迷津……”
  “什么时候算‘时机到来’?”
  “不知道,师父没说。”
  “你师父说话含糊,意思不明,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说你去投奔燕王是报效国家,又不是去干坏事,又何必征得你师父恩准?咱表兄投到燕王麾下时,也未去找他师父!”
  “可是,师命难违,在下……”
  “你这人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儿,事事要问师父。你若是个胸怀壮志的伟丈夫,就不会拘泥于小节,咱表兄就是如此。实话告诉你,咱爹和叔叔们以及娘和咱,都已投效燕王殿下,就是方天岳公子也听我们的话,成了燕王麾下一员。咱表兄说了,只要你投效,他定向燕王荐到你,保你前途远大……”
  万古雷听她又是表兄长表兄短,心中大是不悦,故意刺她道:“听姑娘口气,孙少侠在燕王府中,定是个重要的人物了?”
  季兰颇为自豪地道:“那当然啦,咱索性都告诉你吧,表兄是燕王府卫队的指挥同知,咱爹和燕京三杰中的两位叔叔,都才是千户。你知道,燕王帐下人才荟萃,武林高手多的是,想当个千户都是难上加难,表兄得授此高位,实是燕王另眼相看的缘故。当然,凭我表兄的文武之才,他也当之无愧……”
  万古雷兴味索然,提不起劲,心中酸溜溜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头应付。
  季兰却越说越兴奋:“告诉你,燕王府中还有女卫队,娘和咱都是女卫中的武官,咱授的是百户职,正六品,娘授的是副千户职,从五品。咱和娘都仿效古之花木兰,投效军旅,巾帼不让须眉,欲在沙场杀敌立功……”
  万古雷见她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美艳中透出英气,不禁看得入迷,连眼皮也不眨。
  季兰说得兴奋,没注意他的神态,还以为他被说动了心,因此话越说越多。
  “要知道,燕王是诸王之中的翘楚,文武双全、能征善战,是圣上最钟爱的王子,只有他在形象神志性情诸方面与太祖皇帝最相似,继承帝业非他莫属。只可惜囿于旧统,帝位限嫡长子继承,这才落到皇太孙手里。但皇太孙柔弱,又怎能驾驭诸王?是以……咦,你目不转睛地瞧着咱发呆,咱的话你是听进去了没有?”
  万古雷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脸也红了,忙道:“听了听了,聚精会神呢……”其实,她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未听。
  季兰狐疑地打量他,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姑娘在说天下大势呢。”
  这话挨边,她相信了,便道:“所以,今后定是个乱世,乱世出英雄,正是有志者大展鸿图的好时机,咱们跟着燕王殿下,建立千秋功业,留芳千古,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万古雷心想,这大概是孙锐锋的话,她给全部搬来了。人生一世,果真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吗?不过,她所说的前景,确也诱人。如果燕王是明主,掌朝政后万民得福,那么投效他自是应该。可公冶兄说,皇太孙继位后当施仁政,定是个好皇帝,他又是太祖皇帝钦定的继承人,诸王理应遵从皇上旨意,拥戴皇太孙,而不该为己之利,陷天下百姓于刀兵之灾……
  季兰见他沉思不语,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些什么?”
  万古雷把所想的说了,季兰皱起柳眉:“你这个人太拘泥,这且不说,只说诸藩王的事。王爷们今后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可没法管。因此天下乱不乱、百姓有无刀兵之灾,不是咱们说了算。到时候,诸王诉诸武力争夺龙椅,你说咱该怎么办?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要救民于水火之中,你就只能投效一位明主,征伐暴君,安邦定国……”
  万古雷道:“谁是暴君?”
  季兰道:“咱怎么知道?那是以后的事!”
  “皇太孙以仁义治天下,决不会是暴君。”
  “可他太仁柔,诸藩王和满朝文武不服……”
  “为什么要不服呢?”
  “咦,你问得好稀奇,咱怎么知道?”
  “如果有谁不服,那就是谋反,大逆不道。”
  “咱不跟你扯这些,咱只问你,你究竟愿不愿听咱的话,投效燕王殿下?”季兰回答不了他那些话,生气地板起了脸问他。
  “让在下多想想,过一段日子再回答好吗?”
  季兰嗔道:“你好固执,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这点家财,鼠目寸光,一叶障目,你好叫咱失望。好,言尽于此,咱不多说了!”
  万古雷忙道:“姑娘再坐一会儿如何?”
  季兰站起身:“话不投机,有什么好说的?咱的话你一点听不进去,白费劲!”
  “姑娘言重了,在下并非……”
  “那你为何不愿随咱投效燕王?你信不过咱是不是?咱可是一片好心,看你是个人才,要不然,咱何必把什么都告诉了你?看得出,你胸无大志,与咱表兄比,相差甚远,和咱相比,也截然不同。你虽喜好音律,听的却是软绵无力的艳曲,而咱喜的是慷慨激昂的壮烈曲调。所以,咱们是志不同、道不合,那就各走各的吧,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季兰越说越有气,把头一扭,赌气走了。
  “姑娘、姑娘,请听在下一言……”万古雷连忙跳起身来,边喊边跟着出了客室。
  无奈季兰头也不回,径直走向花锦楼。
  万古雷站在门边,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不是滋味。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知道,季兰与他有了鸿沟,一条又宽又深的鸿沟。也许,他永远无法越过这条鸿沟与她相见……
  他颓然地回到客室,闷闷不乐地坐着。
  回想季兰的话,有一点他难以忍受,那就是季兰对他的轻蔑。季兰口口声声离不开表兄,仿佛孙锐锋是有志者的楷模。在季兰眼中,只有投效一位明主,建大功伟业者才是真丈夫,这一点他觉得有失偏颇。他虽然说不出一番道理,却对季兰的说法不敢苟同。因此,他痛楚地感觉到,他与季兰难以成为知己,更不用说永结同心、比翼双飞了……这个念头一起,顿时万念俱灰,心中无比酸楚、无限惆怅……他骂自己为何不顺从她的旨意,去燕王府效忠。爹爹不是把资产往北移吗?说不定连家都要搬到北平府去,既然如此,投效燕王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万古雷呀万古雷,你小子真浑呀,人家姑娘对你一片热诚,你却伤了人家的心,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要想获得姑娘的垂青,你能不顺着她的意、讨她的欢喜吗?”他对自己说。可是,一会儿他又这样想:“人家姑娘心目中早就装下了孙锐锋,你万古雷又如何挤得进去?你完全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以为顺了她的意,投效了燕王府,她就对你钟情了吗?错、错、错!美女爱英雄,孙锐锋在他眼中正是英雄,谁把你万古雷当回事儿了。哼哼!男子汉大丈夫,还愁找不到一个红粉知己?天涯无处不芳草。我万古雷也是血性汉子,决不会低声下气去哀求……”
  可是,不到片刻,他的想法又变。
  他觉得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该轻轻易易放手,让孙锐锋拣了便宜。他该尽一切努力去获取芳心,不能气馁……
  正在胡思乱想、长吁短叹之际,季国盛与孙锐锋前来找他,这才收敛心思待客。
  季国盛道:“听兰儿说,她已向公子交了底,但公子顾虑重重,难以决断……”
  孙锐锋岔话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咱们的人因为助万公子退敌,行藏完全暴露,这本是不该的事。须知咱们重任在肩,受王爷重托,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凭着江湖义气而不顾大局。对此,公子想来不难明白。若是公子与咱一道效忠王爷,那又当别论。须知咱们已有心结纳你,王爷的诏命不可违,你若再三心二意,只会误了自己。现在咱要亲耳听公子一言,愿不愿投效燕王殿下!”
  万古雷虽然觉得孙锐锋的话十分刺耳,但季国盛等人不惜与阴司四煞等人给仇相助自己,这份恩情却是不能忘。可现在要他答应投效燕王,又如何对得起公冶勋?做人不能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可是,略一沉思,答道:“各位相助大恩,古雷决不相忘,今后一定回报。若是万家产业今后北移,在下……”
  他本想说等财产北移,他也到了北平府,那时就投效燕王。哪知话才说了一半,孙锐锋就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孙锐锋道:“何必东扯西拉,投效燕王又不是吃了亏,公子只要说一句就成!”
  万古雷本已嫉妒季兰对他的崇敬,一听他的话呛人,不由心中火起,刚要回答,季兰恰在这时又来到,不由得把话吞了进去。
  季国盛道:“万公子,在下对公子的武功文才都十分佩服,巴望公子与咱们一道,投效明主,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至于咱们来助公子,并不指望公子回报什么恩德,只希望公子不要误了前程,糟踏了栋梁之材……”
  季兰进来并不说话,只把一双俏眼,关切地注视着万古雷,使他怦然心跳。再加上季国盛的一番诚恳的说词,他真想马上一口答应。
  可是,孙锐锋又岔了话。
  他道:“燕王府中人才济济,以万公子的才干,纵使不同凡响,但也很难出人头地、后来居上。实因燕王麾下出类拔萃、纬武经文的奇人异士太多。若公子识得大体,高瞻远瞩,就当为自己前程着想。试想天下大乱、兵祸连接之际,公子还能保得住家业吗?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大军过处,玉石俱焚,这道理不难明白。奉劝公子明智些,早日投入燕王麾下,并以家资助军饷,这无疑就先他人而立了大功,燕王殿下必有封赏,这样好的事,公子何乐而不为?再有咱还可以奏明殿下,将公子收到本卫,成为燕王第一亲军,那是何等的荣耀!今后有咱的提携、照顾,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万古雷未及答言,季兰十分欣喜地对他说道:“万兄,你瞧你多运气,咱表兄既然愿把你收进王府卫队,做一个守护燕王殿下的卫士,又答应照顾提携你,今后的前程不用说你也该明白了,还不快谢谢表兄,谢谢咱,这都是咱请求表兄,表兄才答应了的……”
  万古雷本就对孙锐锋窝着火,再听季兰这一番话,无异是添了几根干柴,火便烧旺了起来。难得她的垂顾青睐,称他一声‘万兄’,为他的前程去求孙锐锋照顾提携,这样的好意和温情他却吃不消。凭什么他要低声下气服从孙锐锋?凭什么她如此崇敬、巴结这位表兄……他不仅醋性大发,对孙锐锋居高临下的辱人态度也咽不下一口气。于是他冷冷地说道:“第一,在下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是以暂不能投效远在北平府的燕王殿下;第二,万某今后若走了这一步,也决不靠任何人照顾提携,孙兄的好意心领,不必为在下费心!”
  这话又冷又硬,呛得季兰、孙锐锋大恼。
  季兰嘴快,抢先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好心助你,难道错了吗?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无情无义,咱算是看透你了,好!今日的话就当咱没说,你就守住家产过一辈子吧!”说完,她扭身就走,再不回头。
  孙锐锋冷笑道:“万公子有志气,在下佩服。既然不领咱们的情,那就等着瞧,俗话说,天下无处不逢君,说不定咱们还会相见!”一顿,对季国盛道:“走吧,留此何益?”
  季国盛十分难过,道:“万公子,请恕小女无知,言语冒犯,在下等走了后,公子千万小心,能避则避,史孟春来头甚大,难以抗拒。今后世事多变,盼与公子后会有期!”
  此时孙锐锋已出了门,万古雷向季国盛深施一礼,道:“前辈大恩,铭心刻骨,决不敢忘,但在下确有苦衷,辜负了前辈招纳之情。今后若能再与前辈相聚,定报大恩……”
  季国盛道:“公子莫这般说,在下就此别过,盼望他日共聚,再叙旧情!”一顿,低声道:“西门先生并未投入军旅,不受孙锐锋节制,他或许愿助公子,若是这样,晚上就会来见,但愿他老人家助你一臂之力!”
