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霜不由己
天还未哭,秦霜的心已在哭。
不但哭,他的心,更在滴血!
势难料到,他对孔慈可说已是情至义尽,他虽不敢奢望孔慈会像对步惊云般待他,亦不虞她会狠心若此!她刺进他胸腹的刀,还隐泛着一片蓝光,显然淬上剧毒!
秦霜无法置信地瞪着孔慈,虽然因过度的心痛而未有即时张口,但一双眼睛已仿佛在问:
孔慈……,你为何要……这样?
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孔慈已哭至梨花带雨,执刀的手也在不住颤一抖,她仿佛也明白秦霜的意思,无限惭愧的道:“霜……少爷,对……不起……”
“我……这样……做,也只是……一逼一不……得……已!”
一逼一不得已?
秦霜闻言只是惨笑!
为什么每个干了错事的人,总会叹一句“一逼一不得已”?
就连那些野心勃勃的枭雄在涂炭千千万万生灵后,亦总是慨叹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逼一不得已”?活像一句“一逼一不得已”,便能令他们置身事外?
秦霜实在大明白了!他太明白,每个人总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一个理由,以求心安理得!
然而,他想破脑门仍无法想个明白,孔慈突然对他狠下杀手的理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想破脑门仍无法想得明白,秦霜并没有再想下去。
他蓦然出手!
只见他强忍贯腹之痛,一掌便已向孔慈天灵劈下!
啊?秦霜到底要干什么?
他为何对孔慈下此重手?
冰雪如泪。
就像一个暗恋别人的汉子,被所一爱一反刺反伤的泪。
孔慈是被窗外的风雪声弄醒的!
她甫张开眼睛,便发觉自己已身在一座破庙内,身畔不远,更有一个人沉沉垂首,盘坐调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霜!
原来,纵使他的心已因孔慈那一刀而死了,他的人还未死!
他还安在!
而他向孔慈天灵直劈的那一掌,亦没有杀掉孔慈,他只是将她击昏,带往这座破庙而已!
“霜……少爷?”
孔慈一站而起,立时欲趋近秦霜,谁知秦霜却突然沉声叫住她:“慢着!”
“别要过来!”
孔慈至此方才发觉,在盘膝调息着的秦霜,浑身正散着袅袅蓝气。这些蓝气,与淬在她适才刀上的蓝毒极为接近,显而易见,秦霜正在全力驱除体内剧毒。
他是怕自己所散发的剧毒会误伤孔慈,才会叫她不要接近。
孔慈不由心中一动,她万料不到,即使自己突然以淬上剧毒的刀暗算他,秦霜在如此疲于驱毒的当儿,仍如斯为她设想,不欲她有任何损伤……
她不禁又泪如而下,愧然看着秦霜,幽幽轻唤着他的名字:“霜……少……爷……”
良久,秦霜身上的蓝气终于冉冉散尽,他方才长长吁了口气,叹道:“好……可怕的……奇毒……‘碎心蓝’!”
“若非师父……在起行前……给我一瓶可解不少奇毒的圣药,以应不时之需,恐怕以我自身……功力,即使不被‘碎心蓝’的毒……碎心而死,亦须费上数日数夜……方能将毒彻底驭除……”
秦霜所言非虚,只因孔慈见他胸口中刀之位血犹未干,想必他只是盘膝调息了不及一个时辰便已退毒,若没有雄霸的解毒圣药相助,恐怕秦霜如今仍在被剧毒苦苦煎熬。
看着秦霜胸腹上鲜血淋瞩的创口,孔慈更是歉咎难当,她不由再度趋前,柔声道:“霜……少……爷,虽然……你剧毒已除,但……你真的伤得……很重,可否……
让孔慈为你……调理伤口?”
真是极其矛盾的一个人!真是极其矛盾的一句话!孔慈适才还一刀一捅一进秦霜胸腹,如今竟想为他调理伤口?
