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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凌波燕 舟中客(3)

“吱”一声,刹时所有的铁浆完全停止了动作,船只顺着水流,就在隔着那片灰褐色,长满了苔藓的石壁尚有寻文之远时,船身突然在水面上打了一个奇异的横旋,巧妙无比的擦看石壁过去,简直轻悄得连一点颠波也没有,就那麽顺理成章的一泻而过!

水花溅上了船板,後面,流水冲激石壁的轰隆声依然震耳,但自船楼中向後望去,却像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转过那道石壁,流水又复平静,蜿蜒向前,一直隐冥於烟雾笼罩下的层山叠峰之中。

两个灰衣大漠长长吁了口气,彼此都如释重负般在两张固定的熊皮圈椅上坐了下来,方才与龙尊吾说话的那名灰衣人伸手摸摸後脑,裂开嘴巴笑着道:“老罗,明明晓得没有什麽,却老是吊着心口过这『积善关』!”

龙尊吾微微一笑,接口道:“来往了千次,似乎也并没有将阁下的胆子练成铁的。”

灰衣人勃然变色,但又随即忍住,他悻悻的道:“朋友,这麽说来,你的胆子是铁铸的了?”

不屑的一撇嘴,龙尊吾道:“只是比阁下的稍为硬上一点!”

灰衣大汉双目怒睁,青筋暴跳,他低吼道:“假如不是绮红传过小姐口谕,老子就要。”

船楼左侧的一扇暗门忽然悄悄启开,香风微拂,绿衣少女已经明艳照人的走了进来,她冷硬的道:“你要如何?”

灰衣大漠一听说话的声音,不用看人,心里也明白是谁来了,他慌忙回转身来,恭敬的弯腰肃手,堆着笑脸:“小姐呃,小姐来了。”

绿衣少女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森的道:“卢老叁,你越来胆子越大了,背後藐视於我,言语粗陋,形态狂傲,简直无法无天,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叫卢老叁的灰衣大汉一下子将一张猪肝脸吓得惨白,他躬着身子,抖着两条腿,诚惶诚恐的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口出无心,万万不敢藐视小姐,乞求小姐大人大量,饶过小人这遭。”

绿衣少女哼了一声,道:“给我掌嘴!”

虔老叁不待第二句话,双掌左右开弓,自己猛力往自己嘴巴上掴打起来,他打得如此猛烈,如此沉重,就像不是在打他自己,而是在掴打他的仇人一样,於是,在连串的“劈啪”

之声里,不消多久,他的两颊已肿起老高,鲜血也沿看嘴角往下滴落!

绿衣少女冷笑道:“够了。”

卢老二停下手来,一个跄踉,却急忙站好,语声里带着抖索:“谢小姐恩赐。”

理也没有理,绿衣少女转向另一个灰衣人,那名灰衣人噤若寒蝉,急急躬身,绿衣少女淡淡的道:“他在胡说,你便不会阻止?”

这灰衣人的脸色也顿时泛了白,他期期艾艾的道:“小姐,这这小人实是。”

绿衣少女一探手,怒道:“不要说了,掌嘴!”

灰衣人赶忙退後一步,和卢老叁一样如法泡制,也开始用力掴打起自己的面颊来,等到鲜血溢出,绿衣少女才狠狠的道:“够了,都给我滚下去:“两名灰衣人如奉论旨,恭谨的答应着,跄跄踉踉自左边的那扇暗门里退了下去。船楼上沉默着,龙尊吾没有开口讲话,绿衣少女也没有开口讲话,只有船身在轻微的,有节奏的晃动着,细碎的水花分溅声隐隐传来,滴在僵冷的空气中,然後,又消弥於无形。好半响。绿衣少女背对着龙尊吾,低细的道:“伤还没好,为什麽独自往船楼上跑?”

龙尊吾冷冷一笑,道:“你管不着。”

霍然转过身来,绿衣少女杏眼圆睁,怒道:“你这人好不识抬举!”

龙尊吾平淡的道:“可要我掌嘴自罚?”

愕了一下,绿衣少女委曲的红了红眼圈,她低下头,幽幽的道:“我是为你好你何苦这样不近人情?”

深沉的一笑,龙尊吾有些疲乏的道:“为我好?为我好会掳我来此?为我好欲罚我为奴?为我好须待我如囚?姑娘,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绿衣少女摇摇头,低低的道:“对你,我已是十分容忍,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样无礼,从来没有人敢对我如此张狂,不错,你很有骨气,但你须想一想,我也有我的尊严,你曾侮辱过我,不论我对你的观点如何,你必须偿还这侮辱我的代价!”

