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代 价(2)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这件事这个人,李坏当然是知道的。
"我一战而胜举世无双的名剑,当然欣喜若狂。"这本来也的确是件让人得意欣喜的事,可是曼青先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却更悲黯。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一件我当时所不知道的事情。"老人说:"当然我如果知道这件事我中可死也绝不会去求战。"他说:"后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李坏知道。
当时李曼青向薛青碧求战的时候,薛青碧已经因为连战之后积劳伤痛,而得了一种没有人可以治得了的内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刚刚离开了他。
他的积伤和内伤已经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江湖传后中那位"一例飞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的血管流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性格还是不屈不挠的所以他还是负伤应战。
他没有告诉李曼青他已经不行了,他死也不会告诉他的对手他已经不行了。他就真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类的话。
所以他战,欣然去战。
所以他败。
所以他死,死于他自已的荣耀中。
"所以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尤其志不了他临死前那瞬间脸上所流露的尊荣。"老人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骄傲的人,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看到。"李坏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敬之他也在为他的父亲骄傲。
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真正的热血男儿,才能够了解这种男子汉的情操要做一个人,耍做一个真正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条真正的男子汉,那就不是"不容易"这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经久得可以让积雪在落叶上溶化。
李坏听不见雪溶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听得到。
可是李坏在听。
他也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他听,是用他的心。
因为他听的是他父亲的心声。
"我杀了一个我本来最不应该杀的人,我后悔,我后悔有什么用?"老人的声音已嘶哑"一个人做错了之后,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什么事?"李坏终于忍不住问。
"付出代价。"老人说:"无论谁做错事之后,都要付出代价。"他一个字个字地接着说;"现在就是我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日期:元夜子时。
地点:贵宅。
兵刃:我用飞刀,君可任择。
胜负;一招间可定胜负,生死间亦可定。
挑战人:灵州薛。
这是一封绝不能算很标准的战书,但却无疑是一封很可怕的战书。字里行间,却仿佛有一种逼人的傲气,仿佛已然将对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李坏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这是谁写的信,好狂的人""这个人就是我。"曼青先生说。
"是你?怎么会是你?"
"因为这封信就和我三十年前写给薛曼青先生的那封情完全一样,除了挑战人的姓名不同之外,别的字句都完全一样。"老人说:"这封信,就是薛先生的后人,要来替他父亲复仇,所下的战书。也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李坏冷笑。
"代价?什么代价?薛家的人凭什么用飞刀来对我们李家的飞刀?"老人凝视远方长长叹息。
"飞刀,并不是只有李家的人才能练得成。"
"难道还有别人练成了比我们李家更加可怕的飞刀?"这句话是李坏凭一种很直接的反应说出来的,可是当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股上的肌肉就开始僵硬,每说一个宇就僵硬一阵。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就已经好像变成了一个死灰色的面具。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个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刀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当今江湖中,这句话几乎已经和当年的"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同样可怕。
老人又问。
"你现在是不是巳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就正如我当年向薛先生挑战时,他的情况一样。我若应战,必败无疑,败就是死。'李坏沉默。"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老人又说;"我能死,却不能败。"
他苍白衰老的脸上已因激动而起了一阵仿佛一个人在垂死前脸上所发生的那种红晕。
"因为我是李家的人,我绝不能败在任何人的飞刀下,我绝不能让我的祖先在九泉下死不暝目。"他盯着李坏:所以我要你回来要你替我接这一战要你去为我击 败薛家的后代。"老人连声音都已嘶哑"这战。你只许生。不许死。只许胜,不许败。"李坏的脸已由疆硬变为扭曲,任何一个以前看过他的人,都绝对不会想到他 的脸会变得这么可怕。
他的手也在紧握着,就好像一个快要被淹死的人。紧握着块浮本一样。
——只许生,不许死。只许胜,不许败。
李坏的声音忽然也已变得完全嘶哑。
"你的意思难道说是要我击杀了他?""是的。"老人说"到了必要时,你只有杀了他,非杀不可。"李坏本来直都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木头人样,就好像个已经失去魂魄的死人一样。
可是他现在忽然跳了起来,又好像个死人忽然被某一种邪恶神奇的符咒所催动。忽然带着另外一个人的魂魄跳回了人世。
没有人能形容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他对他父亲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没有看他的父亲,而是看着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悲伤和诅咒的世界。
"你凭什么要我去做这种事?你凭什么要我去杀一个跟我完全没有仇恨的人?""因为这是李家的事,因为你也是李家的后代。""直到现在你才承认我是李家 的后代,以前呢?以前你为什么不要我们母子两个人?"李坏的声音几乎已经嘶哑得听不见了"你的那一位一直在继承李家道统的大少爷呢?他为什么不替你去出 头?为什么不去替你杀人?为什么要我去?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看见他流泪。
因为眼泪开始流出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老人没有阻拦。
老人的老眼中也有泪盈眶,却未流下。
老人已有多年未曾流泪,老人的泪似已干枯。
已经是腊月了,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冻得麻木,就像是一个失意的浪子的心一样麻木得连锥子都刺不痛。
李坏冲出门,就看见一个绝美的妇人,站在一株老松下,凝视着他,这个世界上有种女人无论谁只要看过她一眼,以后在梦魂中也许都会重见她的。
此刻站在松下向李坏凝视的妇人,就是这种女人。
她已经三十出头,可是看到她的人,谁也不会去计较她的年纪。
她穿一身银白色的狐裘,配她修长的身材,洁白的皮肤。配那一抹古松的苍绿,看起来就像是图画中的人,已非人间所有。
可是李坏现在却没有心情再去多看他一眼。
李坏现在只想远远地跑走,跑到一个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也看不见任何入的地方去。
想不到这他尊贵如仙子的妇人却挡住他的路。
"二少爷。"她看着李坏说"你现在还不能走。"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一定要见你一面,你也非见他一面不可。"松后还有一个人,也穿身银白狐袭,坐在一张铺满了狐皮的大椅上。一种已经完全没有血色苍白的脸,看起来就像是院子里已经被冻得完全麻木的冰雪。"是你要见我?""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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