然而,纵然被孔慈暗算了一次,秦霜却仍未对孔慈提高戒心,只是微应一声:“恩……”
孔慈连忙上前,战战兢兢地撕下自己的袖子,开始为秦霜包扎伤口。
她所穿的只是粗衣麻布,那片袖子的质料其实十分冷硬,然而包在秦霸身上,秦霜只觉异常一温一 暖。
他多么希望,孔慈适才并未有向他刺出那一刀,他实在不忍相信一个自己暗暗喜欢的人,会向自己下此杀手。
可是,无论他如何希望一切都没发生,他那个仍在渗血的伤口,却像在斩钉戳铁地提醒他,无论孔慈此刻脸上的悔咎如何真挚,她适才真的狠狠刺了他一刀!
他必须问个明白!
秦霜终于又徐徐张口,沉沉地问:“所中的……碎心蓝,这剧毒……是从一种遍体毕蓝的毒蛇血中……提炼而成,可说……极为罕有,你根本……没可能……拥有碎心蓝……”
“孔慈……,到底是谁将……淬了碎心蓝的刀……给你?
更一逼一你……向我下手?”
秦霜语气并未有怪责孔慈,且更一口咬定孔慈向他下手,只是受人所“一逼一”,孔慈闻言实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见她双眼一红,咽埂地道:“霜……少爷、谢谢……你……至此……还为……孔慈……说话,你实在……不需……
如此,我……亦自知……自己犯下……弥天……大错……”
“只……是,你适才……亦猜得……没……错,那一柄一淬了……碎心蓝的刀……确是……
别人一交一 给我的,而且……,他们更以一个人为协,一逼一我向你下手,我……我……实在……
情非……得已……”
“他们?”秦霜虚弱地瞥了孔慈一眼,问:“谁是……他们?”
“他们……就是……”
“哪个……红眉……及其主人……无道……狂……天……”
秦霜一愣,没料到红眉及其主人,原来早已在步惊云赴战前暗下手脚?
“他俩为何要你向我下手?”
孔慈无地自容地答:“那个红眉……告诉我,他们只是……想减少……云少爷此行在破日峰赴战的助力,所以才会一逼一我……乘你不觉时下手。因为……他们认为……,你和……云少爷……对我……
最没戒心,亦最……容易……得手……”
“那个……红眉……还说,他们淬在刀上的只是……一种迷一药 ,只会令你昏迷数天……
便会苏醒,我实在……想……不到,刀上的……竟会是……碎心蓝……这种致命奇毒……”
孔慈说至这里,已羞愧得无以复加,无法再说下去。
归根究低,秦霜待她不薄,还在步惊云面前为他说尽好话,“尽心尽力”维护她,即使刀上淬着的只是寻常迷一药 ,她也绝不该如此待他!
然而,秦霜却始终未有深怪孔慈之意,他仍给她解释的机会:“孔慈,我知你向我下手,亦是相当痛苦,想必有难言之隐,你适才说他们以人为协,一逼一你就范,到底是──什么人?”
乍闻秦霜此问,孔慈不由芳容一变,面有难色,就像秦霜问中一些她不想提起的人或事,然而,她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告诉秦霜:“霜……少爷,既然……事已至此,孔慈……亦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那个红眉……及其主人……用以威胁我……的,其实是……一个我……找了很久……
很久的人……”
“这个人,正是我……”
“失踪了……多年的……”
“父……”
“亲!”
天!
原来当日红眉在天下会初遇孔慈,将他带往一个昏暗无比的囚牢中所见的人,竟是孔慈的父亲──
孔夷?
秦霜闻言不由一怔,愣楞道:“什……么?你失踪多年的父亲,原来竟已落在那个……
无道狂天手上?”
其实,天下会众人尽皆知,孔慈之父唤作“孔夷”在孔慈很小的时候,已带同孔慈一起投拭天下。
后来,孔夷为雄霸远行办事,之后便一去不回,从此不知所终,生死未卜。
可怜孔慈一个稚女,在天下会孤立无授,为了能留在天下等老父回来的一颗孝心,孔慈唯有甘为稚婢,受尽当时的侍婢主管“香莲”凌虐,苦不堪言。
直至最后得步惊云之助,指定要她作为贴身侍婢,她才未再受戮凌。
得知孔慈原来是因为老父在协,才会被无道狂天主仆相一逼一,秦霜震惊之余,心中亦不由暗吁口气!