龙尊吾岔然道:“你便不想想你自己是如何跋扈嚣张?”

绿衣少女讶然望着龙尊吾,道:“我跋扈嚣张?那天遇着你们,在我平素的习惯来说,我已是够忍耐,够委曲的了。”

双肩一挑,龙尊吾冷冷的道:“由你此言,我便明白你平时是如何骄狂自大,如何刁蛮横暴,刚才,你的手下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就叫他们掌嘴带血,那一天,我的朋友只是开了两句玩笑,你说要他们承受百次鞭鞑,姑娘,一个人的手可以狠,但心要慈,一个人的嘴可以损,但品要端,你,内在与外在却差得违了。”

绿衣少女又气得全身发抖,她死死盯着龙尊吾,咬着牙齿道:“你你你:你不要逼我杀你。”

龙尊吾一挥手,道:“生命原是光一陰一的过客,存与亡俱不足道,只是在这存亡之间,多少也得留下一些儿痕影,是麽?你如杀我,直到你死你都会记得,但我,我却白白过了这一生,自白虚走这一遭了。”

绿衣少女长长吸了两口气,待情绪稍为平静下来,她馀怒未熄,却又带着无可掩饰的关切道:“你,龙尊吾,你有抛不下的事?”

龙尊吾没有表情的道:“你也会有,只是我们各人的性质不同罢了。”

犹豫了一会,绿衣少女道:“能告诉我吗?”

龙尊吾道:“你没有必要知道。”

怒火一下子又升了起来,绿衣少女岔然道:“我偏要知道。”

冷冷一笑,龙尊吾一指心窝:“藏在这里,有本事,你便挖了去!”

绿衣少女猛一跺脚?唇角痉挛着大叫:“青鹰。”

左侧的暗门应声启开,青鹰一陰一沉的走了进来:“小姐,青鹰在。”

呆立着,绿衣少女茫然无语,青庸迷惑的瞧了龙尊吾一眼,踏前半步,小心翼翼的道:“小姐。”

绿衣少女蓦然怒叱:“给我出去!”

青鹰征了征,忙道:“是。”

像来时一样,这位功力一精一湛的高手又默然退出,龙尊吾长长一叹,摇首无语,绿衣少女怒道:“你叹什麽气?”

龙尊吾感慨的道:“你一定知道,以方才此人所负之身手,在武林中不敢说独霸一面,也是可以喧吓一时的人物,似此等人材,却局处於斯,饱受你这妇人之叱喝指使,这怎不令我感叹惋惜?”

这一次,绿衣少女没有愠怒,反而轻藐的笑了起来,她笑得如此狂蔑,如此不屑,更带着一股“你休要自命不凡”的神气,这种笑,龙尊吾感到极其难堪与不悦,他冷冷的道:“有这麽好笑麽?”

绿衣少女明媚的大眼中,闪泛着寒凛的光芒,她唇角一弯,冷漠的道。:“告诉你,青鹰与玄鹤只是我手下六名护卫中的两人,功夫还不算顶儿尖儿的,银城之中,他们也只龙算是中上之材,身手比他们更强的还多着,老实说,他们都是跟随我父亲几十年的老人,有些更是从小便被我父亲常大的,他们的功夫,也大多是我父亲所传授,我父亲赐他们技能、生活、财帛、地位、家庭,以及性命我父亲也掌握了他们的思维、意图,以及一精一神!”

笼尊吾生硬的道:“施以恩惠,拘其魂魄,算不上高明。”

绿衣少女深沉的道:“这才是聚力成势之道,你懂什麽!”

静默了片刻,龙尊吾又将目光投到船首,而巨大的凤头正分波前进,在转过了一段水弯之後,约有半里之遥,一片崇拔险嶙的高山正威凛的耸立江边,水流吻着山脚向下淌去,宽度却更窄了。

龙尊吾低沉的道:“到了银城,你有何打算?”

绿衣少女平静的道:“你是指那一方面?”

龙尊吾简洁的道:“我。”

如波的眸光一闪,绿衣少女狡诘的道:“已得我已告诉过你。”

龙尊吾垂下眼脸,沉沉的道:“如若你想以血腥来满足你的报复私欲,我也不会顾忌畏缩,但未免有些犯不着,你我原无深仇大恨。”

绿衣少女冷冷的道:“你猜错了,我并非仅是为了我个人的尊严才拘你为奴,我主要是为了银城整个的威信,不能任由你侮辱我银城的名声,假如人人都似你这样狂妄无忌,今後我银城上下,只怕已无法立足於世!”