  随后,季国盛匆匆出门,万古雷跟着相送。只见王兆康、刘继贤、季兰母女、李澄、沐香菊、方天岳、西门仪等携着包裹向大门走去。
  万古雷一直送到大门外,等一行人出了巷方才转身回来。季兰至始至终没回头看他一眼,他又伤心又懊恼,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回到楼上居室,大有人去楼空的凄凉之感。对季兰,他仍有些恋恋不舍。但今日季兰临别时的一番话,又大大伤了他的心。他觉得,她与他难成知己,彼此想法不同。而最重要的是,她心中只有她表兄那么,还唉声叹气有何用?他们这班高手一走,万府怎能与史孟春相抗?这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岂能再沉迷于儿女私情的伤感之中?……
  就在这时,万老爷子遣罗斌回来告诉他,据码头总管黎成禀报,龟鹤帮已下令,码头扛活的弟兄不准再搬卸货物,码头已成了死码头,要万古雷赶快去看看,酌情处置。
  他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
  万古雷命人套车,叫上耿牛,欲前往码头,却见公冶娇骑着一匹棕色骏马进了大门,连忙从马厩走了过去,大声招呼。
  公冶娇今日穿一身雪青色劲装,阿娜苗条,粉红的小脸挂着笑意,乌黑的珠眸闪着顽皮的神色,这模样可爱已极。她像一道明媚的阳光,把郁集在万古雷心头的乌云驱散,心情顿时觉得开朗起来,脸上不由自主绽开了笑容。
  “娇娇,昨晚折腾一夜,怎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赶了来,也不觉得疲累吗?”他快活地寒暄着,两只眼睛不断地打量她。
  娇娇却打量着马车:“你要出门?”
  万古雷不愿再把她扯进去,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说:“去码头有点事。”一顿,立即把话引开:“娇娇先进去,沙妹妹、梁妹妹都在,先由她们陪娇娇,愚兄一会儿就回来。”
  娇娇喜道:“我也去码头看看,自小长大,还没去见识过呢,一定好玩,你说是不是?”
  万古雷连忙摇头:“码头上又吵又乱,那是苦力扛活卸货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娇娇是女孩儿,又是千金小姐,去不得去不得!”
  娇娇道:“真的吗?你不哄我?”
  “愚兄怎会骗娇娇,不信问罗老弟。”万古雷说着向罗斌递眼色,叫他开口说话。
  罗斌忙道:“是的是的,码头上又吵又乱,苦力从船上卸下货,又把一些货往上搬,搬来搬去,搬上搬下,简直乏味得很,没意思。”
  公冶娇嫣然一笑:“两位的意思我明白,那码头没什么好玩的,不用去了。”
  万古雷、罗斌忙把头点个不住。
  万古雷喜道:“娇娇真听话……”
  话未完,娇娇忽然把小脸一板:“你们若是不这么说,兴许我还不去,可现在我打定注意要去瞧瞧码头上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万古雷一愣,道:“娇娇,愚兄……”
  娇娇一笑:“走吧!”说着掉转马头。
  万古雷无法,道:“走吧。”又问娇娇坐不坐车,娇娇不坐,他们也只好骑马。
  耿牛默不作声看着,忽然低下头闷笑起来:“嘿嘿嘿……”竟然是笑个停。
  公冶娇打头走了,万古雷忙跟了上去。罗斌对耿牛道:“你笑什么?还不快上马!”
  耿牛纵身一跃,骑上马背,依然在笑。
  罗斌心想:“这小子定是个傻蛋!”
  出了三山门,不久便到了码头。遥见万家仓房前,人头攒动,一大群人拥塞在那里吼吼叫叫、吵吵闹闹。仓房前码头总管黎成带着十多人挡在仓房门前,手中拿着棍棒,似在阻止那一伙人进内。万古雷一带马缰奔了过去,只听一个粗嗓门吼道:“不让搬货,拆了你仓房!姓黎的小子识相些,再不闪开就要你的命!”
  黎成是个二十五岁的年青人,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毫不畏惧。只听他喝道:“黎某见识过大小风浪,岂是你喝喝吼吼吓得倒的?万家码头岂容尔等猖狂,奉劝你们速速退开,若是要强行进入仓房,莫怪我黎某翻脸不认人!”
  罗斌喊道:“闪开,万公子来了!”
  但他的喊声淹没在二三百人的吵嚷声中,没人听见也没人当回事引起注意。
  耿牛从马上跳了下来,一声牛吼:“闪开!万公子来了!”
  这一声吼刹那间把人群镇住,就是万古雷、公冶娇、罗斌也被吓了一跳。这家伙身材粗壮,铁铁实实,但能吼出这么响的声音来,也实在叫人感到意外。他的吼声又低又沉,就像天际滚来的闷雷,着实吓人一跳。
  吵闹的人众一个个回过身来,瞧瞧是怎么回事。一见来人三男一女,斯斯文文、娇娇滴滴,并非什么金刚力士之类的可怕人物,旋即放肆起来,有的吼,有的骂,有的叫……
  突然间,只听“哎哟”一声大叫,有个人从地上拔空而起,只见他手足乱蹬,在惊叫声中摔到了一群人的头上。紧接他之后,呼叫声接连不停,人也一个接一个飞了起来,就像鱼儿跃出水面一般。他们张牙舞爪、惊骇万分,无不跌落到人群头上。人们定睛一瞧,只见那个光着膀子的光头小子,像抓面粉袋一般,把挡路的人劈胸一把抓住,然后随后一扔,就把人扔得腾空飞了出去,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响喊声中四处奔逃,瞬间就让开了路。
  罗斌、公冶娇也惊奇万分,这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臂力,真够蛮勇的。万古雷则笑嘻嘻跟在耿牛后面走,为他喝彩。他只要扔出一个人,万古雷就大声喊好,替他助威。
  黎成也看得目瞪口呆,直等古雷走近来才回过神,连忙向少东家请安问好。
  万古雷道:“黎总管,他们闹什么?”
  黎成愤愤然道:“今日一大早,龟鹤帮扛活的弟兄忽然不干活了,据他们说,是奉帮主之命,即日起既不卸货,也不装货。在下便带人找到他们帮主理论,帮主蛮不讲理,还将在下赶了出来。这还不算,他们竟然要来货仓搬货,说仓房和码头已是史东家的了,他们奉命将货搬出,搬运费要我们给……”
  刚说到这儿,又听一阵呐喊声,适才逃散的人群又聚在一起,气势汹汹涌了过来。
  黎成冷笑道:“少东家,龟鹤帮的执法队来了,这伙人最是凶蛮,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万古雷笑道:“看他们有多大道行,黎总管尽管教训他们好了,不必客气。”
  黎成道:“是。不过,请公子进房暂避。”
  万古雷道:“既然来了,见识见识!”
  黎成命人从仓房抬出几张椅子,请万古雷等人坐下。
  但耿牛不坐,在地上蹲着。
  龟鹤帮执法队有三四十人,一个个持着刀枪棍棒,为首的三条汉子走在最前,执法队后面是大批扛活的苦力,是龟鹤帮的普通徒众。
  黎成命手下分开,护住公子爷等人。
  片刻,执法队和帮众已到五丈外停下。
  黎成喝道:“张执事带执法队人马到此,有何贵干?不会是来寻衅滋事的吧?”
  张执事身躯高大,十分强壮。牛眼一瞪:“黎成,少废话,把码头让出来,各走各的道,这就不会伤了和气,不然的话,休怪张某得罪!话说得这般清楚,黎成你听清楚了吧!”
  黎成扬声道:“各位,三山门外码头十多年来从未改名换姓,这个大家清楚。去年我黎成蒙老东家提拔,做了码头总管,平日待弟兄如何、与大家相处如何,龟鹤帮的弟兄心中自有一本账,不用多说。在下只问大家一声,弟兄们在万家码头扛活,可曾受过气、吃过亏?无论是搬货的还是划船的弟兄,万爷给的银钱可曾亏待了各位?试问京师众家商号,哪一家付的船资、搬运费比万家的高?……”
  万古雷暗自点头,这黎总管人虽年青,说话做事却十分老练,难怪被爹爹看上。
  只听黎成续道:“十多年来,彼此和睦相处,逢年过节,我们给双份银钱,一直把龟鹤帮的弟兄当自己人,又哪里想到龟鹤帮的当家人,竟然是瞎子吃西瓜,红白不分,一夜之间突然变脸,丢弃了多年的老雇主,和一个无根无底、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泼皮无赖打得火热,翻脸不认人。你龟鹤帮如若不愿为万家出力,倒也罢了,我们自会另雇苦力来干,可你们竟敢要强占货仓,霸占码头,逐走黎某等人。请问弟兄们,世上有这样的理儿吗?”
  万古雷注意到,不少龟鹤帮的弟兄在点头,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但不敢张扬。
  张执事怕他再讲,忙道:“姓黎的,休要花言巧语骗人,你当张爷不知道吗?万家收了史东家几万两银子,把码头卖了,你……”
  黎成喝道:“胡说八道!万家乃京师大富人家,岂会出让码头,你小子造谣惑众,欺骗帮中弟兄,真是无耻之极!”一顿,又喊道:“弟兄们,你们要是不干活,谁来发放银钱给弟兄们养家糊口?我黎某要是另请苦力扛活,码头上不照样进进出出,热热闹闹吗?吃亏的可是你们呀!请弟兄们好好想一想……”
  这些话正是龟鹤帮弟兄最关心的,一个个慌乱起来,掀起一阵喧哗。张执事见人心浮动,急得大吼一声道:“黎成,你想得美!码头是龟鹤帮的地盘,除了本帮弟兄,谁也不准来此扛活。大爷现在就将你赶走,再不许你的人踏上码头一步,否则休怪张大爷手辣!”
  他抽出插在肩后的朴刀,大步走了过来,一指黎成:“小子你滚不滚!”
  黎成斥道:“我家公子爷在此,休得放肆!劝你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叫他过来说话。”
  张执法一愣:“在哪儿,我怎么不见?”
  他昨天随帮主从酒楼到大教场,见识过万古雷的武功,一听说他在这里,不禁发毛。
  黎成让开身子,喝道:“行礼!”
  张执事一看,果然是万古雷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不由自主抱拳行礼:“见过公子!”
  “你是执刑队的头儿,龟鹤帮的事大概也做不了主,回去告诉贵帮主,休要迫人太甚,要为贵帮上千弟兄的生计着想,不要胡来!”
  张执事道:“对不住,请公子让出码头,在下等奉帮主之命行事……”
  话未了,执刑队另外两名执事大是不耐,他们不明白张执事何以先硬后软,万家的公子来了又怎么样,难道怕他不成?于是不约而同走上前来。一个姓王的先吼道:“你们给大爷滚蛋,再敢磨蹭,捆起来扔下江喂鱼!”
  另一个姓孙的嚷道:“滚、滚、滚!”
  他二人不知万古雷的厉害,也未听人说昨夜的事,所以十分张狂,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姓张的急了,低声道:“二位,别……”
  言未了,只见从地上站起个矮壮粗实的小子,光头赤膊,虎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姓孙的执事冷笑道:“找死吗?浑虫!”
  光头小子就像一头小牯牛,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有股蛮劲,叫人不得不防。
  孙执事迎了上去,攥起两个拳头,喝道:“野小子,你想动手吗?大爷成全成全你!”说完一拳击了过去,十分有力,内劲十足。
  光头小子不闪不避,一抬手就把孙执事的大拳头捏住半边,顺势一拉,身子一让,孙执事竟然被扯得往前栽了出去,跌个嘴啃泥。
  王执事一愣,嚷道:“浑小子,让王大爷来教训你!”
  说着抢上,虚晃一拳,踢出一脚。耿牛仍然不闪不避,只见他手一抄,抓住王某人的脚往上一抖,王某人身不由己,惊叫一声,一个倒滚翻跌了出去,摔得好重。
  黎成看得又惊又喜,大声喝起彩来。
  王、孙二人狼狈地翻爬起来,气得怪叫一声,抽出朴刀,一前一后向耿牛冲来,两把刀同时“呼”一声砍向耿牛。耿牛忽地闪开一步,两手一抬,把王、孙两人的手腕捏住,两人手中刀“铛”一声落下,晃悠悠插在沙土地上。耿牛两手一合,孙王二人“哎哟”一声,两个身子猛撞在一起,痛得昏了过去。
  耿牛打量着睡在脚边的两人道:“俺宰牛也比对付你两人容易,真窝囊!”一抬头,盯着张执事道:“来呀!”
