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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生德不冤 铁面无私

这是血战后第三天的中午。

浩穆院中,残酷的战斗遗迹已被清理一空,损坏的地方也在加工修整,假如不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在三天以前,几乎有近千个人的生命在此毁灭或者伤残,这片宏大的连绵房宇楼阁,仍然是如此威严而又清雅。

三阁之前,金黄色的大威门尽敞着,十六名佩着腰刀的浩穆壮士分两侧肃立,自昨夜至今午,已有数拨风尘仆仆、形态疲惫的浩穆铁骑返回,他们之中,尚有不少负伤之人,目前,一般浩穆院的弟兄都不明白这些铁骑自何处返回,更不知道他们为何尚带有伤者,但是,他们心中俱皆存着一个谜,三天前的血战这些骑士都没有参加,而且,他们全属于银河堂摩下!

由紫星殿派遗的接待者静静的等候于大威门内,只要有任何一拨骑队归来,他们便井然有序的分出人手前往照拂,送他们到后面去饮食休息。

现在,远处的枫林边,又有一阵铁骑急驰而来,约有五十余乘,为首者,是一个面色淡青,生着一双冷厉眼睛的五旬壮士,他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紧闭,黑色的头巾在萧索的秋风里飘拂,虎皮披风斜绕胸前,一柄雕楼成怪异的蛇身人首形状的金质把柄长剑,垂直挂在马首,这柄长剑的剑鞘为鳄皮所制,上面,镶嵌了三十三枚红色的心形宝石。

守卫者一见这列骑土,已振奋的高呼道:“金堂主返院了。”

十多名接侍者慌忙提了茶水面巾等上前,不一时,那五十余乘铁骑已狂风骤雨般奔进了大威门。

生济陀罗常德自广场的那一边急急奔来,一名侍候者迅速接住了那面色淡青的壮士抛下的缰绳,态度恭谨的道:“金堂主万安。”

这位形貌森冷严峻的五旬壮士,正是浩穆院银河堂堂主“丹心魔剑”金六!

他哼了一声,摘下马首佩剑在手中,大步向前行去,在一片唏聿聿的马嘶腾扑声中,五十余骑已完全停步,鞍上骑土,个个带着一身疲劳的抛镫下地,这其中,竟然有一半以上身染血迹!

六七名形状剽悍的大汉下马后正待往这边跟来,金六已回首道:“你们先与手下儿郎们休息一下,不用来了,本堂主要即刻去遏见院主聆谕。”

说完了话,金六又大步往前行去,常德这时已到了他的面前躬声行礼:“紫星殿常德迎见金堂主。”

金六平静的道:“罢了,常德,前日之战,我方大获全胜,实在可喜可贺,只是,恐怕伤亡也极严重吧?”

常德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兄弟们伤亡在四五百名左右,这尚不包括骑田岭的伤亡数字在内,至于对方么,估计已超出一千大关了。”

金六一双如削的眉毛轩动了一下,道:“自此一战,只怕大鹰教与狼山派等万劫不复了I”

常德连声称是,又关切的道:“金堂主此行尚称顺利?”

金六冷冷的一笑,道:“大鹰教老窝已经夷为平地,留守者多被斩绝,长湖万筏帮的总坛化为焦土一片,他们的成林竹筏亦焚为飞灰!”

常德有些怜悯的叹了口气,低低的道:“可有掳俘者?”

想了一下,金六颔首道:“擒到了万筏帮周白水的一男一女,不过,其子企图顽抗,已遭本堂煞手班祖望予以重创,他们稍后即将到达。”

常德似乎在思考一个问题,半晌,他迟疑的道:“禀堂主……有一件事,不知道堂主是否已经知悉?”

像陡然蒙上了一层严霜,金六原本铁青的,面孔已更形冷酷,他深沉的道:“关于固光?这件逆不道的畜生,这忘恩负义的禽兽,在昨夜,院主已令飞骑赶往本堂归途截报,本堂瞎了眼,蒙了心,竞会将这禽兽提携至今,思之再思,本堂实对院主有愧……事已如此,本堂夫复何言?”

