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岩风云起如飚
屈归灵才一松手,沈鹰艳已一骨碌从地下跳起,她喘着气,又惊又喜地颤着声问:“真是我命不该绝啊,屈归灵,你却怎么会鬼差神使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这里?”
屈归灵笑道:“从我带着何如霜何姑娘的信件,送达‘海口集’‘千帆帮’的总堂口开始,这就是一个脉络相传的完整故事了,沈鹰艳,你是聪明人,莫非想不出来?”
沈鹰艳略一寻思,已自了悟:“这么说来,你是帮着何起涛那一伙,来踹老魏垛子窑的?”
屈归灵坦白地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
连连摇头,沈鹰艳不以为然地道:“屈归灵啊,就算你艺高人胆大,也不作兴这般自寻死路,姓魏的是何等人物?他手下又有多少死士骁将?单凭你一个——不,三个人,居然便待砸人家的老窝、抄人家的底?你们乃是闭着眼跳火坑,通通嫌命长啦?”
一旁,何如霞冷冷地道:“你是谁?红口白牙净说些泄气话,自己窝囊,可不该把别人也一道看遍了!”
怔了怔,沈鹰艳却硬生生憋住了这口气,反而陪着笑道:“对不起,这位姑娘是——?”
屈归灵赶忙打着圆场道:“这是‘千帆帮’何帮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何姑娘。”
沈鹰艳微微一福,尽管心里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可一点也不淡:“原来是二小姐,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当着二小姐的面前胡言乱语,惹得二小姐不痛快,这全是我的罪过,还望二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见怪才是……”
何如霞僵着脸没有答腔,倒是叶潜龙看不过去,极为少有的主动搭上话来:“沈姑娘好说,我是叶潜龙——”
沈鹰艳“啊”了一声,做出一副“如雷贯耳”的夸张表情,立刻又见了礼:“叶总巡行,想不到在这儿会遇上你,可真是久仰啦……”
叶潜龙放低了声调道:“沈姑娘,看你模样,似是不怎么妥贴,好像正在逃避什么?”
沈鹰艳犹有余悸的朝方才过来的方向看了看,身子本能的抖索了一下:“总巡行,实不相瞒,我如今和一头丧家之犬差不多少,‘铁桨旗’的追兵说来就来,一旦吃他们拿住,就不将我尸分八块,也必定剥皮抽筋,我可得尽早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屈归灵平静地道:“别慌,至少到目前,还不见追兵的影子,你无妨先歇会儿,喘口气,我们还有点小事想麻烦你指引指引,在此期间万一有人摸上来,我们也负责替你退敌就是!”
拍着自己胸口,沈鹰艳有些心惊胆颤地道:“恁是恨不能插翅飞走,冲着你姓屈的亦不得不留下来,算一算,我对你亏欠不少,我说屈归灵,‘双叉渡’河上那一码事,你可怪不得我,我是被那干杀千刀逼着干的……”
屈归灵笑笑,道:“你待保命图活,也说不得了,但第二次的解药,份量该已足够我祛毒延寿了吧?”
沈鹰艳干笑着道:“别挖苦人了,姓屈的,要是第二次我仍在骗你,你还活得到如今?”
顿了顿,她望一眼旁边神色冷郁的何如霞,声音极轻极轻地道:“这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屈归灵,大约你们在看过那封信以后全清楚了?”
屈归灵点头:“里外里,都是魏长风一个人作的孽!”
沈鹰艳叹口气,愁眉苦脸地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敢将狙杀你的因由据实相告的苦衷了吧?
魏长风的虎威我招惹不起,谁泄了他的密,谁就非倒霉不可,我一个江湖女混子,再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他那么大的势力,人待朝下活,就不得不为自己设想……“
屈归灵似笑非笑地道:“但到头来你也不曾落得两面光滑,危中行他们照样要收拾你!”
沈鹰艳的眼皮子蓦地往上抽,她恨恨地道:“‘双叉渡’的河面上,你是跑了,我却朝哪里逃去?他们把我押回‘黑岩半岛’这鬼地方,三不管先囚起来,好几天不问不闻,我正担心姓魏的会如何处置我,前天夜里才从守卫的嘴里套出消息来。原来整个事情已经掀开了,大麻烦跟着就到,姓魏的连日加夜忙着召集属下,广邀帮手,商议应对之策,一时顾不得整治我,我听到消息,可是惊喜交集,再三思忖之下,决定趁此难得良机,冒险破牢逃走……”
屈归灵道:“看样子,你是成功啦?”