  张执事哪里还敢领教,一步步往后退。耿牛一步跨上,一把揪住张执事衣领,一抖手就把张执事横向扔了出去,张执事想使出千斤坠往下落,可身不由己,像个不会武功的人,任由人摆布,硬生生摔在地上,痛得直咧嘴。
  他不明白为何那小子跨一步就抓住了他,也不明白为何被扔出去不能使出功夫下落。本想立即跳起来的,转念一想,跳起来不是自找苦吃吗?不如躺着装死来得安全,于是一动不动。
  果然,那蛮小子不再来找他,而是直冲冲朝执法队的人走去,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执法队的人见三个头儿被光头小子像对付小孩儿一般,轻轻容易就把三个头儿摆子,哪里还有胆量与他交手,一声呐喊,争相往码头外跑去。那些跟在后头的扛活弟兄,也吓得四散逃蹿,片刻跑得一个不剩,就连躺在地上的三个头儿也跑得没了影儿。
  “耿兄弟,回来!”万古雷笑嘻嘻喊人。
  耿牛傻笑着走了回来,道:“叫俺蛮牛吧,从小听惯了的,叫耿兄弟听着别扭。”
  万古雷笑道:“叫师弟吧,蛮牛不好听。”
  “蛮牛是俺的小名,怎么不好听!”
  “好好好,就依你吧。”
  “俺叫你师兄吗,听着也别扭。”
  “叫大哥如何?师兄弟间本就是兄弟一般。”
  耿牛摸摸光头,嘿嘿嘿笑道:“俺从小没爹没娘,也没兄弟姊妹,是师父把俺从山东带到山西,又从山西到河北,最后来了京师,平日只俺和师父过日子,后来才认识了宫师伯。你若做俺大哥,俺心里十分喜欢,只是你是富家公子,俺只是个粗坯,不配做你兄弟。”
  万古雷看他身世凄凉,十分同情,忙道:“你我是师兄弟,分什么贵贱,你说对吗?”
  公冶娇看着蛮牛怪可怜的,便柔声道:“蛮牛,万大哥不是嫌贫的小人,你们做兄弟最好不过,万大哥定会好好待你,我也会照顾你的,见了我你叫一声姐姐吧,你说好吗?”
  万古雷一愣,你娇娇比人家还小,怎么又想做姐姐了,不禁暗自好笑,也不作声。
  耿牛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吃惊,看了公冶娇一眼,转过身低下头吃吃笑起来。
  公冶娇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万古雷等人也不解,全瞪着耿牛。
  耿牛忍住笑,背对着她道:“俺从来没和雌儿说过话,怪羞人的,怎会叫你姐姐!”
  公冶娇有了恼意:“什么雌儿雌儿的……”
  万古雷忙道:“蛮牛兄弟,对公冶小姐不准无礼,以后不准说雌儿,记住了吗?”
  耿牛十分惊讶,抬起头来道:“俺对小姐没有无礼呀,雌儿是说惯了的……”
  公冶娇见他憨直,也不为难他,道:“算啦算啦,你不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耿牛道:“是的,俺又不恨你。”
  “那好,叫姐姐吧,以后见面就这么叫。”
  “这个……俺叫不出口,不成不成。”
  “咦,有什么难的?多叫两次就顺口了。”
  “可俺见了小姐害羞,怎么叫得出口?”
  万古雷、罗斌忍不住大笑,黎成背过身偷笑,气得公冶娇去瞪着万古雷道:“笑什么?他傻你也傻了吗?还不好好教教他?”
  万古雷仍笑个不住,公冶娇跺足道:“你再笑,我就打你,咬你!”说着向他走去。
  万古雷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耿牛讶然注视着万古雷:“大哥怕小姐?”
  万古雷忍住笑,一本正经回答:“怕、怕得很哩,老弟你不听她说还会咬人吗?”
  公冶娇嗔道:“我是老虎豹子还会吃人是不是?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万古雷笑道:“我说了吗?没有呀!哪可是娇娇自己说的,与我无关……”边说边溜,远远站着,一面大笑不已,十分快活。
  公冶娇恨得咬牙,打量彼此距离,心中有了主意,便侧转身对耿牛说话:“你练得一身好功夫,是你师父教的吧,你师父贵姓啊?”
  耿牛受到夸奖,喜欢得傻笑,道:“不是的,俺师父教过,宫师伯也教过,宫师伯的本事更大,俺的青龙手就是宫师伯传的。”
  “青龙手?就是你对付龟鹤帮那几个执事的功夫?唔,真的好厉害……”话未完,她奋力一跃,闪电般蹿到万古雷身边,一把抓住他。
  万古雷早失去了戒心,惊得想溜已经来不及,被公冶娇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两把,痛得大叫起来:“哎哟救命呀!娇娇你……”
  公冶娇得意地问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吗?还敢不敢耍贫嘴?说呀,还敢不敢!”
  万古雷连忙告饶:“不敢不敢……”
  耿牛一愣之后,嘿嘿嘿大笑起来。罗斌、黎成也哈哈不已。大家乐得忘了大敌。
  黎成道:“公子,叫一桌酒席来如何?”
  万古雷道:“好,吃饱了好打架。多叫两桌,让你手下的弟兄也入席,别亏待了他们。”
  公冶娇和他并肩往仓房来,细声细气对他说:“今日人多,我不咬你,下次小心些!”
  万古雷兴高采烈地说:“娇娇你别吓我,小狗才咬人哩,娇娇不是小狗,所以……”
  公冶娇恶狠狠瞪着他:“你再说!”
  万古雷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好怕人!”
  公冶娇做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小心我咬你,不信就等没人的时候,让你尝尝味道?”
  她以为装出的模样一定很凶,可是在万古雷的眼中看来,却是一副天真顽皮的俊模样,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拥入怀,在小脸上亲个够。
  说来奇怪,季兰的申斥和离开给他带来的烦恼,此刻一古脑儿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感到快快乐乐、心情舒畅,似乎只要有公冶娇在身边,什么烦恼的事都会给忘掉。
  两人嘻嘻笑着来到仓房旁边的一间客室,黎成又张罗着烧水沏茶,大家各自落座。耿牛仍然蹲着,空着的椅子不去坐。
  公冶娇诧道:“蛮牛弟,你为何不坐?”
  耿牛吃吃笑起来,双手蒙着脸,不回答。
  “咦,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吃吃吃………俺从来未和雌儿坐一起……”
  万古雷忍不住笑起来,道:“师弟,你别把雌儿挂在嘴上,对公冶小姐不得无礼!”
  公冶娇道:“没关系,让姐姐教你。你把我当成姐姐,不当成雌儿,和姐姐说话就……”
  “可姐姐也是雌儿呀,没什么不同的!”
  “哎,你真是榆木脑袋,姐姐不是一般人。”
  “怎么不是一般人?姐姐妹妹都是雌儿……”
  公冶娇气得话也说不出,只好不说。
  万古雷摇头:“唉,老弟,公冶小姐问你为什么有椅子不坐,偏要蹲着。”
  蛮牛道:“俺自小蹲惯了的,只坐过矮凳儿,没坐过这八仙椅,还是蹲着舒服。”
  万古雷心想,蛮牛兄弟日子过得苦,我可要好好待他。随后转了话题,问黎成:“这龟鹤帮有些什么扎手人物,黎兄可知道?”
  黎成忙道:“少东家,这称呼不敢当,请公子直呼贱名就是了,在下……”
  万古雷道:“黎兄成天在码头操劳,现又面临凶险,依然勤于职守,毫不畏缩,小弟十分感激,以兄弟相称,彼此亲近些。”
  黎成十分惶恐,道:“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在下离乡背井来到京师,蒙钱总管收留,在码头仓库办事。后蒙老东家提携,顶替钱总管接掌码头,每月薪俸优厚,管辖上百名弟兄,处处受人礼遇,因之对老东家感恩戴德,无以报效只有恪尽职守,以表寸心,岂能逾越规矩,与少东家称兄道弟,乱了纲纪。”
  万古雷看他人品不差,说话有条有理,便有惜才之意,心想可将他带往北方。便答道:“人有旦夕祸福,我现在是富家公子,要是姓史的一伙夺走了万家的财产,我还是公子吗?因此黎兄不必囿于什么规矩,大家以诚相交如何?”
  黎成叹道:“公子所言极是,世事难料,在下就曾遭逢家变,因而流落至京师,但公子境遇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公冶娇道:“黎总管家变,可以说来听听吗?让我也长些见识,如不便说就……”
  黎成接话道:“小姐愿闻,在下自当奉告。在下本山西太原府人,家父任卫所正四品指挥佥事,四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王犯谋反罪,牵进此案的有公侯有都督,也有下级职司人员。家父所属卫所曾隶属过蓝大将军,结果顺藤摸瓜,枝枝蔓蔓,一级牵扯一级,终于将家父扯了进去,万幸者只丢了官没有丢命。家父曾立过不少战功,蒙冤后愤愤不平,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家母带着舍妹黎香蕊和在下度日,在下欲在太原谋生,却遭人白眼,无人愿收留在下。无奈,便只携母亲和妹妹来京师谋生,几经辗转,才来到码头,从此一家才安顿下来……”
  公冶娇长在深闺,不知世情,听见这番叙述,禁不住掉了泪。耿牛见了,十分诧异。
  他道:“雌儿……啊哟,不对不对,该叫那个嘿嘿姐姐,你怎么哭了?”
  公冶娇道:“黎总管家遭遇悲惨,我……”
  耿牛摇头道:“这位大哥福气好得很呀,比起些卖儿卖女、饿死了的人来,不知……”
  公冶娇道:“卖儿卖女?你胡说些什么呀,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爹娘……”
  耿牛不服道:“怎么没有?俺爹俺娘是在灾荒年吃观音土胀死的,村里有好多家都把儿女卖了买米。俺本来也活不成的,幸得师父路过,把俺带走。那年俺七岁,记得清清楚楚!”
  公冶娇听得目瞪口呆,眼圈又红了。
  黎成叹道:“原来耿兄弟遭遇如此悲惨,相比之下,我们一家算是幸运的了。”
  就在此时,酒席送到,大家入席用膳。
  未吃完,手下来报,龟鹤帮大举出动,连帮主也来了。众人立即出站应敌。
  ※※※※※※
  蒋魁是坐八人大轿来的,排场不小。
  轿子前面有两列持刀帮众开道,轿子后面跟着三四百人。但轿子一共有六乘,挂着帘子,看不出里面坐的什么人,唯蒋魁的第一乘轿子上,插有两面三角旗,上有龟鹤之图。此外的五乘轿子,轿夫只用四人。
  一行人来到离仓房七八丈外停下,轿帘一掀,从轿中走出一个个人来。打头的是蒋魁,依次由黎成一一报出姓名职别。第二人是蒋魁的女婿,叫王天保,听说武功甚高,是帮中台柱,掌帮中赏罚;第三人叫蒋金福,蒋魁的儿子,掌内堂事务;第四人叫张镇东,是龟鹤帮的二当家;第五人年近六旬,名徐曜,是帮中总护法。平常很少露面,听说武功极高,对此老要小心。第六乘轿子上的没有下来,不知是谁。
  黎成说,传闻龟鹤帮中有个神秘人物,武功绝世,从不与人交往,在帮中也不露面。龟鹤帮之所以能在京师码头站得住脚,击败所有想染指码头的黑白两道人物,就是依仗于他。若是传闻属实,今日之局凶险。
  万古雷听完叙述,道:“不妨事,大家多注意就是了,且看他们欲待如何。”
  此刻,蒋魁的女婿王天保大大咧咧朝站在两边的帮众喝道:“传万古雷小子!”
  持刀帮众中立即有两人大步走出五步后停下,齐声喝道:“万古雷,速来进谒帮主!”
  罗斌大怒,喝道:“蒋魁,叩见万公子!”
  两个帮众一愣,其中一人回头对王天保道:“禀告总执事,这小子对帮主不恭,反要帮主叩见万古雷,该如何处置,请总执事示下!”