盖因他虽未有深怪孔慈对他手下,但始终仍有点耿耿于怀,如今得悉她是因老义被协,心慌意乱下才会被迈出此下策,秦霜更觉有充份理由安慰自己,心想:“孔慈在天下苦等老父多年,如今老父音信有望,当然希望能尽力教他逃出生天,她在被人威胁下,最后决定先向我下手……以换得老父平安,亦是情有可原……”
“所谓骨肉情深,换了是我,可能也会……这样抉绎,更何况……,我在她眼中的……
地位,仍不及云师弟,甚至不及……风师弟……”
“她……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秦霜如此自我开脱自己,想来也会不无悲衷!
然而有时侯,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就但秦霜那样,无论孔慈如何犯错,皆会原谅她失策,甚至忙于为自己我个原谅她的理由!
真的!直至许久许久以后,秦霜对孔慈仍是如此!无论她如何对他不忠不利不诚不实,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原谅她!
可惜的是,秦霜这点苦心,孔慈至死方才彻底明白……
原来终其命薄如纸的一生,真正只受她一个、真正视她为妻子的,也只得一个好男人……
秦霜!
除了秦霜,所谓“风云”也只是她充满遗憾的一生中,两个虚元飘渺、擦身而过的梦??……?
秦爽想到这里,不由又问孔慈道:“是了!既然他们以你父为协,那……你是已和孔世伯见过面了?他……可好?”
孔慈听秦霜如此一问,当场再难禁念父之情,凄然痛哭:“他……很……不好,简直已被折磨至……不似人形,且全身……不能动弹,……
一张嘴巴更……不能再……说话……”
“但……,爹虽然……不能说话,我却……仍能从他的……
眼神中……看出,他……在今生能……再见到……我,看见……我已长大……成一人 ,实在……十分……高兴……”
一语至此,孔慈已泣不成声。
听毕孔慈口中关于其父“孔夷”的苦况,秦霜更完全忘记了自己被她狠刺一刀的身“心”之痛,彻彻底底地原谅她!
他深信,任谁看见自己的至亲受尽折磨,都会不惜一切设法先救父再说,因此,孔慈在慌乱下替承替红眉及无道狂天办事,实是人之常情。
即使换了秦霜,他的决定,亦可能会和孔慈一样!
秦霜又道:“那个无道狂天……为何要如此折磨你爹?他与他有深仇大恨?你爹到底是如何落在他们手上的?”
“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将我带往一个……不知位于何方的……黑暗囚牢,我绝不能再让爹……困在那个囚牢受苦,即使付出……任何代价,我亦要……救回他!
因为……”
“爹……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爹……曾为我所作的……牺牲,我即使一生……为一奴一为马,亦要……报答……他……”
牺牲?
天下父母,早已每日毕在“不停”为子女牺牲!休以孔慈如斯在乎其父曾为她所作的牺牲?秦霜不由问道:“孔慈……,你如此在乎你父为你所作的牺牲,那……
他到底曾为你如何牺牲?”
被秦霜如此一问,孔慈脑海不禁浮现重重旧事,她惘然的道:“我爹……为我所作的……牺牲,并非……常人能够……办到!虽然在其它人……
眼中,他是一个十恶不摄的……魔头,但在我……眼中,爹却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对我……之好,实在已……无话可说,即使我八岁时……曾失去记忆,但爹为我所干的一切,我仍……一一记得!”
秦霜愈听愈感好奇:“哦?你在八岁时曾失去记忆?”