摊摊手,沈鹰艳道:“我是假装得了‘绞肠痧’,在石牢中又叫又滚,引诱守卫入门探视,才借机做了他们手脚,这一阵,约模已被他们同伙发现了。”
屈归灵知道沈鹰艳内心的那种压迫感,也明白她急于离去的焦灼欲念,于是,他很简单的发出他想问的几个问题:“沈鹰艳,有关‘黑岩半岛’‘铁桨旗’内部的布置情形,我们还不大清楚,有些事,尚得烦你就你所知,给我们点拨点拨——魏长风如今人在何处?他都邀请了外面哪些帮手,以及,他们总堂口的防卫实力、分布状况如何?”
沈鹰艳苦笑过:“你别对我有太大的希望,屈归灵,我和你一样,那些人早已不把我当伙伴看了,从‘双叉渡’被押回来,我就是囚犯一个,还能得到什么机密消息?”
屈归灵皱着眉道:“莫不成你一点情况都不知道?”
思索了片刻,沈鹰艳迟疑着道:“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所知实在有限,而且是否必定可靠也不敢说,屈归灵,我照我听过的讲出来,准确性如何,就要你自己判断了……
魏长风像是有时在他堂口里,有时外出,什么辰光人在何处,除了他身边几个心腹,谁都拿不准,至于外头他邀请了哪些帮手,我只零零碎碎听守卫的人提起几个名号,好像有‘赤瞳子’柴宣、‘摘瓢’熊光渭、筏帮的什么四判、‘贯月俄’方化,和‘阴阳无常’一干人,其余还有些什么角色,我就不晓得了。“
屈归灵道:“你提供的消息对我们尚有帮助,沈鹰艳,接着说下去!”
沈鹰艳细细回想着,缓慢地道:“至于‘铁桨旗’本身的实力如何,以及内部的布署情形,我所知道的一点资料,恐怕就太没有价值了;被关的那几天里,一共出来放风三次,只看到他们巡逻的密度增加,明桩暗卡也按插了不少,但哪儿有什么人指挥、何处有些什么机关埋伏、他们的好手又是怎么个搭配法,可就完全搞不清楚啦……”
一直也在注意聆听的叶潜龙,不觉大感失望——沈鹰艳所能提供的敌情,委实用途不大,除了多指出几个外来的助拳者,其余的说了等于没有说,他深深吸了口气,插进来道:“沈姑娘,你仅能告诉我们这些?”
沈鹰艳十分抱歉地道:“总巡行,很对不住,这已经是我全部所知,我人在‘铁桨旗’的老窑里,不过一个囚犯,何能指望他们对我推心置腹?能活到今天不被他们宰掉,已算是烧了高香!”
叶潜龙咧着嘴道:“不管怎么说,沈姑娘,我们还是谢谢你了。”
沈鹰艳目注屈归灵,神情有些儿央告:“如果没有别的事,屈归灵,我想——”
屈归灵道:“请便,一路小心,可不要又着了道!”
沈鹰艳带几分窘迫地道:“说真话,这个时候我撒鸭子一走,未免有点临难苟免、贪生怕死的味道,但,唉,我实在惹不起姓魏的与他那一干凶神恶煞,能闪着还是远闪为妙,屈归灵,你好歹得曲涵着……”
屈归灵笑了:“你有这份心,我已很感激了,你走吧,沈鹰艳,我不会怪你的,这本就不关你的事,再则,你和‘千帆帮’之间,也没有这种卖命的交情,人各有志,人各有路,恕我不送了。”
沈鹰艳想开口说什么,嘴唇蠕动,却欲言又止,于是,她低下头,转身而去。
望着沈鹰艳迅速消失于礁岩间的背影,何如霞微带不屑的撇撇唇角:“这个姓沈的女人,不但邪气,而且孬种,怎么看她就怎么不顺眼!”
屈归灵淡淡地道:
“其实她还不算顶坏,人嘛,生活在这种复杂险恶的环境里,便不得不动脑筋保护自己,或者点子想多了,感觉上就未免透着疏离……”
哼了一声,何如霞瞪了屈归灵一眼:“谁想和她亲近?”
叶潜龙忙道:“如霞,怎么可以这样对屈大哥说话?沈姑娘再是如何,人家总是屈大哥的朋友,与你带生不熟的,由不得你这般恣意批评!”
