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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揭开面具

 若说江猢中有一半人都认得沈壁君,这句话当然更夸张。
  可是江湖中知道她的人,绝不比知道风四娘的人少——不但知道她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也知道她是个端庄的淑女。
  像她这样的女人,既不会随便说话,更不会说谎话。
  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史秋山?
  大家的眼睛,跟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脸。
  一张挤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甚至连嘴都没有的脸。
  ——张木板脸。
  ——她说的竟是这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
  大家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谁也不愿再看他第二眼。
  这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有两个洞,两个又黑又深的洞。
  洞里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把锥子。
  甚至连霍无病都不愿再多看他一限,转过头,打量着沈壁君,"你说他就是史秋山?"沈壁君用力握紧了双拳,点了点头。
  霍无病冷笑道,"可是我们上船的时候,他已经在船沈壁君道:"刚寸那个人不是他。"霍无病道:"不是?"
  风四娘抢着道:"刚才萧十一郎舞刀的时候,这个人已换了一个。"霉无病皱起了眉。
  风四娘道:"这个人刚才是不是忽然不见过一次?"丞无病道:"嗯。"
  风四娘道:"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已换过一个人了。"但无病道:"换成了史秋山?"
  凤四娘道:"我看不出,可是沈……我的朋友若说这个人就是史秋山,那么就一定是的。"霍无病道:"她……"
  风四娘不让他开口,又道:"你若不相信,为什么不打开这个人脸上的盖子来看看?"霍无病终子又转过头,看了他第二眼。
  这张木板脸上当然还是不会有一点表情,可是脸上的两个洞里,那种锥子般的眼睛,却已变得更黑、更深、更可怕。
  风四娘道:"你若不是史秋山。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看见你的脸。"王猛忍不住道:"你若真的是史老二,也不妨说出来,我们总是兄弟,绝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付你。"青衣人忽然道:"猪!"
  王猛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青衣人冷冷道:"我说你们都是猪。"
  王猛瞪大了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
  他并不是反应很快的那种人。
  青衣人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他指的是沈壁君。
  风四娘刚才虽然说瞩一个沈字,可是大家井没有注意。
  青衣人道:"她就是沈劈君,就是为萧十一郎连家都不要了的那个女人,为了萧十一郎,她连丈大都可以出卖,她说的话你们居然也相信?"沈壁君的脸色虽然更苍白,神情居然很镇定,风四娘几次要跳起来打断这人的话,却被她拉住。
  灯光照在她脸上,这次她的头并没有垂下去,反而抬得很高。
  这件事对她说来已不再是羞耻。
  青衣人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史秋山,你有什么证据?"沈壁君道:"你的脸就是证据。"
  青衣人道:"你看见过我的脸?"
  沈壁君道:"你敢掀开面具未,让别人看看你的脸?"青衣人道:"我说过,我不是未让别人看的。"沈壁君道:"你是来杀人的?"
  青衣人道:"是。"
  沈壁君道:"现在就已到了杀人的时候。"
  育衣人道:"哦?"
  沈壁君道:"你的面具一掀开,至少会有一个人倒下去。"青衣人道:"谁?"
  沈壁君道:"不是我,就是你。"
  青衣人道:"我若不是史秋山,你情愿死?"
  沈壁君道:"是。"
  青衣人冷笑,道:"妄下判断,不智已极,你已死定了。"沈壁君道:"我本就在等。"
  青衣人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掀开我这个面具?你不敢?"沈壁君没有再说话。
  她已走过去。
  萧十一郎轻轻吐出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沈壁君变了。
  她本来从不愿说一句伤人的话,可是刚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锋锐如刀。
  她本是个温柔脆弱的女人,可是现在却已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性?
  一一宝石岂非也要经过琢磨后,才能发出灿烂的光华?
  萧十一郎看着她走过去,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心里充满了骄傲。
  为她而骄做。
  他知道她现在毕竟已站起来了,已不再是倚着别人站起来的,而是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两条腿。
  风四娘却忍不住道:"小心他乘机出手。"
  沈壁君头也不回,道:"他不敢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沈壁君道:"因为我不但已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也已知道他的主子是谁。""是谁?"
