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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
  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
  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掌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
  胡斐身子一幌,急忙运劲反击。
  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拼,半点取巧不得。
  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江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藉著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幌,左足已然凌空。
  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
  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
  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
  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
  危难中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馀,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
  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
  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坠。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时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
  突然臂上一紧,下坠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
  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
  来,咱们重新打过”。
  说著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
  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
  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
  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
  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馀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
  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
  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
  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
  说著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
  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带柔,却是名家手法。
  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著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迟疑的馀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著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
  他武功全是凭著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
  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
  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
  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
  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
  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
  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
  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著冰雪,坠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
  只是苗人凤一坠之势著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
  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
  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坠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馀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
  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
  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
  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砂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砂石夹冰纷纷下坠,巨岩越幌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
  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
  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
  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坠,自己才有活命之望”。
  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馀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禁,实无馀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
  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
  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著。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
  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
  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
  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
  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
  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
  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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