何如霞抬头瞧向阴霾的天空,胸口起伏,却紧闭着嘴唇,好歹不曾回敬过来。
早已领教过这位何二小姐的脾气,屈归灵虽则不以为然,但并不觉得如何不快,他笑了笑,有意把题目从沈鹰艳身上扯开:“天色暗了,叶兄,这个半岛上的天候,好像比其他地方特别来得阴晦。”
叶潜龙道:“可不是?人在这里一待久了,连心情也都沉甸甸,湿塌塌的了……”
屈归灵轻声道:“再等顿饭辰光,只待夜色较浓,我们就开始行动,但叶兄,二姑娘恐怕不方便随我们一同袭击‘铁桨旗’的老窑,该如何安置她,你得事先有个腹案,别到时候又使她不满!”
叶潜龙眉宇之间,宛似打结,他斜睨了那头的何如霞一眼,干涩地道:“我想,让她躲在一处容易隐蔽行藏的地方,为我们打接应,如有万一,她退身突围亦比较麻利,屈大哥,你说呢?”
微微耸肩,屈归灵道:“只要二姑娘能接受就行,叶兄,你看着办,我个人没有什么意见。”
眼珠子一翻,叶潜龙悻悻地道:“大家有言在先,这丫头要是不听指挥,看我怎生来教训她!”
屈归灵刚想说什么,毫无征兆的,突然在左侧的礁石顶上冒出了三条黑色身影,三个人居高临下,目光炯亮的俯视着他们,模样倒像是早已知道他们窝藏在这石坳子里一样。
屈归灵不由心头一跳,正在诧异这几个人怎么来得如此诡密飘忽,礁石顶上,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已嗓调低沉地发了话:“‘铁桨旗’‘雷鸣殿’所属‘三刀断虹’裴琮、苏明峰、罗瑞就是我们兄弟三个,请问下面的朋友来自何帮何派何码头?”
这“三刀断虹”虽然显示着警戒的神色,但语气却相当温和,并没有立即的敌对行动,屈归灵脑筋一转,即刻想通了是怎么回事——魏长风处在大战将起的凶险境况中,目前正广邀帮手,礼聘高才到来助拳,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且多为生脸孔,“铁桨旗‘的哥儿们不一定能认识几个,因此即使发现陌生人,也不敢稍有鲁莽,必得问清楚底蕴,始有进一步的措施,这种情况,无疑便给了他们一个暂且混充或近身搏击的机会。
叶潜龙靠近屈归灵,轻促地道:“‘三刀断虹’是隶属于‘雷鸣殿’的九名大把头中的三个,都有一身好功夫,屈大哥,可要小心应付,免得被他们传出警号,坏了大事!”
屈归灵悄声道:“他们认不认得你?”
摇摇头,叶潜龙道:“彼此都听说过对方名姓,但不曾见面。”
屈归灵仰起头来,以一种颇为清朗从容的语声道:“三位大把头,在下几人是奉了敝寨主之命,专程从‘七星山’赶来,向魏瓢把子报到,听候瓢把子差遣的——”
原先说话的黑衣人,这时形态更见和善,却有些不太明白地追问下来:“兄弟裴琮,请教朋友,贵寨窑口设在‘七星山’,敢请示下组合名称,以便代为传报。”
屈归灵安详自若地道:“‘莽牛寨’,裴兄。”
那裴琮在上面念道了几遍,带几分尴尬的打了个哈哈,略显歉然地道:“对不住,朋友,因为近期莅临半岛助阵的各方英雄豪杰太多,兄弟们不曾随身携带备注册页,脑子里一时又记不周全,三位来自‘七星山’‘莽牛寨’想是不错,尊姓大名还烦见告,疏失冒犯之处,尚望三位海涵……”
屈归灵紧接着道:“在下屈德,我那位伴当名唤叶仁,姑娘姓何,全是一个帮口的伙计……”
“三刀断虹”分别从礁岩顶上跃落,在裴琮的黑衣飘飞下,屈归灵正巧看到他将一只短短的竹笛,塞入腰板带中——可真叫险。
叶潜龙低促地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屈归灵面露微笑,回答的声音却冷森如刃:“干掉他们!”
于是,裴琮与他的两个兄弟来近了,姓裴的一边朝前走,边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屈兄,请将敝瓢把子署名敬邀的碟文交付兄弟一阅,这是手续,请勿见怪,然后,兄弟自会引领各位到庄内宾馆歇息。”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招——屈归灵却神态自若,右手摸向怀里,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在下这就将碟文呈验,裴兄,贵瓢把子那一手字,写得好苍劲——”
说着话,他的脚步也往上凑,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很快就接近到只有三两步,裴琮手还在伸着,嘴巴才张开,不待吐出第一个字音,屈归灵的右手已从怀中抽现,但是,抽现的手上没有执着什么碟文,仅是一只尺许长的银管,而裴琮的眸瞳里甫始映入银管的影像,“铮”一声脆响,一抹寒电已若石火般弹出,“穿心刺”的细锐竿尖,就那么快不可言的在呼吸相闻的交触处射入裴琮的心脏!