  万古雷等人不禁好笑,这人不知是傻还是呆,居然不知该怎么办,看他王天保怎样回答。那王天保果然气得吼道:“将万古雷捉来,这还用问吗?若有人敢阻拦,劈了他?”
  两个帮众互相对视一眼,口中答道:“遵命!”可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万古雷等人不禁感到诧异,不知两人有什么花招。
  王天保见状,吼道:“为何站立不动!”
  先前那人回道:“禀告总执事,那光头小子护卫万古雷,属下二人不是光头小子的对手,若出阵战败,丢了总执事颜面,故知难而退,请总执事派高手捉拿万古雷小子!”
  万古雷等人这才明白,这两个小子不呆也不傻,还可以说是很聪明。他俩大概是执法队的人,适才被耿牛吓破了胆,宁肯受罚抗命。
  王天保和龟鹤帮其他头目听属下这般说,脸面给丢得精光,一个个火冒三丈。
  王天保吼道:“那光头小子乃无名之辈,你二人居然不是对手,要你二人何用?还不滚回来受罚!”一顿,又道:“请四位护法上阵!”
  遂见从轿旁走出四条汉子,一个个阴沉着脸,满面杀气,肩并肩直朝万古雷等人走来。
  黎成道:“这四人号称码头四虎,从右至左、刘志高、伍铭、阮飞、章龙,武功据说很高,也是龟鹤帮倚重的人物。”
  话未完,耿牛不打招呼便迎了上去。
  黎成道:“罗兄,我二人上吧。”
  万古雷笑道:“不必,看热闹吧!”
  耿牛这时已停下步,双手叉腰站着。
  码头四虎离他丈外仍不停步,看那神情,根本未将耿牛放在眼里。这四人牛高马大,比耿牛足足高出半个头,一个个壮得牛也似的。他们齐排排迈着步子,八只眼睛斜瞅着耿牛,看他有何举动。哪知耿牛一步不退,两手仍叉着腰,眼看四人离他只有两三步,陡然一声大喝:“站住!”这宛如晴天里响起炸雷,惊得四人不约而同连退了三步,耳朵还在嗡嗡响。”
  公冶娇离他至少有五六丈距离,不惟是她,除了万古雷,都被吓得跳了起来。
  公冶娇小声道:“妈呀,吓死我了!”
  万古雷笑道:“坐下坐下,下次让他莫吼,这不是连自己人都受了惊吗?”
  此时场中四护法已回过神来,一个个气得破口大骂,那刘志高当先冲出。
  “你娘的,吼什么,刘大爷要撕你的嘴!”
  耿牛回道:“你来试试!”
  刘志高左拳一晃,右拳捣出,呼呼有声。
  耿牛不闪不躲,揸开五指去抓对方拳头。
  拳掌撞击,五指扣下,只听刘志高一声痛呼,遂见耿牛手往怀里一拉,刘志高偌大个身躯便跌了过来,一跤摔在黎成罗斌面前,被黎成出手点了穴道,扔在一边躺着。刘志高脸色惨白,仍哼哼不已,像是十分疼痛。
  那边三护法大吃一惊,一时怔在当场。
  耿牛回头道:“俺去捉他们……”边说边向三人走去。
  他跨了三步,已到三人面前。
  伍铭一声大吼,挥拳击出。阮飞飞起一脚,直踢对方下腹。章龙被两人挡了道,无法出手,便往旁边一跳,竟欲截其后路。
  哪知耿牛双手齐出,闪电般攫住了伍铭的拳头和阮飞的大脚。两人未及使出第二招应变,只听耿牛虎吼一声,先是伍铭和刘志高一样,一个身子飞了出去,紧接着阮飞在惊叫声中身子朝前腾空而起,被罗斌、黎成一人接住一个,治了穴道扔在刘志高身边。
  那章龙见眨眼之间伙伴便被人家扔了出去,这才知道不是对手,连忙去取挂在腰上的鬼头刀,却见耿牛双肩一晃已到了面前,惊得他只好一拳击出,只要对方闪一闪,他便抽身而逃。哪知一拳挥出,手再也缩不回来,拳头犹似被铁钳夹住,痛得钻心,接着被一股大力一拉,身子不由自主飞了起来,不禁吓得大喊出声,再也顾及不到面子。幸得被黎成凌空接住,治了穴道,才算没有摔个半死。
  龟鹤帮自帮主以下,眼见四护法连拳脚都未及施展,就被这个不起眼的光头小子,三下五除二便捉了去,不禁惊得瞠目结舌。
  王天保自忖敌不过四护法联手,要是出阵也只有挨打的份,还是知趣些保住面子要紧。不如仗着人多群殴,兴许还能占些便宜。正欲下令群攻,却听老丈人蒋魁低声道:“天保,你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王天保一惊,十分气恼,心想你老丈人怎会这般糊涂,你王大爷有个三长两短,你女儿岂不是就守了寡?但当着全帮弟兄之面,他不能这么说,心念电闪间有了主意。
  他身子不动,喝道:“万古雷出来答话!”
  那边黎成走了出来:“有什么话,快说!”
  王天保旨在拖时间,只想斗口,便道:“你们霸占史东家的码头,还伤我四护法,真是天大的胆子!今日我龟鹤帮帮主大驾到此,欲亲自与你们作个了断。万古雷你休要执迷不悟,速速认错赔罪,退出码头,否则帮主要亲自取你首级,到时悔之已晚,你该及时省悟!”
  他把帮主推了出来,自己缩在后边,说什么帮主亲自取你首级,这话蒋魁自然听得懂,气得直在心里痛骂这没心没肺的女婿。
  黎成不欲与他多争,把话对着帮众说:“万家码头从来不曾易主,是你们得了姓史的好处,全然不顾龟鹤帮弟兄的生计。我问你,弟兄们不干活,哪来银钱养家糊口?难道向你们要吗?你们又肯不肯给?至于码头上的活,我自会到城中找苦力来干,我不信拿着白花花的银两,会找不到人扛活,那才真是怪事……”
  王天保听见帮中弟兄在窃窃私议,回头看,只见后边的弟兄交头接耳,队形已乱,连忙喝道:“黎成,你今日就得滚出码头……”
  黎成不让他言完,反驳道:“万家码头今日定要进货出货,谁也阻止不了。只要多给银钱,就会有人争着干,王天保你信不信?”
  万古雷灵机一动,故意问黎成:“黎总管,码头扛一天活,一人给多少铜钱?”
  黎成会意,大声道:“禀少东家,扛活的苦力少的一天三十文,多的五十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两把银子,有少数的有二两……”
  “今日来干活的加,加多少你说吧?”
  “从今日起,来扛活的最低五十文,最高八十文,弟兄们要是不愿来,兄弟只好另招人。”
  龟鹤帮的弟兄们兴奋了,谁也不愿丢失挣钱的好机会,于是七嘴八舌喧哗起来,有的竟敢要帮主让他们继续扛活,不再与万家作对。
  这一乱,把蒋魁等头目气得七窍生烟,立命执法队抓人,谁敢喊叫扛活的就按帮规处置。这一手当即生效,帮众们不敢再作声。
  万古雷道:“黎兄这一招厉害,还可以把工钱往上增,瓦解对方帮众,剩下的几个头目就好对付了,以免伤及无辜。”
  耿牛道:“俺到承恩寺广场走一遭,把那些苦兄弟找来扛活,看他们怎么办!”
  黎成大喜:“好极好极,我正愁找不来人哩,不知耿兄弟能找来多少?”
  “两百来个够不够?”
  “啊哟,来二三十个都好,能来这么多更好”
  耿牛不再说话,立即转身就走。
  龟鹤帮的人明明看见他往码头外走,就没有一个敢去阻拦。头目们心中想的是,这小子不在更好,少了个劲敌。
  不一会,耿牛便走得没了影儿。此时黎成又把干活的工钱提到最低一百文,最高一百五十文。龟鹤帮的弟兄又乱了起来,任凭执法队的恐吓喝斥,也不能让他们闭上嘴。本来,他们都是卖苦力谋生养家的百姓,龟鹤帮强令他们入帮,否则逐出码头。是以他们虽入了帮,平日生活并无改变。此次帮中下令让他们停止干活,使他们惊讶不已,虽然极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听。这会听黎总管工钱增加两倍,怎能不让他们动心呢。
  有那胆大的大声喊道:“黎总管,你说话算不算数?万东家认账不认账?”
  黎成应道:“少东家在此,岂能不算!”
  万古雷道:“黎成总管做主,决不食言!”
  帮众听见少东家这般说,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整个队伍散了开来。直气得蒋魁一张胖脸成了猪肝色,他虽跳如雷,大吼大叫,命令执法队抓人。片刻间,帮众四处逃蹿,但还是有二十多人被执法队抓住,拖到帮主跟前。
  蒋魁气得手一挥:“扔到江里喂鱼!”
  二十多个帮众吓得大呼饶命,总护法徐曜运起内功场声道:“尔等大胆,违犯帮规,投效敌人,犯下死罪,不杀尔等如何维护帮规,现遵帮主之令,沉于江中,喂鱼喂虾!”一顿,对四处散开的帮众喝道:“余下之人速速归队,否则一个也休想走脱,你们听到了吗?”
  帮众们慑于帮规,一个个又回到了原地,胆战心惊地瞧着执法队怎样处置那二十多个弟兄。只见执法队两人抓一个按在地上跪着,再听总护法喝一声:“打断手脚,扔下江去!”那些执法队的汉子有的用刀背,有的用棍棒,就要往弟兄们身上招呼,个个吓得闭起了眼。
  突然间只听一声声痛呼,帮众们又睁开了眼,只见万公子与一位小姑娘,不知何时竟然到了被处置的弟兄面前,把执法队的人打得东逃西散,喊爷叫娘。那些被处置的弟兄立即逃向仓房处躲了起来,大家不禁又惊又喜松了口气。
  那小姑娘一身华贵衣裤,一望而知是富豪人家闺秀,只见她拳打脚踢,那些凶巴巴的大汉,居然像纸糊的人一样,打一个倒一个,不禁啧啧称奇,看得兴高采烈起来。执法队的人一向欺负帮众,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受了报应,哪有不高兴的,无不在心里喝彩。
  片刻功夫,执法队几十条汉子,大多躺在了地上,少部份溜得远远的,不敢再来。
  万古雷拍拍手,笑嘻嘻地往回走。
  龟鹤帮二当家的是个粗人,他气得哇哇乱叫,他不明白总护法、帮主如何容得对方这般放肆,于是一步跃了出来,向万古雷冲去。
  忽然,白光一闪,惊得他立即停下来,只见一个艳如天仙的小姑娘手持利剑挡道,这妞儿正是和万古雷一起动手打散执法队的小妮子。
  他抽出了竹节鞭,可浑身却没有劲,一腔怒火也不知散到哪儿去了。面对这样一个玲珑娇小的俏女娃,他如何忍心挥鞭击打。她就像一尊锻造烧炼得极好的瓷娃娃,轻轻碰一下都会破损的。虽然她右眼圆睁,满面怒容,手持利剑,但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凶,就如戏台上持剑的旦角,实在是好看已极。他不禁有了笑意,声音自然而然变得柔和起来,虽然听在公冶娇耳中有如蛤蟆鸣叫,在他却已是极为难得。
  他道:“小姑娘,你该在闺中绣花,拿刀弄剑可不好,要是不小心割伤了小手,嫩生生的,多叫人心痛。你瞧张二爷手中这根竹鞭,少说也有十九二十斤,只要轻轻一碰,你手中的剑就会飞了出去,还会震痛了小手……”
  他的声音本来极为粗鲁,这会儿就像捏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怪腔怪调,听得公冶娇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怒火上升。她一振腕,剑尖直指蠢汉咽喉,中途又变招直刺对方心室,把张镇东逼得手忙脚乱。公冶娇连攻五招,虽然把对手迫落了下风,但也未能伤了他。
  张镇东一个粗人,能在龟鹤帮坐第二交椅,自然凭的是武功。虽然帮中事务都被蒋魁一家包了去,没有他的事,但他也不在乎实权,成天乐哈哈的,只要人家见面尊他一声二当家的,毕恭毕敬侍候他,他也心满意足。实在无聊的时候,他会到码头上与扛活的粗汉寻寻开心,请他们喝一顿酒,再听他们对他颂扬一番,然后把袋中的银两掏出来,慷慨地给那些诉苦说养不起年老双亲的苦力。尽管对方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年老双亲,他也并不在意。于是在码头上流传开来一句话,二当家的是大孝子,想要他兜里的钱,你就说家有年老双亲,老人如何如何可怜,你挣得的三十文钱,又要付房租又要买米,哪里能供奉双亲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银两。这办法一直很灵验,除非他那天兜里没钱。
  在龟鹤帮中,他恐怕是惟一的一个好人。
  黎成一见他跳出来动手,怕万公子伤了他,连忙赶到场中,把上述情形说了一遍,末了道:“他是个浑人,但最讲义气,可是不明事理,公子对此人不必计较,让属下来对付他。”
  万古雷一面听黎成说,一面注视着娇娇与他动手的情形,发觉娇娇攻出的剑式都极为奥妙,变化奇诡,不易破解,但都被张镇东这愣家伙化解了去,观他身法步法都极为灵活,手中的竹节鞭,招式颇为奇特,若不是让娇娇占了先机他施展不开,否则定是十分凌厉狠辣,不由生了几分爱才之心,顺口答道:“这家伙功夫当真不差,你最好叫他退开吧。”
  黎成扬声道:“二当家的,请住手听黎某一言如何?再说与一位小姐动手,也未免……”
  那张镇东本就不愿与娇娇动手,虽然被娇娇迫落了下风,但他仍然怒不起来,闻言忙道:“俺不打,是她要打的,你叫她停手呀!”
