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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卷 第十二章 建康战线

黄昏时分,船抵建康。
  与到达盐城时的心情相比,确有天渊之别。当时刘裕心中充满危机感,但却目标明显,只要能击杀焦烈武,便完成使命;这刻却是填满无有着落的无奈感觉。
  晋室的伟大都城,多他一个刘裕或少他一个,根本不会有分别。晓得谢琰对他的看法后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与王弘在码头分手后,宋悲风和他凭四条腿朝乌衣巷走去,置身热闹依然的建康街道,刘裕感受更深。
  宋悲风道:“不要看街上这么多人,车来马去的,到亥时戒严钟鸣,建康转眼便变得静如鬼域,那种对比会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刘裕沉默无语,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茫然走着。
  他的心情是很难向人解释的,经过这么多的打击后,他挣扎求存直至此刻,本以为出现了关键性的转变,忽然又受到残酷无情的沉重打击,,把他的情绪推至谷底,好像过去的努力尽付东流。他体会到失败,且是彻底的失败。付出了这么多后,换的只是换汤不换药依然存在的劣势。他明白刘牢之这个人,他肯冒开罪建康高门大族之险,杀死王恭,显示他为了北府兵大首领的权位,是不择手段的。
  刘牢之当然不会喜欢司马道子父子,更肯定是心中痛恨,可他依然肯与司马道子父子合作,证实他有更上一层楼的野心。
  刘牢之并不甘于只当北府兵的最高统帅,他的目标是成为另一个桓温,最后坐上皇帝的宝座,只有这样他的生死荣辱才不用躁纵在别人的手里,而别人的生死则由他去决定。不过比之桓温,他却欠了显赫的出身,令他的帝皇之路并不易走。
  现在刘牢之最大的障碍,不是司马道子,更非桓玄,而是谢琰。
  谢琰恃着家世,高傲自负,当然不把刘牢之放在眼内,充其量只视之为大奴才。谢琰的傲慢,令他没法准确掌握形势,容许何谦的派系向他靠拢,正犯了刘牢之的大忌,让司马道子分化北府兵的大计,得到预期的效果。
  刘牢之顾忌何谦,却绝不会畏惧谢琰,他会怎样对付谢琰呢?刘裕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借谢琰的力量,成为征伐天师军的主将,如果他能助谢琰平定天师军,刘牢之将被压制。怎想得到本来手下无可用之人的谢琰,忽然接收了何谦派系的将兵,加上他对刘裕的恶感,令刘裕完全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对刘毅他有了新的看法,刘毅太急功近利了,看到有利于他的机会,立即紧握手上,竟没先和他打个商量。虽是情有可原却绝不明智,徒令北府兵再次分裂,在眼前的形势下,是有损无益的。
  宋悲风亦是满怀感触,叹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当年苻坚百万大军南未,安公仍是每晚到秦淮河和千千小姐喝酒聊天,建康升平如旧。如今俱往矣!”
  刘裕仍是无言以对。
  明天见到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他们又会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呢?不由生出如牲畜在屠场等待被屠宰的感觉。
  如果可以开溜,他定会不顾一切逃往边荒集去。可是如此过去的一切努力将彻底白费,自己怎对得起燕飞、荒人兄弟以及北府兵支持自己者的期望。
  谁人为淡真洗雪辱恨呢?宋悲风讶道:“你在想什么呢?”
  对宋悲风,他不但绝对地信任,更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觉,这种感觉只出现在与宋悲风的交往里。
  燕飞是他最深交的挚友,屠奉三是最好的战友,但都不像宋悲风般仿似家人的亲密感觉。
  叹道:“刘牢之差我到盐城去,是要我去送死,可是我却视为转机;现在到建康未,似是天大的转机,可是我偏有来送死的感觉。”
  宋悲风愕然道:“原来你的心情这么坏,可惜不能找大小姐帮忙,现在只有她对二少爷仍有影响力,大小姐亦是最清楚安公和大少爷心意的人。”
  刘裕一呆道:“王夫人仍昏迷不醒吗?”