从第一个反应,裴琮是察觉了屈归灵手上的武器,然而却也是他最后一个反应,他根本来不及有所思维,有所讶异,一切就已结束。
跟在裴琮后头的,是他拜弟苏明峰,苏明峰只是听到一声机簧的响动,一柄宽如人掌,钝尖利刃的“双鱼剑”已光华炫目的劈到头顶,剑锋割裂空气,宛似鱼鳍破水,发出“咚”“咚”怪响,他慌忙缩颈斜窜,背脊上一大片人肉业已血淋淋地抛上半空!
同一时间,何如霞亦猛扑罗瑞,何如霞的“鸳鸯剑”形式,恰与叶潜龙的“双鱼剑”相反——那是一对又窄又薄的剑身并合使用一个剑鞘,外面看去是一把剑,抽出之后,可以单剑施为,也可分为双剑攻拒,小巧利落,极其狠毒。
罗瑞跟在最后,变化猝起,由于距离上的空间,已给了他抗拒的机会,但见他身形急旋,配在腰际的“鬼头刀”暴翻出鞘,何如霞双剑分刺,却在出手的一刹,“哐”“哐”两响被罗瑞连续封开!
叶潜龙不声不吭,魁梧的躯体凌空倒流,“双鱼剑”光波汹涌,仿佛浪起千层,落雪缤纷,罗瑞虽然拚命闪躲,胸前背后,亦顿时绽裂了六道伤口!
另一边,背脊受创的苏明峰几次想抽取插在腰带上的短笛,全被屈归灵挥掠若流星穿绕般的刺尖逼得难以如愿,至于拔刀自卫,就更没有余暇了。
血和汗沾染得苏明峰一头一身,他豁力窜跳避让,声嘶气竭地吼喝:“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对我兄弟如此斩尽杀绝?用这种阴狠手段害人,‘铁桨旗’断断不会饶过你们……”
屈归灵看似贴地前冲,却在身形射出的须臾弓背向右飞起,当他难以思议的回旋成半个弧度,“穿心刺”的刺尖便透进苏明峰的颈侧,将这位连刀都来不及拔出的“三刀断虹”之一挑抛三尺,重重撞向一块礁石又反弹落地!
苏明峰的身子在地下轻轻抽搐,仅是抽搐了两三下,罗瑞的半片脑袋也在“双鱼剑”的斜飞中怪形异状的甩上了天,殷赤的鲜血和稠白的脑浆四溅迸洒,那股出奇的锈腥气,简直能薰得人作呕!
不错,差一点就有人作呕了——何如霞匆匆背身跑出老远,以手捂着口鼻,双肩不停耸动,像是强忍住心口间的翻腾……
叶潜龙拿靴底抹去剑刃上的血渍,瞧着何如霞那股难受样儿,不禁连连摇头,屈归灵早已收回他的“穿心刺”,走过来不带什么表情地道:“叶兄,既然开了张,咱们就趁早动手,大干他一番!”
叶潜龙悄悄一指何如霞,憋着声气道:“且等片刻,这丫头大概少见血腥场合,正在那里反胃欲呕哩。”
屈归灵平淡地道:“杀人也不是桩容易的事,有的人硬是下不了手,也永远无法顺应习惯。”
叶潜龙沉沉地道:“可不是?如霞使着性子,楞要跟着来,现在可尝到滋味了,不知她明不明白,这才只是开始?越朝后越凄惨,我真担心她受不了!”
屈归灵道:“此刻退出,还来得及,叶兄,你能不能藉机会劝一劝二姑娘?”
默然片刻,叶潜龙有些勉强地道:“我试试看——”
那边的何如霞霍地转身过来,形容在苍白中带着萧索,她冷冷地道:“谁也别想劝我退出,我是替姐姐报仇来的,不错,我不习惯这种怖栗血腥的场面,但我自信可以忍受,你们在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甘之若饴吧?”
还没踏出一步的叶潜龙,立刻收住势子站定原处,双手尴尬地搓揉着:“如霞!话呢,是说得有理,但你要知道,我们是为了你好,像眼前这等血糊淋漓的景象,将会连续不断的发生,那种悸惧感是相当压迫人的,你少有经验,怕你一时难以承受——”
何如霞扬着脸道:“叶叔,多经验几次就会习惯了!”
屈归灵轻描淡写的接过来道:
“求取经验,该在平时就常受磨练,厂增体悟,临阵捕杀之余再来学习,不但不切实际,更把生死牵连看得轻忽了!”