常德舔舔嘴唇,呐呐的道:“固头领……他实在也太糊涂,怎么可以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金六双目中流露出一片一陰一森而又寒瑟的光芒,冷冷的道:“知罪犯罪,罪不可恕,本堂先割这畜生之头,再向院主请罚!”

他说到这里,又稍微缓和的道:“常德,院主可是令你在此等候本堂?”

常德连忙躬身道:“正是,属下自昨夜开始,,已经等了十六个时辰了。”

“如此。”金六闭闭眼睛,道:“我们即往太真宫。”

二人快步向太真宫的方向行去,不一刻,已到了太真宫银门之前,石阶上,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已含笑相迎。

金六赶上两步,恭谨的道:“银河堂金六拜见殿主。”

禹宗奇走下石阶榄肩笑道:“金老弟,一路辛苦了,本殿贺你旗开得胜,一路称雄!”

金六苦笑了一下,道:“或说有功,却将名节败在固光这畜生手中,实令本堂汗颜。”

禹宗奇与他步上台阶,缓缓的道:“意魔由心而生,福祸咎由自取,这却怪不得老弟你,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母子之心尚且迥异,何况老弟与固光更隔了几层!老弟,别太苛责自己,院主己在心斋候驾多时了。”

叹了口气,金六的脸色十分忧凄,二人进了太真宫,在心斋门外停了下来,禹宗奇低沉的道:“票院主,禹宗奇俏金堂主求见。”

栗木门轻轻启开,黑云司马长雄向二人躬身为礼,室中,寒山重穿着一件绣着竹节图的淡黄长衫,足踏着缎子粉底鞋,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显得他唇更红,齿更白,眉清目朗,好一个美男子。

金六放下长剑,抱拳行礼道:“金六拜见院主。”

寒山重含笑上前,执住他的双手,并肩走到室中的一张锦榻上坐下,司马长雄亲自奉上香茗后,寒山重已清雅的道:“金堂主,这几日来,多有偏劳了,远征在外,看得出你形色带有憔悴。”

金六叹了口气,道:“金六只是乘虚袭敌,对方主力已全部倾投于浩穆院之战,全院自院主以下洒血沥胆,才是此次奏捷之主因。”

寒山重端起茶盅来让了一让,浅浅啜了一口,金六已主动的启口道:“院主,固光这王八蛋……”

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的禹宗奇轻沉的道:“金堂主,不要太过激动,容吾等慢慢商讨。”

寒山重放下茶盅,平静的道:“此事始末,金堂主,在下俱已快骑截告,这件事情,实令在下为难,换了别人,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若出在固光身上……”

金六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狠狠的道:“请院主不用顾念这畜生与本堂之关系,即请处置便是,其实,根本不用等候本堂回来,宰了这王八蛋天下太平……”

寒山重剑眉微皱,他抬起目光,和缓的道:“禹殿主,请告诉金堂主固光所犯之罪。”

禹宗奇咳了一声,朗朗的道:“固光,诱同所属花亮,私通三月派,暗中支持大鹰教等来犯之敌,杀祝成、白化民,杀使女四名,掳夺梦姑娘,并图叫花亮予以污辱,言词砥毁院主,目无誓律,背信弃恩,并公然拒捕,与院主较手,其罪之大……”

他看看满面愤怒,咬牙切齿的金六,平静的接着道:“罪大恶极!”

金六喉中低嗥了两声,怨毒的光芒自他那双冷厉的眸子里射出,两手握得紧紧地,指节脆响中,他一字一顿的道:“这丧尽天良的畜生……我要亲手杀他……天……他竟杀了祝成、白化民……这都是他最亲近的届下与兄弟……这禽兽,这万死不足赎其罪衍的杀才,他竞还要掠夺院主的伴侣……”

寒山重冷静的又啜了一口茶,缓缓的道:“金堂主,在下只有数语相告,其一,为了江湖誓规,浩穆传威,固光不可饶恕,其二,金堂主你乃浩穆院功臣元老,功高位尊,只要你愿意出面,在下便做主一笔带过。”

金六胸前起伏甚剧,他默默垂着头,双手十指在不停的伸屈扭绞,半晌,他低弱的道:“院主,花亮可已受刑?”