  宋悲风道:“你误会了,她己可起床,但身体仍然虚弱,神智亦清醒,但在丧夫失子后,我们怎敢让她再受刺激。她己是非常坚强,比别的人看得开哩。”
  此时他们切入贯通大司马门、宣阳门连接朱雀桥的最繁华御道。
  刘裕置身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却只有斯人独憔悴的荒凉感受。
  两人转往南行。
  宋悲风语重心长的劝道:“小裕你千万要振作,不可消沉放弃。安公说过,只有逆境方可以锻练一个人的意志,达致百折不挠的坚强。大少爷不论文事武功,均是天纵之材,欠的正是逆境的磨练。大少爷一生人太顺境了,所以在权力斗争上便败阵来,幸好安公的慧眼看中了你,你不可以令他失望啊!”
  刘裕愕然道:“安公对玄帅竟然有这样的看法?”
  宋悲风道:“不是安公的看法,而是我的看法。你正走在与大少爷截然不同的路上,你艰苦多了,但将来的收成,当在大少爷之上。”
  刘裕心忖这是知易行难,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太高。唉!现在除了你外,我真有举目无亲的孤独感觉。”
  宋悲风沉吟片刻,道:“情况并不如你想像的恶劣,我们亦非全无还手之力。”
  刘裕颓然道:“在建康我可以有什么作为呢?朝政由司马父子把持,我则要听命于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刘牢之。南方再没有容我之地,只有边荒集是我可寄身之所。”
  宋悲风倏地立定,侧身面向刘裕,沉声道:“你千万不可以有这个想法,还要暂时把边荒集忘个一干二净。大少爷之可以赢得淝水之战,是因为他清楚退此一步,即无生路。他必须死守淝水的战线,不让苻坚跨越淝水半步,正是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使他成就留芳百世空古绝今的美名。你现在的情况亦如是,建康就是你的淝水,敌人的实力虽干百倍于你,可是你不能退缩半步,否则你将输掉一切,以前赢回来的全赔进去。”
  刘裕立在车道旁,垂首无语。
  宋悲风续道:“建康就是你的淝水,不论敌人势力如何强大,你如何势单力薄,可是你只有死守这条战线,方有可能绝处逢生。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融入晋室的建制之内,我宋悲风会舍命陪君子,把性命荣辱押在你身上,生死与共。
  刘裕赧然点头道:“老哥教训得好,事实上我除了一条小命外,亦没什么可以损失的。刚才你说我们并不是全无还手之指的是什么呢?”
  宋悲风答道:“我指的是安公的影响力。安公在世时,建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不对他敬爱有加。安公虽然去了,但他余威犹在,我会设法为你联结一些人,一有事发生,我们才不致孤立无援。”
  刘裕沉吟道:“我最怕是明天见刘牢之后,他会使手段不准我接触外人,那时恐怕我想与你碰头都很困难。”
  宋悲风哂道:“刘牢之落脚的地方是石头城,那是他要求的,而现在石头城亦成为北府兵在建康的军营。刘牢之可以阻止任何人去见你,却拦不住我宋悲风。
  因为北府兵上下并不视我作外人。放心吧!我怎也有办法见到你,至不济都可以向你通报信。”
  刘裕回复常态,笑道:“刘牢之对司马道子仍有戒心,怕成为第二个何谦。
  不过他该是过虑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司马道子怎舍得动他。司马道子现在最希望发生的事,是北府兵和天师军拚个两败俱伤,他便可一举去了两个心腹之患,更可以乐新军取代北府兵,再由他儿子当新军的大统领,专心去应付桓玄,如此司马道子的江山可稳如泰山。蠢人毕竟是蠢人,刘牢之霸占石头城,徒令建康的高门对他更添顾忌。”
  宋悲风欣然道:“小裕回复斗志哩!”
  刘裕笑道:“给老哥你点醒了。我们该去哩!”