“恩……。”孔慈点头,日光恍似飘到老远,徐徐续说下文:“我听……爹说,我在八岁那年,曾中敢于种十分罕有的奇毒,致命名失去了八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就连我的一娘一,我亦已忘记是……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爹曾提及,我的一娘一唤作‘紫桐’,也是他毕生唯一最一爱一的女人……”
孔慈所言非虚,她的一娘一确是唤作“紫桐”只是,她不记得自己的一娘一,对地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于,他若记起自己的一娘一的话;便会同时记起,她的亲生一娘一亲,曾经怀着一颗痛苦破裂的心,流着两行断肠的泪……
誓要干掉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只因为,孔慈曾是解一开“达摩之心,秘密的唯一一人,孔慈之母“紫瞳”为免“达摩之心”这惊世秘密流传于世,贻误苍生,最后不惜大义灭亲,欲亲手了结自己的亲生女儿!
(……详见风云小说第二十八册,匠浚众生,第九回。)
幸而,就在紫桐正要下手杀孔慈之际,孔慈及时回来,两夫妇随即发生激烈纠缠,最后,孔慈并没有死,亲眼目睹其父为救她,在混乱中错手杀了他最一爱一的女人!
对于一个八岁女孩来说。先是其亲母欲要杀她,继而更目睹一娘一亲被真父误杀,简直就是一个永世难以忘怀的梦魇!
然而,孔慈最终也忘记了这段发生在灿峰上的血色悲剧!
全因为,后来其父带她路经嵩山一带,她不幸中了一种奇毒“一千来世之咒”,最后虽能幸保小命,唯已完全失去了八岁前的所有记忆!
本来,在上次“黑瞳”及其主人“魔”的计划下,孔慈亦一度因“达摩之泪”而恢复部份记忆。可惜最后仍因体内虚耗过度而再次忘记前事,甚至连自己曾是黑瞳的“借体”亦不再记得,当然,黑瞳暗藏在其体内的死亡力量,亦己完全失去。
故如今的孔慈,唯一记得的,仍只是她那个失踪了多年的父亲──孔夷……
秦霜又道:“既然,你这自己的一娘一亦已忘记,只记得你爹曾为你所干的一切,想必,你爹对你实在情深义重……”
孔慈点头:“是的,我犹记得自己在失忆之后,曾苦着问过爹,到底我为何会记不起自己曾有一娘一亲?到底我的一娘一亲去了哪里?”
“爹却对我说,一娘一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不能再回来,他本来不想离开我们的,只是因为爹而被一逼一去了哪个地方……”
“所以,为了弥补我没有一娘一亲,爹说穷他一生心力,也绝不会弃我不顾,更绝不会让我再受半点苦,他要我活得比任何有一娘一亲的公子还要幸福、快乐!”
不错!是自己亲手将自己心一爱一的女人推进地狱!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女儿变为没有一娘一的可怜孩子!当年孔夷内咎之深可想而知!他要穷尽一生心力令女儿幸福,实是理所当然!
而为了令自己女儿碎福,当年刀法不弱的孔夷,终于走上一条他向来最鄙夷、亦最不想走的归路……
他开始当上为钱“卖命”。“索命”的杀手!
一个本;一爱一深负理想的刀客,最后竟沦为见钱眼开的贪婪杀手,目的并非为了多挣几个钱,而是为尽快累积可观的财富!
他除了要令自己女儿生活富裕外,还要累积足够的财富,让他两父女以后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唯是如此,他在自己以后的余生,才可每一分每一刻都不用干活,都可长伴女儿身边,照顾她保护她,让她感到即使她已没有了一娘一,还有一个长伴左右,无时无刻都给其亲情一温一 暖的父亲!
他要守信父代母职,将自己的女儿好好抚养成一人 !
而就在孔夷当上杀手后一年,由于他不顾颜面,不顾危险,任何大小杀人的买卖也照接不误,他这个目标也快将达到,可惜,命途多桀的人,就像早已注定与噩运缠上……
总是好景不长!
一次,孔夷误接了一宗杀人买卖,目标人物是当年“毒”名远播的“天邪教主”之子。
这个“天邪教主”之子贪花好色,孔夷在一艘青一楼 之处找到他,二话不说,轻易便已将其一刀解决!
满以为买卖顺利完成,谁知莆回到家中,才知大祸临头!