  沈壁君道:"是……"
  她只说出一个字,舱外突然有个人冲了进来,大声道:"沈姑娘千金之体,何必冒这种险,我掀开他面具岂非也一样。"说到第二句话,这人已冲到青衣人面前,枯瘦矮小,灵活如猿猴,竟是南派形意门的掌门人"苍猿"侯一元。
  看见他冲过来,青友人黑洞里的瞳孔突然收缩,竟似比别人更吃惊。
  "你……"
  他想说话,侯一元的出手却比他更快,已闪电般搭上了他的面具。
  只听"啵"的一声,火星四溅,厚木板做成的面具,突然碎裂。
  船舱里立刻响起一声惨厉的呼号,侯一元身子已凌空跃起,反手撒出一掌丧门钉,隔断了退路,"飞鸟投休",正准备穿窗而出。
  他出手之狠、准、快,竟远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这一掌丧门钉,更陰狠毒辣,十三点寒光,竟全都是往沈壁君身上打过去的。
  他算准了萧十一郎他们必定会先抢着救人,已无暇拦他。
  可是他忘了身旁还有个已毁在他手里的青衣人,他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青衣人的脸,虽然已血肉模糊,全身虽然都已因痛苦而痉孪扭曲,两肩的琵琶骨,也已被炸碎。
  可是他死也要留下侯一元。
  他虽然已抬不起手,可是他还有嘴,还有牙齿。
  侯一元身子已穿窗而出,突然觉得脚踝上一阵剧痛。
  青衣人竟一口咬在他小腿上,就像是条饥饿的野兽,咬住了它的猎物,一口咬住,就死也不肯放松。
  船舱中又响起一声呼号,这次呼号声却是侯一元发出来的。
  他的人已跌在窗框上,鲤鱼打挺,还想再翻身跃起。
  青衣人的头却已撞了过去,撞在他两腿之间。
  他的人也突然扭曲,从窗框上直滚下去,眼泪、鼻涕、口水,流满了一脸,脸色已惨白如纸。
  接着,每个人都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臭气,都看见他的裤子已湿。
  每个人都活过。
  每个人都难免一死。
  可是有些人不但活得卑贱,死得也卑贱,这才是真正值得悲哀的。
  青衣人也倒了下去,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
  他满脸是血,满嘴是血,有他自己的血,也有他仇人的血。
  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吐了。
  青衣人却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呼声:"老三……老三……"他在呼唤他的兄弟。
  也许有人还想问他究竟是谁,听见这呼声,也不必再问了。
  沈壁君竟真的没有看错。
  霍无病脸色看来更憔悴,长长叹息,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史秋山的语声如呻吟,他们只有蹲下来,才能听得清,"老大,我错了,你们不能再错,你真正的仇人并不是萧十一郎,他并不该死,该死的是……"霍无病用力握住他的手:"死的是谁?"
  史秋山挣扎着,终于从嘴里说出三个字,只可惜他说的三个字,也没有人听得见了。
  该死的人究竟是谁?
  第一个青衣人又是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史秋山临终前说出的那三个字,究竟是谁的名字?
  尸体已搬出去,是同时搬出去的。
  ——他们岂非本就是从一条路上来的人?
  "这件事原来是他们早就串通好了的。"
  "嗯。"
  "侯一元早已知道第一个青衣人已走了,已换成了史秋山,所以故意喊出了那一声'混元一气功',来为他掩护。""不错。"
  "可是史秋山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忽然失踪。"
  "所以他们早已安排了另外一个人的尸体,李代桃僵,使别人认为史秋山已死了,而且是死在风四娘子里的。"王猛握紧双拳,恨恨道:"那老猴子居然还故意要我去找到那个人的尸体。"风四娘道:"因为他想要你来找我拼命。"
  王猛铁青的脸也红了。
  这次风四娘当然放过了他,轻轻叹息着,又道:"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想的。这计划实在恶毒周密,他们一定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看破他们的秘密。"——那第一个青衣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走?
  ——他走后为什么还要人代替他?
  ——史秋山为什么肯代替他?
  ——他们究竟有什么用意?是什么来历?
  风四娘道:"现在我只知道一点。"
  "哪一点?"
  "我只知道他们一定都是天宗的人。"
  "天宗是什么?"
  王猛还想再间,霍无病已站起来,慢慢道:"这些事我们己不必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该走了。"霍无病目光凝视着远方,并没有看萧十一郎,但是他这句话却是对萧十一郎说的,又道:"也许我们本就不该来。"他拉着王猛走出去,头也没有回。
  然后外面传来"噗通,噗通"两声晌,他们显然并没有等渡船来。
  萧十一郎忽然道:"其实他们本不必这么急着走的。"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要走的人既然不止他们两个,渡船一定很快就会来的。"他目光也凝注在远方,也没有去看沈壁君。
  这句话他是对谁说的?风四娘心里很难受,却不知是为了他?是为了沈壁君?还是为了她自己?
  她还没有开口,沈壁君却忽然道:"今天晚上,也许不会再有渡船来了。"风四娘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问道:"为什么?"沈壁君道,"因为该走的都已走了,渡船又何必回来?"风四娘道:"可是你……"
  沈壁君忽然也笑了笑,道:"我先去看看楼上的酒喝完了没有,你若是不敢喝,最好赶快乘这机会逃走。"看着她走上楼,凤四娘也笑了,摇着头笑道:"我也是女人,可是女人的心事,我实在连一点也不明白。"萧十一郎也在笑,苦笑。
  风四娘看了他一眼,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萧十一郎在听着。
  风四娘目光也凝视着远方,不再看他:"我现在总算已明自,被人冤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萧十一郎沉默着,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实在很不好受……"有些人很少会将酒留在杯里,也很少将泪留在脸上。
  他们就是这种人。
  他们的酒一倾满,杯就空了。
  他们并不想真正享受喝酒的乐趣,对他们来说,酒只不过是种工具。
  一种可以专人"忘记"的工具。
  可是他们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现在风四娘的眼睛更亮了,沈壁君眼睛里却仿佛有了层雾。
  她们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既没有要别人陪,也没有说话。
  凤四娘从未想到沈壁君也会这么样喝酒,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喝酒。
  她知道她地不是想借酒来忘记一些事,因为那些事是绝对忘不了的。
  她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她心里有些话要说,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酒岂非总是能给人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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