  宋悲风道:“还有几句话,待会见到二少爷,不论他说什么,勿要和他计较,便当是看在安公和玄帅份上吧。”
  刘裕道:“我早有此打算。”
  两人对视一笑,继续行程去也。
  燕飞坐在小河旁大石上,闭目养神。
  入黑后他们披星戴月的赶路,不得不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到河里喝水。
  其他人都不敢未惊扰燕飞,他也乐得自在,可以静心想想。
  尚有十二天,千千百日筑基之期将告届满,他热切期待这一天的来临,他早受够相思之苦的折磨。
  她现在情况如何呢?自荥阳别后,她的倩影一直陪伴着他转战南北,令他在最失意落泊的时候仍不觉孤寂。千千火热的爱温暖了他的心,不论前路如何艰困,如何悲观失望,为了千千,他会奋斗至最后的一刻。
  拓跋圭来到他身旁坐下,道:“我们该赶过了小宝的先锋队伍,我敢肯定小宝正疑神疑鬼,睡不安稳。”
  燕飞张开眼睛,入目是拓跋圭闪动着兴奋神色的锐利眼神,苦笑一下。
  拓跋圭笑道:“仍对战争深恶痛绝吗?有时战争是没法逃避的事,你不犯人,别人也会未犯你。”
  燕飞想起纪千千,点头道:“我明白!”
  拓跋圭摇头道:“你并不明白。”
  燕飞点头道:“是的!我承认,战争真是无法避免的吗?”
  拓跋圭冷然道:“人类爱发动战争是与生俱未的,在历史上从没有恒久停止过,它己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份。”
  燕飞摇头道:“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这只是人的问题。”
  拓跋圭笑道:“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要怪便该怪老天爷。”
  燕飞皱眉道:“这和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拓跋圭道:“怎会不关乎老天爷的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人自然也有大自然的法则。你也不是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饿狼追逐鹿群时,专挑老弱下手,不够强壮,跑得不够快的鹿,便要遭狼吞。由大草原的畜牲到我们人的世界,由始至终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可以说仁义道德,可以美化侵略的行为,但说到底仍是强者淘汰弱者的残酷游戏。你想拯救你的纪美人我不想亡国灭族,所以我们今夜在这里并肩作战,誓要把敌人赶尽杀绝,其他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
  燕飞仰望星空,再没有说话。
  宴会在凤老大的华宅举行,颖口帮香主级和其上的人均有出席,还有位料想不到的来宾,就是寿阳的第一号人物胡彬,更明确地表达他对边荒集的全力支持。
  事实上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意向比刘牢之的态度更重要,没有他首肯,边荒游根本难以成事。
  凤老大兴致极高,频频向众人劝酒,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宴后凤老大本要留众人在宅内住宿一晚,明天才登船起航。不过众人都心悬泊在城外的楼船,怕有敌来犯,毁掉生财工具事小,边荒游完蛋事大,遂婉言拒绝了凤老大的好意,告辞离开为安全计,在江文清的提议下,三艘船驶离码头,于寿阳淮水上游离岸处下锚,同时派人轮更留意水面水底的情况,做足安全的工夫。此时辛侠义仍酒醉未醒。
  卓狂生是愈夜愈精神,拉着陰奇到舱厅下围棋,惹得庞义、方鸿生去观战。
  幕容战和拓跋仪虽精通汉语,却对围棋一窍不通,看了一会便回房休息。
  高彦也对要动脑筋的东西不感兴趣,正返回舱房,给姚猛在门外截着。
  高彦皱眉道:“边荒游还嫌未谈得够吗?我今晚再不想听到“边荒游”三个字,只希望能在梦里寻到我的小雁儿,好好造个绮梦。”
  姚猛赔笑扯着他往邻房走去,道:“告诉我,你是否我的兄弟?”
  高彦咕哝道:“兄弟又如何?难道不用睡觉吗?”
  姚猛推开门,硬扯他到靠窗的椅子坐下,珍而重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便条,在椅旁的几子张开,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高彦侧头一看,读道:“救我!哈!
  原来你不识字的吗?”
  姚猛愣了一下,呆望着字条,没有答他。
  高彦锲而不舍道:“你真看不懂这两个字?我可以每天这样教你认两个字,可是须收费的,人说一字干金,老子将就一点五百金一字吧!”