却原来,天邪教主不忿儿子被杀,决定要为一爱一儿报仇,经一番明查暗访下,早已查悉是谁买我将其子轩诸死地,于是率门众将那个主谋一举干掉。
至于孔慈,虽只是受人所托的杀手,但其于既死于其刀下,天邪教主亦绍不会给其好过!
就在孔夷赶返家里之际,发现天邪教主及其率领的逾千门众,早已将其所居的小屋重重包围!
不但如此,自己这年来不惜出卖刀客尊严、辛苦挣回来的所有银两,竟已被天邪教主一一搜刮!
但钱财也只是身外之物,最可怕的还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孔慈,竟已中了天邪教主的──“天血邪”!
所谓“天血邪”,其实是天邪教主搜罗万种毒草奇花,一精一研而成。
由于“天血邪”混杂了万种奇毒,故除了无邪教主自己有解药外,即使觅得当世神医代为解毒,相信亦非要一月时间不可?
然而,孔夷眼看的一爱一女孔慈,却已无法再等片时半刻,只因她中了天血邪后己全身泛紫,不断和在地上沏滚挣扎,咀里更不断修出襄袅紫气,似是剧毒难当。
势难料到,向来江湖游戏,本是男人间的争辽杀戳,大部不涉弱质妇孺,谁知天邪教主堂堂一教之尊,竟将丧子之痛迁怒于孔慈身上,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女孩下此重手!
孔夷看着自己女儿在地上痛苦挣扎,简直心如刀割,二话不说,已将孔慈从地上一抱而起!
掌心一抵女儿背门,源源不绝的内力已直贯她体内经脉,望能为其减轻痛苦!
可是,“天血邪”的剧毒蚀一骨人心,孔慈使已痛极欲死!
眼看一爱一女惨死在即,孔夷在情急之下,突然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即使寻常皈夫走卒也不会随便下的决定!
赫听“噗”的一声!紧抱女儿的他,霍地跪在天邪教主面前,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万料不到,以孔夷独到的刀法,即使被逾百天邪教众围攻,本亦可杀出重围,他却竟然不走,更为救自己命悬毫发的女儿,牺牲了他最宝贵的──尊严!
他本是一名身负理想的刀客,早已为女儿幸福而牺牲了作为刀客的尊严,自其沦落当上杀手,如今,他甚至连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最基本的尊严也不要了,只为救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孔慈!
他一定要给自己女儿幸福!
在这个心愿未达成前,他更绝不能给女儿死!
孔夷摹然向自己下跪求取解药,就连被跪在天邪教主亦为之动客,不由道:“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也……不该屈膝人前,何况你是一流刀客?刀客更有刀客的尊严!你为救女儿……如此卑躬屈膝,值……得吗?”
孔夷却义无反顾地实时回答:“值得!”
“我一日是她父亲,一生也是她的父亲,即使耗尽自己一切心力,亦誓要保护她!
我绝不能让女儿受任何痛苦伤害!你也身为人父,难道亦不明白?
天邪教主当然明白!他也是一个父亲,虽然教子无方,但如今一爱一儿被杀,他亦第一时间为其报仇,甚至牺牲了自己作为一教之主的无上尊严,向一个弱质女孩下毒手!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感到无比汗颜!
然而,他的一爱一儿真的已死了,虽然并非孔夷主谋,他亦决不能让他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他亦要他付出不菲代价!无邪教主最后只道:“我只以你实力,大可全身而退,根本不用向我卑躬屈膝,你这样做,无非是为救女儿!可是,我儿毕竟死于你手,若我就这样给你天血邪的解药,试问以后如何能再当一教之主?”
“这样吧!既然你有眼无珠接下这宗杀人买卖若你真的愿不惜一切救你女儿,就自行挖下一双眼睛喂狗,我就放你女儿一马,你我从此───笔勾销!”
挖下……一双眼睛喂狗?
天!一个刀客没有了眼睛,就如同飞鸟折翼,即使以后仍能“以耳代目“执刀,但出刀的准绳势必大折折扣,他将不再是一个一流刀客!他的刀,只会比如今更为沦落!