  万古雷笑道:“娇娇,你过来我有话说。”
  公冶娇一收剑式,柳腰一拧,退出圈外。
  张镇东松了口气,赞道:“小姑娘好功夫,俺可真没想到,这么嫩生生的小……”
  黎成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惹恼公冶娇,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二当家的,你一向最讲义气,今天的事你是亲眼所见。万东家有什么对不住帮中弟兄的,请二当家的说说看。”
  张镇东一愣:“叫俺说,俺怎么知道?大当家的说,万家码头已卖给了史东家……”
  黎成接话道:“根本没这回事,二当家的被他们骗了,蒋帮主不讲义气,被史东家收买,全然不顾帮中弟兄有没有饭吃……”
  徐曜总护法喝道:“张副帮主,休听姓黎的花言巧语,快把那姓万的拿下……”
  张镇东牛眼一翻,朝徐曜吼道:“你嚷嚷什么?俺与黎总管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
  徐曜大怒,正欲严加申斥,蒋魁连忙低声道:“总护法,他是浑人,莫与他计较。”
  此时公冶娇听万古雷说了张镇东的为人,便道:“既如此不伤他就是,只怕他不领情。”刚说完,听见张镇东顶撞徐曜,不禁笑起来,道:“当真是个浑人,让我逗逗他。”
  她走上两步,道:“喂,你敢顶撞那老头,胆量不小,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张镇东一怔:“打赌?赌什么?”
  “你与我比武,你要是输了,就跟着万公子当个长随呀马夫呀什么的,我要是输了……”
  言未了,万古雷接口道:“把码头给他!”
  公冶娇大喜,嫣然一笑:“你听见万公子说的了,怎么样,敢不敢赌?”
  这一笑,灿若盛开的牡丹,张镇东看得呆了,迟迟答不出话,心想这小姑娘好看极了。
  公冶娇嗔道:“喂,你说话呀,敢不敢?”
  张镇东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道:“不是俺不敢,是俺不愿和你动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俺不小心碰伤了你怎么办?”
  公冶娇眼珠一转,道:“那么你和万公子比试如何?他胜了,你当他的长随,他输了,让出码头,立刻走人,决不含糊,你敢吗?”
  张镇东瞟了万古雷一眼,心想这小白脸能有多大本事,只怕经不起张二爷戳一个指头,这不就稳稳当当把码头占了吗?也让大当家、总护法看看,他们收留张二爷半点不吃亏。便道:“好,二爷和你小姑娘打赌!”又问万古雷:“你敢不敢,输了让出码头?说话算数!”
  万古雷笑道:“小姐说的就是我说的,你放心,只要你胜了我,拱手让出码头?”
  张镇东大喜,道:“好,一言为定!先比拳脚,后比兵刃。”
  万古雷道:“好,先让你三招。”
  张镇东恼道:“小子你太狂,谁要你让?”
  万古雷道:“自然是我自己要让。”
  张镇东火起,吼一声道:“看打!”
  他左足前跨,左拳虚晃一下收在腰间,右拳闪电般击出,去势凶猛。万古雷身躯微向后坐,右手横扫挡格,五指拿对方腕脉穴。张镇东这一招不过是虚招,诱对方上钩。见对方举臂来格,左拳迅猛朝对方胸口击去,右手下落侧身。这一下变招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万古雷见此人虽鲁莽,动起手来却满有心计,不可太大意。当下身形突然一转,像个陀螺,转到了他身后。张镇东一拳击空,眼前对手失去了踪影,立即前跨一步转身,抬脚就踢。万古雷身子又一转,到了他左侧。张镇东也跟着旋身,一腿横扫。万古雷暗暗称赞,这浑人应变迅速,把他气走也可少个强敌。当即后跃一丈,道:“三招已过,我可要还手了。”
  张镇东骂道:“你小子躲躲闪闪叫俺怎么打,有种的拳对拳、脚对脚,看谁有本事!”
  万古雷笑道:“那好,我要开打啦!”
  话声一落,人已到了张镇东跟前,左掌虚晃,右掌击其前胸。张镇东右臂挥挡,左拳出击。哪知万古雷突然后仰倒地,两足施个金绞剪,盘住张镇东前出之右足一绞,张镇东哪里还站得稳,一个身子侧着倒了下去。但他怒吼一声,一挺腰欲弹身而起,却依然直挺挺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这才知道胫骨的昆仑穴已被对方治住,当下直气得双目喷火,大骂道:“你小子使的是诡计,俺不服,有种的比比硬功夫!你小子不是好汉,俺要揍你个半死!”
  万古雷用足尖点了他的脚解穴,道:“你小子输了还有理,不是大丈夫!”
  公冶娇道:“你这人输了不认账,没羞!”
  张镇东跳了起来,吼道:“二爷不服!”
  话声落,拳脚齐施,攻向万古雷。
  五个回合,万古雷一掌将他打倒。
  张镇东亮出竹节鞭:“比兵刃!”
  万古雷笑道:“我用空手,照样胜你?”
  张镇东吼道:“不干,你不拔剑俺不打!”
  为降服他,万古雷只好出剑。
  张镇东挥鞭就打,但只见白光一闪,剑尖离自己喉头不过一寸,惊得他变招换式,将头一摆,竹节鞭拦腰扫去。但他刚出手,对方的剑尖又指着他的咽喉,他怎么闪避也无法摆脱,气得他把竹节鞭往地下一摔,吼道:“你尽用巧,俺不打了,要杀就杀,怕死不是好汉!”
  公冶娇喜道:“你认输啦?”
  “不认?俺最瞧不起这号人。”
  公冶娇气得跺足:“你耍赖!”
  万古雷道:“好,再打,你敢不敢!”
  张镇东立即拾起竹节鞭;“怎么不敢!”
  “呼”一声,他夹头一鞭打过去,万古雷举剑一架,“铛”一声,火星四溅。
  张镇东手一麻,立即运足腕力又击一鞭,万古雷知他心意,便硬挡硬架,斗了三个回合。张镇东来了劲,使开一路鞭法、盘、扫、截、摔、点,果然厉害,非同凡响。万古雷存心瞧瞧他的功夫,便以守为主,硬挡硬架,实打实。十招过后便反攻,每一剑的劲道都很足,张镇东挡架起来十分吃力,每挡一剑都震得虎口发麻,掌心疼痛,心中着实吃惊,没想到这白脸书生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十招过后,他累得喘粗气,很想停下来歇口气再打。但对方一剑比一剑快,忙得他不断挥舞胳臂,可真力已消耗了大半,招架越来越吃力。到第十五招上,他实在是力不从心,挥不动竹节鞭了,只好睁着两眼等死。但万古雷却及时收了手。
  “你为何不招架?”他问。
  张镇东见对方气定神闲,语气平静,不得不承认人家比自己高明,便喘着气回答:“俺没……力气了,歇口气再……打……”
  公冶娇叱道:“输了就输了,你耍赖!”
  张镇东心想,打败了就够没面子的了,再去跟人家当马夫当随从,岂不羞死人?她说耍赖就耍赖吧,于是答道:“俺没输,只是没力气了。也罢,俺也不当龟鹤帮的二当家了,这就走开,不管码头的事……”
  公冶娇叫道:“你打赌输了当马夫……”
  张镇东不敢答话,拔脚就跑。
  蒋魁急喊道:“二当家,回来,你……”
  张镇东轻功不差,早出去了二十来丈,一会儿便去得没了影儿,再喊无益。当着众弟兄的面,蒋魁又怒又气,请总护法出手。
  徐曜虽看出万古雷身手不凡,但相信自己决不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即提气飞身而出,一个起落便到了万古雷跟前,喝道:“小子你找死!”遂见他十指如钩,作势要抓向万古雷。万古雷平抬双臂,立掌拉开架式,却见灰影一闪,徐曜双手却向站在一边的公冶娇抓去。这一着实出众人意外,公冶娇惊得叫了一声,欲待闪避已是不及,便运起功力双掌狠命推出。只听“呼”一声,公冶娇被震得退了两步,而徐曜也退了两步,没占到便宜。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想出其不意将公冶娇手到擒来,胁迫万古雷退出码头,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小姑娘会有这么强的内功,他不但被对方掌力震退,内腑也翻腾不已。
  万古奋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转向公冶娇下手,惊怒之下已不及救援,公冶娇已出了手,将徐曜震退。他连忙跃了过去,欲探视娇娇是否受了内伤。哪知娇娇一声喝跃了出去,双掌取徐曜,大惊之下,想去阻止,但徐曜已被迫击出双爪,他又一次眼直睁睁看着两人拼比内力。只听“呼”一声,徐曜口吐鲜血,连退四步,公冶娇虽也退了四步,但没见口边溢血,只是娇喘连声,忙赶了过去,替她护法。
  徐曜满脸惊疑,一步步往后退,王天保忙命几个手下出阵,以保护徐曜安全退回。
  蒋魁眼看总护法被小姑娘以掌力击伤,惊得魂飞天外。总护法是龟鹤帮第二高手,他如果也败了,还能让谁出手?除非……于是把头转向最后一乘轿子,犹豫着慢慢走了过去。
  他来到轿边,低声道:“娘,点子太硬,徐曜败在那小姑娘手上,其余人无再战之力。”
  轿子里没有声音,他继续说道:“儿在史公子、曾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要逐走万……”
  轿子里传出个喑哑的声音:“你有何能耐,敢在人家面前夸口?既夸了口,你就上呀!”
  “娘,儿依仗的是娘,儿自知非万古雷之敌。今日只有请娘出手,否则儿无法交代……”
  “你为何要如此莽撞,听命于史家?”
  “史孟春来头很大,投靠了他今后……”
  “你说万古雷伤了阴司四煞,要是为娘的也不是人家的敌手,你又该如何?”
  “娘有半甲子的修为,阴司四煞不能比……”
  “唉!你当初要是肯下功夫练武,今日也就不必让你老娘抛头露面,与人争斗……”
  “儿知错,今日就请娘开恩出手,只要逐走万古雷,儿以后再不敢惊动娘……”
  轿中人又叹了口气,一掀轿帘出来。
  万古雷等见轿中出来的竟是个白发老妪,不禁十分惊奇。只见老妪精神矍铄,手持龙头拐杖,在蒋魁的相伴下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嘈杂,循声看去,只见一大群人跟在耿牛后面,跑着进码头来。
  黎成大喜:“啊哟,这位耿兄弟真的有本事,居然叫了这么多人来,好极好极!”