  姚猛半跪在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此事你要帮我的忙,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高彦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
  姚猛道:“你晓得谁给我这张条子吗?”
  高彦愕然道:“你不说我怎知道。嘿!竟是有人向你求救吗?”
  姚猛叹道:“唉!我还以为是佳人有约,又或飞来艳福,想不到竟然是求救的字条。”
  高彦兴趣未了,低声道:“好小子!究竟是哪位佳人求你去救她?”
  姚猛道:“就是那位苗族姑娘。”
  高彦一呆道:“你怎会和她有接触呢?”
  姚猛道:“还好说呢?你和老卓去了游山玩水,我只好代你履行职务,和陰奇两人到边荒大客栈与客人打招呼。离开时,刚巧碰到蒙面小美人回来,为了赶赴凤老大的宴会,只能在大门处和几个包括那胖子在内的客人寒喧两句,当我经过那小姑身旁时,她便把条子塞入我手里。他奶奶的,她的小手真柔软。”
  高彦拍腿道:“今次我赢了卓疯子哩,都说那掩脸美人可怜兮兮的,偏不信我的话,让我把条子给他看,瞧他还有什么话说。”
  姚猛大急道:“你怎可以告诉卓疯子?”
  高彦不解道:“为何不可以?”
  姚猛道:“你忘了我们公告天下,只要依足边荒游的规矩,我们绝不可以干涉客人的私务吗?”
  高彦道:“我们乃侠义之辈,怎可以见死不救?”
  姚猛苦恼道:“早知如此,就不叫你看条子上写什么东西。边荒游的规矩是经钟楼议会公决的,谁都不可以违背。”
  高彦道:“你不是准备违背吗?”
  姚猛愁容满脸地叹道:“今次真头痛。”
  高彦道:“得美人青睐,只有快乐,怎会头痛?”
  姚猛自言自语道:“又不知她长相如何,是否值得这样做?”
  高彦捧腹笑道:“原来我们志同道含,都是见色才会起心的色鬼。”
  姚猛气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兄弟?”
  高彦拍胸道:“当然是兄弟。你这小子算走运了,如果你拿条子去找老卓帮你认字,肯定他会把“救我”读作“滚开”,又或“混蛋”,然后烧掉条子,着你永远忘记此事。哈!该是“滚蛋”较精彩。”
  姚猛为之气结。
  高彦沉吟道:“她肯定在水深火热之中,且是痛不欲生,所以才胡乱向陌生人求助。”
  姚猛摇头道:“这怎算是胡乱向陌生人求助?她是早有准备,暗藏条子,故能掌握机会,向我们荒人求救。”
  高彦道:“陰奇看见她递字条给你吗?”
  姚猛道:r他走在我前面,当然看不到。J高彦道:“大家一场兄弟,想不帮你也不行,我们该如何下手营救她呢?”
  姚猛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问题在如何瞒过老卓他们,又如何交代此事。”
  高彦同意道:“对!还有个大难题,就是事后如何安置她?嘻!你会娶她为妻吗?”
  姚猛跪得腿也酸了,站起来没精打采的到几子另一边的椅子坐下,苦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老子是夜窝族的中坚份子从来没有兴趣娶妻生子,只想过得一天得一天肆意地享受人生。早知便由你这小子到边荒大客栈去,不用由我去承受。”
  高彦道:“坦白告诉我,你对她心动了吗?”
  姚猛道:“经过她身旁时,我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奇异感觉,这算不算心动?”
  高彦笑道:“不但是心动,且是食指大动。”
  姚猛怒道:“不要说笑,我是说正经的。”
  高彦道:“我给你弄糊涂了,你究竟想怎样处置此事呢?”
  姚猛颓然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乱。”
  高彦笑道:“幸好我有小白雁,否则肯定接了你这笔英雄救美的生意未做,让我告诉你吧!现在一切按兵不动,待明天开船后,我设法弄开顾胖子,你则去探访蒙脸小美人,弄清楚她的苦难、她和顾胖子的关系,然后我们再定进攻退守的策略。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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