双目一冷,龙尊吾道:“你不要故意暄染,夸大其词,事情非是像你所说那般严重,如若你定要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你便须承担所有的後果!”

轻蔑的一披唇角,绿衣少女道:“到了银城,你如想以一己之力行暴,那你就完全错了,流血的,只会是你自己,你武功不弱,却也飞不上天!”

搓搓手,龙尊吾淡淡的道:“该说的我俱已说过,该劝的我也劝了,不论溅谁的血,我问心无愧,只可惜你将别人的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绿衣少女木然道:“你休要满口慈悲,混沼之侧,你又几时珍惜过人家的性命?看你刁蛮舞,不可一世,早就将好生之德抛於九霄之外了。”

额际的筋脉一跳,龙尊吾怒道:“那是他们抱着杀心欲去残人之命,我劝阻无效,只有以杀止杀,妮子,这是善行!”

哼了一声,绿衣少女道:“谬论!”

龙尊吾正待反唇相驳,远处,已悠悠飘来一声苍凉而豪壮的号角鸣鸣之声,他奇异的移目投寻,唔,角声竟来自江边的高山山腰!

向前走了一步,绿衣少女漫不经心的道:“日光当午,便可在银城白玉码头下锚。”

龙尊吾没有回答,他注意到这艘怪船并未顺流而下,竟是笔直朝前面峭壁耸拔的山脚下驶去,那里,除了浪花的翻涌,水流的迥荡,简直就没有别的了,莫非这艘船要自撞山壁麽?

就在龙尊吾纳闷迷惑的时候,怪事出现了,船首隔着灰黑色的险峭山壁尚有十馀丈,看去毫无异状的石壁竟突然有一块往後缓缓掀起,露出一条涵洞似的水道来,这条水道的宽窄,刚刚容得这艘船只滑进!

那块硕大石壁的掀抬速度配合得极其巧妙,几乎刚刚被拉起,船只已恰到好处的驶了进去,这是一条开凿在山腹内的水道,顶端及左右全是瘰沥不平的粗糙石面,像一条注满了水的山洞,洞壁每隔五丈,便嵌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晕黄而摇晃,映在这条深长,蜿蜒,而又空洞的水道里,便越发显得黝黯与昏沉了,宛如是到了另一个诡秘而幽寂的世界。

有阵阵冷风自水道的那一边袭来,因为光线太暗,以至映得流水都是墨黑的了,水波荡漾的声音细碎的传来,船身平稳而又灵巧的滑进,操纵这艘船的舵手,不消说是对这条水道十分熟悉的。

不时有空洞的回音自山壁回转,而回音的音节古怪又虚迷,似是有千万个鬼魂在暗处呢喃,那声音,令人毛发悚然。

船只的移动完全以那二十四只齿轮为源力的铁浆来推行,在水花的翻动声中进行甚快,後面,当船尾方才进入,那块自动掀起的巨大石室已然闭合,设计之巧妙与适当,可谓至极了。

轻轻的,在黑沉沉的船楼里,绿衣少女道:“这条密秘水道,是进入蓝湖海的唯一通路,它叫”鹤头”。”

龙尊吾没有情惑的道:“设计这水道的人是个天才。”

黑暗中,绿衣少女美丽的双瞳闪过一抹得意的喜悦,她道:“终於也有你钦佩的人了。”

龙尊吾冷然道:“可惜其才用得不正。”

绿衣少女不服的哼了一声,道:“这要看个人的观点了。”

“说得对,更要看个人的品质。”龙尊吾道。

绿衣少女忽然靠近了一些,诡异的道:“龙尊吾,你为什麽不想在这时制服我以求脱身?你不愿意吗?这正是个大好机会!”

迸怪的一笑,龙尊吾道:“我重创在身,不能出力,这是其一,我肢体受伤,头脑清醒,这是其二,因为,我知道你的随身护卫正倚立那扉暗门之外,此时此情,我只怕不能相敌,是而我不想冒险而败事。”

绿衣少女银铃似的笑了,她道:“看不出你这人还有点脑筋。”

龙尊吾淡漠的道:“你很狡滑,但太幼稚,我厌你,却又怜你。”

绿衣少女怒道:“我不要你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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