  万古雷道:“最少有两百来人,够了吧?”
  黎成道:“够了够了,看蒋魁怎么办?”
  跟在耿牛身后的都是苦力,一个个五大三粗,有的提着木棒,有的扛着扁担,跑得气喘吁吁,不一会就到了仓房一头。
  龟鹤帮的帮众见来了这么多的挑夫苦力,一个个叫起苦来,这不是砸掉了他们的饭碗吗?一些人忍不住大声叫骂起来,要他们滚蛋。
  黎成笑哈哈跑过去,叫大家坐下歇气,又命手下人烧水给大家解渴,等事情了结开工。
  有的苦力听见对方叫骂,也站起来回骂,大有誓不两立之势,双方参与吼叫的人越来越多。帮众们抄起棍棒,苦力们也挥舞手中扁担毫不示弱,眼看两下里要来一场狠斗。
  黎成对耿牛道:“兄弟,你让弟兄们坐下歇气,等打发了龟鹤帮的头目再说。”
  耿牛于是一声大喝:“你们坐下!”
  这就像晴空响个霹雳,惊得苦力们一下闭了嘴,听话乖乖就地坐了下去,再无人吵嚷。
  黎成运起功力对帮众人大声道:“各位,只要你们不听命蒋魁,码头上的活就有你们的份!”
  龟鹤帮帮众停息了鼓噪,彼此议论纷纷。
  此时蒋魁和他娘已来到场中站下,蒋魁回头对帮众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敢背叛本帮,蒋大爷就砍下他的脑袋!”
  帮众又静默下来,无人再敢出声。
  黎成道:“蒋帮主,龟鹤帮的弟兄在码头上千活,得来的辛苦钱还要交出三成中之一成孝敬你蒋大爷。要不然,你蒋大爷岂不是只有喝西北风吗?所以让弟兄们在码头扛活,既可以让弟兄们养家糊口,又可以让蒋大爷过奢侈生活,这不是两全齐美吗?若是砸了弟兄们的饭碗,你蒋大爷靠积蓄自可无忧无虑,弟兄们可就惨了,难道你蒋大爷拿出钱来周济吗……”
  蒋大魁怒喝道:“黎成你少嚼舌,只要将你们逐出码头,史大爷给弟兄们的辛苦费还要多,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黎成接口道:“胡说八道,万家码头给的钱比哪一家都多,不信就问问弟兄们……”
  白发老太婆突然一声厉喝道:“都给老娘住嘴!你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叫万古雷出来说话,你滚到一边去!”
  万古雷听老太婆说话中气充足,内功一定了得,便示意黎成退下,道:“在下万古雷,请问前辈高姓大名,有何吩咐?”
  老太婆道:“老身邱二娘。今日之局,只有请万公子退出码头方能了结。万家经商多年,聚敛甚丰,失去码头,无关紧要。须知此码头并非龟鹤帮索要,纵无龟鹤帮插手,公子也难保住码头。史大爷的来历公子想必清楚,又何必保小卒舍车马?老身奉劝公子,及时退出码头,以保一家平安,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万古雷一笑,道:“老前辈善意晚辈心领,史孟春是何来历晚辈并不知晓,但世间事总得有个‘理’字,万家码头平白无故被人强夺,晚辈却是咽不下这一口气。龟鹤帮历年与万家并无过节,似可不参予其事,又何必为史孟春充当马前卒?以晚辈之见……”
  邱二娘岔言道:“这么说,万公子自恃武功高强,非要逼我龟鹤帮倾全力一斗吗?”
  万古雷苦笑道:“前辈,是龟鹤帮逼……”
  邱二娘道:“好,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不瞒公子,龟鹤帮这样做也出于无奈,望公子识时务、顾大局,让出码头为好,这不仅给龟鹤帮一个面子,也使万公子不致遭受灭顶之灾。老身这番话出于肺腑,请万公子三思!”
  公冶娇道:“凭什么让出码头?你这位老人家全然没有道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好意,但古雷决不让出码头,姓史的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
  邱二娘怒声道:“这么说,万公子是要逼我龟鹤帮全力一战了?好,那就放手一拼吧!”
  万古雷道:“前辈定安如此,晚辈奉陪!”
  邱二娘冷笑道:“好话你听不进,到头来遭殃的是你,追悔莫及!好,你动手吧。”
  万古雷抽出神罡剑,道:“前辈请!”
  邱二娘不再客气,双手握拐杖一扫,杖尾横扫对方腰肋,杖到中途又忽然变招,改扫为点,一下直捣对方心窝。
  万古雷不退反进,一剑取对方咽喉,左手却疾伸抓杖。邱二娘立即变招换式,一根龙头杖使得轻快灵活,招式奇诡,变幻莫测。但每一招贯穿的内劲都很足,只要万古雷敢用剑去格挡,兵刃不是被砸断就是被震飞。这是老太婆的心思。
  但万古雷偏偏就敢以一支比龙头拐杖轻得多的剑去格挡重兵刃,不仅剑未震断也未震飞,反将她的虎口震麻,使她惊骇不已。这年轻人的内功竟已入一流之境,比她先前估计的还要高。看来,龟鹤帮今日是栽定了,再打下去枉然,不过是自取其辱。这个念头一生,她奋力连攻十招,这十招招招致命。但万古雷却是来一招破一招,并不时反攻,阻塞其拐势,不能一气贯通。
  十招一过,她倏地跳出圈外,胸口微微喘气,放眼去打量对方,只见年青大气定神闲,胸口虽也看出有微微起伏状,但并非如她所估计的那样,对方应连喘粗气、神情疲惫。
  于是,她对蒋魁道:“撤,一个不留!”
  蒋魁大惊:“娘,你该把这小子宰了……”
  邱二娘斥道:“你懂什么?要是你学得你爹的一身武功,今日又何必让老娘出丑!”一顿,咬牙对万古雷道:“今天龟鹤帮认栽,但你要记住,我邱二娘日后必报此仇!不论你上天入地,不找到你决不罢休,你等着瞧吧!”
  蒋魁不敢违反母命,一挥手:“撤!”
  不一会儿,龟鹤帮的手下走得一个不剩,只有那些扛活为生的苦力却不愿走,他们不能断了生计,犹自散在四周,有那大胆的朝万古雷走去,“扑通”一下跪倒在他脚下,其余人一见,纷纷仿效,刹时跪了黑压压一大片。
  万古雷吃了一惊:“各位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有话直说,千万不必如此!”
  有人道:“大公子,并非小人不愿干活,实是帮主相逼,不敢不从,请大公子……”
  黎成道:“各位快起来,你们身不由己,万公子是知晓的,并不怪罪……”
  那人道:“虽说不怪罪,但码头上来了这么多苦力,莫非不要小人干活了吗?求公子爷开恩,工钱不敢多要,只求有碗饭吃……”
  万古雷道:“不必担心,大家都有活干,工钱说加就加,决不食言,尽管放心……”
  话未完,欢呼声大起,弟兄们这才站起身来,千恩万谢退向一边。
  万古雷道:“蛮牛老弟留下助黎成总管分配人手干活,我们先走一步。另外把四虎放了。”
  黎成道:“酒饭未吃完,何不吃了再走?”
  公冶娇道:“不成,我还要赶回家应卯呢,要不老太太吃饭时见不到我又要挨骂。”
  万古雷跨上马,又把码头看了一阵这码头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归别人,争夺码头也只是为争一口气。他不禁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码头。
  龟鹤帮四护法被耿牛解了穴,抱头鼠蹿而去,连场面话也不敢说。
  ※※※※※※
  万古雷牵挂着春桃,她本该来大教场的,却一去没了音讯,莫不是又出了事?
  吃过饭,他独自一人出门,先到兰香茶室,却见关着门。
  又到秦淮河边,“艳芳”号虽然仍停泊在那里,但船主易人,酒娘也都陌生。他只好怏怏而回。他猜想春桃若不是落入三太岁手中,那就是逃离了京都。
  刚回到家,仆役便呈上了一份大红帖。
  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份红帖上说,万古雷欺凌武林同道,强行逐走在码头立帮多年的龟鹤帮,抢占龟鹤帮地盘,违背武林大义,为京师武林同道所不容,约他明日午时正在承恩寺,还京师武林一个公道云云。下面的署名一大堆,不下五六十个,都是京师武林中的头面人物。领衔的是京师武林泰斗子午刀欧炎,其次是三太岁酒宴上见过面的耀威镖局总镖头蔡忠范,之后是神枪顾仲贤、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等。不用说,这又是史孟春的一着棋,蔡忠范是奉命行事的走卒。
  万古雷心中火起,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这史孟春究竟何许人耶?
  略一思忖,命仆役将沙天龙兄妹、梁建勋兄妹、杨正英兄弟俩和罗斌请来商议。
  众人陆续到齐,沙夫人刘秀英也来了。
  万古雷把上午码头上的事说了说,说得极简略,罗斌把话接过来,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直听得众人十分惊讶,耿牛和公冶娇竟有这么高的武功,实是大出意外。说完,万古雷把拜帖递给女人传看,并问道:“各位有何高见?”
  刘秀英道:“子午刀欧炎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头,在京师被奉为京师武林泰斗,他的门徒听说在锦衣卫任职的有好几个,在衙门当差的也不少,是以颇有权势。京师武林中的纠葛,往往都请他出面化解,有他老人家一句话,再无敢有异议。再说此老为人还算公正,并不偏袒一方,但也有偏听偏信失察的时候,性情又有些固执,一旦认定某一方有错,便很难改变。是以他既受到京师武林同道的尊敬,又结了不少仇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因此对待此老,颇叫人进退两难,贤侄须慎重行事。”
  罗斌道:“这老头当真难惹,叫人头痛!”
  杨正英道:“此老武功极高,人缘又好,与他为敌,就如同与整个京师武林为敌!”
  梁建勋道:“是他找上门的,又不是我们去招惹他,这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万古雷道:“龟鹤帮的事发生在上午,这才隔了两三个时辰,此老就邀约了这么多人找我的麻烦,足见史孟春早有预谋,这位欧老爷子也不是史某临时请来的。但欧老爷子与史孟春到底有多深的关系,我们一无所知。若是欧老爷子受人挑拨,愤而出面,那我们向老爷子禀明真情,请他明断。若是欧老爷子已被史某人笼络了去,这场纠纷只怕就难以化解了!”
  罗斌道:“万兄说得是,老头子若与史孟春一鼻孔出气,明日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刘秀英道:“使不得使不得,若与欧老爷子翻脸动手,无疑就是与整个京师武林结仇。别的不说,光凭我们这几个人,难以抵御!”
  万古雷道:“师母说得是,史孟春这一着棋,就是要挑动整个京师武林与万家作对,逼迫万家低头屈服,让出码头,逃离京师。是以我们别无选择,明日只有到场与之理论。”
  沙燕道:“理在我们一方,怕他怎的?”
  罗斌道:“怕也无用,只有一斗!”
  万古雷道:“今晚我去见宫师叔,请他老人家助一臂之力,事情逼到头上,奈何?”
  梁雅梅奇道:“你还有师叔?他是谁?”
  万古雷道:“是一位风尘异人,昨夜蒙他们几位暗中相助,我们才得以脱身。”
  刘秀英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只好破釜沉舟,但明日贤侄定要以理服人才好,能不动武就不动武,以免树敌太多,难以对付。”
  万古雷道:“是,小侄定不鲁莽行事。”
  商议毕,万古雷留大家用膳,耿牛也正好回来,说码头上什么事都没有,搬货运货顺利,龟鹤帮的打手一个也未露面。
  饭后,万古雷与耿牛去见宫知非。下午公冶娇没有来,万古雷觉得心中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总不是个滋味。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和她天天在一起,要是不见她,心里就觉得空。这一路上,他都在想她,到了宫知非门口都不知道,一个劲往前走,被耿牛一把拉住。
  此时,天已擦黑,宫知非、汤老五正吃饭喝酒,见二人来了,要他们坐下一块吃。
  万古雷把拜帖递给宫知非看了,又将上午码头的事说了个大概,问宫知非怎么办。
  宫知非道:“好小子,你麻烦了!”