就连当时已痛至气若游丝的孔慈闻眼,亦强忍着痛楚童稚地叫:“爹……,不……要……啊……”
女儿……不用……你为我……这样……啊……”
可是,看着年纪小的孔慈也能如此懂事,孔夷更是毫不犹豫,抬首便对天邪教主朗声道:“好!我就自挖双目,还你儿一条命!”
“希望你亦能坚守承诺,给我女儿一条生路!”
“她是无辜的!”
孔夷纵是大难临头,记挂着的还是自己女儿的安危!可见天下父母疼爱子女之心,如何骨肉情深:如何义无反顾!
孔慈终于只能干睁着眼,看着老父亲手自已的一双眼睛狠狠挖下来!更看着天邪教主带来的两头恶犬,争着吃其父那两颗丢到地上、血淋淋的眼球,就象在吃着从街上捡获的废物一样……”
她还看见,老父眼窝所流的血滴到自己脸上……
“好热的血……
好一爱一女的一颗慈父之心……
正就是这颗慈父之心,孔慈毕生都无法忘怀!
即使她己尽数忘记自己八岁时的所有记忆,她仍无法忘记当日其父自行挖下双目时的那份坚定和决绝,那份决绝,就像只要为了自己女儿,他不但能自挖双目,甚至将自己一颗心挖出来示众,亦在所不惜!
只因作为一个父亲,他已对得起“天地良心”!
出奇地,当时不足十岁的孔慈并没害怕,也没有哭。
她人是紧紧捉着老父的手,让他感到无论他们两父女面对如何困境,她这个女儿也在默默支持他!
她要让他知道,无论他想成为情一操一高尚的刀客的路,如何愈走愈远,无论他如何沦落,如何成为十恶不摄的魔头,他这个女儿也“以他为荣”!
他是她眼中最好的父亲!
永远都是!
从今以后,他虽然再无法以双目看见自己的女儿将会长得如何可一爱一,虽然只能用手感觉她的脸庞,但这些都不再要紧……
因为由那一刻开始,小小的心儿已在暗暗发暂,她将会永生永世的伴着老父,永远不会拋下他离弃他!她将会穷一生心力报答老父养育深恩,即使牺牲她的……
所有幸福!
然而,纵然当时年纪小小的孔慈已有如此“大志”,可惜其父孔夷的命,着实坎坷!
此事以后,孔夷虽失去了眼睛,却救回女儿之命,对他来说,眼睛还属次要,女儿之命才最重要,一失一得,他其实并不太在意。
可是,这些年来千辛万苦为女儿“将来幸福”挣回来的积蓄,却已被无邪教众掠个所余无几,生计日渐紧约。
他本来还有一个已甚少联络的弟弟,可是其弟亦是捉襟见时,他也不欲强人所难,求其接济。
而有一次,当他在家里不见了孔慈,决到市集我她之时,他便发觉,已是他必须重一操一旧业的时候了!
因为,他的眼睛虽无法看见,但耳朵却仍能的见!他赫然听见自己的女儿,在市集内以童稚的语声行乞!
他万料不到,自己的女儿竟已这样懂事,为不欲他为生计发愁,宁可自己暗暗跑在市集行乞,以补生计!
孔夷只感到异常可悲!他自己虽已伦落至此,但决不想女儿也像自己般沦落!他日决定要给她最大的幸福,如今,却反而拖累了她……
不!他决不能让女儿与自己一起沉一沦 下去,在人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即使要下地狱,就让他孔夷一个下地地狱好了!
就是这样,他终于决定自己一个人再下地狱!
他决定重一操一故业!
当回杀手!
有一点出乎意外的是,重当杀手的孔夷,竟然很快便以掌握“以耳代目”的法门,即使双回失明,但刀法竟软以前更“狠”,并不表示他刀法已有大时,相反,更是不进反退!
全因为,他往昔用刀,即使在向豹物下手,亦有少入场顾虑着自己仍是刀客,可是如今,他已跌至无可再低,一颗豁了出去的心再无顾忌,于是杀得更狠!更绝!
