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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盗亦有道(2)


  "但……但前辈你……"
  梅谦道:
  "我受他重托之后,立刻兼程东来,谁知在船上便被人误解,我苦于不能解释,便只有……只有……"胡不愁缀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前辈当真是英雄。"梅谦惨笑道:
  "英雄?英雄又如何?一场惨杀之后,接着又是一场风暴,然后,又遇着个豺狼野兽般的怪人。"胡不愁苦笑道:
  "那,那是伽星大师。"
  梅谦失声道:
  "哦!原来是他。"
  默然半晌,终于又道:
  "我虽被他一掌震昏,其实却未负伤,醒来后立刻与公孙红乘涨潮时将船驶走,驶向东瀛。"胡不愁道
  "那公孙红……"
  梅谦叹道:
  "我为了要避免他再加阻挠,只有将这秘密隐约透露一些给他,他果然立刻以全力助我,却不想我等还未到东瀛,便已在海上遇着了白衣人。"胡不愁忍不住道:
  "但前辈又怎知那船上是白衣人?"
  梅谦道:
  "敢以孤舟横渡怒海的,除了他还有谁?"
  胡不愁长叹一声,俯首道:
  "不错!"
  梅谦道:
  "我唤他上船,婉转向他说出,中原已有他武功之破法,劝他打消再至中原之意,原船重返东瀛。"胡不愁道:
  "他……他怎么说?"
  梅谦长叹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我冷笑。"
  胡不愁黯然道,
  "我可想得出他那冷笑的模样。"
  梅谦满面冷汗,断续着道:
  "这冷笑无异是逼我出手,我本也有恃无恐,谁知……白三空虽已研究出他武功的破法,但这几年来,他却又早已将这破绽弥补。唉!此人剑法之奥妙,于今已真可称是天衣无缝。"胡不愁又垂下了头,默然半晌,喃喃道:
  "前辈一败,他自然也不肯放过公孙红了。"
  梅谦惨然道:
  "我死不足惜,只可惜中原武林……"
  水天姬忽然道:
  "中原武林真的再无人是他敌手?"
  梅谦道:
  "直到此刻,我委实想不出谁是他敌手?"
  水天姬道:
  "那方……方宝儿……"
  梅谦叹道:
  "那方宝儿之武功,虽己妙参天理,却可惜炉火尚未纯青,尚不足与白衣人那千锤百炼的剑法相比。"说到此刻,他每说一个字,都不知要费多少气力,他每说一个字,身子都会起一阵颤抖。
  水天姬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耳畔似乎已听得白衣人那冷漠的语声:
  "七年后重来,以血洗剑上之辱。"
  她眼中似已瞧见中原武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梅谦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呼吸已越来越短促,在说过这许多话后,他残余的生命,便已所剩不多。
  胡不愁喃喃道:
  "但家师所研究出的那破法,想来毕竟还是有些用的,是以前辈在白衣人那致命的一剑下,还能不死。"梅谦道:
  "正……正是……"
  胡不愁道:
  "不知前辈可否将那破法说出?"
  梅谦道:
  "自……自然可以,只……只是……我……"
  那种精奥的武功,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叙出,此时此刻的梅谦,又怎有精力再说下去。
  胡不愁也已瞧出此点,沉吟半晌,断然道:
  "前辈先将家师的去处说出,弟子再去问家师也是一样。"梅谦道:
  "但……但愿他……未死……他……他已去……白水宫,"胡不愁失声道:
  "白水宫。"
  水天姬也变了颜色,颤声道:
  "他……他老人家为何要去白水宫?"梅谦道:
  "只因为他……他的……"
  "他的"什么?
  梅谦永远出说不出了。
  夜色,笼罩了海洋。
  没有灯,胡不愁与水天姬,静静的坐在黑暗中,船在飘荡,海浪在起伏,他们都只是坐着不动。他们也不知已坐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喃喃道:
  "他的什么?梅谦想说的,莫非是‘他的孙子'?莫非宝儿已去了白水宫?而且已陷身其中,是以他老人家赶去施救。"水天姬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
  胡不愁喃喃又道:
  "但愿他未死……梅谦既说'但愿',他老人家想必危险甚重,那么,宝儿……宝儿岂非更……"水天姬突然嘶声道:
  "你莫要说了。"
  胡不愁说道:
  "是,我不说了。"
  水天姬道:
  "有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胡不愁凄然笑道:
  "你……你知道?"
  黑暗中,他瞧不见她的面容,但这双眼睛里,此刻已满贮晶莹的泪珠。
  水天姬幽幽道:
  "你放心,我虽然……虽然对你好,但……但你师傅在白水宫,若有三长两短,你就永远不要再见我,我……我绝不怪你。"胡不愁垂下了头,默然良久,方自黯然道:
  "谢谢你。"
  他垂下头,只因他不愿被水天姬瞧见他目中泪珠,但"谢谢你"这三个字中的辛酸,又有谁听不出。
  谢谢你,谢谢你的体谅与了解,谢谢你为我的委曲与忍受,谢谢你——虽然我的心也碎了。
  还得谢谢这黑暗,隐藏了叙不尽的悲痛,流不尽的眼泪,虽然黑暗可令死亡变得可爱,生命变为痛苦。
  两人就这样坐在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胡不愁突然冲出去,掌住了舵。
  但天上却无月色星光。
  白天风向不定,晚上没有星光。
  他们竟在海上迷失了方向。
  一天、两天……船盲目地在海上飘流。
  船上虽还剩着些饮用的水,但却没有食物——食物已全都被伽星大师拿走,正是要拿给他们吃的。哪知却反使他们吃不到了——命运,命运的安排有时当真是十分奇妙,却又当真是十分残酷。
  于是,他们这才发现,饥饿的可怕,其实并不在于渴之下,虽然饥饿只能取人性命,干渴却能使人疯狂。
  他们自然也发觉海洋之辽阔,实出乎他们想象,几天来,他们非但瞧不见陆地,也瞧不见一只船舶的影子。
  他们已远离航线。也不知在何时,两人又复依偎到一起——死亡虽然可怕,但却也有一件好处,那便是它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人们总是常因"生"而疏远,"死"而接近。
  但两人已再也无力说话。
  饥饿,已慢慢地将他们的生之意识蚕食殆尽,不知何时,他们脑海中已只是一片模糊,一片空白。
  他们竟已不复再有求生的决心,挣扎的勇气。
  到后来,虽已有了星光,有了月色,虽已辨出方向,但胡不愁都已无法站起,他甚至竞已不愿站起。
  黑暗,甜蜜的黑暗,已越来越近。
  要睡了,是要睡了……
  两人虽也知道,这一睡之下,便不会再醒,但却谁也无法抵抗这睡眠的魔力——他们甚至已不愿抵抗。胡不愁握着水天姬的手,喃喃道:
  "你已不必再担心了……"
  水天姬道:
  "是,世上已没有人能使我们分离。"
  胡不愁道:
  "没有人……没有事……"
  两人面上仿佛都泛起了笑容。
  水天姬依候在胡不愁怀抱中,轻轻的哼出了一首甜蜜的催眠歌曲——两人便在这歌声中静等死亡。
  突然间,"哩,哩,哩"三声风响。
  三支铁箭,穿入了船舱,"夺"的,钉在船板上。
  这是强而有力的箭,黑色的箭身,配着血翎,箭翎破空时,风声尖锐而凄厉,似要撕裂人的魂魄。但胡不愁却只是张了张眼睛,道:
  "海盗……海盗……"
  水天姬喃喃道:
  "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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