  汤老五笑道:“招惹了欧老儿,有你受的!”
  宫知非道:“你说龟鹤帮帮主的老娘叫邱二娘对吗?你可知晓她是什么人?”
  万古雷摇头:“不知道。”
  宫知非连加叹气:“唉、唉,少不更事,孤陋寡闻,三十年前,邱二娘与蒋明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蒋明人称鬼枭,使一条软鞭,武功更在邱二娘之上,夫妻俩纵横江湖,杀人作案。
  后来蒋明遭仇家暗算,失去武功,便与邱二娘携幼子隐居,从此不在江湖露面。那邱二娘后来约了她表姐大漠神女奚凤玲,为夫君报了仇,除去仇家,此后不再听到她的消息。
  没想到蒋魁就是她儿子,做了龟鹤帮的帮主,你既然砸了她的招牌,邱二娘定会去找她表姐出头。那大漠神女要是还没有死,当真随她来京师找你小子,哼哼,那就有你受的了!”
  汤老五道:“奚老太婆要是找上门来,那才让你头痛呢,这老太婆可是难缠得很!”
  宫知非道:“岂止是难缠,她一找上门来就要你的命,不把你弄死决不罢休!”
  万古雷笑道:“没关系,等老魔头找上门来,我早就不在京师了,让她白跑一趟。”
  宫知非眼一瞪:“什么话,你要开溜?”
  万古雷把父亲准备将家产北移的事说了,宫知非听后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你师父叫你等他来,你怎么就溜了呢?”
  “情非得已。晚辈送老父到北平府后再只身返回待候师父,到时一个人,不怕谁找麻烦。”
  “看来只好如此了,不过邱二娘定会找到你,别以为躲得远远的就没事了!”
  “明日下午承恩寺之约,还请师叔相助。”
  “你明日非去不可吗?”
  “不去人家也会找上门来呀!”
  宫知非想了想:“你小子别把我老人家也拖进浑水里去,明日让卖茶的、补锅的、杀牛的,还有这卖艺的暗中助你。不过你最好别与他们动手,更不可伤人,莫中了人家奸计。”
  汤老五道:“史孟春让你到处树敌,你不要上当,那欧老头死要面子,你得给他留有余地,不然老头找你拼命,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万古雷道:“是,晚辈记下了。”
  宫知非道:“史孟春这人当真厉害,你要多加小心,夜里不可高枕无忧。支使欧老头公开出来和你作对只是一着明棋,暗中也不知又要什么手段,千万别大意了!”
  万古雷道:“是,小侄未敢疏忽半分,只不知汤师叔等前辈,有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汤老五道:“这小子根本就不露面,金牛巷那几幢屋子也不见有江湖人出进。不过每天都有几个厨役买菜,买的菜足够几十个人食用的。我夜间去了两趟,发现这金牛巷的六幢屋都有暗桩,防守极严,未敢贸然进去。”
  宫知非道:“金牛苍不过是安置江湖豪客的地方,史孟春并不住在那儿,用不着去惊动他们,只要耐心守候,史孟春总会露面的!”一顿,对万古雷道:“你回去吧,小心家里。明日你只管去承恩寺,该忍耐就忍耐,但也别怕他们,你只要显露一手功夫,他们自会知难而退。若再不知趣,只管放手施为!”
  万古雷满心欢喜,和耿牛兴冲冲回到家。他把耿牛安置在楼下住,有事好照应。
  翌日中午,万古雷、耿牛和杨家兄弟、沙天龙兄妹等正准备出门到承恩寺广场赴约,却见公冶娇来了。一见面她就说了,昨日被娘亲骂了一顿,说她成了野丫头,整日里不在家。没奈何,只好陪着她,今日午膳后趁她小睡,便偷跑出来。万古雷见她天真活泼,心中十分喜爱。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见到她就高兴。
  沙燕道:“小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出门呢!”接着把事情说了,问她去不去。
  公冶娇高兴已极,一拍柳腰笑道:“瞧,我有先见之明,正好带着飞虹剑哩!”
  万古雷也极愿她前往,便道:“娇娇来了正好,我们又多了个帮手,大家走吧!”
  公冶娇喜滋滋道:“练了好几年的功夫,总没个地方施展,今日我姐妹去承恩寺大显威风,那儿人多嘴杂,正是扬名的好机会,让他们也给我姐妹起个绰号,威风威风!”
  沙燕道:“对呀!今日我姐妹先出阵,打他个下马威,扬名立万,巾帼不让须眉!”
  梁雅梅道:“啊哟,这不太大胆了吗?今日到场的都是京师武林中的头面人物,要是打不过人家,扬不了名还出丑,多难为情呀?”
  沙燕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胆小,凭你的功夫,也并不输于人,可你总是心虚。瞧人家公冶小姐,昨日不是在码头上大显威风了吗?今日你只管放大胆,放手施为!”
  公冶娇道:“说得对极。我在码头上对阵时,心里也很忐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后来壮起了胆,一交手才知道,这些臭男人表面又凶又吓人,其实呢,不堪一击!”
  万古雷、罗斌、沙天龙等人互相瞧瞧,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
  又听沙燕十分兴奋地说:“说得好说得好,只要我姐妹心里发个狠,就能教训这些自高自大、自以为了不起的臭男人!”
  梁雅梅似乎也动了心:“真的呀,那我今日也找个臭男人试试看,打他个鼻青脸肿!”
  三个姑娘手挽手走在前,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万古雷等人跟在身后,摇头苦笑。
  一行人沿三山街到大功坊十字路口,再折向北,不一会儿便到了承恩寺广场。
  这里百货杂陈,琳琅满目,更有许多杂耍艺人在此卖艺,是个极为热闹的地方。欧老爷子选这个地方要万古雷作交代,其用意十分显然,旨在当众折辱江南神剑,叫他无法在京师立足。这一招,用心极不良。老爷子踌躇志满,并未想到如果自己失败,照样名誉扫地。因为他自觉有十成胜算,决无受挫之理。
  万古雷等进入广场时,只见背对承恩寺,在广场中间,已有二三百号人等在那里。人众之前摆着一张凳子,坐着个白须老儿。
  罗俊道:“瞧,人家早等着哩!”
  言未了,附近走过来四个壮汉。
  一人道:“哪位是江南神剑万公子?”
  万古雷见对方客气,便两手抱拳:“在下万古雷,四位有何吩咐?”
  那人将他上下一打量,道:“欧老爷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万公子请上这边来。”
  万古雷跟着四人走,一面扫视广场四周。只见小摊小贩、杂耍摊子处都站满了人,可是没人往欧老爷子坐处涌去,这大概是事先打了招呼,没人敢自讨苦吃。因此尽管人多得数不清,但都规规矩矩远远站着,而且一点也不吵闹,说话都轻轻的,与往日的嘈杂相比,就像换了地方。这说明欧老爷子事先就有了准备。
  梁雅梅小声道:“妈呀,有这么多人!”
  公冶娇道:“我最恨这些臭男人的目光!”
  万古雷道:“三位妹妹走在我们后面吧,等一会儿请妹妹们别发怒,该忍就忍着点儿!”
  沙燕道:“也好,免得被这些死人盯着!”
  万古雷等遂走在她们之前,来到众人立处两丈外站定。
  万古雷一打量坐在椅上的老头,发觉此老方面大耳一脸正气,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朝他瞪着。这犀利的目光是以叫人畏惧。
  可是万古雷并不害怕,迎着老儿的目光,他双手抱拳,平平和和说道:“敢问长者,可是欧老前辈吗?”
  老头子威严地点头道:“老夫正是欧炎。”
  万古雷道:“久仰久仰!晚辈万古雷,奉前辈之命而来,龟鹤帮与在下的纠葛,可否由在下向前辈禀明经过,再由前辈仲裁……”
  立在椅后的耀威镖局镖头蔡忠范喝道:“万古雷,你现在来说经过不觉太晚了吗?众所周知,欧老前辈在京师一向化解京师武林中发生的纠纷。以欧老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仲裁后当事人俱都心服口服,因此京师武林各帮会一向相安无事。可你万古雷,既与龟鹤帮有了纠纷,为何不上门求见欧老,请欧老仲裁?这分明是不把欧老和京师武林放在眼里……”
  一顿又道:“其实说穿了,你不过是想霸占龟鹤帮的地盘,以武力逐走龟鹤帮,你……”
  万古雷接上话道:“蔡总镖头,你这话不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吗?龟鹤帮昨日早上突然下令帮众不扛活,把码头变成个死码头。这还不算,还逼着万家舍弃码头,硬说码头已卖给一个姓史的商贾。请问蔡总镖头,这码头本是我万家经营的,何来占地盘之说?龟鹤帮不愿在码头扛活,万某人只好另招苦力,以保进货出货,这又有哪一点做错了?我要是带着人去耀威镖局,请蔡总镖头把镖局拱手送我,蔡总镖头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你蔡总镖头与京师三太岁勾结,诱我上丰乐楼赴宴,一面却绑架了我父亲,以逼使万家让出码头给那史孟春。蔡总镖头,我万家与你镖局素有来往,为何突然间就翻脸不认人呢?姓史的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能当众把底交出来吗?你有没有……”
  蔡忠范大喝道:“住口,你含血喷人……”
  万古雷运起功力说自己的,他要尽快说出事实真相,好让京师武林中人知晓。
  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告诉大家,阴司四煞被史孟春请来对付万家,结果铩羽而归。你有没有告诉各位,五毒先生仇灵子……”
  蔡忠范急忙声辨:“各位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阴司四煞,这不是……”
  但立在欧老爷子身后的人已经哗然,蔡忠范的话已没人听,刹那间乱了起来。
  他们中许多人是冲着欧老爷子的金面来的,对码头上的事并不然,也没有和最近才听说的江南神剑万古雷作对打算。因此听说阴司四煞、五毒先生参与其事,一个个都不愿卷进是非场中,所以萌生了退意。有些人招呼不打,悄没声地径自离队而去。
  蔡忠范今日本就不是来讲理的,见状连忙大呼道:“各位不要走,休听这小子一面之辞,龟鹤帮被万古雷逐走是千真万确的事,故尔欧前辈才出面主持公道,各位难道不信吗?”
  这样一说,离队的人又只好回转来。
  万古雷道:“诸位如果不信在下之言,码头上还有数百名龟鹤帮的弟兄在干活,只要到码头上走一趟,事实真相自明!”
  欧炎道:“万古雷,你不必再多言,老夫只问你一句,龟鹤帮蒋帮主何以退出码头?”
  万古雷道:“蒋帮主欲将万家逐出码头未遂,自己率众退走……”
  欧老头道:“龟鹤帮被你逐出码头,你说算承认了,那么老夫再问你,你怎样还京师武林一个公道?老夫就等你一句话?”
  万古雷一愣,道:“龟鹤帮欲逐万某出码头,结果未遂其愿,万某并未赶他走……”
  “那么蒋帮主何以离开码头?”
  万古雷见欧老头子不讲理,不禁有些火起,便道:“蒋帮主何以离开码头,由他来说。”
  众人心想,这话也对,可蒋魁不在。
  欧老儿一怔,无话可说,拿眼去瞧蔡忠范。蔡忠范急忙道:“蒋帮主已被你逐出京师,今日就要你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万古雷道:“蒋帮主既然不在,他自己不来鸣冤叫屈,你蔡总镖头未免多管闲事!说穿了,你不过是为史孟春效力,挑动京师武林的各位前辈来与万某作对,以坐收渔人之利而已!”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议论,有些人索性从队伍中走出,站在一边观看。这个举动很妙,既可以说这是表示不再参予,又可以说仍然和欧老头一边,只不过站在旁边观看而已。
  因此有许多人仿效,刹时间站在老头身后的只剩下几十人。
  那多半是与他交情深的朋班,是他的弟子门人。这情形使蔡忠范大为着急。
  此时站在欧老身后的一人突然问道:“蔡总镖头,阴司四煞来京师的事是真的吗?”