更快!
亦因如此,他的云云佯名更是远播!一江一 沏人对其益发闻之丧胆!他很快已成为声名狼藉的魔头!只要有钱,他便为谁卖命,下手绝不留情!
到底一个本来深具抱负的刀客,为何最后竟成为人见人怕的杀人魔头?
孰令至此?
也许,孔夷心中若真有怨,便只好怨一句命!
他从不会怨自己女儿,成为他最致命的负累:只要能令女儿幸福,他即使杀光天下所有人,甚至杀掉自己,也是值得的!
而亦因为孔夷日益杀名远播,终于,他的运气来了!
当时正如日方中的雄霸,终于看上了他,聘用他为其铲除异己!
能为一代枭雄“雄霸”办事,可说机会难逢,孔夷亦把握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干得相当落力!
一年下来,竟已为雄霸杀了逾千异己,可说杀孽极深!但由于雄霸出手阔绰,他挣的钱亦相当可观!
孔夷私下曾暗暗盘算,只要再多干一单杀人买卖,他便有足够的钱财,带女儿一起离开天下,从此以后,他便可与孔慈找个没人认得他俩父女的地方。
重过新生!
而他亦真的可如主平素愿,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洗心革面,专心为女儿谋幸福!
可是,孔夷也许万料不到,他自以为这次将是他杀手生涯中的最后一次买卖,真的成为他毕生最后一次买卖……
他这次远行为雄霸杀人,竟然一去不返!
从此不知所终!
孔慈犹记得,当日老父远行之时,天下会正下着连绵大雪。
好凄冷的雪!仿佛在预告着老父此行的不祥征兆……
然而,老父始终还是去了,临行远以他那只戴着臂环的手,无限一温一 柔的拍了拍她的头,叫她等他回来,叫地等他回来……
可是,他自己却终于无法回来!
万料不到,孔慈犹来不及等他回来与他宣这亲生,这一别……
已成永诀!
无论当年的小孔慈如何在心中立志,要在长大后报答老父养育深恩,一生坎坷的他竟然再敢地乐趣口来,享受女儿反哺之福!
多么可惜!仅欠那么一点,他两父女便可宣过新生!然而,命运却总是不放过他父女俩……
只是,无论孔夷如何一去不返,当时年纪小小的孔慈犹深信,若老父仍活着,有朝一日必会回来与她一团一 聚,所以他绝不能离开天下,即使沦为稚婢,她亦替要留在天下等他回来!
缘于老父为了她,已牺牲了“理想”,牺牲了“刀”牺牲了“声名”,甚至牺牲了“一生”!
它纵使沦为稚婢,又算得是什么?
可是,日复日年复年,老父始终渺无音讯,她这一等,便已的了十年……
万料不到,失踪多年的孔夷,原来竟已落在那个无道狂天手上,且日夕饱受折磨,孔慈为了救父,才会在一时情急下,无奈暗算秦霜,出此下策!
只因她曾在心中暗暗起誓,即使牺牲自己一生幸福,她亦誓要报答老义养育深恩!
万死不辞!
往事如烟……
孔慈终于对奏霜说罢事情始未,秦霜在得知一切后,亦不禁摇头叹息。
然而,叹息又有何用?看着因重提旧事致泣不成声的孔慈,秦霜不由满目怜惜,他强忍着被利刀贯体的伤痛,竭力回头一拍孔慈的肩,柔声安慰她道:“孔慈……,虽然你这次……对我下手……未能得毛,但……你放心……”
“那个无道狂天……暂时绝不会对你爹不利。”
孔慈闻言一愣,道:“霜少爷……,你……从可见得?”
秦霜一温一 言笑答:“别忘记,你爹失踪了几近十年,亦即是说,他落入那个无道狂天手中亦已十年!
在这十年的冗长岁月里,他为何一直只对你爹百般折磨,至今却仍留他不杀?”