狠狠瞪着屈归灵,何如霞咬着牙道:“屈先生,你凭什么来教训我?”
屈归灵似是早就预料会得着这么一句回话,他微微一笑,毫不气恼地道:“不是教训,二姑娘,仅是上谏,忠言往往逆于耳,你说可是?”
用力一跺脚,何如霞愤怒地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有我的主见,任何人也左右不了我——包括你在内!”
屈归灵安详地道:“二姑娘息怒,我当然知道左右不了你,亦从不敢有此奢念,我已有言在先,仅仅是忠言上谏而已,二姑娘若觉得不中听,只当没听到便罢。”
叶潜龙叹了口气,低声道:“劝也白劝,这丫头一朝发了性子,就拗执得像条牛,屈大哥,我看算了吧!”
屈归灵道:“不随着她,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他又压着声音道:“为了不使二姑娘涉险,叶兄,只有用你先前说过的法子——把她安插在一处便于周旋的隐密所在,必要时,也好趁早抽身突脱……”
叶潜龙道:“就这么定规吧,屈大哥,咱们上路。”
三个人离开了石坳子,闪闪躲躲的摸向前面的那片庄院,而夜色渐浓,浪涛声波波喧腾,永不停息又极有节奏地起伏来去,海风杂着盐腥气吹舐着,原是春末夏初的节令,竟寒瑟瑟的有着深秋般的凉意了。
来到一堆错叠的礁石之旁,屈归灵已悄悄向叶潜龙使了眼色,叶潜龙仔细打量着这堆礁石——位置正好隔着庄院左侧院墙有六七丈远近,石端的高度与墙顶平行,可能还略高一点,石型嵯峨杂乱,人隐其中,颇具掩蔽性,且退路良好,有这些礁岩可供掩护,把何如霞安排在这里,乃是再好不过。
半伏着身子的何如霞,一见屈归灵和叶潜龙在这种光景下忽然停止下来,不由起了疑惑,她扭转面庞,低促地问:“怎么不动啦?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叶潜龙轻咳一声,把脸色沉下,语声加重:“眼前就要摸进‘铁桨旗’的垛子窑上干事了,如霞,我们三个可得严密配合,谨慎行动,丝毫不能有所疏忽,你明白么?”
何如霞静静地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并没有不听调遣。”
叶潜龙道:“很好,现在我们就开始分配任务,你便隐藏在这堆礁石里,注意四周动静,替我与屈大哥打接应,如果万一发现情势不妙,不必等我们两个出来,你务须先行撤身走人——”
眉梢子骤然挑起,何如霞面露愠色:“万一情势不妙,我先逃命,叶叔,这还叫打接应吗?这岂不是临难苟免?”
叶潜龙窒噎了一下,忙道:
“我,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如果我们身陷重围或局面大乱的辰光,你就不用冒险来援了,看状况能脱身便脱身,我们两个自有求活图存之道,如霞,刀兵凶危,你切切不可贸然造次——”
何如霞冷峻地道:“这只是个苟安的闲差,叶叔,我来此地,可不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重重一哼,叶潜龙道:“如霞,我们有言在先,约法三章,你要是不听调度,休怪我六亲不论,大事摆下,押你回‘海口集’向老板讨公道!”
听到这一番话,何如霞才有些顾虑了,她咬着下唇,好一阵子之后,始悻然道:“叶叔,你拿出约法来压我,我没有话说,也不敢顶驳,但可有一桩,要我在这里打接应,行,却决不能只叫我隔岸观火,临阵脱逃,真到了节骨眼上,我必须要尽我打接应的责任,亦是替姐姐出口怨气!”
叶潜龙犹豫着道:“这——”
伸手拍了拍叶潜龙肩头,屈归灵凑在他耳边,嘴里呵出一口凉意:“暂且依了她吧!叶兄,再说下去,就未免把二姑娘当成三岁稚童啦。”
勉强点了点头,叶潜龙道:“也罢,就这么说定,但如霞,绝对不准你擅自行动,轻言涉险,你明白?”
何如霞道:“我明白,叶叔。”
于是,两个人眼瞅着何如霞跃身上了礁岩顶,又等她找妥了藏身处安顿下来,这才一步一回头的潜向前面的“铁桨旗”庄院,纵然如此,两颗心仍似晃悠悠的半悬着,老久不落实。
夜色更浓了。
天空中无星无月。
沉郁厚重的石砌庄院中,却连续亮起了风灯火把,光华繁灿亮丽,像将天空的星月全搬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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