  蔡忠范扭头一瞧,是神枪顾仲贤,心中虽然不快,也只好答道:“顾兄莫听人信口雌黄……”灵机一动,接着道:“若是阴司四煞来了,他姓万的还会安然站在这里吗?”
  另一老者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
  蔡忠范一喜,道:“凭他万古雷,能是四煞的对手吗?这小子胡编乱造……”
  沙天龙见说话的老者身后站着黄飞羽,猜想老者便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黄兴隆,于是便接嘴道:“蔡忠范,凭你在京师的名气,竟然当众说谎吗?阴司煞夜袭万府,我等当时在场,这怎么说是编造的?你以为只要阴司四煞到场,就不会落下活口,可偏偏万大哥和几位前辈就能将他们打发走……”
  蔡忠范明知万古雷的本事,但为了否认勾结阴司四煞,便只好抵赖。他道:“各位,听见了吗,万古雷这小子能是四煞之敌,有谁相信?”
  神枪顾仲贤、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以及其他人也不相信,万古雷这点年岁,能有多大道行?于是相互瞧瞧,不禁微微点头。
  沙天龙见状,冷笑一声道:“蔡总镖头不相信江南神剑的能耐,何不亲自下场一试?”
  蔡忠范一惊,正欲拒绝,却听见众人议论,说这个办法不错,借此可称量出万古雷的斤两,大急之下,连忙道:“今日是欧前辈主持武林正义,向万古雷讨回公道,并非比武……”
  他把事情一古脑儿推到欧炎头上,没想到欧老儿也有自己的打算,老儿觉得自己若下场动手,不仅胜之不武,也丢失了身份。若叫儿子欧杰或是几个徒弟动手,胜了固然好,败了岂不失了面子?不如让蔡忠范与之较量一番,看看江南神剑有几许斤两,再作打算。
  于是,他道:“蔡总镖头,万古雷毫无悔过之心,今日之局只怕不能善了,就由蔡总镖头上第一阵吧,老夫替总镖头押阵!”
  蔡忠范心中叫苦,暗骂欧老儿糊涂,但事情已逼到头上,推也推不掉,要怎么办才好。
  他强自镇定,力图拖延,便道:“万古雷,你不顾武林道义,以技凌人,逐走龟鹤帮,今日欧老前辈主持公道,你该有个交代!”
  耿牛听了一阵,这么多人就这个姓蔡的话最多、最讨厌,他早就火冒三丈,这会再也忍不下,便一步跨了出去,双手叉腰,右手一指喝道:“你这老小子逗猫惹狗,无事生非;老太婆啃鸡爪,横扯筋,你滚出来,俺整治你!”
  蔡忠范见是个光头小子,赤着胳膊,虎头虎脑,一脸凶相,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出言无状,公然羞辱于他,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浑小子,你吃了豹子胆竟敢口出狂言,你不配与蔡大爷动手……”他大吼道。
  言未了,他局中的一位镖师道:“总镖头,由我去把这小子打发了!”
  蔡忠范道:“好,把这小子门牙敲了!”
  镖师大步走出,却听耿牛喝道:“俺不与你斗,滚回去!”随着话声,众人见耿牛跨了一步,不知怎的就到了镖师跟前,伸手一抓,便抓住了镖师衣襟,手一抖,镖师便象个纸扎的人一般,面孔朝天飞了出去,越过欧老儿等人的头顶,镖师才喊叫出声,在半空翻个筋斗,落在三丈外,面孔发白,吓得半死。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浑小子并未出什么怪招,可镖师竟像个死人一般由他摆布,不知是何道理。
  罗斌不禁大声赞道:“好身手!”
  沙天龙叫道:“姓蔡的,该你下场啦!”
  蔡忠范又惊又怒,暗骂镖师不争气,象个木头人,他不信这浑小子能有多大的本事。一时间忘了谨慎二字,大步走了出来。
  众人见蔡忠范还未走到那浑小子跟前,只见浑小子又跨了一步,眨眼间便与蔡忠范撞个满怀,遂见蔡忠范与那镖师一样,一个身子倒飞起来,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公冶娇十分惊奇,低声问万古雷:“蛮牛只跨一步,两人相距少说还有丈余,怎么就到了那家伙跟前了呢?这是什么功夫啊?”
  万古雷轻笑道:“大概是一步赶蝉吧。”
  此时,蔡忠范在空中来了个倒翻,稳稳落在地上。惊魂乍定,气得他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乘人不防,偷鸡摸狗,大爷宰了你!”吼声中,他抽出朴刀,双脚一蹬,跃回场中。
  他刚落地,迎面人影一晃,那光头小子就站在他面前,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瞪着他,吓得他急忙向后跨步,但两只手腕一麻,宛如被两只铁钳钳住,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周身失去了劲力,朴刀也掉落地上。
  这一下吓得他魂飞天外,张口大叫:“救命——”命字刚出口,两手被那小子向下一拉,身不由已双膝跪地,紧接着“啪”一声响,左脸挨了个大嘴巴,“啪”又一声响,右脸挨了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双颊辣痛。接下来“啪啪啪”打得一个脑袋一下歪左一下歪右,满嘴咸味,流出了血。他想躲却躲不掉,想跳起来穴道受治哪里还能动弹,惊得他亡魂皆冒。
  “师弟,够了,放开他吧!”万古雷心里痛快极了,但又不能不制止,以免激怒他人。
  沙天龙、罗斌、公冶娇等人则笑得前仰后合,而京师武林人却一个个惊得呆如木鸡。
  这是怎么回事?蔡忠范武功并不弱,怎么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整治成这等模样!
  耿牛手一挥,解了蔡忠范穴道,转身走回,一句话也不说,脸上并无喜色。
  蔡忠范站了起来,以袖抹去嘴上血迹,弯腰拔起插在地的朴刀,自觉浑身精力已复,大吼一声,一刀向耿牛劈了过去。耿牛身子朝前一探,抬手抓他腕脉,蔡忠范撤招换式,使开朴刀,下手又狠又辣。他要一刀将这光头小子砍死,以洗耻辱,挽回面子。闯荡江湖十几年,他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一共就只砍出四刀,第五刀还未砍出,他就和起初那样,几乎被光头小子的鼻尖,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臭小子又和自己贴得这么近,两只手腕又被钳得紧紧的,无法动弹。
  这一吓,他不由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双膝跪地,穴道受制,“啪啪”几个清脆的耳光打得他金星直冒,一切都和刚开始时那样。
  如果说刚才他是不小心被光头小子占了先机的话,那么动起刀子来之后是他抢了先着的,可照样被光头小子整治得这么惨,能说光头小子是乘人不备吗?蔡忠范走镖二十年,会过不少武林人物,何以碰到光头小子就这么不济事,三下五除二就给人家治住,实在不可思议!
  欧炎是行家,不由得吃了一惊,万古雷是光头小子的师兄,功夫自然是不差,今日的事想不到这般棘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此时万古雷喝住耿牛,放了蔡忠范。
  蔡忠范脸面尽失,但他并不死心,对欧炎叫道:“欧前辈,看见了吗?万古雷恃强行凶,逐走龟鹤帮,又当着前辈的面折辱在下,万古雷根本不把前辈和京师武林放在眼里,该如何处置万古雷,前辈心中有数了吧!”
  万古雷连忙道:“各位,蔡忠范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明明是龟鹤帮的头目要将万家逐出码头,万某不得已与之动手,但对龟鹤帮扛活的弟兄,在下并未亏待他们,请各位到码头上一查便知。在下从未在京师惹过是非,因此各位并不认识在下,休听蔡忠范挑拨之言。”一顿,又道:“欧老前辈为人正直,处事十分公道,在下一向敬服,请前辈派人到码头……”
  欧炎心中念头急转,看此情形蔡忠范没有多少理儿,但他背后的主使人却是不好得罪,这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与万古雷动手,胜了自然是好,要是有个闪失,一生英名,岂不毁之于一旦,以后在京师谁还理你?
  正迟疑间,他儿子欧杰附耳言道:“爹,由孩儿出手一战,那光头小子并无真本事。”
  还未答言,又听神枪顾仲贤道:“欧老,万公子之言有理,何不派人到码头核查一番,待明了事实真相后,再作处置。”
  镇远镖头黄飞隆接口道:“顾兄之言甚是,既然龟鹤帮有数百弟兄仍在码头上干活,不难了解真相,只要前往码头一问便知。”
  这二人在京师武林中威望甚高,两人既这么说,附和的人不少,欧炎心想何不借此下台,以后再作道理,便道:“各位既这么说,老朽当派人去码头查实。”一顿,声色俱厉地对,万古雷道:“万公子,如若查实真相,龟鹤帮确实被你所逐,老朽当与京师武林同道索还公道,届时万公子不作.出交代,休怪老朽无情!”
  公冶娇嗔道:“你这老头竟这般不讲理,龟鹤帮自是被我们所逐,还用你去问吗?你要问的是,龟鹤帮何以被逐……”
  欧杰大怒,这样一个小丫头,敢当众对老夫无理,正要指斥,忽听自己一方有人说:“各位,这大概就是掌伤龟鹤帮总护法的金陵娇凤公冶娇,是无尘公子公冶勋的妹妹……”
  不禁一怔,忙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其余诸人则议论纷纷,公冶家的人,惹得起吗?只不知为何会替万家的人出头说话。
  欧炎耳朵不聋,自然听得见,忙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对老夫无礼?”
  “我是公冶娇,为何要对你有礼?你为老不尊,偏听偏信,以势压人……”
  “无尘公子公冶勋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斗阴司四煞也有他一份……”
  “咳,公冶小姐,老夫劝你不要卷入江湖是非,以小姐的身份,不该与武林人来往……”
  “咦,我做什么与你何干?龟鹤帮受史孟春指使,蛮不讲理,抢夺万家码头,我……”
  万古雷道:“小姐,不必多费口舌,事实俱在,不容颠倒是非,欧前辈自会主持公道。”
  神枪顾仲贤道:“既有公冶小姐作证,老夫确信无疑,请欧老作个明断吧!”
  黄兴隆总镖头道:“老夫也以为然。”
  欧炎大恼,你两人这么说,还把我欧某放在眼里吗?但两人在京师的名头实不下于自己,要与江南神剑动手,也颇倚重二人,因此不好发作。但若依他们所说,自己又没面子。正想不出如何答话之际,就听众人纷纷表态,赞成顾、黄两人说法的竟是多数,只好顺水推舟,道:“各位都这般说,老夫也无异议……”
  蔡忠范大急,忙道:“欧老前辈,顾兄,黄兄,休听一面之辞,这丫头年少受骗……”
  公冶娇粉面一板,手按剑把跨进场申斥道:“蔡忠范,你前夜伙同京师三太岁,把万大哥骗到丰乐楼赴宴,乘机掳劫了万叔叔,在大教场对万大哥勒索码头,阴司四煞、粉面罗刹、九阴女都上了阵,被我们击败之后狼狈而逃。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有脸在此说三道四,欺骗京师武林各位前辈,今日姑奶奶饶不了我,你滚出来受罚!”说着亮出了飞虹剑。蔡忠范哪里还有胆量应战,只是缩在欧老儿身后动嘴,说什么也没人听见。因为不少人纷纷质问他,大教场的事是真是假?
  万古雷乘机道:“欧老,各位前辈,在下告退!”说完抱拳行礼,先对着欧老,后对四方,面面俱到。行完礼,转身便走。
  众人见欧老儿不作声,也赶紧散去。
  黄飞羽、顾玉刚、顾玉梅追上来和沙天龙招呼,沙天龙便替他们引荐一番。
  黄飞羽道:“沙兄,那王骏、张华……”
  沙天龙会意,道:“在下与他二位再无来往,现搬至万府居住。三位呢?是否……”
  顾玉刚道:“这事十分麻烦,正想请教。”
  万古雷见三人品貌端正、风度翩翩,心中颇有好感,便道:“三位可否到寒舍一叙?”
  三人也有结识万古雷、公冶娇之心,便欣然答应。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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