“个中原因,极可能是你爹对他,仍存在着一定的利用价值。故我推断,他暂时仍会留你爹一命,以防万一。”
秦霜所说的也无不道理,可是孔慈仍满脸忧疑之色:“但……,爹一日仍在……那无道狂天手上,我便……日夕……寝食……难安。”
“我实在……无法想象,即使那个无道狂天暂时……饶他不杀、还会以何方法……
折磨我爹……?”
秦霜道:“孔慈,你一番孝心,相信你爹是明白的,他受尽百般折磨仍敬存残命,可能便是要等着看你长大成一人 的一天,只是以目前情况,相信还须我们抵达无道狂天指定的决故之地‘破日峰’后,才能想办法再救你爹。”
“我……们?”孔慈听罢有点意外:“霜……少爷,我……适才……出卖了……你,你……竟然……仍带我……同赴破日峰?更愿……助我……救父?”
秦霜又是一温一 言一笑,肯定地道:“恩!其实你适才对我下手,真的只是情非得已。若我秦霜听罢一切原委后,仍要责怪一个只是急于救父、才会出此下策的孝顺女孩,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
“你放心!今夜之事,我会为你守秘,绝不会告诉云师弟,免他又再对你为难,我俩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吧!”
势难料到,秦后竟不记前嫌,孔慈芳心不由深深感动:“霜……少爷,你……对我……这样好,孔慈……真不知……该如何……说……”
秦霜定定看着她,道:“你根本不用说!我只要你应承我,下次你若再有任何困难,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困难,我都会竭力帮你,请你别再于像今夜这样的傻事……”
“真的!孔慈,我希望从今以后,都别再骗我!”
孔慈听至这里,已然又再热泪盈眶,是因为秦霜对她实在太好而热泪盈眶:“霜……少爷,你对我之好,孔慈要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再……骗你?”
得孔慈亲口承诺,秦霜惬意地回顾,只因今夜被她刺的那一刀,伤势虽已无大碍,但秦霜心中所受的伤,却远较身一体之痛更深。若孔慈真的再度骗他,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将如何自理心中伤口。
然而,秦霜未免笑得太早,亦太易信人了!
他那会想到,无论孔慈如何千般不愿,她最后还是要骗他?
真的!直至许久许久以后,孔慈一直都没将她心中一个最大的秘密告诉秦霜!她一直都在骗“他”和“自己”!即使至死也还没将真相告诉他!
她终于骗尽“他”一生!
也骗尽“自己”一生!
只是,被“情”冲昏脑袋的男一女,总是当局者迷,即使平素何等理智,一旦陷身茫茫情海,亦如同一个三岁稚儿,失去辨别是非黑白的能力。
正如此刻的秦霜,也是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原谅了刺其一刀的孔慈!
不但原谅,而且在听罢她适才所说的童年旧事后,秦霜与孔慈之间的距离,仿佛又拉近一些,故孔慈亦纂然鼓起勇气,坦白问秦霜道:“是……了……”
“霜……少爷,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秦霜一愣,但仍一温一 然笑道:“什么问题?”
孔慈半带试探地道:“今夜在屋内……听那个,“佑心”姑娘说,当年接走她弟弟?佑喜,的马车,上刻九条金龙护拥,车门是绣着一个……
‘霸’字,这……,活脱脱便是……帮主常用的马车无疑……”
“我……只想问,当年被马年接走的……佑心之弟,是……不是……霜少爷你……?”
被孔慈如此一问,秦霜当场面色一变,呆呆回望着她,仿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答她。
良久良久,但听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惘然地道:“唉……:我其实……早该知道,世上无永远可守的秘密……”
“孔慈,既然你今夜能将你父与你的复杂渊源告诉我,我又何尝不能将自己的心中一个守了多年的秘密告诉你?”
孔慈道:“这个秘密……,可是与霜少爷是否佑心之弟有关?”
“嗯。”秦霜徐徐颔首:“这个秘密,也是一个……”
“‘心不由己’的秘密!”
心不……由己?
这颗心,可会是秦霜的心?
孔慈一愣,还未及追问下去,秦霜已将这个“心不由已”的秘密沉沉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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