禹宗奇在旁接口道:“已由院主亲行凌迟之刑!”

金六面孔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他痛苦的咬着下唇,是的,他非常明白,犯了固光这等重大的罪行,在浩穆院,其应得的惩罚是什么!

但是……

但是,金六的脑海里,又回忆起往昔的种种,他不能忘记老妻临终前的殷殷嘱咐,他不能忘记固光自幼龄相随时的伶俐聪慧,他看他成长,看他壮大,看他上进,也看他即将成器,如今,一切都已成为泡影,一切都成为过去,老妻的叮咛,犹在耳边,而他亲口答应照拂至终生的亲人却将幻灭,而这幻灭,是操纵在自己手中。

金六痛苦的呻吟了一下,他明白,只要自己为内弟求情,只要他一句话,寒山重为了与他的多年的生死挚情,必会做最大的牺牲与容忍,而固光,尚未娶亲,尚未接后,他老妻的娘家,又只有这一条根:“夫啊,记得……记得为固家这条命根子讨房媳妇,要他好好过日子……答应我,照料他一辈子……别让固家绝了种……我死了,你续弦也得,你不烧纸焚香我也心安,就是别纵容了我固家这条命根子……”

老妻弥留时的遗言,又仿佛在迷幻中回荡在他耳边,豆大的汗珠,自这位艺绝心冷的首席堂主的额角滴下,他抖索着,抽搐着,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不,不能杀他,不能要他死,不能忘记老妻临终前的嘱托……不!不!不………可是……老天……

如自己为固光求了情,假如自己为固光续了命,为的是什么?只是一己的私情,只是老妻爱护幼弟的心意,但是,会换来什么?会换来整个浩穆院上下的叹息与不齿,会换来浩穆院规律誓条的涣散与崩溃,会换来今后无法肃之振人的恶果;会换来往昔威严的没落与破灭!

六条命,自己的患难兄弟,无怨仇的四个女孩子,难道他们不是父母的儿女么?难道他们没有亲人牵挂吗?在他们生时,他们永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断魂于平昔常相聚首的一张笑脸的手里!

猛的一拍锦榻,金六冷汗淋漓的站起,他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苦斗了毒蛇猛兽,显得那么疲惫而层弱:“院主……便请……便请依其所犯罪行议罚!”

寒山重早已艘到书桌之前,这时,他缓缓转身,深沉的凝注着金六,平缓的道:“金堂主,山重决无虚言,这件事,犹请三思!”

金六抹了一把冷汗,语声坚决中带着颤抖:“本堂已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王子犯法,犹须与庶民同罪,何况固光?”

寒山重闭闭眼睛,慢慢的道:“金堂主,你要知道,这罪……是凌迟!”

金六心里一阵绞,他咬着牙道:“理应如此。”

轻轻叹息一声,寒山重走过来拍拍金六的肩膀,忧凄的道:“金堂主,我们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已有十多年的时光,这十多年来,你一直爱护我,襄助我,使我们的基业日益扩张,使我们在武林的地位日形增高,你我之间,没有不好说出口的话,没有做不成的事,金堂主,人一生,没有多少个十几年,假如你要改变主意,或者,这样做了会使你心境难安,那么,现在你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

金六痛苦的忍着心道:“谢谢院主美意,本堂前言不变。”

禹宗奇感慨的望着金六,关注的道:“金老弟,你想好了?”

金六苦涩的笑了笑,微弱的道:“除此之外,禹殿主,本堂不能任固光一人而毁掉浩穆院十年以还辛苦创立的威信!”

禹宗奇叹了一声,默默无语,室中沉寂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缓缓地,金六沙哑着嗓子道:“院主,我们还等什么?”

寒山重伤感的望了望金六,回过头去:“长雄,传令紫星殿困龙洞‘生德厅’提固光待刑!”

司马长雄侄逸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他微微躬身,飘然出门而去。

禹宗奇站了起来,沉重的道:“金老弟,本殿不愿说些空话安慰你,但是,相信老哥我与你同样的感到难受。”

金六强颜一笑,向寒山重道:“院主,我们可以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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